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八荒六合>书库>都市青春>叶知秋> 第十三回 云雾驴肉案 冰霜脆柳枝(二)

第十三回 云雾驴肉案 冰霜脆柳枝(二)

    云蓉边哭边诉,叶母气得浑身发抖:“作孽呀,这是咱这种人家敢干的事吗?人家牵了驴,咱去拔橛。就是饿死,也不能生那个心哪!”知秋也数落云蓉:“哥的事已经把咱压得直不起腰来了,你再穿窬为盗,咱一家人还能活吗?”云蓉号啕大哭:“娘,兄弟,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昨天上午,咱大队和苏芥楼大队的民兵,到俺娘家去翻,抄出了一根驴腿骨,要我扛着驴腿和民乐一块游街.我在苏家坟地里躲了一天,半夜溜回家,门口还有民兵把守。我无路可走,就揣着孩子回来了。直到如今,俺娘俩还一口东西没吃呢!”。知秋觉得她虽是咎由自取,却也可怜,就将孩子接过来说:“二嫂,你起来,先吃饭吧!”“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云蓉仰着泪脸较劲。知秋为难地说:“我怎么救你呀?”云蓉止了泪:“我知道你和紫玉好,她肯定听你的。你让她和爹说说,就免了我游街吧!”提到紫玉,知秋的心即时翻江倒海起来,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顾得了别人。
    云蓉看知秋默然不语,以为他记恨自己,鼻子一酸,两颗泪珠滚滚而下:“辉他叔,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紫玉。紫玉是个好姑娘,那天晚上,我不该搅了你们的好事,不该胡说八道。兄弟呀,你有文化、有见识,你是大人,我是小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救救二嫂吧!”说着磕起头来。叶母从中周旋:“知秋,你就答应吧,你二嫂游了街,尚辉怎么做人哪?你撂手不管,怎么能对得起你地下的哥呀?”知秋见母亲老泪纵横,云蓉的磕头不止,再看看怀中啼嚎的孩子,将心一横,千难万难难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慨然说道:“二嫂,你起来,我去替你求情!”云蓉抹掉泪,停了哭,好话说了一大堆,才回房里去了。叶母也不睡了,催促知秋早去。
    在这种节骨眼上,要他去向紫玉,不,向思洪求情,无异于飞蛾投火。他愁思缕缕,恨这些事凑得太巧了,云蓉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他难堪的时候出事。他恨思洪管得太宽。陡然间,一丝疑虑袭上心头:思洪怎么知道他和紫玉在柳林里呢?
    这事只有自立清楚。知秋与紫玉眉来眼去,他早有目睹。运煤时,他发觉知秋买了梳子和圆镜,估摸是送给紫玉的。花月伯唱戏的这天晚上,自立发现知秋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后又见知秋往老槐树方向去。他恍然大悟,是知秋与紫玉幽会。一腔妒火涌在胸头,恨不得将他们抓住。转念一想,不行呵,支书的千金,谁敢碰她一根毫毛?再说,还想讨好紫玉呢!可是,又不甘心被冷落。他深知紫云与紫玉水火不容,倘若紫云知道了这事,肯定搅得天翻地覆。他告诉了紫云。紫云气得青筋暴起,约他同去捉奸。他是乖巧之人,既想消心头之恨,又不想招惹是非。紫云见自立不去,堵气说:“你不去我也不去,任他们弄去,弄下大胯来,与我有啥相干?”
    半夜时分,花月伯方才兴尽,回到家里,思洪夫妇又陪着舅兄叙话。待到月沉西厢,思洪才记起紫玉还没回家。他问紫云,紫云说别人见她到大槐树去了。思洪怒不可遏,直奔槐下。槐下无人,又向柳林去寻,才寻到了紫玉。思洪想痛骂紫玉一顿,又想将知秋整治一番,思来想去,都觉不妥,身为支书,婚姻自主的律条不是不懂,不能以身试法。紫玉的倔脾气他也清楚,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重要的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和老婆商量来商量去,决定釜底抽薪。
    紫玉胆怯地等待着暴风骤雨的降临,出乎意料,一切风平浪静。早饭间,爹、娘与舅和风细雨地说着笑着,像是没发生任何事情似的。紫玉匆匆扒几口饭,立起身来要出工。思洪将她喊住:“玉,公社分给咱队一名进修指标,要你到县农业局培训一年,回来创办科技实验田。明天一早出发,今天在家拾掇拾掇,不用出工了。”紫玉一愣,这种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来,无疑是冷却她与知秋的热恋。她不加思索地说:“我不去!”思洪沉下脸:“平日里吵着要上学,上学的机会来了,怎么能不去?”“我想上大学。上大学才有出息,进修培训有啥意思!”紫玉辩驳。月欣劝道:“玉呀,听爹的话,还是去吧。咱公社就三个指标,你爹争一个来也不容易。再说,你去学习,小队补着工分,大队拿着津贴,别人想去还捞不着呢!”紫玉反唇相讥:“既然这么好,干脆你去得啦!”月伯见妹妹被顶撞得直咽唾沫,就插嘴说:“紫玉,爹娘都是为你好,天上掉下暄饼的事,机会难得呀,去吧。”紫玉撇撇嘴:“为我好?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去不去由不得你!你给我好好准备,今天不准出门。”思洪暴喝如雷,说罢起身而去。紫云见闹成了僵局,好戏还在后头,心里像抹了蜜,甜甜地向舅舅打个招呼,唱吱悠地上工去了。月欣好说歹说,紫玉一言不发,直到舅舅走,也没出来送。
    知秋像热锅上的蚂蚁,求情的事迫在眉睫。如何去找紫玉呢?思虑再三,躲进了十字口的墙旮旯里。那里离柳家极近,只要紫玉出门,就能递上话。从天色灰蒙蒙的直等到日出,柳家大门才开了。思洪走了,紫云走了,月伯和月欣也走了。知秋心中窃喜,想趁机溜进柳家。不料,月欣送走月伯,又踅回家去。他盼着紫玉出来,紫玉始终没有露面。病了?还是被关起来了?他心如火焚,想进去看看,又没那份胆量。忽见闻莺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来,他心中一亮,从墙旮旯里走出来,截住闻莺:“小莺子,叔有急事找你二姑,你去把她叫出来,千万别让你奶奶知道,行吗?”“行,我知道叔和姑要好。”闻莺诡谲地眨眨眼睛,笑着进了柳家大门。一会儿,闻莺跑出来,神秘地说:“三叔,二姑在门洞里等你,让你快去。奶奶不让她出门,她推说上厕所呢!”知秋来不及谢闻莺,匆忙钻进柳家的门洞。紫玉脸色惨淡,腮头上带着泪痕,不等他开口,就急促地问:“三哥,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告诉你哩!”知秋嗫嚅说:“二嫂偷了队里的驴肉,大队要她游街,你和大叔说说,饶了她吧。”“这……”紫玉出乎意料。知秋恳求说:“二嫂觅死觅活的,实在可怜,你就帮帮忙吧。”“我……”紫玉十分为难,这种事若在平时,她会爽快地应下来。可在此时,让她去求爹,比求闫王还难。知秋见她吞吐,有点不满:“玉,这是我第一次求你,就一句话的事……”紫玉心中悲苦难言,若应了请求,就必须向父亲屈服,若不应,立刻会在刚刚粘合起来的感情上砍上一刀。她想向他解释,可仓促之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她望着他那焦急的脸,长长吁了一口气,苦涩地笑着说:“好,我答应你,不过……”话没说完,就听到母亲喊她。她仓惶地说:“你走吧。”知秋神色慌张地逃离柳家。
    云蓉见知秋回来,热情地为知秋舀汤递干粮,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求情的事。知秋说紫玉答应了,但不知道结局如何,就劝嫂子暂时避着,看看风声再说。
    这天,知秋没有出工,这是大队长特许的,出发回来,叫他休息一天。
    傍晚,闻莺送来一封信,神秘地对知秋说:“三叔,二姑说,事办成了,让你放心就是。”云蓉一旁听了,眉开眼笑,忙着给闻莺找稀罕东西吃,闻莺不要,蹦跳着走了。知秋慌忙将信展开:
    亲爱的三哥:您好!
    二嫂的事跟爹说了,爹说只要她肯悔改,可以既往不咎,免于游街处分,爹要求她尽早参加集体劳动,以观后效。
    不过,办成这件事是有代价的。今天早上,爹逼我到县城培训,一去一载。这分明是有意拆散咱们,我执意不去,爹把我关起来,不让出门。宁可不出门,我也不去,为了你,我要和爹斗,我想爹早晚会让步的。不料,你为云蓉的事来求我,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只得向爹屈服了。我若不屈服,爹不会宽恕云蓉。明天一早就走了,我盼着你送我,盼着你到县城去看我。
    玉×日
    晚上,知秋明知道紫玉不会出门,仍神使鬼差地溜到街上。柳家的门关着,大队的门锁着,大队风雨无阻的夜会,破例地停了。知秋估摸着,此时此刻,思洪不是花言巧语地劝慰紫玉,就是咆哮如雷地训导紫玉。他仰望夜空,残月亮像烙糊的饼,缺边少沿的,又爬上了东岭。昨夜的此刻,是何等的幸福与激动啊!可是今夜,与紫玉虽是一墙之隔,却像隔着万重山。他心如火焚,四肢冰凉,浑浑噩噩地望着柳家宅院。柳家的高墙,在泪光中颤抖,门洞里的犬吠,在心头罩上了重重恐怖。他如痴如癫,直想大哭,但是没有,强抑着悲痛,回到了家中。
    东方欲晓,知秋从床上爬起来,为紫玉送行。柳家门前送行的人太多,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他去了十里之外的西岭。那里是通往县城的必由之路,送行的人不会送到那里。夜里降了一场霜,山川、旷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知秋站在西岭上,极目远望,一片粉装玉琢的世界。太阳刚刚露头,血红血红的,耀红了半边天。严霜出烈日,世间的炎凉都是不可捉摸的啊!
    一个黑点越来越清晰,他的心骤然乱起来。近了,是一辆马车。根卫赶着车,车上坐着思洪和紫玉。知秋那颗火热的心,像浇了一盆水,霎那间凉透了。他盼着看到紫玉,盼着紫玉看到他。可他惧怕思洪,没有勇气冲上去拦住滚滚的车轮。他两腿发软,像抽了筋似的,不由自主地卧在石灰窑的废墟里。车越来越近了,辚辚的车轮声像万钧雷霆,振撼着他的心。紫玉坐在车上,眼圈红红的,伸长脖子向后方眺望。他心如明镜,那是她在盼,盼着他来送她;那是她在恨,恨他不来送她。他把“春光”日记本带来了,想送给紫玉,祝福她永葆青春、前途光明。可是,他失望了,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过去了。思洪没有看见他,根卫没有看见他,紫玉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也没有看见他。
    身后一棵枯杨,一对乌鸦在树枝上聒噪,将他那颗烦躁的心搅得像要炸开似的。他怒不可遏,捡起一块石头投去,老鸹“砉”的一声,划破寂静的晨空,飞向了山谷深处。紫玉惊望乌鸦腾处,发现了废墟里的知秋。车子已经离去几十步远了,她却看得一清二楚。她既惊又喜,嘴张了又张,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她想跳下车来,扑向知秋,因碍着爹,没有动。她倒不是怕爹,是怕给知秋带来冷箭。知秋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忘情地向她摇着,出神地凝望着,眼里涌满了泪花。她从衣兜里取出塑料梳子,佯装梳头,深情地向他晃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刷刷”地落下来。
    唉,泪眼对着泪眼,断肠望着断肠,霜天冰透了两颗赤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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