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絮无声春坠泪 行云有影月含情
楚冰月依旧站着,纹丝未动,脸色虽白如纸,但她仍然笑意盈盈,仿佛感觉不到背后的杀机和寒意。
玉清子这一剑奇快奇毒,志在必得。
无论是出手的陷蔽性,还是刺出的力度、角度,对于偷袭而言,这一剑似乎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此刻出手。
玉玄子和其他俩人均未察觉,等他一剑刺出,欲阻止已是迟了。玉玄子大惊,急呼:“玉清师弟,不可……”
玉清子目中全是无穷的杀机和怨毒之色,全然不顾师兄的喝阻,长剑挟着凌厉的剑风呼啸着刺向楚冰月的后心。
楚冰月似乎死定了。
说时迟,那是快,就在玉清子剑尖距楚冰月后背不足数寸之际,他耳畔忽闻一声冷笑,“锵”地一声,两剑相交,玉清子只剑身被震得发颤,手腕一麻,长剑登时脱手。
玉清子大惊,连退数步。
上官天风站在了楚冰月的身边,与她比肩而立,面沉似水,冷笑一声道:“原来武当门人也不过是阴谋暗算的卑鄙小人!”
玉清子脸一阵青,一阵白,这种卑鄙暗算的小人行径,本来便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即使是对付类似于“冷血仙子”之类的大恶之人,也有失名门大派的风范。
尤其是他自恃功力不弱,在当今武林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上官天风欺到他身侧之时,竟然浑然未觉,倘若上官天风有心杀他,他又焉有命在。
上官天风闪电般的速度,出神入化的身法,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他对上官天风在武林中的辉煌业绩又羡又忌,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他深以为一个年轻的剑客能有多大的能耐、多深的功力,不过是江湖中阿谀奉承之辈的吹捧罢了,真有心欲有机会与他较量一番,如今便是见了他如此绝妙无双的身法,方有井底之感,不禁暗自叹息,怅然若失。
孰知上官天风江湖阅历颇丰,察言观色,玉清子面露杀机,便知他起了歹念,所以见他手上稍有动作,便飞身掠去,封住了他的剑,否则,稍有迟缓,就算有天大的本事,纵然可一剑毙得了玉清子,可楚冰月也难逃此劫。
不过,就算如此,若非上官天风,一样无法救得了她。玉清子列在“武当四子”之内,剑法造诣颇高,何况从拨剑到刺出,完全是一瞬间的事,他与楚冰月不过七尺,而上官天风尚在数丈开外。上官天风这一招足令在场诸人为之震憾。
上官天风转身向玉玄子凛然道:“玉玄道长,你也是一派之尊,理当自重,今日气势汹汹而来,不问青红皂白,以众凌寡,出手狠毒,难道说今日江湖已无公道可言了?”
他脸上一股凛然之气,神圣不可侵犯,字字掷地,如金似玉,铿锵有力,正气沛然。
江湖中的恩怨仇杀本来层出不穷,无可厚非,但今日武当四人前来寻仇,以众凌寡,已失大家风范,而且暗下毒手,卑鄙下作,全无名门气度,被上官天风大声喝斥,玉玄子颜面上挂不住了。
他毕竟是武林中最大门派之一的掌门。
虽然上官天风对楚冰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但只仅仅限于他个人而已,所以,他此一问,虽合乎情理,但玉玄子却怔住了。
片刻之后,玉玄子轻叹一声,打一揖首,道:“上官大侠,此事是敝派与楚姑娘之间的恩怨,希望上官大侠不要插手。”
上官天风长身而立,沉声道:“不错,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本不该管,但今日恐怕是不管不行了。楚姑娘是伤在我的剑下,如果她今日不明不白的死在你们的剑下,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有愧良心。我上官天风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只要上无愧与天,下无愧与心,死亦无憾。今日我便要请教道长,‘冷血仙子’楚冰月与你们武当派有何怨仇?她究竟有什么必死的缘由?倘若你说地有凭有据,你便将她千刀万剐,我也毫无意见。假若你只根据一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和全无证据的事实,便妄言为武林除害,滥杀无辜的话,我上官天风第一个不答应。”
玉玄子闻言不禁心里一沉,他似乎不愿意让上官天风插手此事,这件事本是见不得光的,尤其对武当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对武当的声誉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由于消息封锁严密,江湖上虽有传闻,但真正了解真相的人并不多。
他极不愿意说出这个秘密,但从上官天风斩钉截铁的态度来看,要他放手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他长叹一声道:“上官大侠,看来你是非管此事不可了?”
“不错。”
玉玄子神色一黯,道:“上官大侠,你应当知道,此事事关本派荣辱,贫道确实难于启齿。”
“玉玄道长,这我可以理解,但这不能成为我们草芥人命的理由,人命关天,你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她的确有罪,假若她是清白的,道长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世人?”
“她若是清白的,我甘愿引颈自戮。上官大侠,传闻你与‘冷血仙子’决战黄山本为柳云鹤复仇,江湖闻此义举无不拍手称快,缘何你态度如此大变,居然回护起淫荡邪恶的‘冷血仙子’来?”
“我与楚姑娘之间的误会已经澄清,对我误伤她之事,我也深表遗憾。”
玉玄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道:“莫非你非要逼我说出真相,你才会相信?”
上官天风沉默不语。当然沉默有时等于默认。
“上官大侠,我有个请求,只希望你听到真相之后,不管相信与否,永远不要将此事传出。”
上官天风点点头,道:“我可以起誓。”
玉玄子:“我相信上官大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请大侠见谅,事关本派声誉,贫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玉空子等三人俱是大骇,正欲相拦,玉玄子轻轻一摆手,道:“上官大侠侠誉久著,自当不会失信。”
玉空子急道:“可是……”
玉玄子黯然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说了。”
上官天风神色不动,心平气和地望着他。
玉玄子神情更为黯淡,良顷,才缓缓地道:“我与师兄玉虚子自幼在武当山学艺,师兄他从小聪慧伶俐,天资甚佳,深得师傅欢心,况且他本人亦极为勤奋,是以在我们师兄弟四人中,数他的功力造诣深厚,成就最高。不过,数十年相交,我亦深知他的弱点,他好胜心太强,又爱虚荣,对名利看得很重,这恐怕便是悲剧的根源。”
一个人活着,为善为恶有时便只在一念之间,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沽名钓誉,捞取名利的资本,纵有侠义之举,却非发自内心,那么,终有一天,在这块沉甸甸的名利碑的重压下,终将不堪重负,人格必将扭曲。
“玉虚师兄自接掌门之位后,数年间倒也相安无事,师兄的才华也在这其间充分地施展出来,武当派在他手中事业蒸蒸日上,发扬光大。但有一日,他忽然离山,且未交待任何事,数月不回,其时江湖血案频发,谣言四起,皆与师兄有关。我们动用全派的力量寻找他,但却未见他的踪影,正当我们焦急之际,他却突然返回武当山……
“虽然他人回来了,但却古怪的很,一言不发,冷漠木然,整天将自己关在密室之中,不见任何人。江湖上早有传闻,说师兄是为了女淫魔‘冷血仙子’才变得性情怪异,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上官天风:“如此说来,你便是相信了?”
“不!”玉玄子道,“我当然不会相信,师兄虽行事颇为偏激,争名逐利,但自幼在名门熏陶,正邪之分,还是了然于胸的,以他的定力,怎会为女子所惑,心甘情愿地出卖自己的灵魂。但今日我见着了她,才算明白,师兄他缘何沦落到此。”
“直到现在?”
“当然不是。其时江湖中传言越来越多,无论真实与否,对武当的声誉而言,的确不佳。所以,我想请师兄出来,澄清谣言,恢复武当声誉。
“当我走近密室的时侯,发现师兄手中握有一封书信,脸色极为难看,握信的手在微微地颤动。蓦地,右手紧紧一握,将那封信立刻化为碎片,我看到他在室内来回踱步,神情焦躁彷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师兄定是左右踌躇,天人交战之时。”
说地这里,玉玄子神情更为沮丧,叹道:“当时我若能进去劝阻师兄,也许许悲剧便不会发生。只可惜,我当时只是躲在门外,暗中聆听。良久,见玉虚师兄仰天长叹,神色悲慽,似乎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这便是一步走错,再无回头。稍顷,见他换上了夜行衣,用黑巾蒙了面,提起桌上的剑,向山下飞掠而去。我心生疑惑,暗中跟随,结果在四更时分,赶到了伏牛山庄——”
上官天风:“原来数月前轰动江湖的‘伏牛血案’竟是玉虚子所为,倒也令人匪意所思。”
玉玄子神色凄凉,接着道:“玉虚师兄潜入伏牛山庄,竟是为了盗取伏牛山庄的一件宝物——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未曾得手,便被庄主李江岩察觉,李江岩虽也是名震一方的侠客,一套‘八卦游龙刀’也算了得,但在师兄的手上,不出十招,便血溅七步。当时我骇住了,可接下来的情形,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师兄在杀了李江岩,夺了夜明珠之后,居然将李家上下三十余口人赶尽杀绝,没留一个活口,而且,将伏牛山庄付之一炬。”
上官天风心头一凛,道:“好狠!”
是啊,谁又能想到武当掌门玉虚子居然是如此卑劣狠毒之人,难怪玉玄子三缄其口,倘若此事传至江湖,虽是玉虚子一人之过,但武当派也不免声名狼藉。
玉玄子的脸变得扭曲起来,似乎痛苦不堪,身形簌簌而而抖,半晌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许久,他才稍稍平静一些,方道:“当时,我目睹这一切,就如五雷轰顶,完全呆住了。李家妇孺孤寡虽哭泣哀求,但师兄毫不理会,一剑一个,如草芥一般,全数杀绝。我万万没想到,几十年亲密无间的师兄在一夕之间,竟变成了嗜杀成性、阴狠毒辣的杀人魔鬼,这恶梦一般的现实,又怎能让我一下子接受。当时我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晃动的是一具具尸体,一滩滩鲜血,耳边回响的全是惨叫声,啼哭声,挥之不去。”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惨烈的记忆又回到了脑海中。
“当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武当山时,已近黄昏,脑子里依旧昏昏沌沌,还未登山,跑来一个门下弟子,他神色慌张,说道,‘不……不好了……掌门……自尽了……’
“我大惊失色,赶紧赶了过去。玉虚师兄已在三清祖师的神像前,用一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等我到时,他已是奄奄一息,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至死也未曾放开,从他那垂泪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他无尽的悔意。我伤心欲绝,大叫:‘师兄,是谁害你如此?我要替你报仇!’
“师兄凄惨地苦笑着,用颤抖的手指沾着鲜血写下零乱的两个字‘冷血……’第三个字只写了一撇便溘然长逝。”
玉玄子说完,长嘘了一口气,僵直的身躯仿佛虚脱下去,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移开,好似卸去一副重担。
上官天风默默地听着。故事谈不上精彩,但它却很悲烈,一个本可以成为万人敬仰的一代武林宗师,却误入歧途,沦入罪恶的深渊,双手沾满了血腥,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他已然悔悟了,但这一切都迟了。这是一个可恨、可悲又可怜的人。
上官天风似乎被这个故事打动了,他久久地陷入了沉思,半晌未言。
抑或,他在想别的事情。
玉玄子沉默片刻,道:“上官大侠,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我本欲将此事深埋心底,一生一世都不再提及……现在,你了解真相以后,可以不再插手此事了吧?”
“不!”
上官天风的回答简洁明快,而且斩钉截铁。
玉玄子一怔,茫然不知所措。
“为什么?”
“我自知玉玄道长乃一派之尊,所言自然无一句虚言。但在这故事中,除了令师兄玉虚子之外,好象并没有某件事与楚姑娘有关联?”
玉玄子不由一怒,须发颤动,失声道:“你,你居然……”
上官天风正色凛然道:“在下明白道长对令师兄之死耿耿于怀,可是,令师兄的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可仅仅凭着他临终手书的‘冷血’二字便断定这一切罪责皆在楚姑娘身上,恐怕有些武断吧?这么大的滔天罪行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及只言片语的断章取义就可以强加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这公平吗?退一万步说,令师兄的确对楚姑娘有非份之想,确实贪恋她的美色,因此而做出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他所做的一切皆是楚姑娘一手操纵的?你又怎么认定她便是淫荡无耻,无恶不作呢?你若答不出来,又凭什么代表武林公道,来兴师问罪?”
上官天风本不擅辞令,但此刻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滔滔而言,如江河决堤,一泻千里,字字掷地,俱可成声。
玉玄子脸色分外难看,沉声道:“怎么说,上官大侠定要插手此事了?”
“不错。”
“上官大侠,我不想与你为敌。”
“在下又何尝想与武当结怨。但今日武当派四大高手,不顾江湖道义,围攻一个身负重伤的女子,还妄言主持公道,替武林除害。在下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恃强凌弱,以众欺寡,倘若我今日见死不救,实乃我上官天风生平最大的耻辱。”
玉玄子闻言色变,冷声道:“如此说来,上官大侠是向武当派挑战了?”
上官天风剑眉一扬,道:“正是。”
玉玄子脸色铁青,道:“你自信以你一人之力,能胜得过我们四人之剑吗?如果你没有十分把握,你又何必替别人卖命,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就算你今日能胜,但从此以后,你同武当结怨,以你个人之力,又能胜得过数千武当弟子么?“
上官天风毅然地道:“我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我上官天风身经大小数十战,从未惧怕过什么,我也从未看重过自己的生命,因为这世上,比生命更重要的是道义和良心,凡事我只求心所安,假如我顾全自己的性命而退缩的话,那么,这便是我人格的耻辱。”
玉玄子盯着上官天风冷沉似水的脸,刚毅,沉着,冷峻,坚定,仿佛有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任何事,任何话,都无法突破。
良久,玉玄子仰天长叹,冷笑两声道:“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久闻当今天下第一剑客的上官天风也不过尔耳,什么正直、侠义,什么不为名所动,什么不为色所惑,都是欺世之言。今日竟对淫惑天下的‘冷血仙子’私心回护,全然不顾江湖正义公道,原来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足令天下人寒心。”
上官天风不为所动,嗤之以鼻,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武当掌门也居然是信口雌黄,含血喷人之徒,这难道也是正直侠义之举么?”
玉玄子为之语塞,无言以对。
上官天风沉声朗朗道:“玉玄子,你不用再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了,我上官天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你要我放手,那就拿出楚姑娘有罪的真凭实据来,否则,说上一万句,也是枉然。今日我既然站在这里,就算倾你武当全派之力,也决不会后退半步!”
玉玄子长叹一口气,暗道:“罢了。”他知道这攻心之策,已先输了一分。
两人相视而立,良久无语。他们俱是强者,高手相争,贵在心神合一,若精神先垮,纵然剑术再高,也必败无疑。
上官天风的目光冷峻而锐利,有若寒芒,直刺对方。
玉玄子的目光沉着而坚定,坦然相迎。
终于,玉玄子“呛啷”一声,拨出长剑,剑光闪闪,寒气逼人。玉空子和天机也拨出剑来,玉清子则从地上拾起长剑。
上官天风缓缓地抬起左臂,右手则按住了剑柄,正欲拨剑——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不劳阁下费心,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
上官天风微微侧目,看到楚冰月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竟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只有她那双恻恻然,盈盈然的秋波,方才见她一点生气,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高贵而矜持的笑容,依然牵魂动魄。
绝世的美艳,倾城的风韵。
难怪有不少武林中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决斗,为她流血,不惜名声地位甚至生命。
现在,自己居然也要为她决斗,准备随时牺牲性命。
别人是为了她的美色,她的千金一笑。
自己呢?
上官天风心中暗暗一叹,似乎在苦笑。但他全然无一丝悔意,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你走吧,这不关你的事。”声音更柔了,且含幽怨之声。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冷血仙子’纵横江湖数年,还从未欠过任何人的情,包括现在。”
“你错了,在下行事江湖,唯求心之所安,仅此而已。”
“上官大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许,这世上只有你真正了解我,只有你相信我的清白,足矣了,我真的不想再欠你什么了,你是江湖是人人敬仰的大侠,而我却是人人唾弃的荡妇,我们不是同路人,你犯不着为了我同武当派结怨成仇,你走吧。”
“楚姑娘,我说过,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也不全然是因我伤了你,路见不平,是每一个有正直之心的江湖人责无旁贷的事,面对一个无辜的女子蒙受冤屈,无法辨白,我又岂能坐视。我并没有想到去英雄救美,我只是去做我应当做的事情,只要能对得起我的良心。”
楚冰月娇躯微微地一颤,但瞬息之间,她的面庞如罩寒霜,冷冷地道:“上官天风,不管怎样,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留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走。”
“你……”
“楚姑娘,以你现在的功力,恐怕连一招也挡不了。”
“那是我的事,纵然死在他们的剑下,亦是天命如此,我绝无怨言。”
“假如我没有来黄山,你的生死自然与我无干,可偏偏我就在此处,怎可昧着良心,假装视而不见,今日一战,绝非为你而战,而是为我自己的良心和道德而战。”
言罢,他抱剑当胸,立如华山,对武当四子道:“请!”
玉玄子不敢轻敌,向其他三人略一颔首,三人心领神会,排出了一个剑阵。
“两仪四象阵!”上官天风久历江湖,自然知晓武当派最具威力的便是名闻天下的“两仪四象阵”,见四人一亮剑势,便了然于心,但他深知此剑阵的厉害,不敢丝毫大意,屏气凝神,沉着应对。
玉玄子虽贵为武当掌门,但他明白,若以他一人之力,绝不可能是上官天风的对手,尤其这一战,关系武当声誉,是以才排出“两仪四象阵”来。
武当派的剑阵在方今武林中也是一流的阵法,暗含太极两仪四象的变化,互为相辅,生生不息,由四位一等一的高手组成,四人合力,威力倍增,实不亚于十位绝顶高手。
但玉玄子自恃为一代武林宗主,不愿抢先出手,而上官天风亦是以静制动,以守为攻。
玉清子在旁道:“师兄,‘冷血仙子’恶名昭著,罪当天诛,而他却私心回护,分明二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丑事。既然如此,又何须客气。”
玉玄子略一点头,长剑一挥,刺向上官天风。
“慢着!”
一声娇叱传来,玉玄子不由一愕,停住长剑,望向楚冰月,似乎在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冰月冷冷地对上官天风道:“你真的要与他们交手?”
“当然不会有假。”
“好,上官天风,你纵然真的死了,也怨不得我,因为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我不会丝毫感激你,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她声音冰冷,又说得如此寒心锥骨,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玉玄子暗暗称奇:这女子果真不愧冷血之谓,绝情绝义,只可惜上官天风,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战,假若真的死了,就连她的一点同情和怜悯的眼泪也得不到,未免太过不值。
上官天风淡然一笑道:“本来我就没有让你领我的人情,纵然死了,也无半句怨言,不过,今日我却不能死,因为我死了,就是两条命留在了黄山。”
楚冰月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对玉玄子道:“你们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为了玉虚子的事么?”
玉玄子:“那还有什么?”
“道长恐怕心照不宣吧?”
“什么意思?”
“魔图!”楚冰月娇笑道:“道长千里迢迢,远来黄山,不就是为了它吗?”
玉玄子被她一语道出,不禁脸色发红,知道否认已无可能,索性道:“不错,贫道今日上黄山,其一便是为玉虚师兄报仇,为武林除害,其二嘛,就是为夺回魔图,以免魔图祸害武林。”
“夺回?”楚冰月嫣然一笑道,“但我好象记得三百年前的‘残天血魔’恐怕与武当没什么渊源吧?”
玉玄子尴尬地一笑,道:“‘残天血魔’是亘古自今的第一魔王,自然不会和武当扯上什么瓜葛,但魔头的遗物也终归不是什么善物,如今出现在江湖,势必引起武林纷争,尤其是落在黑道邪魔的手中,武林岂不大祸临头。所以,贫道以为,魔图乃不祥之物,为免生事端,最好由江湖名门大派保管。”
“那道长认为,何门何派有此资格?”
“这……”玉玄子略一迟疑,道:“论及资格,我武当派责无旁贷……”
他的话音未落,上官天风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在云层间回荡。
玉玄子脸色一变,盯着他。
上官天风笑罢,脸色一沉,冷嘲道:“原来尔等也不过是龌龊卑劣之辈,枉称宗主。看剑!”
他飞身向前掠去,洒脱地一挥剑,漫天剑光向武当四子袭去,正是“潇湘夜雨十三剑”的第一剑“月下洞庭秋”。
武当四子深知其剑法厉害,但百闻不如一见,但见上官天风施展出来,看似平淡无奇,毫无花巧可言,但真正的剑术行家却可一眼识得这剑招之中的奥妙精髓,实为天衣无缝的无上妙招。四人不敢怠慢,各守其位,将上官天风困在核心,未等他落地,四支长剑同时攻到,分刺前后大穴。
上官天风折身掠起,手中长剑一带,周身涌起一圈光墙,封住了四人的剑路。他足尖方一落地,剑势一转,快如矫蛇,向左侧的天极击去,同时,左手的剑鞘一格,格开了玉清子攻来的一剑,反手一撩,这招用的轻描淡写,但拿捏的恰到好处,将玉清子逼退三步。左侧的天极见他这一剑快捷迅猛,不敢硬接,连退数尺。上官天风趁势掠起,冲出剑阵。
但他脚方一落地,四支剑又从不同方向同时攻到。上官天风暗暗吃惊,早听说武当的“两仪四象阵”的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剑阵看似平凡,但平中见奇,奇妙无比,四支剑攻势凌厉,使得皆是武当剑法中的精淬,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变化无穷,生生不息,互为相应,连绵不绝。不出数招,上官天风便被剑雨压制,只有招架之功,再精妙的剑法也施展不出来,一时间,竟落下风。
上官天风纵横江湖近十载,出生入死,什么场面没见过,在那险恶的环境里,在那最危急的关头,他向来都是坦然自若,从容不迫。他暂处下风,却虽惊不乱,他深知,再精妙再高深的阵法它也有破绽,而这介破绽,便是阵法中最大的弱点,只要找到这个破绽,剑阵必乱,一乱必败。
百招已经过去了,玉玄子显然大为着急,四人组阵围攻,已是大失颜面,可百招都未曾沾到他的一个衣角,传至江湖,岂不让人耻笑。他低喝一声,长剑卷如疾风,一招“风云乍起”,刺向上官天风。
才玄子乃剑阵中枢,他的剑势一变,其他三人也随之变化,一时间,剑雨激荡,铺天盖地,凌厉的剑风在呼啸着,如一阵龙卷风似的,将上官天风困在漩涡里。
上官天风从容不迫,以逸待劳,以其灵活矫健的身法,连连避开了四支长剑的攻击,时间,部位,拿捏到毫厘,其精准度连武当四子也叹为观止。
武当四子一轮疾攻,只求速胜,虽占优势,但阵法的破绽之处却极易被对手察觉。果然,目光犀利的上官天风从激荡的剑雨中窥见其细微的破绽。四人之中,以玉玄子功力最高,而天极的功力最弱,便很大程度上依靠左右的玉清子和玉空子弥补其不足,而剑阵变化之后,左右两翼也自顾不睱,而天极功力的弱点愈发明显,一轮快攻之下,他显然跟不上节奏,使得剑阵略有一些脱节。
上官天风精神一震,伺机而行。
就在此时,玉玄子大喝一声:“四象归元!”
他发动了剑阵的绝杀之招。
四支剑剑势大变,顿时杀气迷漫,劲风呼啸,四下激荡。上官天风顿感压力倍增,但同时他也觅得了一个破阵良机。“四象归元”乃剑阵之绝招,必须四人以十二成功力方可施展出来,但四人功力有强弱之别,此时的破绽已显露无遗。
上官天风低啸一声,施展绝妙的步法,堪堪避开了背后攻来的三支剑,身形微微向前一纵,此刻天机的剑尚未攻到。上官天风恰恰就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从密不透风的剑阵中扯开了一条缝隙,长剑如虹,攻向天机。
这一剑正是“潇湘夜雨十三剑”的第三剑“波上寒烟翠”。
天机的“四象归元”剑招尚未使满,突见眼前剑光缭绕,忙招式一变,举剑欲封,但他如何挡得了这奇幻绝妙的一剑,只听当地一声,虎口一麻,长剑脱手飞出,他只觉胸口发闷,已然被他的内力震伤,哇地吐了一口鲜血,踉跄地连退数步。
上官天风逼退天机,反手将长剑挥出,攻向左侧的玉空子,又是一招“波上寒烟翠”。
玉空子不由大惊,他似乎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连续两次使出这一招,心中一慌,眼前一片剑光闪耀,闪避已是不及。他一挥手中的长剑,一招“春风拂柳”,想封住上官天风这一凌厉无比的剑招,但他慌乱之中,又如何能挡得住这一招,直觉地手腕一麻,已被长剑刺中,手中之剑登时坠地。侥是上官天风未下杀手,只是手腕略受轻伤而已。
两招之内,连败两大高手,剑阵立破。
玉玄子见剑阵被破,目眦欲裂,大喝一声,足尖点地,飞身向上官天风扑去,有如大鹏展翅,又似苍鹰搏兔,身剑合一,疾如旋风,来势凶猛。
上官天风向后退去,欲闪开玉玄子近乎同归于尽的一击,但未退几步,便是悬崖,他一脚踏空,知无路可退,长剑一挥,迎了上去。
双剑相击,铁戈金鸣。
按照常理,玉玄子俯冲而下,面临悬崖,由于惯性,势必收势不住,栽下悬崖。
武当三子齐齐惊呼,为之失色。
玉玄子不愧为武林一代宗主,在于上官天风的剑相交之际,将真力注于剑中,与上官天风的剑粘在一起,阻缓了前冲之势。他凌空倒立,犹如一支凌风之竹,他缓缓下降,飘落在悬崖边上,一只脚也同样踏空。
两支剑仍黏在一起,二人将真力注入剑身,全力相拼。
两人对视着,四只眼睛炯炯有神,此刻,已将毕生功力和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场生死相拼之中。
晚风吹动了他们的衣裳,但他们的身形却如同脚下的黄山一般坚定,半分未有动摇。
两人身处悬崖,单足支撑,双剑相交,生死悠关,但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只要两人只其中一人功力不济或先行撤剑,两人势必双双坠落悬崖。
双方均不敢大意,全力相抗。
不多时,两人的汗水均已湿透衣衫。玉玄子几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非比深厚,不可小视;上官天风受楚冰月素心兰花指重创,虽调息恢复大半,但经此一场恶战,体力消耗颇大。双方此刻均见摇摇不支之状。
就在此时,忽然玉清子一声大喝,举剑向上官天风的后心狠狠刺去。这一剑奇毒阴狠,欲一剑置他于死地。
玉空子和天机齐声惊呼,连楚冰月也微咦一声。
原来高手相拼,已到生死关头,双方已是心力交瘁,一旦受到外界攻击,只能是闭目待毙。何况此时两人身处悬崖之上,只要一脱力,双方可能双双坠崖。是以玉清子一剑刺来,上官天风固然难以逃脱,连玉玄子也势必失去重心,栽下悬崖。
所以,众人才齐声惊呼,但却无法阻止。
上官天风暗骂一声“卑鄙!”他右手的长剑向里猛地一挥,玉玄子被他的剑一格,身不由己地向里迈了一步,业已脱离险境。而上官天风则向悬崖下坠去。
上官天风一片侠肝义胆,望着与自己生死相拼的对手,危急时刻,心中不免升起一股侠义怜悯之情,他与自己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何必要让他与自己同归于尽,是以举剑将他封回悬崖之上。
玉玄子完全惊愕住了,他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上官天风长剑格开玉玄子之际,玉清子的剑已刺到他的后心处。
上官天风长啸一声,旋身转过,一道眩目的寒光如流星闪电般地向玉清子的右臂斩落,势如破竹,气贯长虹。
“寒潭映白月”乃“潇湘夜雨十三剑”之第四剑。
玉清子只觉眼前一花,无可闪避,右臂齐肩断下,他惨叫一声,昏死过去。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上官天风恨他卑鄙无耻,暗中偷袭,全然连同门师兄的性命也不顾,但他必竟心慈,未取他的性命,只断他一臂以示惩罚。但谁又能料到由此而种下的恩怨又险些葬送了上官天风,险些断送了整个武林。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上官天风收势不住,全速向下坠落。就在此时,一只宽大的袍袖疾甩到他的面前,他一伸手,扯住了袍袖,随之一带,腾身飞上了悬崖。
玉玄子和上官天风站立崖边,默默地对视着。
上官天风道:“多谢。”
与此同时,玉玄子也口称:“多谢。”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两人皆为对方的侠义情怀所动,不禁惺惺相惜。
上官天风手中擎着长剑,朗声道:“胜负未分,玉玄道长,你我可要再斗一场?”
玉玄子目光一滞,望了他两眼,忍不住长叹一声,垂首默然片刻,道:“我输了。”
敦知武当中人自诩为天下第一,倨傲自狂,身为武当掌门的玉玄子能说出“我输了”这三个字,是需要何等的勇气和毅力,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侯,好象费去平生的全部气力一般,神色灰败,但却心服口服。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上官天风微微一施礼,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上官大侠,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带着玉空天机二人,抬了玉清子,头也不回,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