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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庸师落笑柄 扫盲费苦心(一)

    小学扩班典礼十分简单,公社文教组来了位办事员,由思洪陪着,讲了几句话,鼓励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结束了。典礼之后,又开了一会儿教师会。思洪客套地说,知晓虽是犯了错误,教学能力却是不差,业务上的事多干点,希望别的老师,尤其是齐放多向他学习。齐放年轻、经验不足,教学之外的事要挑大梁。当然啦,也要帮助知晓改造,这叫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知晓见支书将业务重担托付于他,就主持排课。小学设语文、算术和音体美,他很客气地请齐放选几门教。齐放早就盘算过了,算术一窍不通,语文连拼音都叫不准,音体美更是擀饼杖吹火。但他不承认无能,皮笑肉不笑地说:“支书不是交待了吗?业务的事你多干点,这么几门课,你就全包了吧!”知晓以为开玩笑,及至见他是认真的,就说:“这么多的课我全包了,你干什么?”“我?”齐放哈哈大笑,“老叶呀,要不,你怎么会犯错误呢?连这么点事你都不明白。支书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教学之外的事我挑大梁。大梁是啥?就是校长。”一语石破天惊,在座的教师个个呆若木鸡。齐放故作从容地笑道:“你们没听人家说吗?选拔干部,贫农是个宝,年轻不可少,思想是关键,文化作参考吗?告诉你们吧,我当校长是大队支部内定的,不信你们去问。”老师们像是张飞抱着仓老鼠——大眼瞪小眼,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又无法否认是假的。问,谁敢去问?他姑父是大队支部的化身,既然是内定,就是他姑父定的,别的支委也未必知道。知晓秉性耿直,忍不住问道:“咱这儿不是大学校,就算你当校长,难道就不兼课?”“我当校长任务重着哩!首先要监督你改造,再是管理这摊子师生。今天,我就给你们安排任务,新扩班的语文、算术由老叶负责。音、体、美几门课,由你们每人兼一门。若是那位有事上不了课,我可以替补。”齐放口口声声以校长自居,言语间有女娲补天的本事。几位教师虽是有根子,却不敢和齐放比,一个个见风使舵,俯首贴耳地听他摆弄。知晓孤掌难鸣,想到自己是来接受改造的,没必要和这无赖计较,只好噎了满肚子的气。
    说来也巧,这天,一年级的教师病了。齐放刚刚吹了大话,不好翻脸不认帐,再说哩,不就一年级小学生吗?自己还教不了?恰逢识字教学,他将生字写在黑板上。生字带着拼音,拼音他叫不准。叫不准不要紧,让学生自己拼。学生高声唱道:t—a—,t与a拼成啥音哪?他瞧瞧课本上,“塔”字旁边画着一座建筑物,样子像座楼,就教学生拼:“t—a—楼!”学生齐声拼唱,一遍遍地山呼。“知晓走到一年级的窗下,提醒齐放让学生小点声音。抬头一看,黑板上明明写着一个“塔”字,却让学生唱“t—a—楼!”他哭笑不得,想帮齐放纠正,又怕齐放下不了台;犹豫之间,齐放又教给学生说:“这个字念‘奸’,阴谋奸计的奸。同学们跟我拼,gui—奸。”知晓差点把肠胃都笑出来,这个字分明是“诡”,怎么能读“奸”呢?我的大校长啊,我算服了你了。他再也忍不下去,推开门为齐放纠正。齐放一下子恼到了骨头。
    清早,知秋扫完雪,拖着扫帚踏进家门。齐放匆匆找来。知秋心中一愣,问什么事?齐放神气活现地说:“我姑父说,叫你八点前赶到公社开会。将这封信交给公社文教组。”知秋迷惑不解:“开什么会?”“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齐放故作神秘。知秋想,上次济苍通知他到大队开会,扣上了成见分子的帽子。这次到公社开会,又是什么灾呢?近日传闻,公社关押了一批四不清分子,莫非自己成了四不清分子?想起来了,前天知晓与他说笑齐放教学的事,被齐放听见了,很可能是齐放借他姑父的权势公报私仇。他怕母亲惦记,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说到公社开会,匆匆吃过早饭,就走了。
    公社机关三排平房一个院,门垛上挂着“紫阳人民公社”的牌子,虽然没有门警,却令人望而生畏。文教组门前,一位紫脸膛的老头在扫雪,衣着像个炊事员。知秋恭敬地问:“大爷,文教组的李助理在吗?”老头停下帚,望着知秋,笑眯眯地说:“我就是。”啊!这么朴素,这么平易近人,怎么像个公社干部呢?老头和蔼地说:“是来开会的吧?会议室在寺院那边的大殿里,从侧门穿过去就是。”公社大院紧傍着一座废弃的寺院,知秋谢了李助理,推开窄门走了进去。
    寺院里冷冷清清的,古松盘曲的虬枝上挂着积雪,风打着唿哨,不时地抖落下雪团儿。西厢房挂着“四清”办公室的牌子。东厢房锁着,门口站着岗,极像关着人。北面是大殿,挂着会议室的牌子。一排排的长椅,排椅前面是主席台。他捡了座位坐下,一阵恐怖袭上心头,也许待会儿一声令下,会把他关进东厢房。不过,从李助理的神情上看,也不一定是孬会。他紧一阵松一阵地想着,会议室里慢慢坐满了人。
    “开会了——”知秋往主席台上看时,是李助理讲话。他说,今天召开的是扫盲工作会议,公社领导十分重视,范书记亲自到会讲话。范书记?这个名字如雷灌耳,虽见过面,但聆听讲话却是头一次。范书记四十岁左右,长方脸膛,白皙肤色,略微有些络腮胡,眉头的神气像深秋的天空,清朗深沉。“同志们”范书记笑盈盈地说,“今天来参加会议的,是各大队推荐的优秀知识青年,你们将肩负起全社扫肓的重任……”优秀青年?知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回乡来,自己比泥还脏,比屎还臭,岂敢奢望优秀二字?心里一阵激动,泪雾不知不觉蒙了眼睛。范书记讲了大好形势和扫盲的重要性,又布署任务。他说,办农民文化夜校,不仅是让农民识几个字,还要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传授科技知识,推行科学种田。讲到这里,他突然说:“杨柳湾大队的叶知秋同志来了没有?”知秋顿时一惊,万万没有想到范书记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在大会上提到他。他惊怔地站起来,翕动着嘴唇,半晌才说“来了”。范书记朝他微微一笑,摆手让他坐下,接着表扬他回乡之后为玉米人工授粉的事。知秋羞愧地低下了头,那算什么呀,虎头蛇尾,连个结果也没有。不料范书记在台上正讲到搞科技实验,要注重数据分析,要有结论。知秋顿时感到有知遇之恩。
    散会了,知秋怀着剧烈跳动的心走出会议室。“叶老师,你留一下。”老师?有人称他老师?他回头望时,是李助理朝他摆手。李助理拿着一份登记表对他说:“这是你给花齐放捎来的履历表,请你带回去。这份表字迹了草不说,多处有错误。”知秋看时,啼笑皆非。表中的出生年月日填了岁数,家庭成员栏填上了姑父姑母表姐表妹,社会关系中伯父写成百父,大舅写成了大鼠,还有一处不知是姨还是婶不会写,写着大O××,小O××。李助理愤愤地说:“这样的水平,怎么能当学校负责人?”知秋不敢妄加评论,接了登记表,辞别而去。
    知秋沿着崎岖的山路,步履轻盈地走着,心里仿佛一枝盛开的梅花,感到从未有过的清新。人工受粉是他随意做的一件事,范书记是怎么知道的呢?并且给了他那么高的评价。想起领导的鼓励,心里像一团火,决定回去之后,立即向大队回报,大张旗鼓地办好夜校。十二年的寒窗之苦没有白费,终于有了施展才能机会了。他越想心里越热,不由得唱起了《刘胡兰》插曲:“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
    大队办公室里没有人,知秋退出来,迎面碰上范宽恕。“小叶,看你满面红光的样子,接受了任务是不是?”范宽恕和善地笑着,语气变得有些庄重,“小伙子,好好干哪,真金不怕火炼,越在逆境中越能显示一个人的本色!”知秋频频点头,望着他背影不知说什么好
    他走进学校,校门边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通知:“今日上午男生洗澡女生参观,下午女生洗澡男生参观。”知秋“扑哧”一笑,这是什么狗屁通知呀?男生洗澡叫女生看,女生洗澡叫男生看。他拦住一位叫慕萍的女老师问:“这通知是啥意思?谁写的?”慕萍说:“是花校长写的。大队里的澡塘刚建起来,通知学生去洗澡,可只有一个浴池,花校长就通知男生去洗澡,女生参观阶级教育展览馆,下午再调换过来。这不,我们刚要组织呢!”知秋说:“那也应该把通知写明白呀。哎,我哥在吗?”“你没听见吗?校长正为你哥大动肝火呢!”
    齐放在大发雷霆:“你们这些家伙,串通起来捣乱。前天小王不来,昨天老李不来,今天老叶又不来了,分明是看我的热闹。告诉你们,谁再捣蛋我叫谁滚!”他见知秋进来,像火上加了油:“你来得正好,去给我把叶知晓叫来!”知秋莞尔一笑:“花校长,你让我捎的信又捎回来了。”齐放满面狐疑地盯着知秋:“退回来了?八成你小子给我加了坏话。”知秋两手一摊:“这信里写的啥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加坏话?”“谅你也不敢。”齐放将信放进抽屉里,傲气十足地说,“你开会是为扫盲吧?今后你要归我领导了,啊?”知秋觉得好笑,就故做俯首贴耳地答应着。
    自立迎面走来,拦住知秋问:“你到学校干什么去了?”知秋笑笑:“我去公社开会,给花齐放捎来一份履历表。公社要求各大队办夜校,成立文艺宣传队。”“恭喜呀,老弟。办夜校若用得着老兄,招呼声。”自立笑着,心里恨得发毛,你们一个个飞黄腾达了,就他妈的我不得重用。不过,夜校教师并不馋人,农闲时教个一月两月的,农忙就散了,馋人的是雨不淋日不晒的民办教师。他趁机煽动说,“你看到学校那‘通知’了吗?笑煞人呢。还有更笑人的呢,把‘塔’教成‘楼’,把‘诡’教成‘奸’,这浑蛋老师还不把学生教成糊涂虫?”知秋忍不住笑着插嘴:“履历表中,‘大舅’还写成‘大鼠’呢!”自立甚感兴趣,不由得刨根问底。知秋自知失口,搪塞几句,走了。自立挠着头皮琢磨,趁花齐放丑态百出,不把他轰出学校,更待何时?
    飞雪漫漫,知秋远远望见母亲在门前凝望。他急步向前,为母亲拍打着肩头的雪。叶母焦急地说:“可把我急坏了,你哥病了,你嫂子等你去抓药。你开什么会?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影。”啊!天黑了?他还以为才过晌呢!真是心畅不知时光快。听说哥病了,他送下母亲就去了知晓家。
    蔡莹守在床前,见知秋进来,悄悄掩了门,走到外间与他叙话。知秋问哥得了什么病。蔡莹说:“清早起来,你哥捂着肚子疼得碰头打滚。幸亏绣鹃到医院请了医生,医生说是阑尾炎。打了针,吃了药,这会儿安稳了。哎,听说你去公社,把我吓了一跳,抓人逮人的,我没往好处想,也没敢告诉二婶,怕吓坏了她。你开的什么会呀?”知秋兴致勃勃地将扫盲会的情况讲了一遍,末后又说:“我的事范书记怎么会知道?我受了表扬,范院长居然也猜到,你说怪不怪?”蔡莹说:“这有啥奇怪的。听花月欣说,范书记是范院长的侄子,范书记曾私下里嘱咐思洪,让他善待范院长哩!”知秋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说:“好人,都是好人哪!”蔡莹说:“你哥病里都挂着学生,醒过来唉声叹气的,直说误了课。催我去学校请假,又要我捎备课本什么的,忙得我懵头转向的,那里顾得上去呢!”知秋说:“哥这病不能忽视,就是好了也得多休息几天。不过,也应该去学校打个招呼,齐放那小子淫人淫威的,免得他装腔作势的胡闹。”蔡莹点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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