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你是英雄

    江山处处埋忠骨，只有残酒祭英魂。
    此是长安，深宫大内，西苑一座屋宇遗世独立着，除了远处巡逻的那些大雀卫，偶尔会朝此处瞄一眼，四周再无人迹，午后阳光正好，几只麻雀在松树下起起落落，这里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老哥几个又有酒喝了”。屋内中堂上摆着供桌香案，三块灵牌高高在上，地下一个驼背的老太监，弯着腰，艰难的把食盒里的鸡鱼点心等物取出，一样一样的摆上供桌，最后又取出了三个杯子，和一个鎏金的酒壶，老太监把鼻子凑到壶口上，嗅了一下，脸上立刻多了一丝陶醉：“御膳房的那些猴崽子还算有点良心，这次没有往里面掺水”。
    三个杯子依次被摆放在三块灵牌下，香炉烟气弥漫，看不清灵牌上的名字，不知道供奉的是何人，老太监小心翼翼的，往每个杯子里倒了半杯酒，自己对着壶口，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真是好酒阿。”老太监咂咂嘴，提着食盒，意犹未尽的转身离开。
    “喵。”一等外面门闩声响，藏在供桌下面的那只馋猫，就迫不及待的蹿了上来，猫脸向中间那盘黄河鲤鱼拱去，可能是嫌灵牌大碍事，猫爪蒲扇了一下，左边那块灵牌，就从高案上跌了下来。
    灵牌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猫自己受了惊吓，叼着一尾鲤鱼，跃下供桌，不知道往哪里逃窜去了，灵牌正面朝上，一缕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照在上面，却是五个大字，汉留侯张良。
    “燕书你吃阿，不要不好意思。”
    今天清明节，祭祖是大事，衙门也放一天假，诸葛家祖籍不在乌头，少年不用去陵旁打扫，只是和父母一起，在灵位前祭祀了一下祖先，便算完事，本想去找赵春色等人厮混，没想到诸葛不亮却硬逼着他去陈香家，说什么陈家祭祖，让他去帮把手，顺便在陈家人面前刷刷存在感，也好增加他和陈香的感情，可能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他娘这次也没有站在他这边，诸葛燕书只能提着两坛江小白去了陈家，没想到等他到了，人家早已经完事了，少年没帮上忙反而被留饭，准丈母娘陈金氏，笑着把一个大大的鸡腿夹到他碗里，对这个女婿她是越看越欢喜。
    “谢谢伯母。”诸葛燕书恨不得把脸埋到饭碗里，一直低着头，躲避着陈家人向他投来的目光，陈香的父亲陈宽是个酒晕子，看见少年带来的这两坛江小白，早就乐的找不到北，自己喝着，还不断劝着自家兄弟：“老二你多喝点这酒，清爽，不上头，你们巫溪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没有这种好酒的”。
    “好酒”。陈启也是好酒之人，两兄弟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另一边陈秀莲一边吃饭，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妹夫，竟然让少女看出不少好处。
    这个诸葛燕书看上去有些木讷，不过在公门里做事情倒也不怕人家欺负，家里在新人集还有个酒铺，他是独子将来肯定继承家业，还没有妯娌间的龌龊，少女再把他和秦琅一比，顿觉自己的命和桌上的黄花菜一样，透着一股苦涩。
    陈香对自己未婚夫的兴趣不大，进来的时候和诸葛燕书打了个招呼，注意力就被他的鸟给吸引了，昨天，诸葛燕书最后从少年公子的手上，买了这只白玉鹦鹉，少年公子本来说不要钱的，不过诸葛燕书还是给了他二十文钱，那鸟和他也很投脾气，少年到那里，它就跟着飞到那里，诸葛不亮本来觉的，儿子这么大了还玩鸟，有些不像话，不过反正没花多少钱，也就没再责怪诸葛燕书。
    少年来未婚妻家，鸟也跟着来了，陈香一边吃着饭，一边用小虾喂它：“谢谢主母。”鹦鹉等少女把虾放在桌面上，才用自己的喙，慢慢啄食，看上去满桌之人进食竟还不如它优雅。
    “你叫我祖母”？陈香不高兴了，嘟嘴道：“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非也，非也”。鹦鹉吃完了虾，摇头晃脑的说道：“诸葛燕书是本鸟的主公，你是他未婚妻，将来肯定要嫁予主公，所以本鸟才称你主母，此主非彼祖，主母切不可误会。”
    一只鸟怎么会懂那么多，看来都是诸葛燕书教的，陈秀莲眼睛一亮，又看出少年的一桩好处来，没想到他看着木讷，却是大智若愚，胸中别有沟渠，更会用这种办法讨堂妹欢心。
    “你这鸟好聪明阿！”陈香却没想这么多，少女一脸娇憨的看着鹦鹉：“你这么聪明，有名字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本鸟无名，那就劳烦主母给起一个”。鹦鹉收拢翅膀，对少女毕恭毕敬的言道，“你这么白，不如叫你小白”。陈香拍手笑道，“那个。”鹦鹉满脸黑线：“主母能不能换个名字”？
    “你不喜欢阿？”少女点点头：“也对，小白这个名字太普通了，隔壁王婶家的猫也叫小白，这个不好，你这么聪明，不如叫小明，对，小明这个名字好，你以后就叫小明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鹦鹉。。。。
    “伯父，伯母，有时间再来看你们。”这顿饭一人一鸟吃的都是无比煎熬，饭罢，诸葛燕书就急急告辞而去，“孩子有空就来阿。”“小明记得要来找我玩阿。”陈金氏和陈香把他们送出家门，母女俩都是依依不舍，一个是对人，一个是对鸟。
    陈秀莲这顿饭，吃的颇为没有滋味，帮大娘收拾碗筷的时候，耳中又听到其父陈启的说话声：“大哥，出来也有些时候了，祭祖既已完成，我和秀莲明天就回巫溪了。”
    又要见到那个人，少女心中一阵烦闷，手没有使上力气，盘子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成数片。
    “唉呀，秀莲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没有？快让大娘看看。”
    汤汁淋漓，一边的陈金氏惊的大呼小叫，这些，陈秀莲都只当不觉，少女心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人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那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从燕子坞出来，诸葛燕书一口气跑出了五里地，眼见乌头镇已是遥遥在望，少年才松了口气，不过爹娘执意要自己娶陈香，以后这种场面只怕会越来越多，心里郁闷，众兄弟又不在身边，只能和鸟倾诉一下：“我说小明阿，你觉不觉得，人活着有些时候还不如一条狗？”
    自己这个昵称算是坐实了，鹦鹉在诸葛燕书的肩膀上没站稳，差点摔下来，急忙蒲扇翅膀，重新稳住身形，鹦鹉小明幽幽的言道：“主公所言甚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做人做狗其实一样，一着不慎，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出口成章，随便几句话都可以引申出这许多道理，真是一只好鸟阿，少年觉得自己那二十文钱花的值了，心里很满意，更让他满意的是鸟对自己的态度，鹦鹉对卖它的那个少年公子毒舌如刀，极尽嘲讽之能事，对自己却一口一个主公叫着，难道真是人品问题？
    旁边就是杏花江，诸葛燕书对着江水，照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定自己脸上没有长出一多花来，对鹦鹉的恭敬更是不解：“小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少年很认真的看着鹦鹉，我不搞人兽恋，而且咱们都是公的。”
    一口老血差点从鸟嘴里喷出来，鹦鹉奋力挣扎，总算是没有从诸葛燕书的肩上摔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年，再次确定了他的天赋异禀之后，鹦鹉又是开口：“主公想多了，人兽岂可婚配，本鸟更没有断袖之癖，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对主公有礼，只因为主公也以礼待我，并没有把小明当成玩物，当然还有更重要的。”
    说到这里，鹦鹉语声一沉：“我之所以恭敬主公，因为你是英雄。”
    你是英雄，这四个字从小明口中吐出，比我爱你还要让人惊悚，看着站在自己肩头的这只鸟，诸葛燕书有些震撼，心想自己算那门子的英雄。
    在少年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听过许多夸赞，或真心或假意，有人夸他懂事，有人说他老实，孝顺父母，平时大手大脚，请客吃饭，那些兄弟们吃的开心，也曾说过自己义薄云天什么的，可是英雄二字如何敢当，自己不过是个捕快，还是扑街的那种，这二十文花的有点冤了，诸葛燕书怀疑这鸟不是眼神有问题，就是脑袋秀逗了，是个傻鸟。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不知道自己在少年眼里，已经化身为傻白残，鹦鹉小明犹自侃侃而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岂甘一直忍之受之，每当众生不堪其苦，必有人挺身而出，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此种人便是英雄，天地不仁，我便拔刀，这刀就是正义。”
    “主公我之所以甘心认你为主，就是因为你心中有刀，可称英雄。”鹦鹉看着诸葛燕书，目光有些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