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伤

    !!!!“翌?”穿着朴素的布衣女孩,睁着大眼,很是担心地看着身边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女人。
    那女人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华丽马车,淡淡地问:“石头,你又怎么了?”
    “为什么盯着那车看?”石头问,莫非那里面的就是你要杀的人?她想,却聪明的没有说出口。
    翌摇了摇头,“没什么。……那个,是皇室的马车,里面,大概是哪位殿下。”
    石头仰着脸惊叹地看着她:“翌,你知道的真多……”
    “哼!”黑衣女人眯了眯眼,冷哼的声音却似乎因为那崇拜的夸奖较平日暖了几分。
    “我们下面要去哪儿?”石头问。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是来找人,不过……”翌垂了垂眼,却连那人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后半截话自是留在心里的。
    石头挠挠头发,揉揉鼻子,茫然。
    终于还是忍不住要问:“是男是女?叫什么?多大?做什么的?”
    “我妹妹,若还活着,便是一十六七,其它的……”翌深黑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些哀伤和隐恨,“能去的地方不适合你这孩子,先去客栈好了。”
    不适合孩子的地方?
    那年头那地方,还没有赌场网吧游戏厅。
    所以自然青楼楚馆占了好大风头。
    若是找弟弟,或许要有上三五十家去处,然而既是找妹妹,却简单得多了。
    红袖馆。
    靡靡之音绕梁,欢声笑语绕耳,翌的脸色却越加难看。
    “我不要叫哪个姑娘,把你们管事的找来。”抛出一锭银子,她只想尽快离开。
    但事情怎么可能简单。
    “我们这里一十六七的女孩子可不少,怎么知道谁是你妹妹?”管事无力地辩解,这可不是她一个非慈善家的责任。
    “我会付出你们要的代价,只要放了我妹妹自由。大概该是在十一年前,你们从刘妈手中买来的……叫做殊儿……”翌尽力回忆,祈祷着可以在不惹翻这不知什么后台的女人的情况下,把事情解决。
    “十一年前……”管事又何尝不喜欢手下的女孩子们在自己不吃亏的情况下有个好归属,然而仔细思索下来结果却并不美妙,“的确买进过三个女孩子……”
    “不过什么?”
    “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原有三个,一个烈性子的不久便一头撞死了,余下两个都被青王女殿下带去了,据说其中一个已经死在边地,还有一个……”管事难得好心地摇摇头,劝说,“便算她就是,跟着殿下也是个好归宿,你还是不要……”
    翌却已经冰着脸起身就走,丝毫没有兴趣听她的劝说。
    管事摇头,叹气,她实在不想看这个相貌气质胆量均是上等的女人去惹事,但,既与她已经无关,不管也好……
    却不曾想就是当晚,三更半夜,一场火,烧掉了大半个红袖馆。
    翌也同样不曾想到,当她泻了怨气赶到青王府,却得知青王殿下带了身边亲信已经上路出使凛国,她早间看到过的,那辆奢华的皇室马车,正是送行到边关又回来的另一位皇女所乘。
    凛国……翌沉吟,她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方,如今,又要回去么?
    她懊恼得想哭。
    当然,幸好这些年她冰冷习惯了,一时哭不出来,否则恐怕就真要丢脸了。
    若是那剩下的一个依旧不是……
    不!不可能……当初自知道了那贩子的打算,便说好的,她们的小妹,怎么可能坚持不到她们来找呢?
    不过……自己,是真的来迟了啊。
    不过,其她的姐妹同样没有一丝消息,也不知……
    心里暗痛,她却没有忘记还在等自己的石头,跌跌撞撞回了客栈,看到那熟悉而纯良的双眼,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石头似乎同时被鬼附了身,竟难得的严肃下来,点头:“翌若肯说,我便听。”
    “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翌坐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伤痛。
    她的母亲,原是这国里很尊贵的人,生下她们一共姐妹九个,她是老三。非是同父所生,却和乐融融,姐妹相亲。
    她还记得那一日,大姐闭门读书准备春试,她正倚树笑眯眯地一边给小六讲着故事,一边看着二姐和四妹比剑,看着小五小七摇头晃脑的背诗颂词,看着小八小九在庭院的另一边嘻闹,她们的父亲们和侍童则一面照看着孩子,一面说笑着做些针线,一如往日。
    然后一张轻飘飘的圣旨,沉甸甸地压下来,毁掉了一切。
    “母亲和父亲们,还有大姐二姐,才满了十六,只说是成人不可留,一瓶鹤热便热,说冷便冷,说不见就不见……倒拿什么旨意来敷衍?
    凭她的心情原本有多好,此时也多少有了些火气。
    倒霉的平安王,刚好撞到了这火头上面。
    “阿梅,总算见到你,去过你那里几次,管家都说你不在……”
    白梅冷冷冰冰地看着她开合的嘴,淡淡地道:“我的确不在,不过在的话也多半会说不在。”
    “厄,这……”
    “平安王殿下。”白梅退后了半步,草草行了一礼,“小世女也快回来了,您何苦还来找我寻求安慰,平添尴尬?”
    “不是,我……”
    “殿下!”白梅重重喊她,眯起了眼睛,假笑着说:“殿下大可放心,我总不会做出什么来。您对我的恩德……”
    “阿梅,你怎么才能信我?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亏欠正君颇多,他又…有病,一时不好……我也为难啊。你怎么才能信我?”平安王愁了。
    白梅心下无聊,这个笨笨的老女人,哪里还有当初满身狐狸般的警惕和狡猾,实在让人无趣。
    白梅面上讥诮,怎么才能信她?等有一日自己不想活了,或许可以试试,不过现在……
    “平安王殿下如今正把我往火坑里推,还要我怎么信您?”
    白梅眼中钉是暗淡的黑,真是可惜,现在在这全国上下,只怕不会有人比自己的消息更灵通……哦,莫殇然除外。
    平安王也果真心虚了,勉强笑着解释:“阿梅这话也太多疑了,我只是建议陛下给你个身份,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啊…那个,你从哪里得的消息?你怎么才能信我,我真的……”
    白梅看看这一路随了她念叨着车轱辘话的,越来越笨的女人,微笑,上马,倾下身在平安王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地快马加鞭地离开。
    平安王呆滞。
    白梅对她说:“相信您的话,我还不如去相信皇帝陛下呢……”
    原来,她倒是谁都不信,很公平讲理的么。
    皇帝陛下当然并没有想害白梅。
    他不过是觉得平安王终于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白梅骄傲放纵,万一惹了祸,现下这身份,他恐怕保不住。
    那么,给个更高的官当或许是不能的,毕竟官员不是可以乱派的……但封个千户万户侯的,却是没有问题,将来自己如果先没了,她也可以有个更好的后半辈子不是么?安平炎轩想。
    但他一不小心忘记了一点。
    为王为侯,是荣耀,也是负担。
    尤其是对于白梅这种曾在另一个世界过活过半辈子的人来说,负担多于荣耀。
    白梅厌恶官员,厌恶勾心斗角,厌恶尔虞我诈,厌恶上一世所经历过的一切让人难过的事情。
    所以,平步青云,从不是白梅的理想,特别是在自己真的没有做出过特殊贡献的时候。
    这样的封赏,让白梅觉得,不是在收买她,就是挖了个坑等着看她笑话呢!
    看她笑话……哼!
    白梅打马出城,并没有按照嘱咐回府候旨。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依她看,三个男人加一个女管家,,结婚…娶亲没有?”
    “没、没有……”
    “定过亲了么?”
    “没、没有……”
    “心里有人了么?”
    伊始一怔,回答:“没…没有。”心中想的却是下人间流传甚广的传言——宫中送来的三个那么标致的男人都不碰,伊大人怕是喜欢女人……
    莫非这传言是真的?
    莫非,莫非自己哪儿碍了上天的眼,弄得大人看上自己了?
    一时间哭的心都有了,却终究不敢造次。
    就算是真的,她,一个奴才,也终究是抗不过主人啊……
    白梅立刻笑眯了眼:“那可太好了,伊始要好好地乖乖地干,我不会亏了你的。”
    伊始:“……”
    她、她不怕主子亏待她,只怕主子看上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不!这么漂亮的主人当然不是贼,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呀?她可还想找个好夫侍,生个女儿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她不想做皇帝的情敌呀!
    白梅却丝毫不知这看似憨厚老实的下人在想什么,自顾自拽着她的衣领往自己的书房走,顺便吩咐其他的下人们:“去把管家叫来,就说我要给伊始换个差事!”
    “不、不用……主子,我养马养得很好……”伊始哀求着,两条腿拖在地上不肯向前迈,双手不死心地挣扎挥舞,却也不敢太过用力。
    “没说你马养得不好,马养得好就不能干别的了么,啊嗯?喂,你干什么老挣蹦,又不是要你的命,老实点儿快点儿,我急着呢!”白梅笑得阳光灿烂,心中的坏念头一个又一个接连着冒出来,拽着手中可怜的牺牲品一路前行,毫不手软。
    急着呢?!伊始一听这话,腿脚不得软了,似乎明白自己是在劫难逃了,惨白着脸,一跳一摔地被迫跟上白梅的脚步走向未知的前途。
    再说伊府的管家,好不容易才把手头的事情忙完,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准备抽空眯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干粗活的下人踮着脚一路跑来,急匆匆慌乱乱地道:“大人找您!在书房……”
    管家只当白梅是要问她这些天的进帐和开销,并不在意,慢悠悠挑出了帐册抱在怀里,慢腾腾地问:“大人几时回来的?可还有什么吩咐?”
    “才刚回来,似是急得很,还说要给伊始换个差事……管家大人,大人怕不是对那马夫有什么……”
    管家神情一紧,皱了眉,加快了速度,却也毫不留情地呵斥了这怀着叵测心思的下人:“多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罚你一月的月钱!……”
    心中却也哀叹,明跟了个看似慵懒的主人,却这般会给自己惹事。那三个宫里下来的侍子还没闹清楚,就又折腾人家一赶车的,花心也不能是这种花法呀?
    白梅若知道别人竟多多少少都是这么看她的,恐怕是真的会被气得吐血也说不定。
    其实她的动机很纯洁,很朴素,很光明正大。
    她迟迟不肯碰那三个男人,是因为她没兴趣,没心情,也是因为这三人的背景都不是那么让人轻松。
    最早所见的,被送来凑数的行舟,很不幸地被白梅认出,其实竟算得上是有着一面之缘的故人。
    只不过当初的行舟一身墨黑,神态木然,言语冷厉,而如今这个神情涩然些,言语木讷些而已……也许换成别人并认不出那看似普通平凡的人,然而敏感的白梅却依旧从他眼底的寂寞苍然中和他耳边的一颗痣上感觉到了似曾见过的熟悉,从而依据自己好用的记忆和殇花楼的力量,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竟是曾警告自己的人,竟是辰国的人么……白梅心中犹豫,这人上次见到时却是称青衍为少主的,这让白梅不想冒然。
    其后被侍琴误会白梅所看上的,漂亮开朗的暮莲,之所以能在当初引来白梅几次的调笑,却是因为他也是殇花楼的人。
    领口所绣的一朵七瓣梅花,出卖了他。尽管莫殇然等人从来没有告诉过白梅这殇花楼着装的标志在哪里,但白梅依旧是知道的。毕竟她还记得才来这世界不久后,馆里的教习师傅试图让她记住的那些古怪的标志和对应的人物门派——虽然她告诉问她的人,她不理解,她记不住。所以,关于谁是她可能的下属,她认得很清楚。
    她对那爱红脸的男孩子印象很好,可却实在是不想留下一个恋童或者强占下属的罪过,而且,殇花楼既然如今就要归到自己名下,她是不愿意委屈其中任何一个的。
    身份背景最是单纯并且柔媚娴淑的枕山,白梅却是见一次寒一次,总有一种人妖在围着自己转,对着自己目光脉脉的感觉。
    枕山哪里都好,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好”字,与白梅所认同的好完全不同,而且,她也并不希望自己贴身的人是宫里宫外谁的眼线——哪怕是安平炎轩的也不行。她销受不起,偏管家又总是催着她,今日再让宁德那么一激,终于逼得白梅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赶紧把这枕山先当做例子收拾了给个身份……
    什么身份?
    这个么……嘿嘿,白梅笑得眯起了眼睛,越是想,越是得意,伊家夫君这身份,听着可还算好么?
    至于伊家夫人么,白梅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依她看,伊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嘿嘿,嘿嘿嘿嘿。
    所以所以,当管家匆匆赶来,看到了仓惶失措的伊始缩在角落,而白梅半红了眼睛对着手指很是诚恳地碎碎念叨着。
    “…我知道不该,可是我看到伊始就感觉实在是太让我心生亲近之情了……”
    伊管家僵住,眼神扫向看上去呆呆愣愣五大三粗的伊始,又转向碎碎念中的白梅。
    “这反正也是我的家事,关起门来别人管不上的,只要别乱传,恩…我也可以算是有个依靠啊,管家你也可以不用那么累,遇到事情多个人分担点啊……”
    伊管家咽了口水,试探着问:“大人是玩笑吧?”
    “胡扯!”白梅立刻吊起了眼睛,拍着桌子大喊:“本大人正经与你说话,谁同你玩笑,这种事情是可以玩笑的吗?!”
    伊管家还从未见过白梅这般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脖子一缩,脑门上开始冒汗,看着伊始,终于还是说:“那、那总还是要问问伊始的……”
    白梅一挑眉,迅速打断了她的话:“难道这事儿不是天大的福气,天大的喜事么,啊嗯?她怎么会有意见?管家你莫拿别人做你的挡箭牌!”
    伊始张了张口,她想说她也有意见,却终究没敢插嘴。
    伊管家只好闭了眼豁出去了:“可、可陛下那里,您的身份……”
    白梅忽又软了下来,柔和了声音:“这倒是我的疏忽,挂着个义女的名头真是不方便……可是,我实在是想让伊始来做我的姐姐,我只是想要个姐姐,难道都不行么?”
    “姐姐?!”管家惊。
    白梅嘟了嘴,憋红了一张脸,讷讷地解释:“人家都有亲人,唯我没有,我想要个姐姐,哪怕不是亲的,能帮我些事情,让我信得过……再者,伊始人又老实,哪里不好,你偏不同意?”
    管家的额头上滴下了大颗的汗水。
    原来没有哪里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够……管家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却终是忍不住大喊着反问回去:“你怎么早不直说?!”
    白梅无辜:“我绕着弯说你都这么生气,我哪敢直说……”
    这也是实话,她一直挺怕着体贴又聪明又固执的老管家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