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八荒六合>书库>都市青春>夕阳残血> 第五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空断九回肠 1

第五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空断九回肠 1

    大雪纷飞。
    这是腊尽岁残的日子,天气特别的冷,西北风卷着鹅片的雪儿,呼啸着凛冽地吹过,漫天白茫茫一片,巍峨峻峭的华山也融入这天地一色的纯白世界。没膝的积雪已封住了进山的路,可谓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华山下的官道旁,有一座小酒店,大雪封山,使得游客锐减,店内生意冷清,但胖老板一点也不在乎。他穿了一件羊皮大衣,守着一盆烧得通红通红的炭火,乐乐呵呵地哼着小曲,正拨着算盘算帐。很显然这一年的生意兴隆,胖老板赚了不少银子,他是个很知足的人,知足者常乐,这话一点不假。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帘子一挑,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一位身穿绿衣的少女,披着一件名贵的裘皮斗蓬,抖落了一身的雪花,又跺了跺脚,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朝着胖老板道:“店家,准备一桌上等的酒席。”声音脆若清铃。
    胖老板一抬头,不由地眼睛发直,好俊俏好标致的姑娘,尽管地处偏僻山里,但自古华山乃名胜之地,游人如炽,漂亮的女子他倒也见过不少,但真比起眼前的这位少女来,纵然他见过一年的漂亮女人加起来,也不及她美丽。他忙不迭地道:“好好好,马上准备,各位里边请。”说着,吩咐伙计置办酒席。
    绿衣少女身边的是两位少年剑客,左边的年纪略长,一身青衣,神情之间颇显倨傲,右边的年龄尚轻,未及弱冠,面容清瘦。
    青衣少年对绿衣少女道:“师妹,我们先坐吧。”
    绿衣少女点点头,三人刚刚落坐,“啪!”地一声,帘笼又一次地被掀起,从门口进来两个人,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两个少年恭敬地道:“师傅。”
    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锦袍的伟岸老者,一双目光,炯炯有神,神色威严之中略带一丝和蔼之色。在他的身后,是一名黑衣劲装的虬髯大汉,年过而立,身躯魁梧。
    绿衣少女身如轻燕,扑到锦袍老者的身边,嘤咛着道:“爹爹,您怎么走的这么慢,害得我一阵好等。”
    锦袍老者哈哈大笑,道:“芸儿,是你走得快,怎么能说是爹走的慢,莫不是见着了心仪的好小伙,要不然会走得跟一阵风一样。”
    绿衣少女满面羞红,用手捶打老者的前胸,嗔道:“爹爹,看你。”
    锦袍老者更是爽朗地大笑。
    绿衣少女道:“爹爹,我们坐吧,我已经点好了酒菜。”
    锦袍老者遂坐了下来,向三个徒弟挥挥手,道:“你们都坐吧。”
    众皆落坐,已有伙计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并烫好了一壶上好的老酒。
    这时,胖老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客官,有您一封信。”说着,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锦袍老者面色似乎一怔,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余四人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但见老者神色沉重,显然非比寻常,不由面面相噓。虬髯大汉坐在老者的左侧,探问道:“师傅,信上写什么?”
    “有人约为师在华山落雁峰一会。”
    “什么人?”
    “信上没有署名,却不知此人是何来路?”
    虬髯大汉沉吟一下道:“师傅,我们此次来中原并未大肆张扬,江湖中人知之甚少,下书之人缘何得知我们的行踪,又指名约师傅您,看来来者不善。”
    锦袍老者也在沉吟,道:“为师退隐天山已近三十载,如今的江湖知老夫之名者,已廖廖无几,此人突然至书,是敌是友,确难分辨。”
    这时,坐在对面的青衣少年忽然开口道:“不管是谁,见了面便会知道,倘若不去的话,岂不让人小瞧了咱们天山派。”
    锦袍老者冷哼一声道:“景南,你未免也太心急了,敌暗我明,岂可冒然行事,我告诫你多次,你这种性格,迟早会吃大亏的。”
    青衣少年低头不语。
    虬髯大汉道:“师傅,三师弟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我们无法得知下书者何人,也只得先见了面再随机应变了。”
    锦袍老者点点头。
    绿衣少女焦虑地道:“华山原本路险,再加上这风雪交加,山险路滑,爹爹您……”
    锦袍老者豪爽地大笑道:“这点雪,原比天山的暴风雪逊色了不知多少,如此冰霜如此路,想当年……”他并没有说下去,但眉宇之间,却流露出往昔的叱咤豪情。
    酒饭毕,付过帐,五人出门投南而去。
    苍茫一片,已然分不清天与地,只剩下了纯白一种颜色,华山也隐没了身影,只可依稀辨得上山的一条小路,陡壁万仞,绝崖深陷,狂风卷集着雪片,向悬崖下掠去,去势之急,令人眩目,不寒而栗。
    自古华山一条路,但这大雪漫天,早已无路可走。
    但五人俱是江湖一流好手,轻功绝顶,面对鸟兽无踪、人迹罕至的荒山绝岭,毫无惧意,瞬息之间,已攀上苍龙岭,望南峰而行。
    片片雪花掩住了华山绝顶,也掩住了在绝顶上旷立已久的白色人影。
    此人一身白色锦缎衣衫,长身而立,宛如玉树临风,但却是一脸的冷峻深沉,远远望去,被大雪覆盖的险峻山路上,出现了数条身影,他不禁冷哼一声,目光中寒气同杀机并炽,令人为之胆寒。
    片刻之间,五条人影已掠上绝崖,来到了白衣人的面前。
    站在锦袍老者身边右侧的绿衣少女瞥了一眼白衣人,不由为他的绝世风标所动,见此人在如此冰天雪地之中竟然是一身单衣,惊舌不已,对身边的青衣少年道:“你看此人如此奇怪,这么冷的天气居然是一身单衣。”
    青衣少年冷哼一声道:“他若不是超人的话,便是疯子,看来他真是邪门的很,恐怕不好对付。”
    绿衣少女虽然和青衣少年说着话,但她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白衣人。此刻,白衣人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转目向他们扫来。
    四目相对,绿衣少女从没有感受过如此犀利如此深刻的目光,她不禁脸色绯红,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来,芳心有如撞上了一只小鹿,怦怦直跳。
    青衣少年瞧见了她的神态,不由心中醋意横生,目光怨恨地扫向白衣人。
    白衣人早已将目光转向了锦袍老者,冷削地道:“阁下便是三十年前纵横四海,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天山神剑’秦士诚秦大侠吗?”
    锦袍老者微微点头,道:“不错,正是秦某,不过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秦某愧不敢当。却不知阁下高姓大名,约老夫有何见教?”
    “正下上官天风。”
    吐字如冰粒,声音平淡,见冷不见狂。上官天风,这四个字,在江湖上可谓是如雷贯耳,惊天动地,但在他自己的口中,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符号而已。
    秦士诚不由为之一悚,但毕竟是数十年的老江湖,喜怒不形于色,沉声道:“想不到阁下竟是近十年来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剑客上官天风。老夫已有近三十年未曾履足江湖,却不知上官大侠缘何会知晓老夫?”
    上官天风目光扫过,见秦士诚的四个弟子个个瞠目惊舌,想必是上官天风的名声如日中天,乍见其人,不由都怔住了。
    “秦大侠贵为武林九大门派之一的天山派掌门,虽久居关外,隐逸天山,但秦大侠的威名又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更何况三十年前纵横江湖,一柄天山神剑打遍天下无敌手,除了聋子瞎子,恐怕没有不知道秦大侠名字的。”
    秦士诚仰天长叹,望着满空的飞雪纷乱飘洒,喃喃自语道:“打遍天下无敌手……打遍天下无敌手……哈哈哈……”他出语紊乱,目光迷惘。
    上官天风冷冷地道:“秦大侠的天山神剑,普天下无人能及,就连‘圣剑’上官剑都死在你的剑下,不可不谓是天下无敌。”
    秦士诚脸色陡变,面容扭曲起来,一种莫大的痛楚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房,他的心在颤动,在痉挛,失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便是二十八年前死在你剑下的上官剑的后人。”
    “噢,你便是上官兄之子,”秦士诚面容反倒平静了不少,“如此说来,今日约我至此是想为令尊复仇了?”
    “非也。”
    “噢?”
    “在下久闻天山派的天山剑法和七禽步法名扬天下,某不才,愿向秦大侠讨教一二。”
    秦士诚面色缓和了几分,但依旧一脸苍白之色,由于过分激动,身躯簌簌而抖,下身不稳,险些滑倒。
    虬髯大汉急切地道:“师傅……”伸手欲扶。
    秦士诚摆了摆手,向上官天风道:“这些年老夫年事已高,隐居山野,终日无所事事,武功早已搁浅荒废,现在使来,颇为生疏,恐上官大侠见笑,不敢献丑。”
    上官天风冷笑道:“秦大侠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秦士诚缄口不语。
    青衣少年急切地道:“师傅,人家都向您挑战了,您怎么……要他知道,我们天山派也不是好惹的……”
    “住口!”一声厉叱打断了他。秦士诚一脸愠色,沉声道:“你懂什么!”青衣少年一脸怒色,欲言又止,垂下头去。
    秦士诚道:“上官大侠,让你见笑了。”
    “不,这位兄台的话倒是很中肯,却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小徒丁景南,不成教养,上官大侠不要见怪。”
    “非也,这位兄台倒是性情中人,习武之人但凡有点血性,都有一争高下之意,昔年秦大侠与家父比剑,也脱不出这名与利。”
    “当年……”秦士诚似乎在回想过去,少顷,他道,“看来上官大侠对令尊的事无法释怀。”
    “家父与秦大侠比剑不幸丧命,此乃技不如人,高手相争,刀剑无眼,胜者生败者死,这原本是江湖的游戏规则,怨不得任何人。秦大侠武功最高,行事最端,在下早在孩提时代,就对秦大侠的大名如雷贯耳,尤其是秦大侠的侠风义举更令在下钦佩万分,想来家父与秦大侠的比剑定是公平较量,在下自当无话可说。”
    秦士诚高大的身躯不觉已有一些弯曲,面上似乎有一丝愧色,垂头叹息道:“上官大侠,你高抬老夫了,老夫并非如此……”
    “如此什么?秦大侠恐怕是想说那场比剑并不是公平较量,家父之死另有缘由吧。”他目光如凛,逼向秦士诚。
    秦士诚不禁一怔,似乎没想到上官天风的问话会如此直接,呆立半晌,哑然道:“你……真得认为老夫……”
    “难道不是?”
    秦士诚长叹一声,颓然道:“是与不是,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为什么?”
    “这件事我已将它沉埋在心底,因为我发过重誓,永远不提及此事。”秦士诚黯然神伤,沉默片刻后又缓缓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般。上官兄是我秦某一生中最敬重的人,在我未见他之前,我对自己的武功剑法,侠义之举还颇为沾沾自喜,甚至自诩天下无敌,其实我错了,大错而特错,在上官兄的面前,我渺小的如一颗石子,一粒浮尘,上官兄的胸襟气度,举世无双,雄风壮迹,更令秦某五体投地。”
    “那家父之死与你无关了?”
    “老夫既然立誓,理当格守承诺,请上官大侠恕罪。”
    “秦大侠不肯说出真相,在下便无法消除对秦大侠的嫌疑。”
    “老夫若说出此事,便是毁言失信之人。一个连自己誓言都可以毁弃的人,他的话又怎能令旁人相信。”
    “秦大侠如果确有难言之隐,在下亦不强人所难。”
    “不管上官兄是不是死于我手,我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上官大侠若要替父报仇的话,秦某甘愿担当。”
    “如果真的不是你做的,又何苦代人受过?”
    秦士诚苦笑一声道:“上官大侠,你在江湖已非一日,可曾听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上官天风淡然一笑,心中却升起一丝难言的莫名惆怅,一股淡淡的忧郁袭上心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短短的八个字,代表了多少无奈和感慨,也只有身处江湖,深知江湖艰辛和无奈的人,才会真正懂得这八个字的含义。
    上官天风沉默片刻,道:“那在下得罪了,请!”说着,他微一抱拳,作了个请的手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