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接受了商离的一番审视，好在商离也不过随口一提，似乎还有要事在身，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转身离开了院落。
    看着商离的身影消失不见，复瑶最先大松了口气，继而又忧郁起来：“我们将来真要跟这个人住一个院子？”
    她觉得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考验，这人仿佛只要出现在哪里，方圆十里内便都带着森然煞气，擅自靠近者轻则浑身颤抖惊惧不止，重者浑身发汗手足无力，要再胆小一些的，仿佛能直接背过气去。
    章玉也连连点头，天知道刚才那人出现在他背后的时候他脸色都白了。
    两个人对于商离的看法深有同感，都忍不住怀念起这位同修昔日的模样：“商离以前多好啊，我还记得有次我去后山玩，回弟子居迟了半个时辰被商离发现，他还假装没发现我，对我比手势要我赶紧回去呢。”
    “是啊是啊，以前蘅方上神教训我的时候他还帮我说过话，我搞砸了试炼他还笑着安慰我呢。”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也……”
    两个人提到这些往事忍不住都露出了怀念之色，倒是镜宁扬眉笑了起来，出声应道：“是吗？你们这么喜欢他的？”
    由于镜宁的笑容过于诡异，两个人立即十分惜命地闭了嘴，接着摇头连连否认：“不敢喜欢不敢喜欢，你一个人喜欢就可以了。”
    镜宁笑容还在，平白却亮了几分，她回过头去看刚才商离离开的方向，眸光却渐渐复杂起来。
    她何尝不想念那人从前的模样。
    但她更在意他现在的改变。
    ·
    大典结束之后的第四日，众弟子终于收拾交代好所有的事情，全部住进了云罗书院。
    而云罗书院的第一日授课也正式开始。
    不似开山大典时候的喧闹，云罗书院地方不小，书院中入住的却只有数十名弟子和一名先生，当然，现在这些弟子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官职，还要再带上他们的随侍和下属，但就算如此，也依然不过寥寥百来人，在这整个偌大的云罗山中，除了太初堂和弟子居几处热闹地方，平时几乎找不到几个人，幽静得很。
    所以在早上睁眼的时候，镜宁甚至还有些恍惚的觉得自己仍在桐山的神庙里，耳畔是清幽的鸟鸣和潺潺的水声，走出大殿就是层叠广阔的山峦，挟裹着枯寂的山风。
    她并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但不过转瞬，她便回想起了自己的所在，她披衣起身，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院中那株纷繁的桃树，清晨的斜晖映着交错的浅粉色花瓣，视线透过那些纷乱的花影再往后，就是商离的房间。
    商离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屋内却没有人，他或者早已经起身去太初堂了。
    镜宁感到心下淌过一阵温暖的喜悦，心情像是生了翅膀的鸟从那阳光的浅晕里倏忽往高处飞去，她已经长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期盼之情。
    他们都回来了，就像是七百年的估计寥落从来不曾侵蚀过她的魂魄。
    镜宁两手紧紧按住窗沿，深深将清晨蕴着露水与花香的气息吸入肺腑之中，闭目睁眼间，笑容已经不可抑制地自唇角扬了起来。
    她带着这样的愉悦打点好自己的衣着，推门而出，来到右边房门前，毫不客气地拍着门往里面喊：“复瑶！快起来我们该去太初堂了！”
    门内半晌没有声音，镜宁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再唤了遍，过了片刻才听见复瑶的声音自房中传来道：“等我一会儿。”
    复瑶的声音分明还带着困倦，隔着房门模糊不清，却不像是刚醒。
    镜宁没等上多久，房门的窗户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复瑶手里面拿着珠钗正对着镜子比划，看起来忙碌异常，顺便还抬头征询镜宁的意见道：“你觉得这个簪子好还是那个簪子好？”
    镜宁瞪眼瞧了半晌，表示十分不解：“这两支簪子有什么区别吗？”
    “这支簪子上面的纹路是鎏金凤纹，这个是祥云彩纹，当然不一样！”复瑶深感自己找错了询问对象，忙碌间又抽空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这么久了还分不清楚？”
    镜宁对复瑶的话意见颇大，好在她今早心情极好不愿就此破坏这番场景，于是掠过了这个话题开口催促道：“你快点，待会儿要迟到了。”
    “就来就来，打扮这种事情急不得。”复瑶嘴上答应着，挑完了簪子目光又开始在两个额饰间来回。
    镜宁按住了自己暴躁的右手。
    她怎么能忘了昔年复瑶出门半刻钟打扮三个时辰的往事呢？
    好在这时候院外响起脚步声响，章玉晃悠着走了过来，跟镜宁道过了早之后，催促复瑶的声音变成了两个。
    如此催促之下，复瑶好歹是打点好了全身的配饰，这才慢吞吞地推门走出来，镜宁盯着复瑶上下打量，也没见她跟昨天有什么不同，于是道：“大概这书院也没有人比你打扮花的时间更久了，蘅方上神都快到了，我们快走吧。”
    三个人刚刚准备动身，后方突然又传来开门声响，镜宁怔了一瞬，这才想起来她左边的房间里还住了人。
    她回头看去，便见长锦罩着一袭雪白素缎长衫，披着绣有浅碧松纹的轻纱广袖，身上缀着繁复雍容的饰物满身叮当直响地走了出来。
    院中顿时一静，外面的三个人和里边的长锦就这么打了个照面，阳光正好穿过桃树花叶间的缝隙洒在长锦的身上，首饰反射的五色碎光闪了三人满眼。
    镜宁分明的听到了耳畔复瑶咬牙切齿的低喃：“娘的，输了。”
    镜宁：“……”
    她怎么就忘了，这书院里还有玉面三公子这么几号奇人物。
    院中静了片刻，长锦仿佛丝毫感觉不到镜宁三人复杂的内心情绪，对着三人露出个温文无害的笑容道：“去太初堂？一起去？”
    三个人到底也没能拒绝长锦，因为从弟子居到授课的太初堂本就距离不远，况且中间还没有别的岔路，他们除了一起走还真没什么别的选择。
    一行人就这么往太初堂走去，路上顺带遇见了同样因梳洗打扮而姗姗来迟的元德与元青，镜宁被这几个珠光宝气浑身散发着璀璨光华的人走在一起，只觉得自己眼睛快瞎，恨不能几步走到太初堂，离这些自己会放光的家伙远一点。
    直到进了大堂，镜宁才终于松了口气，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移步到了太初堂左边最后方的角落处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视野极好，正巧对着窗口，外面是风光正好的云罗湖，湖上波光闪烁荷花亭亭，是最漂亮的时节。而从这个位置往前看去，正好能将整个太初堂内的情形收于眼底。
    从前镜宁就喜欢从这个角度往侧前方看过去，因为越过两个人的位置，这里正好能够将坐在前面的商离看得清清楚楚。
    ——她曾经在这里坐了三百年。
    在这里坐下的瞬间，镜宁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流淌着涌动至胸口，带来了温热滚烫的触感。
    仿佛一切果真是毫无变化的。
    镜宁抬眸往熟悉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那人，商离面无表情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手中握着一把银亮长剑，正在轻轻擦拭着。
    他身旁的弟子们主动退避了三舍，为他留足了地方。
    镜宁心情更好了。
    她又往周遭看去，发现蘅方上神还没有到，堂中不少人正在有说有笑的交谈着。镜宁因为等着复瑶打扮，所以来得已经算迟，这时候堂中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玉面三公子正在前面跟几名虚心好学的女弟子交流着哪种胭脂颜色最是漂亮，墨远和厌鸣两个人恶声恶气的在几名男弟子面前立威，并且时不时转过头戒备地看商离，还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叙旧。
    以及还有个人正坐在桌前埋头处理面前堆成了山的卷轴，镜宁好奇地打量过去，才发现那是地府判官的卷轴，上面记录的是生死轮回和生前业果。
    “……”镜宁才知道公务还能带到课上处理。
    等了没一会儿，章玉和人寒暄完了，坐到了镜宁旁边的位置上。
    章玉以前就坐在这里，而再旁边一个位置是复瑶的。
    正式授课的第一天，章玉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戳了戳镜宁的手臂道：“哎，我刚去问过元德了，他说他们平姜城现在人多着呢，不少小妖都躲到了那边，听说那里在不久前的魔气冲撞之后出现了一道山门，但是没人能打开，这么邪门的事情你真没兴趣和我去看看？”
    镜宁瞥了章玉一眼。
    章玉直觉这人没这么好说服，正要再接再厉磨破嘴皮，就听见镜宁道：“好啊。”
    一句话憋回了肚子里，章玉呛咳两声才不可思议道：“你答应了？！”
    镜宁点头。
    章玉指着她道：“你昨天不是还说不肯吗，我还以为你真转了性子要开始循规蹈矩了！”
    镜宁歪着头笑了笑，挑起了眉角道：“本来没打算去，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到时候要真被抓住，你们只需要打扫云罗湖就可以了，在弟子居端茶送水打扫伺候的活我来做。”
    章玉：“……”
    原来是趁机想溜进小情人房间，与小情人单独相处，顺带找机会和小情人发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