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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赫赫柳家史 拳拳父女心(三)

    几天后,思洪成了杨柳湾农救会会长,紫晨任副会长,叔侄俩带领贫雇户,打土豪分田地,搞得热火朝天。半年后,县里开庆功会,杨柳湾成为模范村。会上,梁专员说:“革命的成功,是无数革命先烈和革命家庭前赴后继换来的。柳百发家是一个革命家庭,父亲是革命者的救命恩人,大儿子是模范农救会长,小儿子是光荣的革命烈士,柳家不愧是‘一门三英’……”思洪骤然闻听弟弟成了烈士,脑袋“嗡”的如同炸了一般。会后,梁专员对他说,思海在渡江侦察中,被敌人发觉,击落在江中,光荣牺牲了。
    紫云津津有味地听母亲讲述家史,啧啧惋惜叔父英年早逝,叔父若是活着,不是县长也是区长呢。
    紫玉兴冲冲地走进来,和爹、娘、姐姐打着招呼。月欣面无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潭水。思洪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双眉紧皱,眼里闪着幽幽的光。屋子里鸦雀无声,气氛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那样沉闷。紫玉估计姐姐搬弄了闲话,一颗心骤然提得老高。她努力镇定自己,将饭菜摆好,极其平和地说:“爹,娘,吃饭吧!”思洪冷冰冰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吃饭?全家人都让你气死了,还吃饭!我问你,中午到哪里去了?”风雨来了,紫玉没料到来得这么急促,镇定自若地说:“到自留地去了。”思洪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一碾:“和谁去的?干啥?”雷霆来了,紫玉反倒不紧张了,坦然地说:“和知秋去了,去为玉米人工授粉。”思洪轻蔑地一笑:“人工授粉?说的好听,该不是给人授粉吧。”紫云淡淡的,看不出高兴还是嫉妒,嘴角吊起一丝微笑。紫玉鄙夷地看姐一眼,反而增加了勇气:“爹,你这是什么话?在外面你是书记,在家里你是家长,说话要讲究身份,做为德高望重的领导与父亲,怎么能与女儿说出这样的污言秽语?”一番话,弄得思洪目瞪口呆。他自知失言,脸上却抹不下面子,眼中依旧闪着寒森森的光:“我不信,人工授粉是科学家的事,你们小毛孩子咋会办得到?”紫玉寸步不让:“不信,你自己去看。实验分了三个区,都做了记号和记录。你做为大队领导,常要求我们年轻人要解放思想,要科学种田,要做新式农民。我们科学种田了,你又不同意了。”思洪心中暗想,如果紫玉说的是真的,那可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巧了。前天公社开会,要求有条件的大队成立科技队,今天杭助理又来督促科学种田的事。人工授粉也算科学种田,若能提高产量,就可以争夺农业先进单位的红旗了。他脸上阴转多云:“玉儿,搞科学实验,我是支持的。但是你必须事先请示,及时回报,不能偷偷摸摸的遗人口舌。过来,和爹详细说说,如何人工授粉?”紫云满怀希望,爹会狠狠将妹妹收拾一顿,甚至饭也不让妹吃,想不到爹是个软蛋皮,妹妹几句话,就被说服了。听话音,还嫌她搬弄是非,她自觉无趣,走了。
    思洪绕有兴趣地听紫玉说着,脸色多云转晴,喜孜孜地对妻子说:“你看,咱的女儿不简单哟,能搞科学实验哩!”月欣说:“好也在你,坏也在你,你那话廉价着呢。”思洪假装没听见妻子的话,一本正经地对紫玉说:“你搞科学实验爹支持,可不能搞对象啊!”“搞对象又怎么啦?搞对象是年轻人的合法权力,任何人不得干涉,这是你常说的。我也没搞,就是搞了,又犯了什么罪呢?”紫玉据理力争。思洪一时语塞,想发作又压住火气说:“咱们是干部家庭,和群众不一样啊,不能随随便便谈恋爱。”紫玉话如刀刃:“照爹说的,国家主席的女儿就不出嫁啦。”思洪勃然变色:“搞对象也不准与知秋搞,他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清楚!”紫玉反唇相讥:“碾谷要碾出米来,说话要说出理来,蛮横武断算啥本事!知秋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他哥那点子事吗?你常说,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选择,不能唯成份论,要看个人表现。苏联修正主义头子赫鲁晓夫标榜是工人阶级出身,讥笑周恩来总理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周总理回驳得漂亮:可惜咱两人都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别说凭成份不能评价一个人,就是自身犯了罪,也能悔过自新嘛!末代皇帝溥义罪恶大着哩,五九年特赦了,如今是文史馆员呢!国民党将军傅作义还是水利部长呢!知秋是红旗下培养出来的知识青年,本人没有犯罪,也不是反革命分子的直系子女,顶多是社会关系复杂些罢了,用得着谈虎色变吗?”紫玉慷慨激昂,义正辞严,驳得父亲哑口无言。思洪暗暗佩服女儿有胆有识,能言善辩。他莞尔一笑说:“我的女儿简直成了政治家了。你和知秋好,爹不反对,但必须他本人表现好。”“又怎么知道他表现不好呢?”紫玉紧抠字眼。紫云在套间里听得一清二楚,不失时宜地跳出来帮腔助势:“当然知道他表现不好了,第一天干活就旷工,昨夜里和他二嫂闹得鸡狗不宁,连门窗都砸烂了。”紫玉不屑理睬地笑道:“知秋没出工是请了假的,不信,去问桃花。至于打架吗,哈哈,看他与谁打?与反革命婆子苏云蓉打架,说明他立场坚定、阶级分明,从侧面证明他是坚定的革命者。”思洪“扑哧”笑了,风趣地说:“云哪,你妹是铜口铁牙,你我笨嘴拙腮的,如何是她的对手?咱柳家代代出英雄,你爷爷不必说,你叔叔从小天资聪颖、智勇过人,有股子革命闯劲,终成革命英雄,你妹妹酷似你叔叔呢。”月欣厌恶地说:“话说三遍淡如水,整天价他叔叔长他叔叔短的,他叔做的那些事呀,还见得人哪!”紫云见父亲夸奖妹妹,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的话让她下了台阶。
    紫玉见父母有了笑颜,故意说:“爹,你是党员干部,我代表老百姓给您提个意见行不?”思洪一惊:“好呀,我们共产党人是为人民服务的,群众有意见尽管提,我们虚心接受。”紫玉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说个现象。你们干部口口声声说,不能混同于一个普通老百姓,好像觉悟特别高,老百姓生就的落后似的。其实呢,老百姓做到的你们也未必做到。一旦有什么缺憾的时候,又归咎于自己混同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毛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可用你们干部的逻辑去推理,群众岂不成了落后、错误的代名词?”思洪听得云苫雾罩,说:“你这番高谈阔论爹听不明白。你不要绕弯子了,爹那儿不行,快说,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紫玉嘻笑着说:“岂止是听到,还亲眼见了呢!关于男女婚姻问题,你会上是怎么讲的?刚才又是怎么说的?”思洪原以为什么原则问题,空捏了一把汗,听女儿说完,不免松了一口气:“是指你和知秋的事呀?我没有反对嘛!我支持嘛!刚才爹火气大,是因为午间多喝了几杯,你姐下午没出工把我气的。只要知秋表现好,你们恋爱自由,我举双手赞成。”紫云脸色铁青,暗恨老爹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想顶撞几句,口舌太笨,一时间噤若寒蝉。紫玉话若涌泉:“一个老百姓表现好不好,还不是领导一句话。说好就好,不好也好;说不好就不好,好也不好。”她的话入木三分,逼得思洪说:“这话不对,好就是好,好是有具体标准的。譬如说知秋,应该思想好、劳动好……总之能评为五好社员。”紫玉说:“这些事也是你说了算,人家够了条件,大队不评也没法子。”思洪说:“你把爹看成什么人了?如果知秋科学种田成效显著,评为公社劳模,我就允许你嫁给他。”紫玉暗想,凭知秋的才华和勤勉,莫说公社劳模,县劳模也不愁哩!她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爹的话一言九鼎,来,拉钩上吊。”
    思洪犹豫着,本不想与女儿拉钩,但想起前天范书记的话,说全社就杨柳湾回来了一个农专生,杨柳湾搞科技种田最有条件,要他放开手脚,大胆用人。他想,这几年阶级斗争的弦比前几年松了,不会有什么风险,就试试探探地伸出手。
    刚翘起小拇指,院子里就传来喊声:“二姨呀,俺姨父在家吗?”人到声到,蓝天霞轻飘飘地闪进房里。她是月欣堂姐的女儿,三十来岁,身材高挑,臀股丰满,高高隆起的乳房一颠一颠的。她抿嘴笑着说:“哎哟哟!姨父真是好脾气,妹子这么大了,还像哄小孩子似的,逗着拉钩玩儿!”思洪收回手,笑着向她说:“在自己家里,你该喊我叔。姨父姨父的,反倒生分了。至于你婶子,叫姨叫婶随你的便。”天霞是紫晨的媳妇,按理该叫思洪大叔。天霞笑道:“有叔没有婶子,倒显得叔打光棍似的。”月欣也笑了:“你可怜你叔,不妨再为他说房年轻漂亮的媳妇嘛!”“真为叔说房媳妇,二姨岂不成了醋坛子了吗?”天霞笑着打趣。紫玉见他们说笑,知趣地躲到厨下温饭去了。思洪止了笑,正色道:“紫晨找我有事吗?”天霞沉下脸说:“非得紫晨有事,我才过来吗?是我有件事,想和姨父……不,和叔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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