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
顾桢南走后不久我才知道,他父亲是省里的大官,他母亲是谢四娘的三姐谢小燕,也是我很远房很远房的一个姨妈,(桃源镇很小,几乎这里所有的人都有些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是桃源镇很有名的人物,听说她很小时就考上大学去了省里,后来工作也分配在那里。因为桢南父亲的身份,镇上除了外婆没人敢叫他妈三丫头,听说三丫头出生时她妈难产,是外婆开的刀,救了母女两条命,所以谢阿姨对外婆一直很尊敬。外婆娘家是镇上最古老的权势家族,外公曾经在北京做过京官,外婆又是大院长在镇上是很有威望的。(据传,外婆是那个三丫头的干娘。)
我第二次见到桢南的时候,已经5岁半了,我蹲在一棵槐树下痛哭,,心里说不尽的委屈
和伤心,我的脸上象泥猴,有红肿的手指印还有鼻涕和眼泪,头发也因为一场恶战被扯得乱蓬
蓬的象个**窝,还落了一层白色细碎的槐花在上面,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一向刚强的外婆生病了,母亲的上面还有个哥哥,我叫他舅舅,他长得和母亲不太象,生性胆小,极其惧内,舅妈是个很凉薄的人,脾气也暴躁,听说以前和外婆,妈妈关系都不好,待我更是恶劣,我们向来不亲近,外婆生病后更加沉默,
一直因为惧怕外婆而隐忍的舅妈突然发难,经常对着我说些难听的话,夹枪带棒的,指桑骂
槐,她骂我的时候眼睛经常直盯着外婆,态度挑衅得很,我听来听去,无非骂我是野种,骂我
母亲不知廉耻,败坏家风。
外婆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透明,眼角青筋爆跳,外婆是旧式闺秀,修养极好,也不可能和她对骂,只是抑郁地叹气。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没见过她,听说是洗衣服时失足落进了后街的湖里淹死的。
早听说我的母亲是整个溶城最美的女子,(桃源镇只是其中一个大镇)听说她有如雪的肌肤,如花一样的容貌,城市中心公园旁的诗角,至今流传了一些风骚诗人描写的关于母亲诗章,说她的腰肢非常细,不盈一握,说她的气质象罗马假日里的那个少女公主,清丽如仙。谁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这是一个秘密,也是八婆的桃源镇一大憾事,可惜母亲至死也没透露半点消息,让好多包打听的人心都碎了。
听说外婆曾经打折了好几根藤条,母亲也跪了几夜,却始终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因为她的职业是护士,生活圈子很单纯,平时接触的人也不多,于是大家猜测要么是因为医患关系认识的病人或者家属,还或者是同事关系的医生。可是大家都看不出什么端倪,随着她的去世,这渐渐成了一桩悬案。
听说我出世后,母亲待我也不是十分地好,她的心不在家里,整个人象失了魂一样,空空洞洞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教养我的重担都落在了外婆身上,外婆是一个寡妇,也是溶城第一代医生,受过良好的教育,很自尊刚强的一个人,几乎是中年才得的女儿,辛苦拉扯大,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我是一个多么不讨喜的人,外婆对我很纵容,但是很冷淡。我也不想讨人嫌,于是我小小年纪就学会看人脸色,经常游荡在外面玩耍,回到家里安静小心地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外婆身体渐渐不行了,待我反而亲热些,最近外婆心事好象很重,她几度拉着我的手,目光慈爱温柔,“你舅母嘴上刻薄,人心还是善的,只是不太懂事,她和你舅舅只有小禾一个女儿,多你一个也不多,以后外婆要是不在了,你多忍忍吧,总归是家里人!”
又过了几天,她拉着我的手,眼里矛盾得很,喃喃地问我,如果有好人家愿意收养个女儿问我愿不愿意去,如果同意的话,以后我可以住到省城去了,再也听不到这里的风言风语了,我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角,久久没有说话,我还没有能够判断是非的智慧,所以选择权还是给外婆比较好吧。
若干年后,我发现外婆真的是个很智慧的老人,而母亲真的象外婆说的一样,是一个空有美貌没有大脑的人,听说她实际上是跳水自杀的,这是我很隐晦地从苗圃帮工的闲谈里知道的。黑夜是个魔鬼,张着网等着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黎明之前,人是最脆弱的时候,她得了很重的肺病,失了爱后就不想再敖过去了。有时我恨她的狠心,她就这样不顾我,还不如当初不要生我。
爱人不在乎你,你死了,他也不会多记得你,难过几天,说不定就忘了,更谈不上什么报复,丢了性命,最难过的是家里至亲的人。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要努力地生活,而且一定要过得比那个抛弃你的人好,这样他才会有失落感。可是你死了,竟然用这么笨的方法。
我在树下哭,不是因为外婆快死了,而是因为害怕,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她答应会送我一条粉红的公主裙,然后带我去吃后街最有名的廖记蛋糕,可是她突然昏迷不醒,因为舅妈那天又借故找我茬,我不知道以后没有外婆的日子,我在这个家里,要怎么活下去?
听说外婆留了遗嘱叶家的苗圃园地给我,宅院留给了舅舅,舅妈心里很不是味儿,“一个野种,一个外人,凭什么?老太婆疯了!”舅妈疯了一样骂舅舅,砸东西,借故又打了我一巴掌,我回踹了她一脚,她也没讨到巧。我虽然五岁半了,可是半懂人事而且身手灵活,她养尊处优,身材肥胖蠢笨。
“你才是外人,你姓叶吗?”我用凶狠的眼神鄙视她,
她气极,双手叉腰,捍的不得了,“我是叶成康的老婆,叶小禾的妈,我怎么是外人了?”
我鄙夷地看她,嘴巴恶毒,“想要财产,自己挣去,叶小禾的妈又怎么了?母猪也能生子呢。明天后天家里说不定又来个叶小苗,叶小草什么的。”我隐约知道舅舅好象在外面有个女人,大人好象很忌讳这种事情,他们之间不停有争吵,所以我故意刺激她。
她果然楞了片刻,马上醒悟过来我在挪郁她,尖叫着向我扑过来,眼里的仇恨象一簇火苗在愤怒地燃烧,我冲上锅台拿了把切肉刀护在xiong前,目光凶狠,听说母亲是个胆小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人,所以我猜我的勇气十有八九来自那未曾谋面的父亲一族。
三岁的小禾害怕地看着我们,开始大哭,一直默不做声的舅舅突然上前,给了舅妈一耳括子,“都滚!妈还没死呢。”他沉声怒道。
“叶成康,你这个小老鼠,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舅妈突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然后披头散发突然朝舅舅猛地冲过去,我趁着混乱赶紧走人。
“小熙的勇气向来很厉害,人家是勇者无畏,你是无知无畏,糊涂胆大!”外婆以前曾经说过,大概我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异物。
我抱着那把刀,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河边,我把刀扔进水里,“哼!让你们晚上没刀切菜,”我心里唾弃道,反正我也没打算晚上回去吃饭。然后我找到后山上最老的一棵粗槐树,开始痛哭。书上说,老树有精魂,希望我的烦恼老槐能帮我尽快解决。
我正哭的天昏地暗时,有个温和清亮的声音说话了,“别哭了,好了好了!没事了!”一抬眼泪水迷朦间望去,神仙?妖怪?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找到我,顾桢南好整无暇地微笑着,凝视着我的目光里同情甚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