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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玉石俱焚

    婧媛的死因除了白菡和天篪知道,谁也不明白,成了一个迷。
    天篪出来了,天篪出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杀他狗日的!白菡跪着对他说,千万动不得,我的天啦,你千万要忍着,你不看我,不看我们的孩子,还要看春儿,你若杀了他,你也同他一起去了,春儿就成孤儿了……
    从此,天篪便再无笑脸。
    半年后,天篪恢复了工作,依然在七里店乡卫生院工作,先前的那个院长恢复工作,调县卫生局去做了副局长,天篪便成了七里店乡卫生院院长。
    日子好像还是那样过,一场政治风暴平息了,真就像一场时节风暴,第二天,天晴了,没有人会去点数落下残叶多少,只管把那些枯朽的东西打扫干净,还是遵守着日出日落起居生活,像没有变化。
    只有天篪有了变化,先前的笑脸没有了,白菡不再劝说,她没资格劝说,她内心有隐隐惭愧,不该死的死了,落下她来独享春光,她有些不敢正视那鲜活的灵魂。
    天篪原来很少回杨家桥来,过去她在外边,有相好,把白菡忘了,把她冷落在家里,现在他外面没有相好的了,不是没有,恢复工作的天篪,就像洗礼一次,做上了院长,那么多女医生和护士,巴结他还巴结不过来,就是他不做院长,他四十多岁,还是男人的黄金年龄,正是充满性感的时候,哪个女人不愿意投怀送抱?而是他不愿意接受,他的心不愿意接受。
    自从婧媛死了,为他死了,就像一根针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只有人拨弄一下他就钻心地疼。一想起婧媛,沦落到这样,就是因为他最初的移情别恋,他却没有能为她考虑,她在乡下受了那么多年等待之苦,等来了,却是离后的分手。分离了,一切好处没有她的份,一切灾祸她却愿意顶替,她为他顶替了地主成份,为他出来舍身于恶贼。他好不后悔,一直从兄妹走来,青梅竹马,举案齐眉,乡野独守空房,他没给过她一天幸福。想想这些,他杨天篪太对不住婧媛了,也对不起一手培养他的秦老先生。如果没有秦老先生的培植,他杨氏能有今天?
    想到这些,天篪对天下的女人再没有半点兴趣了。
    白菡走过四十年生活,仿佛到今天才成了大人,婧媛的死,让她一下长大了,长成母亲了,她从心里觉得一个好姐姐走了。
    她首先把杨春搬过来,在杨夏的房里住下,杨夏开始上中学了,姐妹俩在一起说说话,让春儿不寂寞,少思念。杨夏本来脾气很犟,但一改对姐姐的态度,什么事都依着姐姐了。可是杨春还是少言寡语,白菡知道杨春的心事。
    白菡早想跟天篪说说杨春的事,可是天篪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有上班了,坐在门诊上给病人看病,才能把心投入工作,回来就是点上一支烟,出了东庄头,站在那石桥上向南看,望那棵老楝树……
    白菡找到他,不敢叫他回来,更不敢说什么规劝的话,她只能随他默默地挪步,一言不发。到天篪站够了,转过身来,看着白菡,白菡才看到他满脸是泪。
    天篪说,你不介意吧?
    白菡哇地哭出声来,我也想姐姐……她扑在天篪的怀里。
    方便的时候,白菡才给天篪说起杨春的事。
    杨春已经是大姑娘了。婧媛在世时,就为杨春的婚事发愁,杨春和韩满堂的儿子韩露早相好了。那一年春天杨春去坡上挖野菜,韩露去坡上割猪草,两人在茅草坡上相遇了,他们是同学,双方又记得当时父母的口头约定。他们相爱了。可是杨春回来把心里的事跟婧媛一说,她本以为母亲会很高兴,却意外地被母亲否决了。那时候家庭成份的问题,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制约着人们生存和发展。婧媛明知道这门亲事很匹配,却不能成,因为韩露是地主成份,加上杨春也是地主成份,这样结合成一家,他们就死定了。
    母亲的反对,自有母亲的道理,一说杨春就明白,但她又丢不了那份对韩露日积月累下来的感情,他们便常常在野外相会,便不自觉地越走越深,又不能结合,便整天过着情感折磨的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马长宝又请媒人来提亲了,把杨春介绍给他的儿子马解放,马解放二十大几岁还没有找到媳妇,这可不是他挑剔的结果,而是他越长越要命,没有哪个姑娘喜欢,胖得跟大肥猪似的,哪个姑娘都怕夜里承受不了他的体重,而又傻得没一点头脑!
    媒人走了,杨春说,瞧他那蠢猪样子,癞蛤蟆……我死也不会嫁给他!
    婧媛却说……那也不能嫁给韩露……
    杨春当时并没有知道母亲前面要说的那句话。她到底还是孩子,哪有母亲知道的多,情投意合并不能做伴侣,马解放虽然人长得不中看,但马家是有钱有势的人,文革过去,村里还会是马长宝当家。孩子哪有这眼光?当时她只是没有说出来,意思杨春是懂了。可是她怎么也不愿接受马解放,她一想起一旦要嫁给马解放,她真不能接受他的样子,与她同室而眠,和他她会恶心!
    杨春一天天大了,婧媛死后,杨春的婚事成了白菡的一桩心事。处理不好,她对不起死去的婧媛,这到底怎么办呢?天篪也没有好办法。
    那一日,白菡把杨春叫来,问她婚姻的事,杨春说,我想好了,妈在世时想的对,我若嫁给了马解放,里外没罪受,我愿意嫁给马家做媳妇了。
    白菡摇摇头,又点点头,把杨春搂在怀里,叫一声,我苦命的闺女!
    杨春叫了一声妈!哭得死去活来。
    杨春出嫁之前,对白菡说,妈,我要去见一个人!
    白菡说,去吧,该放的要放。白菡知道,那人就是韩露。
    初夏的松竹坡,在黄昏大幕徐徐垂下的时候,变得深邃而鬼魅。最后一只叫天子悬停在乌蓝的苍穹间,叠叫出一串串急促而凄厉的声音,旋即坠入草丛,于是天和地便一下子静下来。
    韩露说,我不留你。
    杨春说,你也找个姑娘成家吧。
    韩露说,我还要等……
    杨春说,没意义了。
    韩露说,等就还有希望,不等人生就到头了……
    杨春不再说什么,取出带来的东西说,我今天约你,是要把这玉还给你。
    韩露说,你留着吧,这件东西只能送一次人,你不要就算了。韩露把那玉佩接在手中,掂了掂,随手抛了,无声无息地落进草丛中。
    两人无语。
    凝露渐渐地洇湿了蝈蝈沙哑带血的心声,蛐蛐在凄切地鸣叫着呼唤前世失散的情人。夜却越发显得寂静。
    过了一会儿,杨春说,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我明天就要嫁给马解放了,但我的心……我的心永远永远是你的!我的第一次也是你的!说着杨春开始解衣服。
    韩露说,不不不,我不能,只要你一颗心,我一生就够了,足够了,韩露开始起身离开。
    杨春哭着说:我真不愿嫁给她呀,我真的没法活啦,可我又不想死,不能死啊!
    韩露扑上去一把抱住她……
    杨春出嫁的时候,白菡把母亲留给她的一只玉镯悄悄地放进了杨春的箱底,杨春发现了,不要,说,这该留给夏儿妹妹。
    白菡说,你是老大,妈传给你!
    杨春又扑在白菡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哭成了一个泪人。
    第二年春天,丁大安患上了病,开始烧热,那丁大安一生吃了不少苦,倒也练出了他抗灾抗病的本能素质,所以一般小毛病从不吃药。烧热时做做活,跑跑跳跳出身汗,人就清爽了,病也没了。丁大安常说,小诊所的赤脚医生别想挣我的钱。这话道出了丁大安的心里话:怕花钱。这在他命不值钱的时候形成了藐视病魔的错误判断,并一直沾沾自喜标榜自己与医生无缘。意外的是这次个人屡试不爽的招数不能收效,两天过后已由高烧变成了神志不清,至嗜睡或浅昏迷状,而偶有抽搐。家人送至小诊所就诊,赤脚医生用了两天退烧药,稍有见效,过了药效继而又发烧,并迅速加剧。到转至公社卫生院,丁大安已出现意识障碍,并严重惊厥或抽搐,呼吸节律不规则,幅度不均,叹息样、潮式、抽泣样呼吸,面色苍白,时有喷射性呕吐,瞳孔忽大忽小。天篪一诊就判断他患上了乙脑。按常例,成人是很少染上这病的,所以小诊所的赤脚医生根本没往上想,总认为乙脑是十岁以下孩子的专利。天篪想,狗日的劫数到了,该死了!他在给丁大安对药的时候心里不住地骂着这句话。眼前又飘起婧媛那白蝴蝶一般的影子,那影子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幻化成一幕幕逝去岁月的留痕。从在秦老爷家同婧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到握着婧媛的肉粽子般的三寸金莲度过一个个良宵,再到落魄蹩脚时退守杨家桥,婧媛不计前嫌他一咬牙,把对好的药瓶换成了蒸馏水。
    一日三瓶蒸馏水滴完,丁大安在床上尿完了最后一泡尿,回光返照地醒来,虽不能言语,用鱼目一样的眼光看着天篪,其求生的渴望淋漓尽致。天篪被丁大安的眼神摄醒,心颤了一下,啊!他猛一拍脑袋,赶忙去重新对药。等插进针,久不见回血,丁大安已死了。
    丁大安死后,天篪在床上睡了三天,起来还是一直朦朦胧胧的,像傻子一样,看谁总像是用死鱼一样的眼睛在盯他。他一生从没小看过自己,更没被别人小看过。那死鱼一样的眼睛老是盯着他,他不敢对视,觉得被人小看了,自己也不敢高看自己了。他觉得做人难了,做医生就更难了。他去给病人打针,手有些抖。病人说,您放心扎,您是有名的医生,我们就是冲着您的医德医术来的,在您手里治病,我们放心。他手抖得更厉害了,只好换个人来扎。同行说,您年纪大了,眼不好使,打静脉给我们来。他便在后面对药。他只要一对药,那死鱼目般的眼睛便在各个方位看着他。他把处方和药对照来对照去,不是多了一瓶青霉素就是少了一支氨基比林,疑来疑去,把对过的一瓶水废了。同行说,文革中您受了惊吓,精神出点错乱,是难免的。像您这样正直的人,一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人民的事,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一生挽救过多少人的生命。在文革中却遭到猜疑,蒙受不白之冤,没被气死,已经是一方人民的福气了。您就不用打针也不用对药了,这些让我们年轻人来做,您就把把诊,开开方吧。于是天篪就专管门在门诊上辨证开方。他在接诊时,只要遇上高烧的病员,第一个想到的病症便是乙脑。于是便反反复复地以乙脑临床症状去询问病人,与之比对。稍有一处疑点便当重症看护,住院会诊。忙了半天,还没有得出结论,那病人已退烧渐愈。他说这是发作的间歇期假象,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要待一周后方可出院。他的话在同行和病家听来,不次于圣旨。圣旨与穷人无关,他的话与命有关。但周后病人早康复了。一次两次多次如此,人们说,杨先生人老了,手艺不行了。他也真的不能再看病了,因为他只能精通乙脑的症候,别的症状在他记忆中渐渐模糊了
    天篪是死在夜里出诊的路上。他那次出诊一夜没回,病家等至第二天再次求诊,才知道他从他家出来就没有回到家。白菡和孩子到处寻找,在平桥口看到了岸边树枝上缠着的一块丝巾。白菡扯下那方洁白的丝绢,拿在手上,迎风展开,像一面缟帜,猎猎有声,那位巧手刺上去的一曲离歌,红丝绣字,如点点鲜血,依然生动醒目:
    ……
    问鸿雁何日回?
    红叶纷飞离枝泪。
    闲云未捎书信来,
    一曲离歌空徘徊。
    白菡看着,泪默默地流下来,轻声说:我明白了,你走吧,你们去团圆吧。我们又离了
    人们在平桥下把天篪的尸体打捞了上来。每每议论说:好人啦好人!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桥神也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
    白菡只说了一句话:这水好清啦,现在什么都清了
    孩子们永远也没有揣摩出妈妈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亲爱的朋友们,谢谢大家能一直跟着我,把这篇粗陋的小说读到这,我向您深深地致以敬礼!
    下卷,就写白菡和杨家的儿女们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恨情仇,又会揭开本文的新篇章,您如果有兴趣继续读下去,人物多了,故事也多了,您意想不到的情爱城事他们正在上演,也许比前面精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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