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回
胸前温热的液体源源不绝,沈墨然觉得自己疼得站不住,那种剜心挖肺的痛,似乎不久前刚承受过。
“梨容……”沈墨然喃喃叫着,收紧手臂,俯下头轻蹭着阮梨容的脸:“不用怕……”
软厚的嘴唇带着热力和湿意,触上她的耳廓,温情的絮语一遍遍说着,怜惜的气息从相触的地方柔柔漫进心窝。熊熊火光中,阮梨容的呼吸刹那间被抽掉,恍恍惚惚忘了伪装的初衷。
然,心口很疼,肌肤更疼,身边熊熊火苗犹如前世焚烧她的烈火,那时,满心的恨与悔,觉察不到疼痛,如今却觉周身滚烫,烧灼的疼那么难忍受。
“不怕了,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把阮梨容推开,沈墨然口角噙着笑,右手扶着阮梨容的肩膀,左手轻轻抹拭她脸上的泪水。
手掌下的肩头圆润软滑,刚推开的身体纤浓合度,湿润的衣裳紧贴在身体上,描摹出难以言说的风流意态。沈墨然忍了又忍,艰难地控制着不将眼前的身体再次搂进怀里。
阮梨容暗暗松了口气,仿佛被鱼网束住又得以回到水里的鱼终于寻回呼吸,潮湿的手松开沈墨然的衣袍,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眼睛只盯着熊熊燃烧的山草。
沈墨然转回了神,拉起阮梨容急退,“火烧得这么旺,一会只怕连成片了,快走。”
方退得几步,亦不过眨眼间,乌云和残月突然消失,艳阳当头照着,残肢血泊一齐消失。
重回阳光下的感觉那样美妙,阮梨容有些贪婪地吸了口气,四面高耸的怪石,也变得那样可爱。
“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听到喊杀声,还有很多死人……”
“那是你的幻觉,有人在使幻术。”温厚舒缓的声音在耳边轻响,聂远臻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背后。
“聂大哥。”阮梨容转头低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一件雪青色锦袍将她密密围住。
“有人在使幻术?这里面住着人?”沈墨然眉头微蹙接上聂远臻的话,似乎脱了外袍将阮梨容包住的人不是他。
“嗯。”聂远臻点头,深深地看着阮梨容,“阮姑娘,你怎么样?”
“吓死我了。”阮梨容身体微抖,沈墨然到得再迟些,她也许就崩溃了,虽然在看到沈墨然出现时,冰寒的连天雪幕瞬间消失,心头安定身体温暧过来,可那恨,却埋得更深了。
“没事就好,走吧。”聂远臻握起拳头,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也逼自己无视裹着阮梨容的那件雪青色锦袍。
“怎么出去?”阮梨容左右看了看,不见沈墨然家的青骝马。
“飞出去。”聂远臻道,左手一操将沈墨然拦腰抱住,右手抓住阮梨容的腰带,喊道:“阮姑娘,闭上眼睛。”
天旋地转起起落落,双腿再着地时,人已到香檀山脚下。
“聂大哥,你真厉害。”阮梨容惊叹,前世聂远臻跟她坦白过,他是皇家暗卫,阮梨容知他武功不凡,仍为他惊人的轻功和内力赞叹不已。
聂远臻憨实地笑了笑,眉眼开朗,不复绕盘崖里的凝重。
“远臻,阮姑娘就烦你送回去了,告辞。”沈墨然在聂远臻与阮梨容说笑间,突地开口,微微拱手,不等聂远臻回答,转身快步走了。
走得端的利落干净,欲擒却纵么?阮梨容冷笑。聂远臻看着他沈墨然的背影出神,片刻后方对阮梨容道:“阮姑娘,咱们走吧。”
他们走后,快步前行的沈墨然蓦地停步转身,痴痴地看着高大的身影陪着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行渐远,直至什么也看不见,而后,双手攥起拳头,狠狠地击向路边的一棵大树。
墨然!方才,阮梨容冲口而出喊的,是墨然,她像小鸟一样飞进他怀里,那一刻的安心,是从来没有过的。还有那绵软的身体,他似乎搂抱过千千万万次。
沈墨然虚虚地比了一个搂抱的姿势,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臂湾出神,后来双脚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瘫下去。
夜露深重时,沈墨然从痴迷中醒来,拖着迟滞的脚步回家。
花厅中灯烛明亮,沈家一家人还没睡,沈千山见到沈墨然,气急地大声问道:“墨然,怎么陪着阮梨容回来的是聂远臻?你去了哪里了?”
“我在绕盘崖里没找到阮梨容。”沈墨然漠然道。
“那,咱家的马儿呢?”沈千山有些着急,那青骝马可是唯一从绕盘崖里带出过活人的宝物,当年从绕盘崖带出香檀县第三大家族甄家的独子甄崇望,还得到甄家相谢五万两银子。
“死了。”他杀的,进入绕盘崖后,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金戈铁马声音,天地骤然沉暗下去,聂远臻猜出那是幻术,有人在操纵,他也猜到了,且,他感到杀意,浓浓的杀意,他感觉到,这杀意是因为
他跨下的青骝马是识途之马,在丧命前一刻,他下了马,毫不犹豫地拔出防身的匕首,挥手朝马脖扎了下去。
“这……怎么变成这样?”沈千山团团转圈,“聂远臻怎么那么巧去了?”
是啊很巧,虽然自己先到了,可带阮梨容出绕盘崖的,却是聂远臻,聂远臻这算是第二次救了梨容了。
沈墨然在心中惨笑了一下,开口时却是漠淡冷静的,“爹,你不需得再费心,我决不会娶阮梨容,孩儿有心上人,洛京一位朋友的妹妹,过些日子,与各商号联手的事儿定了下来,儿子就上洛京求亲。”
“我不同意。”沈马氏与沈千山同时大叫。
沈马氏道:“不娶阮梨容也罢,你得娶你表妹。”
沈千山气急败坏叫起来:“洛京里的人?沈家的根基在香檀城,你娶那么远的女人,于咱家一点帮助都没有。”
沈墨然噗地笑出声,灯影下,带着笑意的脸俊美洒然,“爹,娘,你们想娶谁娶去,我娶的,只会是我想娶的。”
叶薇薇脸白了,断指抽疼起来,这几日沈丽妍到处找沈墨然写过的沈千山名字的纸张,却一直没有找到,婚书迟迟没有定下来,可,即便是写好了,沈墨然不肯娶她,只怕亦是枉然。
甩下目瞪口呆的家人,沈墨然走了,沈丽妍盯着沈墨然的背影攥紧手里的帕子,不娶阮梨容,怎么可以?没嫁进沈家的阮梨容,左右看着,聂远臻是最般配的。
沈丽妍暗瞪叶薇薇,没有惊马一事,她此时和阮梨容还是闺中好姐妹,要掇合阮梨容和自己兄长便利不少,如今……
如今也不能坐看着阮梨容嫁给聂远臻,沈丽妍打定主意,翌日若无其事的,拿了一款描绣花样上了阮家。
柳枝轻拂,婀娜多姿,沈丽妍走近河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服地想,自己半点不输阮梨容,聂远臻怎么就喜欢阮梨容不喜欢自己?
难道聂远臻接近阮梨容,与自己爹让兄长接近阮梨容一般,是为了阮家扇?
自小沈千山便不停叮嘱沈丽妍,要与阮梨容交好,阮梨容没有兄弟姐妹,亲娘又故去了,在此次惊马事儿之前,与沈丽妍来往频繁,沈丽妍面上与阮梨容很要好,没少上阮家的,她到阮家,不需通
报径自进去了。
阮梨容在花厅中待客,客人是聂远臻。眼角瞥到厅门一角闪出一角水蓝裙裾,又飘了回去时,阮梨容唇角漫起浅笑,身子隔着小几案往聂远臻那边靠了靠,低声问道:“聂大哥怎么会觉得我有危险?”
“我也说不清。”聂远臻脸红了,蜜色的肌肤微现汗水,眼睛看着茶杯,面色严肃,身板坐得笔直,正正经经不过的姿态,可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微的抖,鼻翼几不可察地快速动着,不自觉地想多吸空气
中淡淡的馨香。
“那我该怎么办?”阮梨容问道。
“小心些,最好不要出门去。”聂远臻看着阮梨容在几面上划动的纤丽的手指,很想伸出手去,把那只玉石般剔透莹润的小手握住。
他的眼光瞥上又飘走,不只脸上,耳根脖子也染上薄红,阮梨容瞥了眼厅外,抿了抿唇轻声打趣道:“我要是在家里呆不住了,能不能差人找聂大哥来做我保镖陪我出门?”
“当然可以。”聂远臻飞快道,看着阮梨容嘴角浮起笑意,视线粘粘的调不开。
四目交接的瞬间,阮梨容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与沈墨然也有过相同的对话,沈墨然每一次离家,都是心事重重,千叮万嘱吩咐她别乱走,不要出门,便是去他爹娘处也不行。自己当时就笑着说要他
当保镖。
沈墨然不像聂远臻这般实实在在傻呆呆回答,他拉过她的手展平,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丝丝□由手心的挠动印上心窝,她被沈墨然调情的举动逗弄得心猿意马,她读懂了沈墨然,也一丝不差地读懂了所有笔划。
他写的是──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做保镖,我想做禽兽。
他云淡风轻状甚悠闲,含笑看着她,俊挺的眉眼藏锋含势,在她手心里轻轻摩挲的干净温暖的手意蕴分明,灼灼逼人。
第十二回
檀香木的厚重气息与梨花清香混合暗送,环绕住缓缓紧贴的阳刚和柔软的身躯,在他们厮磨的唇齿间缭绕,一时暗香涌动,欲-望横流。
阮梨容痴呆恍惚,当日心头万般满足,她那时明明感觉到沈墨然浓如千百年醇酒的爱意,他与她抵死緾绵,低喃着道愿两个合成一个,合着梨花酝酿成一壶酒,啜饮彼此,永世不分离。
明明恨之入骨,偏偏如此念念不忘,睁眼闭眼间,沈墨然在她脑子里鲜明深刻,不需刻意去拼凑,一丝一笔刀子刻出来的那眉那眼,想忘也忘不了。
聂远臻看着阮梨容时而唇边含笑,时而秋水明眸含雾,雅淡若梨花的粉面因脉脉含情添了几分娇娆,瞬间只觉手里的杯子很烫手,烫得他想扔了,然后,拉住阮梨容清润秀美的小手,狠狠地摸捏住
,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指纹。
“阮姑娘……”杯子不知何时真的被他放下了,他的手颤抖着朝阮梨容搁在几案上的小手摸索过去,一分一分靠近,从隔着一臂之遥,到一巴掌的距离,再到……一指宽,很快便握上了。
聂远臻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咚乱了节拍,零乱中三分期待渴盼演绎成十分喜悦。
“聂大哥请喝茶。”阮梨容却便在此时端起茶杯,婉然一笑,道:“聂大哥尝尝,这是姑山小毛尖,入口微苦,落喉后余香馥郁,我爹最是喜欢。”
聂远臻心中空荡荡的,端了茶尝了一口,只觉苦涩难言,落入喉间,勾起遗憾在胸腹间膨胀,那苦,侵进五脏六肺了。
“聂大哥,巧了,你也在。”沈丽妍巧笑着进门。
聂远臻淡淡点头,对阮梨容道:“我说的别忘了。”
“嗯,记住了,多谢聂大哥。”
沈丽妍启口问道:“聂大哥说的什么事?”
聂远臻不答,也不看她,拱手告辞,眼角微动,示意阮梨容跟着他出去。
“丽妍,你先坐会,我送送聂大哥。”阮梨容会意,笑着拉了沈丽妍坐下,自己随着聂远臻走出去。
“那日,她事先知道姓叶的要害你的,却不阻止,居心笸测,你……”最好是和她断了往来,聂远臻没有完全说出来,怕阮梨容认为自己干涉她。
“多谢聂大哥。”阮梨容深施一礼,心中也松了口气,她方才故意做出与聂远臻亲密的言行,是想让沈丽妍死心,她怕聂远臻心实之人,受了沈丽妍诱惑。
聂远臻这般视沈丽妍如蛇蝎,她多虑了。
经历过前世种种,她不会轻易被沈丽妍算计,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暂时,她还要从沈丽妍口中探听沈家的情况,不会与沈丽妍断绝往来。
“好些日子不见你,我不得闲,你也不来看我。”回到厅中,阮梨容笑着给沈丽妍斟茶,递上茶杯,含嗔斥了一句,倒像惊马事儿前,她与沈丽妍未生分之时。
“我……我表妹做出那事,我觉得愧对你。”沈丽妍掠了掠鬓发,俏丽妩媚的脸上有些苍白,同时泛红的眼眶恰到好处地显示出她的歉意。
“这也不关你的事。”阮梨容摇头,道:“聂大哥说你事先知道,可我知道你先时不知的,咱们一起回去换衣裳,你没和你表妹说过话,如何知之?”
“梨容。”沈丽妍似乎很激动,伸手攥住阮梨容的手,攥得很紧,描得无比精致的睫毛下,大滴的泪水滑落。
她的指甲深扎进阮梨容的手背肉里,阮梨容故作不察,轻轻挣回手,道:“我昨日在绕盘崖迷路了,吓死了。”
“你昨日借马,就是想进绕盘崖?”沈丽妍惊叫,捂着嘴唇的手指微颤,两眼瞪圆。
“嗯,幸好聂大哥悄悄尾随着,方救了我,聂大哥真是好人,今日还专门过来叮嘱我,以后不可去绕盘崖,还说让我以后要出门可以找他陪伴……”阮梨容娓娓说着,看着沈丽妍捂嘴的手放到膝上,紧
紧地抓着裙子,把裙子抓成一团褶皱,心中暗笑。
“聂大哥是好人。”沈丽妍附和,肠子都绞青了,要设计阮梨容与自己兄长的,不成想却弄巧成拙,看起来,聂远臻似乎更喜欢阮梨容了,而阮梨容也像是有几分动心了。
“对了,丽妍,你见过甄崇望吗?我听说,他向梅贞求亲。”阮梨容话峰一转问道。聂远臻出了阮府要去的便是甄府,她没见过甄崇望,有些替聂梅贞担心。
“甄崇望想娶梅贞?”沈丽妍惊叫,这回是真的惊诧,聂梅贞连走路都快不得,不消说,是没法生儿育女的,故而,虽禀花容月貌,又是县太爷千金,却没人求亲过。
“正是,也不知那甄崇望品性如何?”
“不错的,虽然没有我哥和聂大哥的风姿,却也一表堂堂,亦没听过什么不好的风评。”沈丽妍垂下头,现出几分羞怨,道:“你也知,甄家也是香檀望族,甄崇望又是独子,我爹先前有意把我许给他
,托人探过口风,甄崇望拒绝了,想不到他喜欢梅贞。”
沈家向甄家提过亲事?阮梨容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定是聂远臻出现之前,沈丽妍故意说出被拒亲的丑事,是要引诱自己追问,再和盘托出她喜欢聂远臻吧,她说出喜欢聂远臻了,自己以后便不好
插足了。
好心计!阮梨容暗赞了一声,不接口,跟着红了眼眶,垂头道:“你爹真好,事事为你谋划好。”
“好什么?”沈丽妍含怨道:“他只重视他的面子,开口闭口便是沈家的脸面。”
“一家之主都是如此,不过,你家在香檀城里,谁人不知,面子够大了。”阮梨容轻笑。
“那倒是,我哥如今在联合香檀的商户……听我爹悄悄说,这事要成了,沈家更不同了。”沈丽妍悄声说,扯扯阮梨容袖子,吃吃笑着说出此来的真正目的:“梨容,我哥人才不凡,你有没有动心啊?”
“胡说些什么……”阮梨容甩帕子,不偏不倚盖住沈丽妍的脸,两人嬉戏起来,沈丽妍话题总往沈墨然转,阮梨容轻轻推回,不说讨厌也不说喜欢,只兜着沈丽妍玩儿。
送走沈丽妍后,阮梨容脸上的笑容消失,面色凝重起来。
沈家檀香扇的覆盖率已极大了,再控制了香檀城的檀香扇商户,还有谁能与沈家争锋?
“姑娘,门上来报,安加商号送了檀香木过来。”
“唔,知道了。”
看到大门外十牛车的檀香木时,阮梨容呆住了,她家三年只出一把檀香扇,哪需要这许多檀香木?
“你们送错了吧?”
“没错,这是阮老爷下的订单。”安加商号的人把递给阮梨容一张纸。
确是阮莫儒亲笔下的定单子,阮梨容略一怔,摸出两块碎银递出,道:“不巧着,我爹去聂大人处了,这木材,劳烦几位先拉回去,稍等几日,我爹回府了,再给几位回信。这银子,请几位大哥喝杯
酒水。”
“好咧。”带头的人笑着接过银子,背后拉车的人跟着起哄笑道:“大家小姐真真不一样,又谨慎又懂礼……”
阮梨容面上薄红,笑着致歉。其实欲让这些人不用白跑一趟,可以把木材留下不付银子,等阮莫儒回来验过了,再去和对方掌柜结帐,只是她怕是沈家的圈套,给的一堆烂木材,已收下日后扯不清。
十牛车檀香木拉走了,阮梨容转身要进门,脚步抬起忽又顿住,长街拐角处一人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即便离得极远,她也认出来了,那是沈墨然。
沈墨然一反往常的偏好,穿着一袭月白斜襟缃缎长袍,阮梨容见惯他穿青色,天青雪青藏青,想不到他穿白色也能衬出十分颜色。身姿劲削挺拔,斜倚的姿态别有一股芝兰玉树的高雅味道。
注意到她的视线,沈墨然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抬步走来。
一日不见,他的面目轮廓深了些,鼻梁更显挺直,俊美冷傲。面对面站着了,沈墨然唇角微挑,刹那间春阳挥洒,冰雪消融,深似古井的黑眸专注动人,晃得阮梨容心口兀地跳了又跳。
“梨容。”緾绵如丝的低语,只有两个字,他却叫出别样的韵音,像悠远绵长的水调叹息,勾起人心最脆弱的共鸣。
心中千重波澜翻滚,面上却淡淡的,阮梨容低嗯了一声,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往回走。
“昨日是我爹他们骗你的,你以后小心些。”沈墨然在她背后轻声道,语调说不出的颓丧。
发现自己看出来了,就来这一出么?阮梨容冷笑,道了声多谢,头也不回继续往里走。
“我想,尽快娶妻也许就没了隐患,下个月月底,我想进京向一位朋友的妹妹求亲,你觉得可好?”
阮梨容身体一震,脚步凝滞。
双腿重逾千钧,再抬不动,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暖洋洋的,带着让人安心的热力,让人,不舍得挣脱。
阮梨容忘了反应,她应该狠狠地甩掉,啐一口到沈墨然脸上的。人来人往的大门外这么个暧昧形状,他想做什么?败坏自己的声名吗?
肩膀上的热力消失,脚步声响起。
他走了!阮梨容缓缓转过身,视线里只余下渐行渐远的那个衣袂飘飘的孤独身影。
阮梨容脑海里响起沈墨然上辈子的声音:“你先进去,我看着你回去……”
每一次离别,他都不给她站在门口送她,都要亲眼看着她进了大门,身影不见了方上马车离开。
微风吹过,明明是初秋,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阮梨容伸手往脸上一摸,掌心濡湿了。
第十三回
抹掉脸上的泪,深深吸了口气,阮梨容又恢复了平静与淡定。
“姑娘,太太方才过来找你。”碧翠迎过来道,“太太给姑娘做了鞋子,想让姑娘试试合不合适。”
阮梨容唔了一声,往西侧院走去,心底甜甜的。打开了心结,这些日子享受着母爱,浑不似上辈子,在家中总觉沉闷忧郁。
“梨容,来看看喜欢吗?”女儿愿意搭理她了,肖氏只恨不得把以往欠的都补上,几日时间,给阮梨容绣了一双玉色缎绣银荷花的鞋垫,还有一双银红黑底子洒金线绣喜鹊闹春鞋面的鞋子。
“娘绣得真漂亮。”阮梨容赞道,丁氏琴棋书画甚好,于女红上却一般,阮梨容是她教导的,女红上头也只会拿针线而已。
“喜欢吗?”肖氏喜得眼睛笑成一条细缝。
“喜欢。”阮梨容一面试鞋,随口问道:“娘,有没有听我爹说过,要大量生产檀香扇。”
“没有。”肖氏摇头。
“这就奇怪了。”阮梨容颦眉不解,把安加商号送来许多檀香木一事说了,“娘,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一直就这样啊,咱家的福扇要从那些檀香木里挑福料。”
“啊?可是只做一把檀香扇,那些料子怎么办?”
“烧了的。”
阮梨容呆住,她往日恼阮莫儒宠肖氏害死她娘丁氏,捎带着对阮莫儒也没有好声气,家里的事从不过问,自家檀香扇作坊焚烧掉那么多木料,竟是丝毫不知。
离出扇日只有一个月,却还要购进那么多檀香木,以往更不肖说了。
回到扶疏院后,阮梨容想着阮家的家底余银,口中像嚼了苦胆一般,涩涩的不知如何是好。
风光无限的香檀第一望族,家底现银却只有三万多两。这样的家底,一个风浪打过来都支撑不住。
爹去了县衙,今年的檀香扇是不是要落在聂家?果是给了聂家,只怕是送不是卖了。聂德和为官清廉,拿不出多少银子,贱卖了,还不如送。
今年的檀香扇若是送,三万两余银,如何支撑到三年后的下一次出扇?
阮梨容苦思无计,五天后,阮莫儒满面喜色回家了。
“爹,是不是梅贞的病能治?”阮梨容问道。
“嗯,确定能治,梨容,你不用担心了,爹决定了,把扇子送给聂小姐,不会卖给沈墨然了。”
阮梨容木木地点了点头,心头一则以喜,为聂梅贞身体得以康复,一则以忧,扇子送给聂家,一文不取,接下来这三年,怎么捱?
“聂家喜事连连,聂大人允了甄崇望求亲,婚期就定在九月十五日……”阮莫儒乐呵呵笑着,为能够治病救人高兴。
“甄崇望求亲时,知不知道你要送阮家扇给梅贞?”阮梨容皱眉问道。
“不知道,爹一句话未露,连聂大人都不知道,甄崇望一年前便向聂小姐求过亲了,聂大人想着聂小姐身体虚弱,拒绝了,这次看病情有起色,感念他的痴心与诚意,方答应的。”
阮梨容舒出一口气安心了些,忽然间灵台一动,想起一事,急问道:“爹,你看甄崇望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章凤姿气度不凡……”阮莫儒大赞,复又低声道:“早先,爹还有意把你许给他的,只是……只是舍不得你太早出阁,方没有提起。”
沈千山看中,她爹也看中,看来,甄崇望非池中之物。
“爹,你觉得甄崇望品性能力如何?”
“城府不浅,深不可测,手腕极强,甄家二老因那年他进了绕盘崖受了惊吓,他寻回来不久便病逝了,他小小年纪挑起甄家重担,这几年也没使甄家没落,能力只怕不在沈千山之下。品格看起来也不
错,甄家二老去得早,这些年他有财有貌,却洁身自爱,据说,府里通房姨娘一个没有,青楼赌坊是从不去的。”
阮莫儒自己专一重情,捎带着也看不起府里姨娘侍妾一堆的人。
“爹,咱家和甄家合作怎么样……”
阮梨容提出,那些不是福料的檀香木不要焚烧,静悄悄地做了檀香扇出来,交出甄家销售。
阮莫儒沉思不语,这般行事,差不多是将阮家的把柄交到甄崇望手里,不过,若是自己不亲自和甄崇望接洽,使了暗线人员去与甄崇望磋商,阮家背地里在生产普通檀香扇的消息便不会泄露。
只是阮家没有沈家那样大的作坊,生产的扇子不多,只解决了焚烧木料的银子,赚的也不多。
“爹,阮家扇三年一把,一般人求而不得,若是今年的福扇送给梅贞,梅贞又嫁给甄崇望,那甄家的扇子,是不是也带了阮家扇的福气?”阮梨容顾自说着,她想到一个打击沈家与众商户联盟操纵檀香
扇市场的好办法了。
阮莫儒一震,他听出阮梨容的言下之意。甄家得了阮家福扇,沾上福气的甄家扇可以提高卖价,不是阮家扇那样的难求且天价,甄家扇将会炙手可热,价格定会翻几番。
“梨容,爹明白你的意思了。”阮莫儒有些兴奋,接下来三年,阮家银钱短缺的局面得到解决,那支暗线队伍能维持下去,祖宗的基业不用败在他手上了。
“爹……”阮梨容还想接着说,阮莫儒笑道:“爹知道怎么做了,你脸色有些苍白,这些日子管着家事累了吧?好好歇歇去。”
爹不想自己参入到生意中,阮梨容撅嘴,心道爹离家多日,先给他和娘说话儿去,回头再详细谈谈,决不能给沈家坐大。
阮莫儒回到西侧院后,分别多日,先搂着肖氏恩爱了一番,事毕两人抱在一起说话儿,阮莫儒感慨地道:“梨容变得真多,关心起家中的入息了……”
肖氏欣喜地听着,想起愁了几日的事,把那日阮梨容的问话讲了,轻声道:“老爷,梨容怀疑雪茵姐没死?咱们该怎么办?”
阮莫儒长叹,也觉有些难办。
“说开了,雪茵姐本来就想带走梨容,梨容再想去找她了,咱们就拦不住了。”肖氏有些担心。
当年夏知霖科举高中后,回来拜谢阮莫儒,求丁氏跟他走,丁氏犹豫了许久,因不想夹在她与阮莫儒之间,方决定与夏知霖走的,只是提出要带走阮梨容,阮莫儒坚不同意,丁氏临走前哭得肝肠寸
断,是夏知霖抱着上马车的。
“梨容现在与你和好了,应该不会想离开香檀吧?”阮莫儒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年为了让女儿不寻找丁氏,慢慢亲近肖氏,办了丁氏丧事,假称丁氏死了,后来许多年女儿将肖氏视为仇人,他一直强忍
着不告诉女儿丁氏的消息,如今盼来女儿与肖氏母女亲密,他也担心节外生枝。
肖氏流泪摇头,阮莫儒怔想许久,道:“要不,再拖拖吧,聂大人的公子,我看着不错,沈千山的儿子,也是极好的,梨容如果喜欢他们中哪一个,雪茵也不便反对,嫁在香檀城了,便不会离开咱们
去京城。”
夫妻两人商定,暂不告诉阮梨容丁氏活着的消息。
阮梨容也没再追问,她以为,肖氏那日的慌乱是怕自己想念丁氏又与她不亲近了。
阮莫儒更忙了,他带着作坊里的伙计静悄悄制作檀香扇,又安排人去与甄崇望接洽合作事项。
去和甄崇望接洽的,是香檀城扬威镖局东家姜无病,姜无病有一年失镖筹不出巨额银子赔付,得阮莫儒相助,后来与阮家走得很亲近,阮莫儒几经衡量选择了他。
合作一谈即成,姜无病以设法使当年阮家福扇送给聂梅贞为条件,以高于市面正常价格两番的定价,售扇子给甄家,甄家负责将秘密收到的檀香扇混在自己家中的扇子一起销售,加价几成姜无病不
问不限制。
阮莫儒把计划告诉阮梨容,阮梨容安了心,沾着阮家扇福气的扇子面世,沈家手中的扇子的销路……阮梨容冷笑了一声,她倒要看看,沈墨然如何挽回败局。
不再过问作坊里的事,阮梨容每日打理家事之余,便陪着肖氏说话,看着肖氏肚子越来越大,想起上辈子失去的弟弟妹妹,心中对沈家人更恨,沈墨然要去向他人求亲的言语,像涟漪在心中泛了几
日,又被她打压到角落里去。
沈家与各商号的联盟达成,除了一个甄家。
“不能联合甄家,终是一个心腹大患。”沈千山叹气,看着沈墨然,眼神又表达了想要他娶阮梨容的意思。
沈墨然默默地转动手里的笔,他没有在最初先找上甄家,便是想在大局已成时给甄崇望压力,想不到甄崇望宁愿孤军奋战也不愿合作。
如此一来,操纵檀香扇市场的难度高了不少。
“先把扇子按价收购进来。”沈墨然把手里的毛笔掷下。
“会不会不赚钱或是赚太少?”沈千山问道。
“甄家扇产量不多,又没什么名气,收进来的这些檀子哪怕只打着沈家扇的名号,也卖得比甄家高价,何况,甄家一年的产量才得多少?”
可不是,甄家的产量只比一般作坊高些,仅得沈家的一成,如今沈家再加上其他商户的,产量更大,甄家即便较劲,也无可奈何。
沈千山布置手下收扇,沈墨然则闲闲地等着沈家的出扇日,银子他已经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