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

    !!!!我弓着背躲在电线杆子后,看那辆黑得发亮的宾士慢慢驶出家门口,调头向左,然后喷着白烟慢慢加速朝前。
    微微张嘴喘了两口气,我强装镇定移步到一旁,心里却着实有些慌。不然不会一脚踢到路边那只毛掉了大半的流浪狗。
    它抖抖身上只剩一半脏乱白黄的杂毛,无力唤一下。我低头盯着它看两秒,很温柔的笑笑,“抱歉。”它却抬头十分警惕的望我。好似我要与它争抢垃圾堆里的食物一般。
    我自嘲的摇摇头,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小晶走后我基本没这么笑过。现在笑了,对象居然是一条流浪狗!
    一分钟后,我跑进门,旁若无人的绕过客厅里唯一的女佣。她应该看了我一眼,但没有理我。她也清楚,我在这个家,有的只是个姓。
    她不问我,我倒落得轻松。飞快窜进二楼靠里的书房,关上门,左翻右翻找那本账册。找完书架我就停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大概是锁在抽屉里。我点点头,回转过去低身去拉深红色的抽屉,发现上了锁。
    但是这根本难不倒我。要知道如果一个人真下定了决心,就是杀人她也不会有所犹豫的。
    十分钟后,我用暗红色工具箱里翻出的螺丝起子撬开了锁,取出账册,然后扔下一堆难摊子直接奔出了大门。跑到门口,我又停下来,左思右想,折回到厨房翻几下随便拣了块瘦肉。
    刚才那条被我吓一跳的狗,我想补偿它。
    如果我始终不能坏得彻底,那就干脆重新开始,做个好人。从那条狗做起。
    所以扔瘦肉给它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打电话到警察局是第二件。
    我退到电线杆后,蹲下来一边看流浪狗嚼那片瘦肉,一边等警车。蹲了两分钟,当第七次挥手打掉绕着瘦肉飞的那只苍蝇时,我想起一件事。连忙皱眉打开那本账册,翻到中间的位置,用力一扯撕下了好几页。
    如果事实证明连警察我都不能相信,那我只能把剩下的这几页交给电视台了。就是给二年级代过课的那个女老师。听说她人是不错的。
    没过多久,一辆不怎么新的警车开到了我家门口。我高兴的站起来,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车门打开,下来一女二男。那个女的似乎是领头。
    她看我一眼,接过账本,听我讲明情况后,不禁朝我赞赏的笑笑,竖了竖大拇指。
    老实说,我有些兴奋。这是我当好人以后第二次收到的谢谢。之前那条吃我扔的瘦肉的脱毛狗,对着我感激一瞥十分虚弱“汪”的那声,算是第一次。
    她拿走账册后,我拔腿就往地铁站去。跑三步又回头看看。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那扇雕花大门,几分钟前,我就在它的前面出卖了它的主人。
    但我很高兴。
    回到冰帝后,第一件事是找结成道歉。如我所料,结成听到是我叫人拿篮球砸晕他时,脸色突然就变了。看得出他想发作,可因为我是女的,所以他没动手。但在我没什么底气的说已经把真的账本交给警察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倏然凝住了。顿一下飞扑过来异常激动的抱住我,嘴里大喊“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我用力掰开他两只手,朝他柔和的笑笑。看吧,当个好人真的不错!
    他盯着我也一直笑,笑几秒后又问我,打晕他的到底是哪个。
    我不想说。因为知道他是想报复。人那么自私,一旦点燃了叫报复的那根弦,估计谁也扯不住。
    但是他再三向我保证,他绝不会动手!
    我犹豫一下选择相信他。
    我现在是好人了。对于别人的请求一般不要回绝。
    然后是桃生。
    我跑到教室找她。同班的凤说她生病住院了。
    我开始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那些道歉的话一直憋在心里堵得我胸口直发闷,像块石头压着,连呼气都觉困难。
    我想去医院看她。可问了她两个最好的朋友,居然说不知道她在哪家医院。
    我没办法,只好去找迹部。结果发现他没有来。
    我有些担心又有些高兴。桃生的病是不是很严重?迹部居然课都不来上了!可一想到她也许病得有些重,我心里竟然涌上了一丝窃喜。
    她那么幸运,有家人好朋友关心她,还有迹部爱她。生重病才好呢!那丫头要是不遭罪,天都会嫉妒她的!
    你看,人就是这么奇怪。就算我决心要当个好人,可还是免不了幸灾乐祸。就算表面我很担心,可心里还是巴不得她病得越重越好。
    我就那样不出多余的话,只低着头。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就要落下来。
    他却一笑,凑近了继续肆无忌惮的看我,“说对不起没用!伤害了就是伤害。”
    “我知道……”我吓得一直点头。开始有些后悔当个好人了。
    “三天,”他又说话了。我惊恐的抬起头,离他太近,他的鼻息全喷在我的脸上,熏得我耳根发烫。多么暧昧的姿势,我却吓得眼泪直流。
    “三天以后,东京再没有ultimate这个名字。”
    “好、好。”我惶恐不安的点头,两行眼泪爬上了脸。ultimate,是我养父公司的名字。那家盈利本就不怎么好的公司,因为我的缘故,终于要停止挣扎了。
    “至于你,”他离我稍稍远了一点,脸上笑容却不减,“是本大爷送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我又抬起头看他。他站在我对面,已经收回了手,像看戏一样看我。他在笑,眼里却是冷酷。
    刚才他离我那么近,身上那淡淡的古龙水味,混着他特有的鼻息,一次又一次刺激我的感官。他格外幽暗的眼睛里,是脸上爬满了泪痕的我。我看清自己的那一刻,差点以为,他会吻我。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霸道的男主角打算修理那个伤害自己女人的坏人,结果却爱上了她。
    但是我错了。
    他只冷冷的盯着我,甚至还带了几分厌恶。
    他为了那个女人,好像什么都可以做。
    站在我对面,他冷笑着威胁我,说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狠毒的话。我却流着泪,呆呆看他的眼睛。然后是他的嘴唇。
    唇边的温润,是留给桃生的。那些毁灭性的东西,是给我的。
    我想,那样的一个男人。似乎任何女人站在他的对面,凝望他深黑的眼睛,只被他轻轻一吻,感受他全身散发的那种危险的气息,便会奋不顾身的爱他。
    他是午夜的吸血鬼,是融入了黑夜没长翅膀的精灵。他是堕入凡尘的魔鬼,倾一世明澄的笑容,透明纯粹得像风。
    但他生了双错误的眼睛。那是个禁忌,是令人神往又惊惧的世界。他的眼里漆黑见不到底,里面藏了我渴望许久的破灭。
    我胆子那么小,根本摧毁不了什么。却一直渴望心甘情愿被人毁灭。那一种病态的快感,我坚信能使我的五官兴奋的扭曲。
    “说吧,是自己走还是,本大爷送你走?”他哼一声,又笑一次。但我知道,那笑和他对桃生的笑是截然相反的。
    那一霎那,我居然觉得自己比桃生幸运。因为至少我看到了两个迹部。一个是会温柔的笑,虽然那笑不是对我。另一个,生了双错误的眼睛。我看着他,犹如看见了不可触碰的隐秘。
    她却只能见一个。
    我想笑,却又有些嫉妒她。
    不知她能不能猜到,他的迹部笑起来时,会让人骇得发抖?
    他盯着我还在笑,眼里却是狂妄不羁。
    我和那双眼睛持久对望,心里却凉嗖嗖的空下去。
    浓黑的睫毛下他盯着我的那双眼睛,狂妄逐渐谈去,留的只有冷漠。
    他居然如此吝啬,连灵魂黑暗的那半都不屑给我。
    终于,迹部对于我的沉默不耐烦起来,他拧重了眉毛,拿眼角睨我,语气仿似冷冰冰,“看来你是想让本大爷……”
    “我自己走。”我温顺的点点头,转身那一刻,突然有些难过。因为就在刚才,我几乎爱上他。但是他永远不会爱我。他甚至不愿吻我。
    我走出门,与忍足擦肩而过。他转头望我一眼,我假装没看见他,只慢悠悠的朝右拐。
    “她哭了。”忍足的声音。
    我故意放缓了速度。想听听迹部怎么回答。
    “关我什么事?”
    迹部在笑。我听出来了。
    “也不能全怪她,”忍足像个好好先生,“还有她妈妈。”
    迹部再说什么,我没怎么听清,因为已经走了些距离。但我隐隐绰绰听到三个字:都一样。
    的确都一样。
    指使人干坏事和被指使干坏事的人,真的都一样。
    他们都一样的坏。
    我顶着头上亮得透明的光线,踩着地面细瘦影子的末端,懒洋洋的踏过那些台阶。一折……又一折。
    又想起迹部的一双眼睛,那么明亮,仿佛每一转都能在半空里画出道亮弧。那眼里一纵即逝的光芒,是我真正觊觎的东西。它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是多重颜色重叠的明亮,雨后晴天的彩虹。它是四面看不见的风,一吹过便若有似无抚摸我的皮肤。
    而那唇边偶然浮起的一笑,便是飘渺灵魂虚无的美丽,抽离而出凝聚成了实体。
    站在最末的台阶上,我扬起眉毛恍惚的笑。伸出手向外虚空的拥抱。
    我希翼破灭,渴望黑夜尽情无声的消融。
    穿过半透明的阳光,我仿若见到了迹部高高的影子。他站在白皑皑的露台顶上,一动也不动。透过他疏朗的背影,我却真真切切看到了他舒展的唇角,眼里幽深之外的吉光片羽。
    还有对面那个熟悉的女生。我一认清她,脑海里所有的影像顷刻全絮成了片。
    我懂。他不是我的。
    我模糊的笑笑,用力甩甩头,慢慢踏过最后一级台阶。影子落在了身后。
    就在我昏昏沉沉一步踏出综合楼时,脑海里才幡然醒悟。
    就像她说的那样,或许,当初我真的该换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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