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自立任园丁 闻莺受摧残(一)

    自夜校开办，每晚都是知秋提前到校，一切收拾停当，等学员来上课。近些天来，常是桃花提早到校帮他收拾。这天，知秋到时，室内收拾得整整齐齐，想说句感谢的话，又见桃花伏在桌上哭泣。他暗自一惊：“小姑，你病了？”叶、杨两家有老亲，论起来他该叫她姑。桃花泪眼模糊地抬起头：“谁要你喊姑，以后叫我桃花！人家欺负我，你也欺负我。”“谁欺负你了？”知秋问。桃花仰起带泪的脸：“能有谁？‘犬’呗！我想演戏，他不同意也就罢了，反说我目不识丁，长的像只肥老鸭，走起来像鸭摆，说起来像鸭叫……”知秋“扑哧”笑出声来：“这样的演员到哪里去找呀，你有这套本事，咱排一台鸭戏，社员们肯定喜欢！”知秋听得出，桃花找自立吃了闭门羹，就敛了笑安慰道：“你想演戏，这是好事，我和自立说说，给你安排个角色就是。”“真的？”桃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思洪背着手走进来。知秋弄不清是查学还是别的事，就停了课问：“支书有事吗？”思洪摆摆手：“也没什么大事，就说几句。”说着步上讲台，知秋赶忙知趣地退到一边。“同志们——”思洪拉着长腔说，“夜校办得不离儿，这要感谢大家的努力，也要感谢老师。知秋白天干活，晚上教学，早来晚走，热情认真。经支部研究，知秋划为我们的同志，从明天起不再扫街！”知秋还没咀嚼支书的话，就听到雷鸣般的一阵掌声。他用目光感谢学员们的鼓励。骤见桃花眼里闪着明亮的光，但他丝毫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他想当着支书的面，说几句感谢话，不等开口，支书已经走了。
    事有凑巧，饰演孙玉姣的女演员到部队结婚去了，《拾玉镯》里缺个角色。知秋与桃花一说，桃花喜出望外。虽说难度很大，但想到与知秋搭档，心里比吃了糖还甜。桃花捧着剧本，像念“圣经”一样逐字逐句的读，不懂的戏词，孜孜不倦地请教知秋。知秋见她刻苦认真，倍受感动，不厌其烦地教她。她托着剧本送到知秋面前问：“开场白中的头两句，‘闭门家中坐，孤苦又奈何’，‘奈何’是什么意思？”知秋说：“‘奈何’是用反问的方式表示没有办法。因为她一人在家独坐，倍受孤独苦闷，不知怎么办。”桃花天真地问：“她为什么感到孤苦？”知秋笑笑说：“这要从下文里去理解，爹死了，娘又念经拜佛不在家，她十六岁了还没有婚配，不知何日才能找上个对象……”桃花听着听着，竟想到了自己，自己的命更薄。爹娘死了，跟着哥嫂过日子，虽说哥嫂待自己蛮好，可自己已十八岁了，婚姻大事还从未有人过问。知秋见她痴痴的，以为她不理解，就问：“你懂了吗？”桃花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懂了……不过还是不明白。”她握住知秋托书的手，睁着大而亮的眼睛凝望着。知秋不好意思地挣脱了被握着的手：“哪里还不明白？”“傅朋和孙玉姣从未见过面，怎么一见面，他就爱上她了？”知秋一笑：“这叫‘一见钟情’呗！”桃花脸色红得像朝霞，伸手接过剧本说：“我……”她没有说下去，本来想说，我对你也是这种感觉。
    桃花文化虽低，却聪明过人，戏词听人说一遍就铭记在心，几段唱也唱得有板有眼。初次排练，没有道具，就卸下门环当玉镯。知秋和桃花一个丢门环，一个拾门环，拾到门环的假意还门环，丢了门环的推辞不收，两个推让的当儿，门环“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向了暗处。知秋秉灯照寻，发现门环在墙角的桌下。他将灯交给桃花，钻到桌子底下去取，扭着身子钻时，后脑勺触到了一团温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他举手去摸，万万想不到是桃花的乳房。桃花弯着腰帮他找门环，对襟小袄开着，一对乳房像倒悬的钟，在宽松的内衣中晃着。知秋慌忙抽手，恰巧灯灭了。桃花一把捉住他的手，紧紧捺在自己胸口上。他感到她的心在狂跳，顿时自己的心也怦腾不止。知秋边抽手边小声说：“小姑，别，别……”“怕啥？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桃花低矮的口气里带着满足。突然，一道手电光射来，桃花慌忙松开手。知秋吁了一口气，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刚才，虽是霎那间的事，在知秋的脑海里却激起了汹涌的波澜。灯亮了，继续排戏。观众席上，绣鹃端庄地坐着。知秋见了，像扒手遇到了警察，疾忙将目光移开。面对着桃花和绣鹃，他思绪万千：一个像飞舞的小黄蜂，火辣辣的，你不招惹它，它也蜇你；一个像安份的蜗牛，轻易不露头，偶尔露头，不等你引逗，又将头缩回去。“知秋，该你唱了。”绣娟提醒他。知秋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竟忘了该唱啥，只听到桃花在唱：“我与他做夫妻有何不可，就可惜呀，缺少个媒人撮合……”
    知秋免去了扫街的惩罚，成了同志，又破例地参加了民兵。天光微露，号声嘀嗒。他闻声疾起，飞一般地奔到大街上。路过杨家门口，桃花在晨曦里站着。身着紧身小袄，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胸前垂着长长的一段，俨如《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知秋方欲打招呼，就听桃花说：“头一次晨训，就拖拖拉拉的。”话音里听不出是批评还是埋怨，只是觉得桃花说得很对。他不好意思的一笑，立即跑步前进。桃花拽住说：“我跟你说着玩哩，就认真了？天还早，晚不了。”说罢与知秋并肩而行。她十分自豪，几天前，还羡慕绣鹃与知秋缠绵并步，今天竟神奇般地轮到了自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人在扫街，从那熟悉的身影里，一眼就认出是绣鹃。知秋陡地打个寒颤，是帮她扫街呢？还是去集合呢？桃花望着绣鹃，为没帮上她的忙而愧疚，瞧知秋踟蹰不前，用肘拐拐说：“快走呀，要不，就耽误集合了。”知秋无可奈何，随桃花而去。
    自立接替了齐放的工作。交接时，自立假惺惺地说：“兄弟，干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齐放愤愤地骂道：“不知哪个断子绝孙的狗杂种，写信告我，他娘的不得好死！”自立面不改色，极为同情地说：“兄弟，我说句话，你可别往心里去。知秋亲自对我说，你履历表中的‘大舅’写成了‘大鼠’……他受伤那阵子，我去看他，听说你当了民办教师，他大骂大队黑暗。听我伯父说，告你的信言简意赅，没有高水平是写不出来的。”齐放虽然不相信自立的话，但对知秋起了疑心。
    知晓到医院做了手术，刚见好转，就催妻子去向新校长续假。自立一个人在办公室坐着，见蔡莹进来，取张报纸遮了脸，装作看报。蔡莹知他装大，就笑盈盈地说：“权校长，我给知晓续假来了。他病得缠头儿，请您准他几天假。”自立天生的女人癖，听她温言柔语，浑身酥了一般，慌着放下手中的报纸，“嘻嘻”地笑着说：“嫂子说哪里话来，老叶病了我正想去看他，还没忙过来呢？坐，你坐吧！”说着站起来，两手抓住蔡莹的肩头往椅子上摁。蔡莹挣脱着说：“不，我不坐了。知晓叫我把备课笔记带回去，不知放在哪儿了？”“备课本？老叶病中还为学生备课，真是感人至深哪！”自立往蔡莹身上凑着，“他可能放到橱里了，我替你找。”“不用，我自己找吧！”蔡莹说着弯腰到矮橱翻寻。自立紧挨着她的屁股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蔡莹的身段特别美，细长的腰，浑圆的臀，虽是棉装，臀沟依旧清晰。棉袄向前一滑，露出一截红色的扎腰带子。他陡然想起了天霞的红裤头，不由得抚摸着蔡莹的臀，脸伏在臀沟上，猫闻腥似地嗅着鼻子说：“嫂子，你真漂亮！”蔡莹警觉地回转身，面带愠色地说：“权校长，请你放尊重点！”说罢，取了本子走了。
    “报告！”自立碰了一鼻子灰，正自气闷，猛听到有人进门。他火辣辣地吼道：“进来！”门开处，闻莺抱着一摞算术演草本走进来。她是学习委员，奉了班主任的命令，送下算术作业本，再取回语文作业本。红色的风帽从自立面前闪过，自立两眼一亮，蓦地想起那天的发现：“花骨朵儿！”
    顿时，他把蔡莹挑逗起来的兴致，转到了闻莺身上。闻莺方欲出门，自立急不可奈地喊：“回来！你的作业有问题吗？”“问题？”闻莺莫名其妙：问题是由老师来发现的，学生怎么会知道？自立自知失语，改口说：“我是说作业本够数吗？”小学生实话实说：“差一本，一个同学今天没来。”“差一本？过来数数，看到底差几本？”闻莺不敢违抗，乖乖地回到案头数本子。自立凑过去，两臂罩住闻莺：“我帮你数。”说着捧起闻莺苹果似的脸。闻莺惊恐万状，想挣扎，身子像被钳了，想喊，小嘴被大嘴堵得严严的。窗外有人喊：“柳闻莺，取作业怎么这等费时呀？同学们都等急了。”自立慌忙松开臂，沉着脸低声说：“放学后，你不能走。我与你娘说过，要给你开小灶，补课。”闻莺惨白着脸，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放学时，学生们列队听校训。自立训着话，目光鹰隼一样盯着闻莺，吓得她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师生们走了，闻莺磨磨蹭蹭留下了。学校的隔壁是一处闲院，十几间房子是当年的公共食堂，如今粉刷一新，成了阶级教育展览室。恰巧这几天学生接受教育，钥匙由自立拿着。展室与学校之间的土墙，塌了一个豁口，过来过去十分方便。他牵了闻莺的手，越过豁口，钻进展室。展室里空荡荡的，自立伸手取下一块展板铺在地上，转身扑向闻莺。闻莺不知要干啥，吓得乱叫。自立堵了她的嘴，淫笑着说：“待要会，跟着师傅睡，就像你爹睡你娘一样，我要教会你睡。”说着，将闻莺的裤子撸下来，把她压在展板上……
    知晓在家躺着，听了妻子的诉说，气得两眼冒金星：“这个畜牲，为人师表，竟敢调戏妇女？”低头一想，年轻人血气方刚，见了妇女，说说笑笑也是可以谅解的。就在他自排自解的当儿，慕萍走来。知晓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询问出了什么事。慕萍为难地说：“知道你病着，不该来打扰你，可除了求你，又能求谁呢？我班的闻莺到办公室取作业，久去不归，我隔窗望见自立搂着她亲嘴，我在院子里高声喊，他才把她放了。刚才放晚学，自立把闻莺留下了，我估计着不会有好事。左思右想，只好对你说。”知晓一听，“忽”地撩开被子溜下床，披了棉衣就走。
    蔡莹在灶上做饭，见丈夫往外走，慌忙追上拦住：“你还病着，天寒地冻的，要到哪里去？”知晓腔也不搭，匆匆忙忙赶到学校。校园里静悄悄的，他们能到哪里去呢？抬头望见墙豁口，低头细看，残雪上有脚印。他翻身越墙，展室的门没上锁，听到里面“喀吧喀吧”地响。捉贼捉脏，抓奸抓双。可是，抓住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自立那畜类是罪有应得，可年幼无知的闻莺是无辜的呀，事情传扬出去，不光坏了学校的名声，闻莺也抬不起头来。他犹豫片刻，决定妥善处理。他重重地跺几下脚，又使劲咳嗽了几声。几分钟后，门开了，闻莺钻出来，顺着墙根跑了。自立走出来，惊慌失措地说：“是老叶呀？这个学生不守规矩，我带她到展室受教育来了。”知晓故意鸡蛋里挑骨头：“黑灯瞎火的参观展室，看得见吗？”自立语无伦次地顺着说：“是啊，黑乎乎的看得见吗？不，不不，看得见。我用火柴给她照着，不信你来看。”说着退回屋里，划支火柴去照。知晓不看还好，一看大吃一惊：地下放着一块展板，画面类似黄世仁强奸喜儿，是人见人愤的阶级教育教材，眼下，被糟蹋得面目全非。自立突地吹灭了火柴：“‘老叶’，你都看见了，求求您，饶了我吧。”由于极度紧张，“老叶”他喊成了“老爷”。知晓叹口气，以兄长的口吻说：“权兄弟呀，为人师表难哪！对学生应该关心，但要注意分寸。尤其是女孩子，一旦沾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游街示众，重则判刑呢。今天的事你放心，我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但你必须悬崖勒马，痛改前非。”自立感激涕零。知晓为了缓和矛盾，故意编造说：“今天该是我护校，就挣扎着过来看看。办公室的门开着，把我吓了一跳，我怕有坏人，就四处搜寻，谁想是校长在‘补课’。”他把慕萍告状隐过了，免得节外生枝。自立羞愧难言，讨好说：“大哥，你回家吧，护校算我的。”知晓又嘱托一番，走了。自立望着他的背影，牙咬得“嘎吱嘎吱”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