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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节

    现在,他感觉站的有些困了,想的也有些远了,于是找了个凸起的地方,把上面的雪抹去,蹲了下来。取出一支烟,点着了,用中指和母指夹着贴在嘴上似吸非吸的样子,却有烟雾混了腹中的浊气从那著名的截筒鼻里徐徐冒出,在脸上略弥漫片刻,随后一扭一扭往天空升去。的确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在这个寒冷的上午,他正在细致地过滤着他的计划和打算,他认为这是十分重要而有意义的,所以必须慎重对待。
    积雪掩饰中的砖瓦场依然显现着一种支离破碎的凄惨和破败迹象,若大一片场地上一处处倒塌的工棚,一堆堆废弃的砖坯、瓦坯,透着家破人亡般的穷酸模样,竟使他的那双细长眼里溢出一番颇悲壮的神情。等得久了,他再次站起来,把眼睛看在了那条进村的路上,嘴里开始叨念:“这个李二先生怎么还不来?总不会因为这点雪就绊了脚吧?”
    一个身影却就在他叨念的时候出现在砖窑脚下:“做甚呀你,老远看见就像个站岗放哨的民兵?怎哩?有没有敌情?”
    曹全有听声音就听出来是李二先生了。他转过身朝窑底下瞅,瞅见李二先生渺小了许多,说:“甚得个人,有的大路你不走,从哪里疙钻出来的,鬼子进村啦?”
    李二先生仰着脸笑:“就你那样样还站岗放哨?俺要是个鬼子,早把你这岗哨放倒了。”说着回头看看雪地里踩下的脚印,“下了雪,地里又冻着,好走,也近。”一边说一边往上爬,脚下却滑。
    曹全有说:“你不用上来了,俺下去。”
    李二先生继续往上,不时用手抓地,说:“窑顶高些,站的高看的远,俺还是上去看看合适。”
    李二先生其实还很年轻,个子小,人精瘦,瘦不见腮肉的脸上,一对小眼睛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得欢闹。他戴着一顶劳动布帽子,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羽绒服,脖子上却套了个军用的绿挎包。人往窑顶上爬,挎包就在前胸不停地摆。上了窑顶,曹全有给他一支烟,他接了,不点,夹在耳朵上,说:“不急不急,先做事、先做事。”
    两个人在窑顶上转着圈,东西南北都看了。
    曹全有问:“怎?”
    李二先生不温不火地瞅他一眼,说:“急甚?不用急。”
    然后,两人相随着从窑上下来。李二先生从挎包里取出一只金色的罗盘,在这个砖瓦场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分别安放罗盘,蹲下身子认真地看。这样一套程序结束之后,李二先生从耳朵上取下烟来,曹全有急忙给点上了,又问:“怎?怎呀?”其实,李二先生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就只是抽着烟思谋,不言语。曹全有以为他是在卖关子,从兜里摸出两盒烟来塞在他的挎包里。他却是思谋的差不多了,就摘下帽子,取出垫在帽子里的一张纸来,放在罗盘上,用一小块土坷拉压了角,又从挎包里摸出一只圆珠笔,把笔头含在嘴里暖了暖,才半跪半爬地在纸上写画。写画完了,递给曹全有。曹全有看了半天,没看明白,说:“甚呀、甚呀、这是你们行里的东西,咱看不懂……”
    李二先生道:“看不懂就对了,你都能看懂了,俺吃甚饭!就听俺说吧,听说总能听懂吧?”
    曹全有道:“你说你说……”
    李二先生说:“这砖瓦场背靠五十里外老爷山,前饮四十里外汾河水,左有三昧塔,右有护村堰,实在是块聚财的宝地。虽然已被人采过一些灵气,但是财相未破,大有潜力可挖。只是,这要看是什么命相的人来执掌。”
    曹全有急忙问:“甚命相,俺这命相怎说?”
    李二先生觑眼审视着曹全有的脸:“除了你,东太平怕是没有第二个啦!瞅这颗大头、瞅这截筒鼻子,你爹妈怎生你来?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真是这样样?”
    “可不就是这样。咱李二先生甚时候看走眼来?那年一个车把式要咱看相,咱料定他不出三日定有车祸。他楞是不信,整三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到第四天早晨,那挂在屋墙上的破纺车竟然就掉了下来,把他砸了个半死!”
    “纺车也是车。神了!神了!”曹全有说。
    可不就是个神?东太平的砖瓦是能建三昧塔的,东太平的砖瓦在这方圆百里有着很响的名声。东太平有多少人看中了砖瓦场这块宝地,却一个个谋着发财欠了债,赔得门子窗子都找不着了。最后连老魏支书的儿子都挥臂上阵了,不也是王八和鳖一样样?没那四方屁股就别坐这八仙桌。正像李二先生说的“这要看是什么命相的人来执掌”。这么想着,曹全有的心里不禁荡漾起一阵阵难以表述的愉悦。他掏出十块钱来塞进李二先生羽绒服的兜兜里,说:“真是辛苦你了,跑了这来远的路为咱弄事!饭就不请你吃了,今晌午俺要吃他老魏支书的饭咧,在他家给他摆鸿门宴。”李二先生从挎包里取出那十快钱,也不说话,只是翻着眼睛瞅瞅曹全有,再瞅瞅手里的钱。曹全有知道他是怪给的钱少,就笑笑,说:“这一阵子手头紧,要不咱是那小气的人?是个这吧,你提上一只野兔子吧,够你喝几顿烧酒的。”
    李二先生就好吃口野味,就挑了只肥些的野兔,提着耳朵要走。曹全有说:“赶明年春再请你来选个好日子,让你看看这个地方还是这样子不?”
    该拿的拿上,李二先生就不多说了,自顾找着来时的脚印回去了。
    瞅着李二先生离去,曹全有转至砖瓦场里制砖瓦坯子取土的地方,使枪杆拨开土面上的浮雪,用枪托砸下一些生硬的土粒,装进已经空了的烟盒里,继而他莫名其妙地笑了。
    雪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落,显得悠闲而漫不经心,着地时却透着一种冷静而默默的情怀。哎呀呀,这是个甚天气,要阴就阴、要晴就晴,这不阴不晴的还又下开啦!曹全有嘟囔着,抬手捋掉头上的雪花往回村的路上走来。走到离三昧塔不远的路边,他停了下来。塔高高地孤立在那里,那所破败的院落显得很矮、很破。活神神一到冬天就外出不知到哪里去了。有人说是去了温暖的南方采药去了,也有人说是云游四方去了,反正只有到开春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仙风道骨的身影。现在,曹全有能看到那所院落的木门是紧闭着的,他也能想到那院门的门关上一定是横插了一根桃木棍的。那所院落是活神神的居所,除了东太平村柳梦絮的儿子刘朝祝,一般人是难得进去一回的;即使活神神不在,即使门上无锁,只用一根桃木棍棍插着也一样。三昧塔前有一只铁铸的香炉,香炉前有一块用东太平的砖支起来的石板,来烧香上供的人常就把香火恭敬地插进香炉,然后再把供品在那石板上摆了,然后磕头祈祷。石板旁边还有一石墩,活神神不外出的时候长在那里打坐。曹全有以往要做什么大事情前,都是要到这塔下来站一站或者坐一坐的。虽然活神神对他总是一种古古怪怪的表现,但是他觉得在这个地方是能想通好多事情的,就像是祖先曹进士的魂灵还萦绕在这里,常常地点拨他茅塞顿开,然后又保佑着他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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