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戎装骏马照山川
不多时,云纵大步回到房里,吩咐珞琪道:“钦差大人鹿中堂奉旨南巡去江陵巡阅军务,官船临时改道来龙城检阅龙城新军。大人下令,此次阅兵切保万无一失,命我即刻启程赶赴新军营准备。”
它妈妈和小红忙着为云纵去外屋准备收拾衣物。
珞琪满心失望,本想今晚鸳鸯帐暖再续前缘,不想丈夫却要让她独守空闺。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于是掩饰心中落寞问道:“哪里来的鹿大人,如何从未听说?”
“就是过去京里那位内务府大臣鹿荣鹿大人,后来去了福建做步军统领的那位。”
“是他!”珞琪惊声,又捂住嘴,强忍住哧哧诡笑。
杨云纵微蹙眉头,问了句:“夫人认得此人?”
“曾听人提及过这位鹿大人,在福建的时候,可是颇有龙阳之好,沾染了些断袖之风。”俏目望着丈夫云纵,珞琪红了脸低头为丈夫整理辫梢的珠线穗子。
“浑说!”杨云纵一把夺过辫子甩去背后。
珞琪却斜睨他一眼,笑意满眼搬了丈夫的脖颈打趣:“官人,你可不要被那鹿大人看在眼里就回不来。谁知道那鹿大人此行是真得来龙城巡阅军队,还是来‘猎艳’?”
珞琪娇滴滴地说着,满眼含了诡笑,食指在丈夫颊边刮过,杨云纵顺势一把抱起她,正欲亲热,又骤然间压抑了自己的冲动,放下珞琪沉了脸道:“明日盛典,鹿中堂一行带来了许多洋人随军顾问和记者,父亲大人吩咐你随行充做翻译。”
珞琪一听心中暗喜。
公公素来要求家中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拘禁在家里像笼中鸟一般无聊。
只是因为她自幼生长在洋务大臣之家,粗通洋务,黯熟外语,公公才不得已带了她去充当翻译去些社交场合,参加些同洋商煤矿买卖的谈判。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穿上她喜欢的洋人服装,长裙羽毛帽,娇俏地踩上高跟鞋,招来无数异样而艳羡的目光。
当年,表哥云纵也是极喜欢她那一身西洋装束,尤其是紧束的腰身大摆的裙子,高昂起头如公主一样打着蕾丝小洋伞笑容灿烂地从众人身边走过。
珞琪忙喊来碧痕去洋教堂寻人来为她赶做头发垂拢,小心翼翼地收拾停当。
待回到府里,它妈妈它妈妈迎上了回禀:“少奶奶,家中来客人了。是潘道台的如夫人柳氏,要当面替潘道台拜谢少***救命之恩,已经等了大半晌了。”
珞琪只得提了精神陪了笑脸去迎候。
自从她当了一字之师把“看戏”变作“看猴戏”让龙城州府官员免去一截,这些天来送谢礼的数不胜数,她都是让它妈妈谢绝了,不知道为何这潘道台的如夫人执意等她。
柳氏是位生得珠圆玉润的女人,二十多岁的年纪,描得纤细的柳叶眉,微厚的下唇朱红点得格外魅人。她同珞琪见过礼,也不见外,如旧相识一般贴了珞琪坐下说:“我们老爷算是督抚老大人的弟子,如今是下属,你我就不必生分。今日来拜会少奶奶,就是给少奶奶送着‘送子灵丹’来的。”
边说边递给珞琪一个青花瓷小瓶,对了珞琪耳语几句。珞琪羞红了面颊,记起那本《chun宫》般的画册,羞得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了去,可又被那“送子灵丹”几字招惹了魂儿,又想听下去。
柳氏也很知趣,起身告辞,笑盈盈地说:“我的几位小姐妹,都是用这个方子百试百灵。我一个娘家的表姨的干姐妹,都是徐娘半老了,用了这方子前年生了一对儿孪生子呢。少奶奶是个活菩萨,应得好报的,上天会庇佑。凭了家里男人纳多少房妾,这女人日后还是要靠自己的儿子养老的。男人哪个不似馋嘴儿猫?山盟海誓都是虚的,还是要靠了自己给自己的将来多打算。”
柳氏走后,珞琪手里握着药瓶发愣,它妈妈进了,虽没听到柳氏说些什么,也猜出个大概,奚落道:“她这些道理婆子也懂得,依了婆子说,大少爷这日日cāo劳着被老爷指使着东北西走的,哪里有时间陪了大少奶奶,算算这日子,能播种收成的季节能有几次?偏是白白耽误了。依了婆子说,要吉官儿多陪陪少奶奶才是正理。”
珞琪叹口气,心里知道丈夫为阅兵的事cāo劳,总不好此时添他烦堵,心想还是等送走那位钦差大臣再好好盘算小夫妻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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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河是龙城水路要道,开春正值冰河解冻,河水上涨,宽阔的河面波涛奔涌,两岸青山相迎。
人群中杨云纵看到了妻子珞琪,令他眼前一亮。
头发烫得卷曲从耳后垂下,戴一顶宽沿大边白色洋帽,帽顶一支白羽绒绒微颤,每根绒毛都似在春风里起舞。面纱半遮半掩,隐约露出姣好的容颜,一双慧眼明眸四处飞望。白纱长裙束身展现出优雅玲珑的曲线,宽大的裙摆如盛开的花瓣,在风中飘摇,蕾丝花边,戴着丝线手套,臂挽精巧的小洋包,打着把小阳伞,活脱脱一个西洋美人。
而珞琪也正在偷望着他,撩开面纱对他嫣然一笑,唇红齿白如融融日光下的白雪红梅般美艳。
“来了来了!”一阵人声鼎沸,远远几片白帆从天边飘来,两层高气派的官船渐渐靠近码头,鼓乐声大奏,杨焯廷一身团蟒官服率众迎上前,码头上乡绅名流官员云集,景象壮观。
珞琪丝毫没有人人脸上的那种兴奋和敬畏,只是悠然摇着檀香小折扇,雍容典雅地挽着蕾丝花边小手袋走在公公身后,余光不时偷望一身戎装的丈夫杨云纵。
一身朝廷特制的新式军装,同西洋军装无异,大沿军帽下浓眉亮目,脸部线条刚毅。那笔挺的制服军装上衣上扎着宽宽的皮带,xiong前金黄色的丝袢亮晶晶的黄铜扣子,腰悬佩剑带了淡黄色的流苏威风凛凛,披了一袭大红色丝绒长氅。珞琪忍不住多看两眼,感叹美中不足的就是丈夫脑袋后拖着的那条长长的辫子。
一派壮观景象,人群簇拥着钦差大臣走向观礼阅兵的高台。
珞琪终于看到了那鹿中堂,乍一看时,只见鹿中堂白净面庞,人物风liu举止洒脱,态度随和,丝毫看不出军旅武夫的粗旷之态。只是总觉得似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想到人们对鹿中堂的那些传言,珞琪不禁心里发笑。珞琪礼貌地同鹿大人随行的洋人顾问们寒暄攀谈,高抬着天鹅般优雅的头,挺着秀长的脖颈,骄傲又不失礼数,吸引无数惊艳的目光为之倾倒,而珞琪却带了一脸悠然的微笑,高贵地举止谈吐,cāo着一口流利洋文同顾问团和记者攀谈,为公公翻译。忽然间,珞琪恍然大悟,那位鹿中堂,不正是昨天在醉雨楼被云纵飞起凳子打伤的嫖客吗?鹿中堂的左颧骨上还有一块儿淤青的擦伤,怕就是昨天跌倒时伤到的。
怎么会是他?竟然有如此的机缘巧合之事。昨日被误当做yin棍色鬼打了一顿的竟然是朝廷的钦差鹿荣大人。
珞琪慌了神,四处寻找云纵的踪影生怕今天的阅兵会被这鹿荣中堂借机报复。
珞琪揉拳摩掌四处望,却不见云纵的踪影。
几声礼炮响过,阅兵开始,小校场尽头一抹朝霞绕白云从天而降一般飞驰来一匹银鬃骏马载着一位皂色军装身披腥红长氅的将官,雕鞍彩辔,英武非凡,手中的指挥刀亮寒竖于眉间与日光交映成辉。那威风八面的指挥官正是丈夫杨云纵。
声声号令下去,军队步伐动作整齐如一,发出齐刷刷声响震天动地。
一队队新军步兵扛着新式步枪步伐一线,正步走过检阅台,高喊着“尽忠报国”“报效朝廷”等口号,向台上观礼的大人们致敬。
鹿中堂眼里透出惊喜过望的兴奋神色,脱口赞叹:“好!甚好!真是壮我大清国威!”
珞琪的心被鼓乐声和震撼人心的军威激起豪情汹涌,不由为云纵的治军成就自豪,这些以一当百的新式精兵都是丈夫这两年的心血。
以往,公公对云纵在龙城cāo练新军总是贬低申斥,宣扬祖宗留下的长枪弓箭才是最得法,那些洋枪洋炮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摆设。
清廷多是崇尚冷兵器,军营的主要武器是长枪长矛。庚子年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才让清廷那些腐朽昏庸的顽固派老家伙知道,原来西洋的火器枪支弹药大炮比祖宗留下的弓箭厉害这许多,也就开始有些洋务派崇尚西法cāo练新军。但真正将cāo练西洋式新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还是戍守朝鲜国的原大将军,在朝鲜为国王高宗李熙练出一支西式的镇抚军,抵御了日本对朝鲜跃跃欲试的野心。
丈夫杨云纵多年来在原大人帐下cāo练新式军队,是原大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和心腹。留洋德国军工厂深造回国后,公公杨焯廷就制止他再回朝鲜,强留他在龙城效力,丈夫就坚持为龙城cāo练起这支新军。之后在一起剿匪中,这只新军发挥了强大的威力,公公大为震惊,这才对新军另眼相待,只是苦了云纵此前为建这支新军挨了公公多少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