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絮无声春坠泪 行云有影月含情2
夜,更深沉了,月色更加迷人。
上官天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地长叹一声道:“玉玄子倒也不失为一个英雄。”
良久,他转过身来,看到的是楚冰月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娇躯如荷茎,摇摇欲坠,一阵山风吹来,她竟不堪微风,向地面跌去。
上官天风健步如飞,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间,俯身揽住了她的削肩,另一只手飞点她胸前穴道,止住了血流,并掏出了一粒止血疗伤的丹药。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对,但他没有任何的思考余地,他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做,至少现在。
但她拒绝了他。
上官天风不容分说,喂她服下了那粒丹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死。”
楚冰月面色苍白之中微透一丝红晕,幽幽地道:“你不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
“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望和声誉?真的不在乎江湖中人言可畏?要知道,江湖中人多势利,一个人成名,也许只在一夕之间,但要成为人人敬仰的侠士英雄,是需要付出极大的牺牲和艰辛。然而,只要他做错一件事,尽管他自己认为是对的,那么他的侠义英雄形象便会在一夜之间彻底破碎,成为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今日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公然与名门大派为敌,只会葬送你的前途和名声。纵然你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可普天之下,又有谁会相信你?”
“我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我自问问心无愧,纵然不为江湖人理解,我也不会后退,即使血溅七尺,我亦无悔无怨。”他声音平静,淡地出奇,但言语之间,却可感受到一股凛然之气。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不管将来如何,他也决无悔意。
他也曾暗暗的扪心自问,这么做,值得么?但他别无选择。即使从头来过,也是同样结果。
他面对着她,深深地了解到这个被称作“冷血”的女子,在她近乎冷酷的外表下,她的心却不是冰冷的,而是一颗不易让人察觉的火热的心。
在别人的眼中,她是残酷无情冷血的女人,但她同样也有着所有女人拥有的柔情、恬静、真诚、善良,她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只不到她将这封感情深深地沉封在心底,永远地将它埋葬。
她纤弱的双肩承受着别人不可想象的重负,难以忍受的屈辱吞噬着她的心灵,她需要何等的毅力和勇气才能承担。
他对她不仅仅是怜悯和同情,还包含着深深地理解,此外还有一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楚冰月倚在他的的臂弯之中,默默地注视着他,她与他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那张脸,虽称不上十分英俊,但也有棱有角,透着一股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紧抿的嘴唇,微扬的剑眉,处处显露出一种坚韧不拨的气慨。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而深沉,有若利剑寒芒,直射人的心底,令人失魂丧魄,为之震颤。在他的目光中,包含着成熟与潇洒,刚毅与坚强,自信但不自负,冷漠但不狂傲,真诚、聪慧,睿智、深刻、豪气、侠心、柔骨……他的眼神中,蕴含着真正的感情,闪动着牵心动魄的光华。他广阔的胸襟和赤诚的丹心,足令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微不足道,她想到,他一腔热血,侠肝义胆,面对代表着武林正义的武当四子,临危不惧,从容不迫,为了自己不惜生命,不由地,她的心中荡起了一丝不安的涟漪,一种多年未有的感觉突地如电流一般穿过体内,芳心不禁微微轻颤。
她面对着他真诚而热情的目光,眼神之中掠起一阵迷茫和慌乱,她闪开他的目光,幽幽地一叹,言语轻柔但冰冷刺骨。
“我并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你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基于对我不幸命运的怜悯,但,我不需要,我并不是一条可怜虫,让人肆意践踏我仅剩的一点自尊。上官天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自当铭记在心,我楚冰月决非是忘恩负义之人,今生不报,来世也当衔草相还。现在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声音冰冷,但言语激动,娇躯籁籁而抖,话刚说完,两行清泪滑颊而下,她挣开他的臂弯,伏在草地上,肩头不住地抽泣着。
上官天风不由怔住了,她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是那么的倏忽而突然,使人永远也无法捉摸地她的心事,方才还是温婉柔顺,和蔼可亲,转瞬间变得如此冷削尖刻。任他聪明绝顶,也无法猜到她心中起了什么变化。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任凭上官天风心胸开阔豁达大度,但他拼尽生死,换来的却是这般冷言冷语,不由心中一阵恼怒,忖道:“原以为你是明事理的人,怎地……”但转念一想,她蒙受多年的不白之冤,遭人唾弃,且感情上承受重大打击,才使她变得心冷血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这又怎怪得了她呢?
刹那间,他胸中的怨气已无影无踪。
“楚姑娘,我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同情和怜悯,我们有着同样的命运和经历,你心底的哀伤和痛楚我完全可以理解,我没有丝毫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完全尊重你的人格和尊严,你……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字字针针见血,刺入她的心中,她娇柔的身躯和脆弱的情感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娇躯一侧,扑倒在上官天风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上官天风暗叹一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轻抚着她如云的秀发,暗忖道:“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让泪水去洗涤你的屈辱和怨愤,这样对你也是一种解脱和慰藉,好好地哭吧。”
要知道情感被压抑地太久,心中的苦楚和悲哀越重,一旦得以发泄,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楚冰月不停地抽泣着,她的心中太苦了,冤屈、耻辱、幽怨,悲愤,交织在一起,几乎令她崩溃,要知道,她也是人,也是女人,同样需要同情、理解,需要知心的人,需要爱。
上官天风轻拥了她,不自觉眼角也润湿了。
天地无语,万籁俱寂,月亮含羞似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纱,晚风轻抚着,低语着,在山间回荡。
他们享受着温馨而奇妙的黄金时刻,刹那间,宇宙仿佛都不存在了,江湖中的恩恩怨怨都离他们远去了,甚至连迫到他们身边的杀气,他们都感觉到了。
没有冲动,没有激情,只有一股淡淡的温馨。
突地,耳畔响起一阵刺耳的尖笑声,阴森森,冷嗖嗖,有若鬼魅一般,阴笑之中带着几分干涩,在夜色中的黄山之上,十分恐怖骇人。
上官天风和楚冰月二人心头俱是一震,双双跃起,看到对面数十丈之外,立着五条鬼魅般的人影,脸色惨白,长发拂面,装束奇特,形同厉鬼。上官天风对这五人并不陌生,他们正是三年前独霸江湖的“黑枭门”余孽,决战之后的漏网之鱼——“邙山五鬼”。
邙山大鬼阴阴一笑,涩然道:“上官天风,‘冷血仙子’,倒是一对可人儿。”
上官天风:“‘邙山五鬼’,三年前让你们侥幸走脱已是万幸,今日自来找死,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近来江湖传闻有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便是风月黄山之巅决战,可谓是百年未有的盛况,我们兄弟从来都好凑热闹,如此盛会又岂能错过。谁知紧走慢走,还是晚来了一步,未看到惊天动地的决战,但却也欣赏了一幕男欢女爱的缠绵情景,倒也不虚此行。只是奇怪上官大侠自命侠肝义胆,却也中了‘冷血仙子’的迷魂汤,居然连‘武当四子’都伤了——”
“如此说来,贤昆仲五人也想代武林出头了?”
邙山大鬼干笑一声道:“本人自认还不够侠义之道,但今日却要借阁下的六阳魁首去祭拜门主的在天之灵。另外嘛……”他眼角瞟了一眼楚冰月,目光中全是贪婪之色,“楚姑娘芳颜绝世,姿容倾城,如此人间尤物,岂是你上官天风一人能独享的?上官天风,你枉图独占美人芳心和‘残天血魔图’,但今日有我兄弟五人,恐怕你美梦难圆吧?”
上官天风晒然一笑道:“‘邙山五鬼’,你们也不要自恃太高了,你们是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明白,现在滚还来的及。”
邙山大鬼哈哈大笑,残酷阴森的笑声十分刺耳。“上官天风,倘若他日说这话,我们兄弟认栽,但今时今日,自恃过高的恐怕是你上官大侠吧,三年了,我们兄弟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谁死谁活,你现在可说了不算吧?”
他这话并非全无根据,上官天风中了楚冰月的“素心兰花指”,内腑受了重伤,又与“武当四子”一番苦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内力元气,所剩功力,恐不足二成,“邙山五鬼”素以阴狠毒辣,手段残忍称著,若要以一敌五,却上万难取胜。
他撤出长剑,平剑当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双目如炬,逼视过去。他无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如此的从容镇定,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优雅大度。
邙山大鬼微微一怔,他实在想不到此时此刻上官天风居然有如此凛然逼人的气势,他不禁有些迟疑。
楚冰月莲步轻移,向前走了几步,对着五鬼嫣然一笑道:“你们当真要我们的命?”
邙山大鬼被她的笑意荡得神魂颠倒。“我们只会杀上官天风,而决不会伤害姑娘一根毫毛的。”
“你们自信胜得了他么?”
“不瞒姑娘,以上官天风目前的功力而言,不足两成,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今日也难逃劫数。”
楚冰月本来浅笑盈盈的脸上突地如罩寒霜,冷冷地道:“‘邙山五鬼’,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只可惜,今日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怕是你们五个。”
邙山大鬼见她态度大变,稍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楚姑娘,就算你们联手,也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快快交出魔图,本大爷可以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
“邙山五鬼”各亮奇形怪状的兵器,围了上来。
楚冰月悠然地道:“‘邙山五鬼’,你们死的时侯可别后悔。”
“邙山五鬼”闻言又不禁站住了。
楚冰月:“上官天风目前虽只剩两成功力,但‘潇湘夜雨十三剑’的厉害你们不是不知,尤其是第十三剑威力无穷,这一剑使出,纵然他内力耗尽死在你们的手上,但你们中有谁有把握躲得过这这致命一剑?也许你们五人不一定全死,但必定会有人死在他的剑下。”
这句话深深地刺入了五人的心中,他们不由面面相觑,生怕上官天风这最后一剑会用在自己身上,“潇湘夜雨寒”的厉害,他们是见识过的,“黑枭魔君”便是死在这一剑下,的确是绝世无双,无可抵挡。
楚冰月的攻心之策,果然十分厉害,一句话便击中要害,“邙山五鬼”相互观望,举步维艰。
她又道:“你们想杀上官天风,没有个百十来招恐也无法得逞,就算你们侥幸得手,你们的死期也已不远,你们方才见上官天风喂我的那粒丹药,乃武林三大圣药之一的‘碧云玉阳丹’,不出半个时辰,我的功力便可恢复大半,到那时,谅你们也识得我的手段。”
字字针针见血,“邙山五鬼”听得心惊肉跳,汗水滚落而下,本来十分坚定的信心,此刻不禁动摇起来,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却也变得十分渺茫。他们全都茫然了,似乎有心向前,却又畏缩后退。
“你们如果不信的话,大可一试,无非是把命押下来赌一把而已。”
“邙山五鬼”不是高明的赌徒,他们把命看得比什么都宝贵,没有十分把握,又怎会舍命一赌。但他们也决不愿轻易放弃这大好机会,一时间踌躇不决,进退维谷。
楚冰月瞧见他们的神色,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淡淡地道:“你们来此的三个目的,恐怕有机会实现的,只有杀掉上官天风,而且你们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使杀死上官天风又有什么用,难道说十八层地狱里的‘黑枭魔君’会感谢你们吗?”
“邙山五鬼”互望了一眼,突然发觉自己是在干一件愚蠢到极点的事,即荒唐又可笑,陪上命去杀上官天风,就为了“黑枭魔君”那死鬼。
他们的信念在楚冰月银铃般的声音中全线崩溃。
楚冰月的声音更柔和了,“而且我不会让上官天风去死,因为他曾救过我的命,如果你们出手,死的决不仅仅是一个两个,甚至可能是你们五个,我决不是危言耸听。当然,你们不想死,我们更不想死,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邙山大鬼涩然道:“怎么做?”
“你们来此的主要目的,无非是想得到魔图,我可以将魔图交给你们,条件是你们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
“邙山五鬼”的眼都快绿了,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此话当真?”
楚冰月从怀中掏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锦盒,抛了过去。
邙山大鬼接住锦盒,激动地连手都微微颤动,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少人垂涎三尺的魔图会如此轻易地落在他的手中。
邙山二鬼对他道:“大哥,小心有诈。”
楚冰月冷冷一笑道:“此盒机关精巧,内设威力无穷的炸药,我穷其心力也无法打开,今日便是给了你们,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能耐打开锦盒,有没有命看到魔图。”
大鬼仔细端详锦盒,见此盒做工精致,美仑美奂,巧夺天工,而且封装严密,绝无打开的痕迹,知道楚冰月所言非虚,微一抱拳,道:“楚姑娘果是信人,告辞。”
五条鬼魅般的身影,立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上官天风颓然长叹道:“潇湘夜雨剑法若无内力相辅,根本无法施展,我现在连一招也发不出来,更何谈百十来招,‘邙山五鬼’真要出手,我只能束手待毙。何况我给你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碧云玉阳丹’,但你却用话语打动了‘邙山五鬼’,令他们望而却步,对你的谎言居然深信不疑。”
楚冰月淡淡地道:“对于这等阴狠卑劣之辈,骗他几回又有何妨?何况我今日不过略施小计而已,若不是因为……今日便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她目光中闪过一道怨毒之色。
上官天风心头不由一凛,忖道:“她的心计竟是如此的狡黠,若走正道也罢了,如步邪路,恐武林……”他叹一声道,“骗人之道,终不可取。”
楚冰月娇笑着,并不与他争执,左手轻掠云鬓,道:“我倒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我以为你约我决斗是为了那张魔图……”
“‘残天血魔’纵横江湖,虽号称天下无敌,但其武功终归邪路,不足可取。放眼当今天下,数百年来,只有少林武当等正派的功夫代代相传,源源不息,邪门技艺,纵然一时叱咤风云,但也终归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上这天风说到此处,顿了一下,道,“其实,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谢我?”
“为了我,你居然将魔图交出。谢谢你,我真心地感激你。”他的目光明亮如寒星。
楚冰月面对他的目光,显得十分不安,她有意避开了,冷冷地道:“你不必谢我,我只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而已,何况那锦盒根本就打不开,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废物一件,如果只是为了你,我是不会放弃魔图的。”
她言语冰冷,尽量地去刺伤他,但她的内心却也被刺得生疼。
上官天风死死地盯着她,道:“你不用再自欺欺人了,‘邙山五鬼’的功力虽是不弱,但你就算不能取胜,逃脱却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你外表冷漠,不代表你的心也是冰冷的,你把自己的感情压抑的太久了,只是一昧的掩饰,为什么不将你内心中真实的、善良的一面昭视出来呢?”
楚冰月轻咬下唇,却说不出话来,娇躯在不住地轻颤……
人类的情感真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情,无法用现实的尺度去衡量,但它的来临却是那样的突然,无法抗拒。
“你别管我,”她大声道,“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我现在回报了,你我已是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他日相见,你我便是陌路之人!”
她这些话还没说完,已是泪如泉涌,但她拼命控制住自己,话音一落,连头也没回,飞掠而去。
上官天风木然了,他机械式地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齐天铭也在仰望星月,也在叹息。
他静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向黄山之巅遥望,面色凝重而威严。晚风习习,吹动他宽大的锦袍,而他的身躯比黄山之松还要挺拔坚定。
自“邙山五鬼”从“冷血仙子”手中得到魔图之后,短短一个时辰,已是六度易手,十三人因它而丧命。
“邙山五鬼”中了“三手神偷”的暗算,魔图便落入了“三手神偷”的手中,但未及一柱香的功夫,他却丧命在“勾魂夺命锏”的手中,而“勾魂夺命锏”也未能逃脱噩运。
再接下来,“江南四盗”、“闪电刀客”、“冲霄神鹰”……魔图,已完全浸满了武林中人的鲜血。
那下一个,下下一个死的,又将会是谁呢?
如此下去,这张魔图,势必引起一场武林浩劫。
阻止!必须阻止!
身为九华山庄庄主的齐天铭,侠义之名贯满天下的江南大侠,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了。
此时,一名青衣人飞掠至他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齐天铭脸色凝重,微微一回首,沉声道:“随我来!”说着,他纵身刷地向前掠出数丈,有如离弦之箭,去势之疾,令人瞠目。
他身后木立多时的两个白衣人毫不迟疑,紧紧跟随前行。
三人速度之快,如电光火石,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杀气笼罩着四野,星月无光,夜色朦胧。
在通往黄山巅峰的必经之路上,或明或暗地聚集了多达百十来位武林黑白两道的高手,本来不太宽敞的山路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人人脸色凝重,神情怪异,不住地向山上眺望。
由于在众人之中,兼有黑白两道,正邪二派之人,之中难免有恩怨间隙,仇人相见不免分外眼红,起了一些不冲突。但旁边的人却无暇顾及,只是紧张地盯着那条山路,山路上一草一木的晃动都令人心惊。
魔图上所载的神功,足令天下学武之人为之疯狂。江湖中纵有不爱地位,不爱钱财,不爱美色之人,但身为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就是练成绝世无双的神功,更何况许多人习武,原本就是为了地位财富和美色。
就在此时,从黄山之巅的崎岖山路上下来一条人影,速度奇快,有如惊弓之鸟,转眼便下得山来。
月色下,是一张惊惶失措惨白的脸,头发散乱,浑身血污,右手中的钢刀亦是沾满了鲜血。
他就是杀死“冲霄神鹰”的“流云神刀”刘奚,魔图的第七位拥有者。从夺取魔图至今,数他持有的时间最长,但也不过三刻而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刘奚却数经生死,血雨腥风,从黄山上下来,一路冲杀,他已是连杀五大高手,身负重伤,精疲力竭,步法踉跄,神智混乱,全凭魔图的信念撑着,否则早已气竭而亡。
山下起了一阵骚动——
前面的六个魔图持有者皆已丧命,刘奚会有机会幸免吗?前方,是数百名武林高手组成的“狼群,觑觎着魔图,瞪着贪婪而野性的目光,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纵然是江湖顶尖高手,亦不敢轻易投身狼群,更何况是身负重伤、神志迷惘的刘奚。
一条身影扑到他的面前,却是“孤独神雕”方天镜,他拦住刘奚,道:“刘奚,交出图来,饶你一命!”
刘奚双目赤红,如两堆熊熊燃烧的火焰,怒视着方天镜,他早已神志不清,脑子里全是杀!杀!杀!他大吼一声:“白日做梦!”手中钢刀一挥,一招“八方风雨”向方天镜砍去。
方天镜闪身避过,抬起一脚,踢中了刘奚的心窝,将他踹翻在地,厉声道:“不交出魔图,你今日便是死路一条!”
刘奚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狼狈不堪,咬牙道:“你休想……”
方天镜冷笑道:“既然你活得不耐烦,我这就送你上路。”说着,一剑刺向他的前胸。
刘奚躲也没躲,就在长剑刺入他前胸之际,他用尽气力,抡刀以奇快无比的速度砍向了方天镜的咽喉。
方天镜太大意了,似乎做梦也没想到刘奚此刻居然还有还手之力,更没有想到这一刀居然那么快,那么狠,的确无愧“流云神刀”之名。
一张痛苦、惊惧而扭曲的脸显得十分恐怖,他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颓然到地,气绝身亡。
刘奚注视着他的尸体,残酷地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
突地,笑声嘎然而止,他仰面“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命归西。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忽听有人一声呐喊:“快抢魔图!”于是,众多人一拥而上,直奔刘奚的尸体。
忽然,只见两道白光一闪,两条白色人影横空出世,挡在了众人的面前,赫然是一对相貌一模一样的白衫人,俩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全无任何表情。
“天地双星?!”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天地双星”是九华山庄的铁血护卫,既然“天地双星”在场,显然齐天铭也来到了黄山。
果然,山腰间缓缓走出一人,步履沉稳,神情庄重,威严十足的目光如利箭寒芒直射人的灵魂深处。他正是九华山庄的庄主“洛月神君”齐天铭。
众人见到齐天铭,神情登时肃然起来,手中的刀剑缓缓地垂了下去,不少人曾经受过齐天铭的恩惠,其服的人也为齐天铭的侠名所惧,均不由默默地垂下了头,不敢面对那双严厉的目光。
齐天铭目光四下一扫,沉声道:“诸位,老夫数年未曾履足江湖,今日惊闻‘残天血魔’遗图重现江湖,势必引起轩然大波,老夫深感焦虑,平静了数十年的江湖必将风波再起,为阻腥风血雨,老夫破例出山,在此拦阻各位,并非为贪图魔图而来。各位都可曾见今日多少无辜的生命血溅黄山,尸抛郊野,再发展下去,又将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在这江南之地,老夫有义务也有责任维护武林的正常秩序,请各位结束这无谓的流血厮杀。”
正气沛然,滔滔而言。众人久闻齐天铭刚直侠义,正气凛然,三十年前便与“圣剑”上官剑齐名,光耀武林,今日一见,果然豪气依旧,不愧一代大侠之誉,不少人深知齐天铭侠义风范经天纬地,此一番话,令在场诸人大为汗颜。
当然,人群中亦有不少邪派人物,高呼:“齐庄主,你的侠名我们自然听过,我们也钦佩得很,但魔图毕竟不是寻常之物,何人不想据为己有,难保齐庄主此举不是障人耳目,想独吞魔图。”
四下的武林中人闻听此言,都不禁暗道:“是啊,魔图是武林至宝,多少人梦寐以求,齐天铭纵然侠名昭著,但他又焉能拒绝得了载有绝世神功的魔图?此举莫不是欲盖弥彰,想拦住众人独占宝物。”本来有一些已经为齐天铭正气之言所感动的人不觉也为之动摇,他们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天下所有的人都同自己一样。
齐天铭寒目如电,扫过人群,低沉着道:“谁说的?”
人群鸦雀无声,没人移动半步。
齐天铭冷哼一声,道:“阁下既然敢说,为何不敢站出来?血光之灾就在眼前,还是如此执迷不悟。请问诸位,有谁能携带魔图从容地从黄山上下去?又有谁可以避开各路各派武林中人的围追堵截安然无恙?”
众人对视着,面面相虚。这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有着不言而喻的答案,但从没有人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人在面对突如奇来的宝物时,头脑一下子被冲昏了,只知道它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殊不知,它同时也带来了血腥和危险。而这全是由于人性的的贪婪和私欲引起的,正是由于贪欲,使人忘却了一切,眼中只有宝物,心中只有不择手段,但他们最终成了宝物的殉葬品,其中不乏聪明之人,自以为武功才智过人,完全可以得到并保有宝物,但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也成了宝物的牺牲品,这种人无疑是最可悲最可怜的。
被齐天铭一语道破本不算什么秘密的天机,众人才如梦初醒,只觉寒气透体,那张魔图仿佛变成了一把血迹斑斑的杀人钢刀,在面前晃动,不由汗流浃背。
齐天铭仰天长叹,不知是苦笑还是悲哀。半晌,他凛然正色地道:“功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魔图虽为宝物,但它除给人带来不幸和灾难之外,还有什么?老夫此来,绝非为私吞魔图而来,魔图所载武功,暴戾歹毒,凡名门正派之士自对它不屑一顾。也许凭老夫一己之力不过是螳臂当车,但老夫绝不忍见武林同道为此图自相残杀而袖手旁观,不惜一切也要阻止这场劫难和杀戮。”
众人明白魔图决非可以轻易得到,无论落在谁手,势必引起武林中人的群起攻之,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是无法和整个武林相抗衡的。明白了此节,不少人默然垂首,后退几步,无心再参与其中了。
月亮向西移去,月色下的黄山一片静寂。
就在此时,一条淡黑色的人影以闪电般地速度掠向刘奚的尸体,在尸体的怀间一探,立即折身而起,扑向路左的一片松林。
事起仓促,众人一愣之下,爆发出一阵惊呼,但黑衣人的轻功实在了得,眨眼之间,即将掠入松林,逃之夭夭。
就在他方甫刚探上树梢之际,一团白色的旋风向他袭来,他未及做出反应,心窝挨了一脚,闷哼一声,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白衣人飘身落地,手托锦盒,缓步向齐天铭走去。
“上官天风!”
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呼。
齐天铭微微动容,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接过锦盒,正欲开口,一名青衣劲装汉子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将一封信呈了上来。
齐天铭展开信一看,不由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