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错

    !!!!刘子旭站在酒楼之前,抬头去看那招牌——悦来楼。
    红底金字,龙飞凤舞。
    她暗自叹了口气,原来这传说中京城最大的酒楼,也如此难以免俗。
    这让她多少有些莫名的难过。
    掸掸衣角,“哗”地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一扇一摇,迈入那门。
    门内,自是有低头吃得汗流浃背的,拍桌子嚷嚷的,凝神喝着闷酒的……各色人等,也未尝有什么不同。
    哦,是了,还有数个在堂内跑来跑去的,搭着雪白的巾子吆喝着菜名,招呼着客人的小二(姐?)们。
    这纷扰的环境使她不适。
    多少年了,似乎自她有记忆起,便是寒窗苦读,不闻外事。家里贫困,母亲早逝,却是父亲把她和弟弟拉扯大,一心一意,只盼着她能考取个功名。自然,也是学成了满腹诗词抱负,如今……
    不过今天是特殊的。
    发愣地工夫,已有眼尖的小二凑上来,问了,带着迷瞪着的她一路上楼。
    与“同学”的聚会,自是在楼上的雅间之内。
    然而,那雅间之内的女人们却一反常态地安静,既没有在捧谁,也没有在贬谁,更没有往日半刻不肯消停的较量和争论。
    “子旭来得正好,刚到精彩处,安静些找地方坐吧?”离门最近的女人见到她,也不过淡淡一句,就又侧耳倾听着安静下来。
    许是为了方便,二楼原是打通的,中间用屏风隔成了无数小间。
    而现在,竟是这雅间隔壁里穿来的话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
    “…但有一惑,何为六根……”——这是一年轻女子的声音,柔和,却又分明带着不退半步的坚持。
    “眼耳鼻舌身意之六官也……”——这是一年老女人的声音,平淡,却又似乎带着些疑问的波澜。
    “有问,不雅,可能讲?”
    “无妨,雅与不雅,本就是……”
    “大师傅去了三尺青丝,若再按佛语之云,得了六根清静,却又还剩下了些什么?…”
    剩下什么?的的确确是已经不止是不雅。不过,听着话意,竟是在和哪为僧人在酒肆闲谈么?
    “……疯丫头,清静并非形于外,而在于心……”
    “既是只在于心,为何这大师傅却吃不得这肉?若是并非为欲望,那么便该是合理可行的才对。”
    “杀生,忘佛……”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么……更何况,若真说起这鸡儿猪儿的性命不该伤,为什么那菜儿米儿的生气儿便可忽略了煮熟了吞下肚去?”
    “这怎么一样,终究心难……”
    “所以说要远疱厨么?见了牛儿可怜便用见不到的羊儿去替代?这才真真是虚假,形于外了呢……”
    “丫头,这话不能这么说,要知道……”
    刘子旭身旁的女人,趁着这个空,在她耳边轻声解释:“似乎是那座寺里面的高僧,被那说话的女子拉下了山,才似乎逼了人家喝了半盅酒,现在又正逼着人家要承认吃肉无罪呢……”
    刘子旭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要冒出来了,这屏风后的,究竟是何等狂妄人物?
    “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了,白白让别人偷听了去,好没意思。”忽然,之前那声音格外清楚地说。
    “哼!”
    屏风忽然被拉开一个空隙,转过一个绿衣少女,瞪了眼睛一个个扫过刘子旭和她的同学们。
    “绿殷,我只是说说,没必要去打扰人家,咱既说了,也不怕人听的。”先前那温柔中带着刺儿的声音从屏风后绕过来,语调中的怠慢却很是清晰。
    刘子旭却忽然站起来,一躬身:“但不知是哪位小姐与师傅在闲谈,不知可否一见?”
    那绿衣少女眉头一挑,双手插着要,斜睨着刘子旭道:“你这人好不知理,要见我家主人,却连名字也不知通一个?”
    “在…在下刘子旭,是,是……”一时间,刘子旭却被训得有些张口结舌,直恨自己的莽撞。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要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绿殷,别老把气儿撒到别人身上,真有不满,谁也没拦着你冲我来……”那主人家含了点儿歉意,愈气回转间却又似乎带上了点儿江湖人的豪气,道:“刘小姐恁地客气,在下姓白,早闻小姐大才,若能一见,并煮茶相谈,倒是我等的荣幸,请吧!”
    刘子旭大喜,却忽然想到自己身边还有许多同学呢:“那……我…我们这些晚辈学生们……”
    “绿殷,撤了这碍眼的屏风可好?”
    “是。”
    绿殷应着,自去推那屏风,却慌了方才听得热闹的诸位学子。
    一个个急忙忙站起,整着衣冠,对着那屏风后的主人们抱了拳深深一躬,还未来得及抬首打量对厢的容貌,就听得耳边响起亲热的笑声。
    “何必如此多礼?可真真折杀了我们这些闲散之人……”那声音清亮柔软,没了之前屏风的遮栏而更加清晰,却依旧是雌雄莫辩。
    刘子旭的眼扫过扶她起身的那一双手——修长,纤细,肌肤莹白,心里不由猛地一跳。抬起头,果然是桃花粉面,却又分明是少女装扮。
    绿殷看这一干人傻呆呆地望着白梅发楞,越加不快,“哼”了一声,“一群呆子,主人凭白对她们这般客气做什么?”
    一边坐着的莫殇然终究要知道的多一些,摇摇头:“绿殷可莫要小看人家,依我说,这班科考的状元榜眼,怕也便是在场呢!”
    这一番话,只说得众人一惊一愣,白梅却摇头晃脑笑得更多了几分灿烂。
    “才刚见面,净说这有的没的作甚?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姓莫,这二位是……”
    老尼姑并小尼姑很是自觉地倾了下身,拈着念珠接下白梅的话:“老衲是那‘有名寺’中的住持,法号‘无聊’,这是我徒儿,法号明戒。”
    众人又都愣了。
    若说这左右,最让人耳熟能详影响最大的,是那南山上的无名寺院,其中的住持,传说中法号名为“空聊”……然而这“有名寺”?“无聊”住持?
    这名字,她们却不知,正是白梅在山上随口帮忙改的。理由也很简单,明明那么有名,却偏说无名,岂不是在沽名钓誉么?……空聊二字,实实不如无聊二字……
    一番话曾惊得莫殇然直冒冷汗,却引得那空聊起了兴趣,当下笑称改了名字也无妨,竟带着徒弟死皮赖脸…哦,不!是携着徒儿虚心诚意跟随下了这花花世界……不!是红尘万丈。
    白梅抿了嘴“呵呵”地笑,她有恃无恐。拉了刘子旭一行,自是漫天胡扯,反正,她们都不认识她,反正,即便有一天她们认识了她,相必也不会傻到去四处求证不是?——
    安平炎轩终于处理完了所有堆积的折子,头疼地更加厉害,斜倚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额角。
    侍琴端了热茶进来,看到这情形,不由一愣。自安平炎轩得知自己的命运之后,一直都对自己要求很严,即便是不舒服,也从未……
    “陛下,很难受么?要不要叫徐太医来……”
    “不用,只是有些累了。”炎帝勾起笑,回答,随后也注意到自己极不端正的坐姿,不由苦笑,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被白梅同化了那么多么?还是,自己越来越放纵自己了呢?
    侍琴侧头想了想,提议:“不然,去找她来,陪陪您也是好的。”
    “那样,给她放假,还有什么意义呢?”安平炎轩喃喃,外刚内脆,他对她,不是不想的,但是……既然已经…似乎……“她来了这么久,被我整日拘着,都没得空好好放松下……我不想让她不开心,不想……”
    侍琴皱了眉:“伺候您,是她的福气,她不一直也挺好么?”
    安平炎轩却笑得更落漠:“当皇帝,也是我的福气,我也一直挺好,是么?这算什么劳什子福气?她没喜欢过我,如今就算…只怕也多半是认命吧?可我偏偏舍不得……哪怕是骗我的呢,也比没有好。可想让人耐着心骗你,总得,拿出更多的回报才行啊……”他脑中浮现地却是初见白梅那夜她对着青衍那样依恋温柔的痴缠。
    “喝点水吧。”侍琴垂了垂眼,端了茶递给他,“陛下,如今,您可还听得进我的话么?”
    炎帝淡淡地笑:“你的话,我总是会听的。”
    “帝王可以有喜欢,却不能有爱…您如今这般,却已经不只是喜欢了。您说得对,梅小姐多半只是敷衍,那日她才出了门离了您,当着我的面,便和那漂亮宫侍调笑,而且已不是一次两次;几个月下来,又不知收了各路送上去的多少金银,前几日又似乎和那叛将肖战戈的孙女儿不清不楚……您……”侍琴唠叨,却满心满眼都是在真的替自己的皇帝担心。
    炎帝皱皱眉,忽然说:“把人给她送过去。”
    “什么?”
    “你再挑两个漂亮伶俐的,连上她自己看上的,都给她送去家里,就说是扫庭院还是侍枕席任她差遣……那肖战戈的孙女儿么,她若喜欢,也一并送去……”
    “什,什么?”
    安平炎轩闭了闭眼,笑:“我…朕说过的,不禁她的私交。朕不爱她,也不是喜欢她,只是……需要她。”
    只是需要?
    这得是什么程度的需要,竟能纵容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
    这、这……
    侍琴彻底无语了。
    他很担心。
    好在宫禁虽然勾心斗角,虚情假意,却依旧情感单纯。否则,他只怕会更加担心……因为,需要到这个地步,分明已经是……那个了嘛。
    嘴硬?
    嘴硬的后果往往更悲惨。
    侍琴很担心,但他同时也很忠心,所以这一件事情,他是亲自去办的,尽管他已经老胳膊老腿,不宜操劳了。
    这事儿不是累身体,而是很累心。
    尤其当他到了白梅那两进院落,听闻这女人跑出去游玩未归并且遍寻不获后,更加的难受。
    缺心少肺的女人…只知道自己高兴,都忘了主子……他根本就忘了是自家皇帝安排人家四处去玩的。
    忘恩负义的家伙…拿了好处掉头就走,都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女人都这般喜新厌旧么?却忘了,白梅虽然嚣张,却绝对地对别人守身如玉啊,如今这几个,那她还不知道呢。
    他暗地里咬了牙,在心里越骂越狠,倒是一时也不敢诅咒什么,万一……牵连自家那十全十美,英明神武,比所有男人好,不比所有女人差的宝贝皇帝,可该怎么办?
    白梅得了信儿,琢磨着金主似乎是不能得罪的,快马赶回,却看到侍琴一脸不悦地立在大门中央等着她。
    “实在抱歉,大人…我……”她翻身下马,气喘吁吁。
    侍琴木着脸,结束了下心底的暗骂,冷冰冰地到:“陛下念你无人照顾,特命我送来几名宫侍以侍枕席,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甩袖子,调头就走。
    白梅呆滞,她想不明白事出何因,却看着面前跪伏着的一溜儿黑脑袋,冷了笑容。
    白府的干练管家踮着脚小跑而来,在白梅耳边说了侍琴打一来就心情不顺,又不肯进屋,站了好半日,所以……
    “好半日?”白梅冷笑,被打断交谈赶回来的她说实在的心情也不大顺,“我统共才出去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管家干笑:“瞧您说的…我的主子,那不就是您么?”
    白梅瞥她一眼,不同于平日的冷和专注:“我哪里敢做你的主子?我头起来,这事情,交给安平炎轩送她的暗卫倒是满合适的。
    寅有些郁闷。
    隐藏在暗处,随时保护,随时跟从,随时听令,这些她都是已经习惯了的。
    但是……当她躺在房顶上,听见下面那样暧昧的声音时,她红了脸,尴尬起来。
    与炎帝相处的白梅,是用不着她在外面侍候的,遭遇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她第一次开始怨恨自己过于好用的耳朵。她第一次,觉得,或者该找个人来和自己替替班……
    然而忽然那声音消失了。
    安静片刻,寅听见那清亮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翻身。
    跳下。
    推门。
    走进。
    寅呆呆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行舟,忘记了行礼。
    白梅也不计较,重新靠回软椅之上,问:“寅,你也是殇花楼的,是么?”
    寅一惊,抬眼,却只对上一片幽黑无底。
    跪倒在地,她答:“是的,梅主子。”心里却在想,这古怪的主人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发现这事并不难。几次与莫殇然出行,若寅不是自己人,必然是会被有意阻拦或摆脱的,那样,寅怎么会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个问题?只能是她从未跟丢了人,也就是说,莫殇然并不介意。为什么不介意?自然是因为她是自己人……
    白梅又问:“可你却是炎帝的暗卫,怎么回事?”
    寅道:“各国国主和权贵身边,大都会雇佣楼内训练之人做暗卫。楼内…向来消息灵通,也做贩卖消息。未免各国疑心,各国也未免担心机密被泄露,所以……除非对方不义,我们绝不会伤害自己的雇主,绝不向外人出卖她们的消息。”
    白梅点头,了然。
    一来保护,一来保证。这里的人,一样是很智慧的。
    不过这殇花楼的根基,的确深广得让人心颤。
    她叹口气,停止思路的延伸,道:“你带我出去一趟,别惊动其他人。”
    寅看向行舟,问:“那他……”
    白梅眯起眼睛,笑了:“管他做什么?咱们先去谈谈你的主顾,炎帝,好么?”
    安平炎轩正在黑暗中静静坐着。
    他手里捏着一块玉佩——极普通的质地,粗陋的雕刻,简单拙劣的樱络。
    这样不符合皇家气质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他的,虽然现在貌似已经是他的了。
    这是白梅当初被昏迷着带回时,从贴身的里衣里滑落出的,被他收了起来。
    贴身藏着的玉,即便看上去再普通,也是很重要的吧,他想,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走了它。
    安平炎轩本以为白梅醒来后会问。
    可刚开始的消极对待,后来的冷漠,后来的顺从,还有现在的亲近……一日一日,白梅却从来提都没提过。
    是因为,她还是不曾信任自己么?安平炎轩猜测着,为了自己的结论颇有几分丧气。
    他自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送给白梅的宝贝和别人贿赂她的金银,早就让白梅忘记了那块普通的玉——那是青衍随手买来送她的,她留着本是准备随时换了银子跑路,有了更好的,谁还会记得?
    其实安平炎轩已经挺幸运的了。
    要知道,他把白梅这么误会来误会去的,白梅总还没有离开的念头。
    不像在青衍身边,白梅一面任性地享受着那怀抱,一面琢磨着尝试爱情和相守的可能性,一面准备随时离开。
    青衍放弃了白梅,所以失去。
    她如果没有放弃,也许也未必能拥有,而不过是个冤大头牌跳板——任性的白梅,很有可能因为什么不如意而随时放弃;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一生的相守。
    被情人放弃过一次的白梅,依旧任性,但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找一个肯为自己而坚持的人,是有一定难度的。
    哪怕她可以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解语花或温柔体贴的情人或独当一面的爱人。
    所以,尽管白梅并不看好帝王所谓的喜欢和感情,却也并没有主动放弃的意图。安平炎轩为了得到她的坚持,她是看到了的,多少也是有些动心的,不试白不试么,做什么要轻易说不?
    然而这试探,却让白梅难得的迷惘了。
    而且这问题,已经似乎确实是不能再逃避的了。
    误会越积越深,是会引起灾难的。
    “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寻了个僻静地方,白梅很认真地,询问寅。
    寅茫然,皇帝还能在想什么?
    白梅换了句话,重新问:“你刚才的意思,他是喜欢我的,对么?”
    寅点头。
    “那么,他给我送侍寝,是为什么?”白梅接着问。
    寅茫然:“主子认为他不该送么?主子不喜欢那个孩子?”
    白梅闭了闭眼,顺了顺气儿:“我喜不喜欢是一回事,送不送是另一回事,难道他该送么?”
    寅继续着茫然:“他不该送么?”
    “他难道该送?”
    “他难道不该送?”
    “他为什么要送?”
    “他为什么不送?”
    ……
    可见,和另一个完全不懂感情的,存在着巨大文化代沟的人交流,是毫无帮助的。
    这反倒促使了白梅下定决心,再见面,该找那古怪皇帝,好好谈一谈了。
    白梅眯起眼睛,嘿嘿的,很不良的笑了,她还不知道,因为她今夜的莽撞,又惹出了事端无数。
    行舟在白梅离开不久后转醒,一声尖叫惹来了管家的关注。
    四处寻不到白梅,又听行舟说是事到一半忽然晕倒,再加上其脑后一块极有说服力的淤肿,英明的管家最终得到了一个愚蠢但合乎逻辑的推论——白梅,被刺客劫持了!
    有刺客!
    劫走了自家受极了皇帝宠爱的主人?!
    天啊……白府的下人们陷入了慌乱和恐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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