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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死在座次上 之3

    就在元子刚要坐下的时候,H主任却向他招了一下手,是那种诡秘的招手。元子知道H主任要向他悄声教导了,就把头伸了过去。H主任俯到元子的耳朵上,先是从鼻孔排出一股腥臭的气味,然后说:“错了。坐对面。”元子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又将头伸过去听了一遍,还是“错了。坐对面”。元子的脸一下子烧得红紫起来,他恨自己真没有用,怎么就偏偏坐错了呢?他骂自己早该想到,往常坐席都是在领导的对面的,无需选择,领导的位置必是席首,而对面的坐位席尾无疑,与领导相对而坐,既昭示地位的殊异,又表明上下同心,一举两得。该死的我却把这些忘了。元子这样无声地骂自己。
    元子向H主任指定的方向走去,步履带着做贼样的羞愧。然而元子却没有想到,这一举动将他的错误推上了顶峰。在元子往H主任对面的那个位置坐下去的同时,中午晴朗的天空咣地一下暗了下来,也许是一朵黑云不知情趣地飘到了这块天上。餐厅里静得像一片死水,死水里有无数双眼睛,仿佛是一束钢针遇到了磁铁石,一齐扎到了元子的脸上。钢针没有说话,却都在告诉元子这顿招待宴会已因为他失去应有的光彩。坐在元子身边的一位食者终于将他的含蓄化作锐气,他的话已裸露无遗地表明了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敢问这位兄弟年纪轻轻就官运亨通,是在哪里高就呀?”
    据元子描述说,他听到这种问话后,感觉像喝下一杯加了猫尿的柿子酒。但元子却很有风度地回答了问话:“玩笑。老弟谈不上高就,小卒子一个。”这种回答换来了问话人的一脸鄙夷。元子觉得自己的两腿开始颤抖,原因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座次上已铸成大错。但元子想这是H主任一手cāo纵的,他仍不相信领导会眼看着而且怂恿同一个机关的职工坐错。元子决定,只要H主任不发话,他就坐着不动,而且他认为此时变换座位比坐着不动更加丑陋不堪。元子不停地在做两种判断,一是座位真的错了,二是引起的后果极其严重。后来出现的两个情节充分证明了元子判断的正确。随席小姐倒第一杯酒时,说什么都要从元子那里开始,惹得全餐厅的人都在向元子看;另一个细节是,酒过三巡,又有一个半老头莫名其妙地向元子他们走来,接着是全席的人向他起立。从别人灿烂的话语中,元子总算听出这个半老头就是他们要等的最后一个客人,某银行办公室副主任。被元子误入歧途的本席首座就是为他安排的。事情至此,元子仍没有主动归还座位,也许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人人都有。半老头朝元子奇怪地看了几眼,然后很不情愿地坐在了剩下的位置上。事实上他已拒绝了这次吃请,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吃喝的举动,不停地解释早上吃下的几个鹌鹑蛋还完整地放在胃里,甚至不无繁缛地加上一句:也许他明天早上都不用再吃东西。这之后元子就只注意了宴请结束的最后一个细节,副处级领导临出餐厅时特意向元子盯了一眼,表现了一个领导的气愤和沮丧。然后,所有的人都用眼睛表示了各自的严正态度。
    元子在向我讲完这段故事的时候,还专门做了强调,他说:“这顿酒吃得的确与众不同,但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元子口述的感染力谁也不能否认。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坐沙发而选取木凳的原因了,同时意识到被夜sè压迫的大地死寂了。当我又递上一颗烟卷时,本以为他不会再抽了,谁知他却说:“你早该发烟了,不要吝惜,没有了我去买。没想到这真是个好东西,能给人兴奋和麻醉。这一次我算栽到沟底里了,需要它来麻醉。”
    我说:“有那么严重?不就是一顿饭没有吃好嘛。”
    元子说:“也许比想象的更严重,你只会写文章,机关的事你不懂。”
    元子说完,将肩头微微地抽了几下,他哭了。元子哭泣的神态有一种凄惨的美感。
    在一种悲壮的气氛中,总算送走了元子。临走时我劝他吃好,睡好,玩好,心情好,乌云过去就是太阳,越过大山就是平原。一大堆好听的话把我装扮成了大哲学家。然而等元子走后,哲学家却陷入莫大的迷惘,或者说就像羊皮筏放了气,思想的小舟在沙滩上搁浅了。我为元子描述的情形而吃惊,也为他的破落而感到不安。我和元子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相识的,但一开始就肝胆相照,元子向我讲了他的身世。元子姓赵,父母早亡,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元子的爷爷是位老军人,大小立过五次战功。有功的人常常对自己和家人的要求都很严,元子说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他爷爷对他有多高的期望。赵是百家姓中的第一,元是万物第一,子是地支第一。赵元子这三个字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不免让人想起核武器,但这三个字却是爷爷心灵的影子,爷爷希望他什么都是出类拔萃。元子大学毕业后,曾在许多领域做过创造第一的尝试。有一段时间和我一起切磋文学,可我认为他缺少一种属于文学的锋利,就像豆腐rǔ里没有辣椒,让人总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劝他去从政,我的理由是文学本身已走向暗胡同,而元子的文才在政界却是绰绰有余,必定会前途光明。没想到元子真的听了,很快调到机关。元子开始在机关果然干得不错。据知情人士讲,元子很快有提拔的可能,担任本部门的副职。可万万没想到竟出了宴请上的事,而元子又把它渲染得那么可怖。我不停地自责,元子走到这一步,我有很大责任。我想这一定是有人出于嫉妒故意让元子出丑,不断勾画那位H主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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