老首长的故事
老首长说:实际上,我,光明同志(小名狗儿)和梁山同志(小名幺婆),我们几个都是孤儿。 贺老总打土豪分田地闹革命的时候,我还在大庸张家当放牛娃。
其实,贺老总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在我们那儿早就传开了。红军打土豪把我那家财主给打了,我就没了去处,就死活跟了红军。最初是在炊事班做饭当帮橱,帮着洗菜、捡柴、烧火呀什么的。后来,在“湘西攻势”的战斗中,我们部队又捡了两个小伢儿,这就是洪狗儿和么婆。他们的名字都是部队首长起的,取从此走上“光明之路”和当个“梁山好汉”之意。记得当年我快满十五岁了,光明同志十四不到,梁山同志最小,大概就十二三岁。我们都被分在炊事班。战斗时,班长要我负责管他们俩,莫搞掉队哒。我们的武器呢,他们俩就是一把菜刀和一把砍柴的弯刀。因为我大些,就分了一颗手榴弹和一把光刺刀。我的那颗手榴弹那是到关键时候才用的。
那一仗,打得非常猛烈。蒋介石从贵州调了四个师的兵力和围守在鄂西施南、湘西北津市、澧县的国民党军共计十万兵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我们发起攻击,想在龙岩山消灭我们。我们全部都上了,我唯一的一颗手榴弹也甩出去了。晚上,我们三个蹲在一个壕沟里打瞌睡。忽然有人一巴掌把我打醒,厉声的道:“别吱声,撤!”说完便朝山后跑去。我睡意正浓,忽然听到“撤”,便赶紧推醒他们俩,拖着他们跟着前面的黑影拼命的跑。
山下的国民党兵,害怕我们晚上搞突袭,隔不远就烧一堆火,他们就围坐在火堆边打瞌睡。我们在山上一看,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国民党兵的喊骂声,也可能是为了壮胆。当时,我们也没管那么多,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跑。跑过一个山坳,眼看就要冲出包围了,因为前面没了火堆和叫骂声。不知是谁踩落一块石头,那石头哗啦……往下翻滚的声音惊醒了藏在山下的蒋军。
“有人!”
“共匪突围了!……”
接着“哒哒哒……,砰砰砰……”机关枪、步枪子弹就一股老劲的朝这边打来。我们当时谁也没管他,只是拼命的朝前跑,一直跑到听不到枪声了,这才放慢脚步,稍稍松了口气。
“总算跑出来了。”
一歇气,这才觉得大腿窝里有点痛,用手一摸“湿湿粘粘的”。我以为是尿尿了,放到鼻子边一闻,一股血腥味。“啊,我受伤了。”一见受伤我就没了劲,当时就瘫在路边。
光明同志见我瘫在地上,以为我脚崴了,赶紧上前扶着我。我们三人就顺着那条山路一拐一拐的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天还没亮。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在一摞草堆旁坐下来歇息。实在太累了,我连伤疼都忘记了,一坐下就睡着了。
“叮当叮当……”一阵黄牛铃铛的声音把我从疲惫中惊醒。我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
“呜……呜……”北风卷着乌云漫天而过,天快要下雨了。看看身边,光明同志和梁山同志两人挤在一块,身上盖着干稻草,睡得正香。不远处有两间草房,草房四通八达,里面圈的两条黄牛在栏中吃草。“叮当叮当”的响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怎么?部队呢?!”我突然大叫一惊,我们怎么睡在这儿了,人呢?大部队呢?
我们掉队了!
“狗儿,狗儿!幺婆,幺婆!起来,起来。我们掉队了!”我急忙跳起来推醒他俩。“啊呀”可是没走两步,我就痛得倒在地上。
光明同志和梁山同志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这是哪里哟?”
“俺的人呢?”
我告诉他俩说:“俺们掉队哒。”
“啊!掉队哒?哪怎么办?”
我一边解开我的裤子,查看大腿上的伤口:“呀,是枪伤,一粒子弹穿过我大腿内档肉,血糊糊的一个洞。”
“呀,波儿你中枪了?”幺婆惊讶地喊道:
“哪个地方?”狗儿这才爬过来问,一看是在大腿上,便庆幸地说:“还好,要是打到鸟儿哒,那就拐哒。”
“鸟儿还隔那么远呐。打断骨头了那就拐哒,路都走不得哒。”
“嘿嘿……。”
我们车上几个年轻人听老首长讲到这里,不免为他庆幸,便跟着笑了起来。
司机小覃一边开车一边问:“首长,您也霸得蛮啦,受伤了还跑了半夜。”
首长说:“那哪是我霸得蛮喏,你们没经过战争,这些常识你们都不懂。”
“什么常识?”伍科长问:
老首长说:“你知道啵?冲锋中的战士,即使是受伤再重,他也会冲锋不止。但只要有人一叫他,便会立即倒地昏死过去。”
“这是为什么?”
老首长说:“这是一种精神。人在高度亢奋中是不知道疼痛的。”
“当时您也没有感觉?”年轻军人问:
老首长反问说:“打了那么大一个洞,有感觉你还能动?”
“那您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了。”
老首长又继续讲那被打断了的故事:
“见我受伤,光明同志急得不得了,赶紧喊:‘幺婆,赶紧找些木芙蓉树根来。’”
伍科长问:“木芙蓉根治伤呀?”
老首长说:“不知道吧?木芙蓉花树根是上好的刀伤草药,湘西山里这种药到处都有?我们几乎都晓得,它能治伤,特别是外伤见血的伤口。”
“看来,首长也是草药高手啊。”伍科长接着称赞说。
“那是,些小点伤痛难我不倒就是。”
“梁山同志找到木芙蓉花树根没有?”
“哪儿有呀,我们一起偎在人家摞在山边下养牛的一个稻草堆里,山脚下是几块未耕的冬水田。梁山同志拿着砍柴刀,在山边上找了一圈,没看到木芙蓉花树的影子。”
光明同志看着光手回来的梁山同志,忿怒地说:“没有你早点回来呀!快到田埂上扯坨‘麦王草’来,洗索利啊。”
梁山同志在没有翻耕的水田田埂上找了几颗只有一点黄叶的麦王草洗净后拿来,光明同志把它锤成泥样敷在我大腿的伤口上。然后扯下自己的裤腰带,撕成两条,一条自己系裤子,另一条用来捆扎我的伤口。完后这才扶我站起来问:“波儿,掉队了怎么办?”
梁山同志说:“他们肯定没走好远,俺赶他们去。”
我看看四周,此处就此一条路。天际里有太阳光的地方肯定是东边,我们是从东边过来的,龙岩山就在东边。龙岩山的敌人知道我们突围了肯定会来追赶。我们现在唯一的方向是往西边走,而且要快点离开这里,要不白狗子追上来就麻烦了。
“往这边走。”我指着往西去的边山小路对他俩说:
“莫搞错打呢?”梁山同志拿着柴刀,站在那儿怀疑地问道:
我指着来路给他解释说:“我们昨晚是从这边来的,这边是龙岩山。”
“啊。”
我从草棚上抽了一根木枝,想用刀削一下做拐棍。这时我才发现,梁山同志的菜刀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我对他横着眼,可是,我没有力气骂他。他看了看手里的弯刀,赶紧把它还给了光明同志。没办法,我只好把我的那把刺刀给了他。这样,我在前面取着拐棍一瘸一瘸的走着,他俩一人手里拿一把刀紧跟在后面。我们三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的红军小战士,就这样的开始了寻找自己队伍的里程。
我伤口敷的那些草药,虽说是口口相传,乡村农户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创伤刀药。可不知咋地,那伤口当天就开始红肿,半夜里痛得连瞌睡都盹不了。再加上又饿,几次路过村寨时,都想进去讨点吃的。可是,当我们走近寨子时,到处都听到巡逻的乡兵在敲锣呐喊:“哐……哐……,各家各户,大小乡民。哐……哐……,肃清共匪,人人有责。有案报案,有兵报兵。奖励兑现,真金白银!哐……哐……”。
其实,我们就是三个普通小伢儿,谁会把我们往红军那儿想。可是我们自己当真了,生怕让人认出来。没办法,寨是进不了。于是,光明、梁山同志就跑到山里找些楮粟子,或者到当地乡民们挖过红薯的地里,再刨一些漏掉的红薯充饥。万幸的是,头两天虽然北风呼呼地吹,但雨却没下下来,要不我们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此时,我们的想法,就是尽快找到大部队。
这天,我们翻过一个山坳。忽然,一条湍急的河水挡住了去路。看看奔流而下的河水,两岸陡峭的河岸。看样子,这儿是不能过河了。怎么办?跟着河下?肯定找不到大部队。因为,小河的下流是大河,大河的下面就是湖泊,是平原。而我们的部队都在山里呢。因此,我们便毫不犹豫的顺着河岸往上走。不过话说回来,此处除了往上的路之外,再就是往下一条道,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但我们相信,前面肯定有地方能够过河。
傍晚时分,西边冒出的一缕阳光,把河水映得红红的。我们顺着河岸来到一个山势稍缓的凹地,河水在这儿也平静了许多。前面不远的山腰上有几户人家,吊脚楼房里冒着缕缕炊烟。
“有人家。”梁山同志非常兴奋,以为有人家我们就有了希望。
我警告他俩:“小心寨里有白狗子。”
光明同志用那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去不去寨里?”
我实在是太疲倦了,没有立即回答他。靠在坎边歇了一会儿,这才打起精神,看了看前方的动静。忽然,梁山同志喊道:“船,那儿有一条船。”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不远处的河岸边有条船停在那儿。他们俩飞一般的跑上前去,发现是一条无人无浆的渡船。过往行人靠着一条套在船上的篾缆索牵动船身,把人渡到对岸。
梁山同志在船边跳着向我招手,意思是让我快点过去。因为我的腿伤,走得太慢,光明同志便又赶来架我。我们顺着一条青石板礓磋下到河边,二话没说,跳上船就扯那纤绳,不一会,那船便把我们渡到了对岸。
唉!我们终于过河了。正在开心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渡船码头的岸边岩壁上,贴着一张大白纸写的“山城县警备司令部剿共清匪布告”。我赶紧对他俩说:“快走,这里有剿共的布告。”
梁山同志拿着那把刺刀,看着一上一下的两条路惊慌地问:“走哪边?”
我有气无力地朝上游指了指,他这才在前面探路去了。
这是一条河岸山边的石子路。往上通到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往上游走肯定能上大山,到了山里我们就不怕白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