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死在座次上 之2
元子也不喝茶，元子说：“你有烟吗？我想抽烟。”元子的举动越发让我疑惑了。我知道他一直注意养生，从没有吸烟、酗酒的恶习，但我还是递上一颗烟卷，并为他燃上。元子吸烟的动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对这一业务的生疏，严格地说，简直有些可笑。不知道你见过猴子吃香蕉没有，那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情态。元子吸烟的速度快得惊人，不一会，烟卷就只剩下一节发黄的屁股。元子被呛得不停地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看到他的眼泪也有些发黄。
直到这时，元子才向我讲述他“栽”的过程。
事情发生在一家酒店里。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各式各样的人物向这家酒店投奔而来，他们的举止告诉人们，他们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干部。干部们中午涌入酒店，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极品香烟、陈年佳酿、山珍海味顷刻间将在雅致的咀嚼中变为糟粕，使享受人生在这里得到极充分的体现。但他们进入酒店时，统统都表现得平淡无奇，让人感觉到他们并不稀罕任何一顿美餐，他们如果不高兴请都请不来。
元子说，这天他们机关单位在这家酒店举行一次大型招待会。
元子是作为工作人员参加招待会的。为了有一个出sè的表现，元子完全抛开了自己的身份——实际上元子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身份。元子和酒店小姐一起站在大门口，摆出一张笑脸，频频鞠躬，向干部们表示欢迎。元子只有一个想法，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领导在心里说这小子还真行。后来他们机关的一个副处级领导，也就是这次招待会的主人向酒店走来时，元子像接待其他干部一样，chūn风满面地说，请。领导果然很满意，还微笑着拍了一下元子的肩头，还问客人到得怎么样了。元子准确无误地报出已经走进餐厅的干部人数，并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只差一位，其他全部到齐。”至于还差一位什么人物没到，元子的确不知道，他不愿去想，也无需去想，因为请谁不请谁不是元子的事。他一直看着领导从容不迫地走进餐厅，觉得助手的功能就是让领导从容不迫，心里有一种像桂花香样凝重的成就感。元子想，领导走进餐厅就要发表讲话了，讲话一完就进入吃了，只有进入吃，宴请的目的才可能达到。从而元子的那个机关以及机关领导的那一个地区才会获得他们想得到的好处，而这个过程自然凝聚着元子的贡献。就为这一点，元子兴奋异常。他准备继续在这里迎候着客人，直到最后的那一个来了为止。说一句掏心的话，元子并没有期望自己也能去吃这顿酒席，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吃。他打算用他的笑脸相迎做完他的工作之后，就到对门一家小店去吃兰州拉面。他站在酒店门口就看到了兰州拉面的价格，招牌上写着三块五一碗，元子觉得很便宜。
然而就在这时，餐厅里的一个人出来传达了领导的指示，让元子也进去就餐。还说缺席的那位干部既然不能按时，就不再等了，不可能让那么多食客为他一人瞪着眼睛干熬着，只好为他留着位子。谁也没有想到，问题就出在这一环节上。接到指示时元子就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不善于吃这种体面饭，别人在这种场合都吃得风度翩翩，而他没有一次不吃得猥琐和拘束，有时还吃出一些小小的差错。元子为此偷偷地流过泪，不过这些只有元子自己才知道。传达领导指示的人一说完就回到了餐厅，并没等元子一起进去，他是想表明元子去不去无关大局。这一点元子很清楚。但是元子还是去了，他多少次地想过，在机关做事，他的最大缺陷就是不会吃酒席，这对他的发展很不利。副处级领导是元子领导的领导，没想到他会亲自传元子去就餐。对元子来说，也许是个机会。
元子向站在一起的酒店小姐留下一个完美的微笑，然后向餐厅走去。餐厅里涌满了大小人等，各种干部都按自己的职位和资历坐在了该坐的位置上。元子每次看到这种场面，总会把餐厅想象成一台机器，大小零件不能错位，零件的位置错了，机器就会出毛病。这也是元子害怕吃体面饭的真正原因，其实他并没有觉得好酒好菜的味道不适合他。
元子在一片黑压压的食客中逡巡着，寻找哪一个位置能放下他这块零件。元子的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应该是一个最下席最不起眼的地方。按照这种处世标准，最后终于盯住一个空座，并向那里走去。但是元子心里还是充满矛盾，他知道自己对座次没有深透的研究。要是在闲谈中，元子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面对眼前这种错综复杂的酒阵，他直觉得有些眩晕。元子的脚步差不多停了下来，然而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有人在叫元子。沿着声音望去，元子找到了声音的发源地，那是个真正不起眼的地方，灯光下的一桌子吃者像正在召开分赃会，一齐盯着被瓜分的目标。喊元子的人仍没有最后收回口型，眼睛盯着元子，他的样子有点怪，满脸游弋着与吃毫无关系的东西。元子认出他是机关一个部门的H主任。元子平时把机关大小的官们都当皇上，他不想让别人议论元子不尊重领导。H主任叫他，他就向他那个酒桌折过去了。元子心里一下子轻松极了，他想有主任同席，是不会坐错位置的。领导就是领导，虽然元子和H主任不在同一个部门共事，但他仍然有责任不让同一个机关的职工在任何环节上出错，当然包括坐席。元子这样想。
元子看到H主任那桌酒席上还有两个空位，一个在主任的对面，一个在主任的左侧。凭直觉，元子觉得主任对面的位置可能是个危险的地方。他准备选择主任左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