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节

    接下来,她教得很认真,也很仔细,这反倒让我过意不去了。工作渐渐进了正轨,才感觉站久了双腿实在吃力,只好双脚不住地移来动去。
    唐冬梅同情地说:“两条腿是不是太难受了?”
    我痛苦地道:“是,都快麻木了。”
    她苦笑道:“都这样,站久了就习惯了。你可以先将身体重心放在左脚,累了,再将身体重心移到右脚。这样,两条腿就可以休息了。我刚开始时,麻木、水肿甚至出血,时间久了就会习惯的。不过你还好,等我走了就有凳子坐了。那些产线的工人,才倒霉呢。”
    我按她说的办法试了一下,难受虽有缓解,但仍然痛不欲生,便想休息一下。偷偷看了看墙上的钟,发现指针己经指向十点二十了,便问唐冬梅:“公司不是明文规定,每工作两小时有十分钟休息吗?怎么我们不休息呢?”
    日期:2018-08-1208:54:43
    唐冬梅不以为然地说:“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别说现在,连晚上加班都没休息呢。”
    我心里一凉,可双腿更加沉重了起来。忽然想起来,公司同时有明文规定,一天可以离岗两次,即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虽说只有十分钟,但也足以让我沉重的双腿休息一下了。
    我犹豫着问唐冬梅:“那公司明文规定的每天两次的离岗,车间执行吗?”
    谢天谢地,她点了点头:“这倒是执行的,但是呢,因为产线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作业员要是离岗,必须由干部顶岗的。所以有时候,说了一两个小时人家都不理呢,说是忘记了。不过,你是新员工,又有我在,不需要顶岗,她大约会同…”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怒喝:“你们两个,不许说话!”
    我打了个寒颤,回头见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圆圆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晴,看上去充满稚气,但这稚气却和她严肃的表情极不相称。我看到她的厂牌上写着“全技工/吴如萍”的字样,立刻闭了嘴。
    她这才冷哼一声,板着脸走了。
    我小声问唐冬梅:“她好凶。”
    唐冬梅不屑地撇了撇嘴:“切,还没当上线长呢,不过是个全技工,工资和我们一样,拽什么拽?看到徐会婷,还是不像老鼠见猫似的。”
    我诧异道:“她很怕徐会婷吗?”
    唐冬梅点点头:“是啊,她是曹组长从普工提上来的,原本是想让她当线长呢。现在曹组长走了,徐会婷又和曹组长不对付,她当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不禁有些同情吴如萍了。
    但是,一天站十几个小时,实在是太累了,看到吴如萍和别的全技工们挺直着腰板,威严地在拉线两边走来走去,我感到十分羡慕。因为全技工相当于线长的助手,在别没上班之前,把流线排好、工具拿好、报表整理好;开线后,负责拉线上作业员的工作纪律和物料的发放等。如果线长不在,全技工就可以代行线长之职,相比较站着的作业员,全技工的工作算是非常轻松的了!
    正这样想时,我忽然感觉尿意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开始还想忍着,但看看时钟,还有一小时才有下班,只好站起身,硬着头皮道:“报告,我想上厕所。”
    吴如萍狠狠瞪了我一眼,但还是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离岗证》,同时吩咐道:“有唐冬梅在,你的工位暂时不需要干部顶岗,去吧,只五分钟。不过记住,以后少喝水最好不喝水。你看那些老员工多勤快,有的一星期都不离岗一次,只有懒人才屎尿多。”
    她说这话时,很是理直气壮。我感到十分屈辱,不过就上了下厕所,怎么就变成懒人了?
    但我不能表现这种屈辱,赔着笑拿了《离岗证》,千恩万谢地冲出风尘室、进入更衣室换了防尘服,这才冲进厕所。我顾不得脏,一屁股坐蹲坑前的台阶上,长长出了一口气。那一刻,我感觉世上再也没有比“坐”更舒服的事情了!
    可是,时间过得真快啊!从拿到离岗证到冲向洗手间,己经花了五分钟,回去最少也要五分钟。所以,只蹲了五分钟,我赶忙站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了工位。
    吴如萍正在训斥另一个女孩,见我回来,又冲我吼上了:“杨海燕,说了十五分钟,你怎么去了十六分钟!下次再这样,别怪我开罚单!”
    我连忙赔着笑脸:“对不起、对不起。”
    边说边唯唯喏喏还了《离岗证》,灰溜溜地回了工位。
    外观检查看似简单,实则对力度和速度均有讲究:速度太慢了,面前工作平台上的半成品就会堆积如山;若手劲过重,刚会造成半成品部件损坏,影响到产品的良品率。
    但是,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我的十指,也很快变得肿胀麻木了。再加上痛疼的双腿,我感觉身体己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中午吃饭时,我拖着如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饭堂,排队、买菜、打饭,吃饭的时候,我僵直着双腿坐在板凳上,手指肿胀得连饭勺都拿不住了,只能用两只胳膊夹起,这才勉强吃得下饭。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机器人!更让我沮丧的是,伙食费名义上是早餐1.5元、中餐4.5元、晚餐5元的标准,中餐的一荤一素,竟然和以前做过的那些厂一样的差:一份鸡蛋炒西红柿,只看到星星点点的鸡蛋;一份炒菜心,菜心的杆子,老得咬在嘴里好半天,皮都成了一条条的粗纤维!这样粗劣的饭菜,和FKS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建筑物与响亮的名头,实在是不搭界!
    但累了半天,我实在是太饿了。饭菜与我,完全是裹腹的工具,与品尝和咀嚼无关,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还喝完了满满一碗飘着几点萝卜渣的所谓肉片萝卜汤。
    唐冬梅端着饭坐到我对面,揶揄道:“胃口不错,连猪食都吃得这么香。现在多吃点,过了六个月试用期,就要自己拿钱充饭卡了。”
    我苦笑道:“每天11元,我宁愿到外面吃。”
    唐冬梅却摇摇头:“外面太贵了。难吃也得吃,慢慢就习惯了。”
    我好奇地问:“你都吃习惯了,为什么还辞职呢?”
    她望着人流熙熙攘攘的饭堂,烦躁地说:“我辞职不仅是站着累着,而是因为,我读的是工商管理本科,现在做的这个,专业根本就不对口。”
    我闻言,不由吃了一惊:“这么高的学历,你怎么进流水线做工人?”
    她郁闷道:“哪里是我进来的,是学校送来的。第四年刚一开始,学校就让我们交6000块钱,说有四千元是学费,两千元是所谓的实习费和来回路费。FKS每年都到我们学校招工,在学校里,FKS说得好好的,厂房很漂亮,发展机会很大。我们进来是‘储备干部’,谁知道真正进来了,却是做流水线呢。真是气死我们了,但学校带我们来的‘带队老师’不让我们走。”
    我诧异道:“你们显然是被骗了,老师怎么不帮你们说话啊?”
    她苦笑说:“他哪里会帮我们?名义上是驻厂老师,实际上是来监督我们的,目的就是防止我们擅自离职,不要闹事。否则,出了问题,以后FKS就不和我们学校合作了。所以,为了保证我们的实习不影响‘教学’,并保证教学能够‘顺利进行’、教学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带队老师’甚至把试卷拿到厂里来给我们考试呢。”
    我糊涂了:“你们一直在流水线上干活,又没上课,哪有什么可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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