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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里见月伤心色 夜阑闻琴断肠声2

    在这短短的一夜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恍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不管怎样……”他唏嘘感叹着自语道:“这个夜晚终于过去了。”
    齐天铭来到了他的身边,长嘘了一声道:“你……还在恨我吗?”
    上官天风身躯为之一颤,但他的目光却未从初升的朝阳处离开,也未说一句话。
    齐天铭神色黯然道:“我知道,你不愿重提这个话题,本来事情已过去了十年,原以为时间会冲淡痛苦的记忆,时间会抚平受伤的心灵,但今天重新再见到你,虽然十年的江湖历练让你成熟了,可你心中的伤口却始终未能痊愈,这更令我担心了。天风,人不能永远生活在记忆中,虽然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但我依然希望你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因为,你不再是十年前的你,如今的上官天风,已经是一座丰碑,一个楷模,你不再属于你自己,江湖风雨欲来,你必将肩负无法想象的重任,担起武林侠义的这付重担,你准备好了吗?”
    上官天风转过身,默然不语,他的眼神中,透出些许淡淡的忧伤。
    齐天铭续道:“十年前的一念之差,铸就了遗恨终生的大错。天风,我知道你恨我,尽管你从未说出口,当年你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九华山庄,埋藏了雪儿,也埋藏了你的情感,唯一留下的,只有无穷的怨恨。我从不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当年的我,也是太刚愎自用糊涂至极,每当夜深人静之际,便会想到雪儿,无尽的悔恨和愧疚便袭上心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她及腹中孩子的死,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一身的罪过,又岂能得到宽恕?”齐天铭陷入了巨大的的悲哀之中,高大的身躯不住地颤抖,颔下长须也随之颤动,神色黯然,面容灰败颓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岁,若为人见,谁又会相信他就是叱咤风云权倾天下的江南大侠“洛月神君”齐天铭呢?
    上官天风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当他言及“她及腹中孩子”之时,他的心猛然间被刺痛了,尘封在心底的伤楚崩发出来,他几乎不能自己,他拼命地控制住情绪,听齐天铭把话讲完。看着齐天铭近乎颓废的神情,眼前不再是从小看来高大严肃庄重威仪的齐世叔,而是神形憔悴风烛残年的老者,一瞬间,他又生出些许怜意。
    “不,我并不恨您。”
    “为什么?”
    “如果说十年前,我对您的独断专行还有些许怨意的话,那么,时至今日,我对您完全是无怨无恨了。这并不仅仅是您抚育我成人,教我武功,教我做人,而是这一切,皆是无心之过,您真的愿意去害死自己的亲外甥女吗?”
    齐天铭脸色陡然苍白,嘴唇哆嗦着道:“我对不起她的父母,他们在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我,而我……”他颤声难语。
    上官天风:“我并不恨您,也是因为您不了解内情,误听了谎言,才最终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
    “那你恨谁?钰儿吗?”
    “不错,”上官天风厉声而言,向来冷沉的他神色变得激愤,眉宇间隐现杀气,“天下的人皆可原谅,纵有天大的过错,纵有十恶不赦的大罪,唯独例外的,只有他。如果不是他用卑劣狡诈的手段,如果不是他用无耻下作的伎俩,雪儿她不会死。这十年来,我无时不刻地生活在锥骨铭心的痛苦中,这一切,皆是备他所赐,终有一日,我会和他做一了断,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上官天风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出怨愤的杀气,越炽越重,象燃起熊熊烈火。上官天风从未有过如此炽烈的杀机,可见其恨意之切,无法用言语形容万一。
    齐天铭黯然一叹,颇为伤感地道:“钰儿和雪儿小你一岁,在你七岁的那年,雪儿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妹妹和妹夫在一次江湖仇杀中不幸双双殒命,我妹子在临终之前将女儿托付给了我,要我抚养善待与她。从此,雪儿便来到了九华山庄,与你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练功,我待她视若己出,钟爱之情超过了你的钰儿,甚至超过了后来出生的菁儿,在我的眼中,你们便是一群永远也不曾长大的孩子,我忽略了,忽略你们已渐渐成年,不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忽略了你们也有属于你们自己的情感世界。天风,你自幼性格深沉冷漠,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出来。雪儿温婉柔顺,冰雪聪颖,你俩之间的感情竟然令人毫无察觉。而钰儿则情感表现强烈,他对雪儿的爱,从来不加以掩饰……”
    上官天风冷冷地道:“爱,是没有过错的,但他用卑劣无耻的行径沾污了这份神圣,他不配谈爱字。”
    齐天铭神色更为黯淡地道:“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我草率地鲁莽地做出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自作主张的安排了钰儿和雪儿的婚事,时至今日,我都想不通我当时为何如此的糊涂,为什么不去听听你和雪儿的意见,偏偏只听信了钰儿的一面之辞。当时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同雪儿的爱有如此之深,好至极点,竟然有了燕婉之私,而雪儿居然有了身孕。”
    上官天风如罩寒霜,缄口不语,但可以看出,他的心在滴血。
    “我永远也不曾忘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温顺柔弱的雪儿个性竟是如此的强烈,她始终未发一言,平静如水的眼波之中,令人难忘的,是那一抹淡淡的哀愁,她就那样地袅袅而去了,谁曾想到,此别竟是永别,为了我这糊涂而错误的决定,她竟以死抗争。雪儿,你为什么不争辨,你为什么不理论,而要无言地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究竟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呀?”齐天铭颓然长叹,神情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悲哀的往事又重回到他的脑海当中,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勾起他的思绪,痛苦和悲怆,吞噬着他的心灵。
    人,在内心深处,往往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埋藏在记忆的底层,一旦暴发出来,就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再想挽回已是徒劳。
    齐天铭沉默了。
    上官天风脸色阴郁,愈发沉默。
    在这无言难堪的沉默中,包含着多少的痛苦,遗恨,悲怆和惆怅。
    朝阳明媚,山风怡人,却吹不散齐天铭和上官天风心中和阴霾。
    良久,齐天铭打破沉默,问道:“天风,今后你有何打算?”他试图换个话题,让气氛轻松一些,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问得很无聊,简直多此一问,但此时此刻,他又想不出打破尴尬的其他话题。
    上官天风依旧很诚恳地回答了他;“江湖路远,天涯无尽,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无怨无悔地走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听来也许很老套,但也确是每个刀尖舔血的江湖浪子的心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不下去了,那便是我生命的尽头。”
    齐天铭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之中。上官天风所走过的路,并不完全是一条平坦而顺利的路,那是一条充满荆棘的坎坷的路,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辉煌,但这一切绝非可以轻易得到,所付出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努力,他成功了,他达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巅峰,成为万人崇拜的偶像,他的声名,已盖过了武林中现在的过往的英雄,他的名字,已光耀武林,成为了一个神话。
    但那些辉煌的成就,眩目的荣誉并不能真正表达他内心和情感,他淡看名利财富,蔑视生死成败,他虽有满腔的豪气,面对一切,虽有犀利的长剑,啸傲天涯,但……他无法逃避内心的孤独寂莫,无法斩断心中的凄苦情丝。
    齐天铭怅然地道:“天风,你……不准备回一次山庄吗?”
    “为什么要回去?”上官天风反诘一句,九华山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勾起他痛苦的回忆,也许今生,他都不愿在回到那伤心的庭院。
    齐天铭可以理解,但他又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当然不会忘记,今天是父亲二十八周年的祭日,也就是十年前的今天,他抱着雪儿的遗体,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曾寄予了无限情感的九华山庄。
    齐天铭:“天风,今天是你父亲的祭日,倘若上官大哥能看到你今日的名声风采,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天风,要你回去,的确是勉为其难,但就算不为你的父亲,不为雪儿,为了你那日思夜盼,日渐憔悴的可怜的母亲,就不能回去一趟吗?”
    “母亲?……”上官天风神色不由黯然,现在世上唯一让他牵挂的,只有母亲了。
    世上最伟大最神圣的,莫过于母爱,在他的记忆之中,母亲是最慈祥最和蔼可亲的人,对他的爱是最无私的。这么多年来,凶的心中,除了雪儿,也就只有母亲。想到为思念他而形容憔悴的母亲,不禁怆然淆下,他多么渴望能见母亲一面,想必母亲也日思夜盼这一日,可是……
    上官天风胸中万分酸楚,不禁垂下头去。
    齐天铭摇摇头,道:“罢了,天风,既然你心中有解不开的死结,我也不便勉强……就此别过,一路珍重。”说罢,他转过身去,缓缓地离开。
    望着他风烛摇曵,步履蹒跚的背影,上官天风心头微微一震,张口道:“等等!”
    齐天铭迟疑了一下,回过了身。
    上官天风口中似喃喃自语般地道:“是该回去了,是该回去了……”
    “天风,是真的么?”
    “母亲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从小是他含辛茹苦地将我抚养成人,而我却一日都未能在她老人家膝前尽孝,百善孝为先,我愧对她老人家呐。”
    齐天铭激动地边说话声音都变了,连声道:“好好好……天风,我们这就赶回去,你母亲还在家等着呢。”
    这时,齐菁也赶到了他们的身边,听得天风哥要回去,几乎高兴地跳起来了,天真地拍着手,喜道:“太好了,太好了,风哥要回去了。”
    望着天真可爱象个孩子一样的齐菁,上官天风满腹的心酸幽怨、痛苦哀思,一下子化为了乌有,他脸上终于挂上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又是夕阳满天。
    血色夕阳映红了九华山庄,青山翠嶂显得分外逶迤。一座高大巍峨气势恢宏的庄院座落在向阳的半坡之上,十分扎眼,乳白色的庄墙上覆着翠亮的琉璃瓦,庄门雄伟宽阔,门楣上浮雕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金龙,上镌四个金光闪闪、苍劲有力的大字“九華山莊”。门前一对石狮威风凛凛,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全部都用雪白的汉白玉砌成,隐约可见庄内亭台楼榭,曲廊回折,屋宇栉比,美仑美奂。
    号称天下第一庄的九华山庄果然气势不凡。
    上官天风远远地望见了山庄,心房猝然间一缩,多么熟悉的地方,一个生活了十八年,抚育了他十八年的地方,曾几何时,又为他带来无尽伤感的地方。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上官天风面沉似水的脸上闪动着一丝异样的光华,他低啸一声,足尖点地,刷地向前掠去,数十个起落,便已扑上了台阶。
    齐菁低呼一声:“风哥……”便起身欲追。
    齐天铭伸手将她拦住,捻髯微微笑着,对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上官天风去势如风,业已扑到了庄门口。
    就在此时,四道刀光横空劈来,封住去路。上官天风身形向后一折,立住了。面前立着四条劲装急服的彪形大汉,手中钢刀闪闪生辉,喝斥道:“什么人,敢闯九华山庄?难道不要命了吗?”
    上官天风冷笑一声,道:“不甘你们的事,让开!”
    八条锐利的目光迅速地对视了一下,为首的汉子大声道:“阁下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敢来此撒野,哈哈,就要大爷打发你去见阎王。”
    忽地,庄内响起一声沉重响亮的喝声:“住手!不得无礼!退下。”四人齐刷刷地闪在一侧,一条玄衫人影来到面前,微微一拱手道:“在下乃九华山庄总管于峰,方才庄丁多有得罪之处,来望见谅。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上官天风。”
    于峰悚然一惊,想不到眼前之人居然是名满天下的三大顶尖高入之一的上官天风,现今庄主不在,假若他心怀恶意,何人能挡得住他?想到此节,他不禁脸色惨白,不由后退一步。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他的而前,面露惊诧喜悦之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双眼,口中喃喃地道:“风少爷,风少爷……真的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福伯,我是天风,你还好吧?”
    福伯欢喜地老泪纵横,道:“好,好,好,你终于回来了,这太好了,太好了。”
    “福伯,我娘现在何处?”
    “她正在后堂为上官大侠上香,她可是日盼夜想地等你回来。”
    上官天风点点头,顾不上多说,飞身向后堂扑去,身后是于峰等人错愕的表情。
    堂内布置的庄严华丽,黑色的挽帐垂挂着,周围缀着素白色的花朵,一张沉重的紫檀香案,上面摆满了各式祭品,紫金香炉内插着三柱香,香烟袅袅,隐现着一面白玉雕成的灵牌,上镌“亡夫上官剑之位”。
    整个堂内鸦雀无声,庄重肃穆。
    案边,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淡装妇人,俯首持着一方素绢,在无声地啜泣着。
    上官天风手扶在门框上,一脚方踏入门内,心潮澎湃,失声呼道:“娘——”在他这一声呼喊里,包含了所有的感情和思念,这是一个天地涯飘泊的浪子回归到慈母身边时真情的渲泻。
    素装妇人——上官夫人陆曼云闻言身形为之一颤,抬起头,日夜思念的爱子竟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如真似幻,她梦呓般地喃喃道:“风儿,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上官天风跪倒在地,扑到陆曼云的膝前,颤声道:“娘!这不是梦……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陆曼云一把将爱子抱入怀中,“风儿,风儿,我的孩子。”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母子俩是抱头痛哭。
    一阵温暖慈祥的母爱,如三月春风般温柔和熙,一起涌入上官天风的胸中,多年的孤独寂寞,在刹那间化为乌有,所有的劳累疲惫,都得到了补偿。
    天地间最真诚无私的就是母爱。
    陆曼云十年未见爱子,思子之切之深,已非言语可表,啜泣着扶起儿子,颤声道:“孩子,让娘好好的看着你,”她轻摩在他的面庞,爱怜万分,“你瘦了,也黑了。”
    上官天风仰面望着面容清瘦憔悴的母亲,鬓边已见华丝,一股酸楚之感油然而生,泪水不禁滑眶而出,泣声道:“娘,孩儿对不起您,没有在您身边尽些许孝道,反而让您为孩儿操碎了心,我对不起您呐。”
    “风儿,你长大了,的确长大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父亲倘若能见到你今日的成就,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
    “娘!……”上官天风眼角擒着泪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江湖上,他是叱咤风云、威震八方的大侠士,大英雄,江湖人闻其名胆已寒,但在母亲的膝前,他却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陆曼云扶起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道:“风儿,今天是你父亲的祭日,你给他上柱香吧。”
    上官天风点点头,起身望着父亲的灵位,脸色凝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陆曼云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向着上官剑的灵位道:“剑哥,风儿来看你了,他长大了,他成功了,剑哥,我终于无愧于你的嘱托,将风儿扶养成人。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风儿吧,江湖险恶,我真为他担忧。剑哥,二十八年了,你弃我而去已是整整二十八年了,你好狠心,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世上,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作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
    她声音凄婉哀伤,纵是暮春杜鹃哀啼,也不及万一。语声未完,她的身躯如寒风中的秋叶籁籁而抖,摇摇摇欲坠。
    这时,齐天铭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头,轻声道:“曼云,你没事吧?”焦急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陆曼云望了他一眼,垂下了头,低低地道:“我没事,谢谢你。”
    齐天铭怅然地叹了一声,垂下了手。
    上官天风站了起来,回身对母亲道:“娘,您现在可以告诉我,谁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了吧?”
    陆曼云没有开口,她的脸角泪花在闪动。
    “娘,从小我就问过您,谁是杀父仇人,您总是不肯告诉我,现在,您为什么还是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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