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的人是复瑶。
当初在云罗书院里面，除了章玉，和镜宁走得最近的就是复瑶。
和镜宁不一样，复瑶是个心思细腻柔弱贤惠的姑娘，对于镜宁最喜欢的打架闹事没有任何兴趣，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房间里养花绣花，她和镜宁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之所能熟悉，全是因为镜宁曾经救下过被几名弟子缠着的复瑶。
复瑶对镜宁十分感谢，但镜宁却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做好事纯粹是顺手，也没打算要和复瑶深交，毕竟在她看来对方那种弱柳扶风的模样实在有些过于脆弱了，镜宁跟她站在一起总是怀疑自己牵对方胳膊一下都能把人胳膊捏断。
不过镜宁虽然不在意，复瑶却始终记得镜宁的帮助，每次见到镜宁，她总会含笑和镜宁打招呼，有时候做了新鲜的糕点也会特地给镜宁送来。
镜宁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自然都受着，甚至经常还把章玉叫来一起吃糕点。
而真正让镜宁和复瑶成为好友，是因为某次意外，那次镜宁闯了个大祸，究竟是什么祸事她后来也记不清了，反正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她就算要记也记不过来，她只记得她当时被某家神君的坐骑神象追了整整几座山，最后逃回书院，才发现书院外面还守着不少天兵，堵住了她回去的路。
眼见就要被人抓住，镜宁只好绕路而行，想看从后山能不能找到机会翻墙回书院。
结果她就在那边遇到了复瑶，复瑶拎着个水壶正在浇花，后山那边也有几个守卫，镜宁躲在角落里守卫没有发现她，倒是复瑶先看见了她。
复瑶反应很快，听见动静又看到外面的状况，再结合镜宁平时惹过的那些祸事，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镜宁当时还怕复瑶将她暴露，却没想到复瑶一脸平静的回去，没多久就拎着篮子走了过来，给几个守卫倒了壶酒又分了几块糕点过去，满脸笑意地和人攀谈起来。
然后镜宁就惊异万分地看见那几个人没谈几句咕咚一声全部倒了下来。
复瑶倒是仍然笑得可亲，回头对躲在角落里的镜宁说没事了，要她快出来。
那时候镜宁看着复瑶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笑意，终于打心眼里承认，这姑娘虽然看起来柔弱，但真正算计起人来还是十分可怕的。
经过那次，镜宁和复瑶成了朋友，两个人透过外表看清了对方的本质，发现其实都是差不多黑的。
于是后来镜宁的生活从拉着章玉一起闯祸惹事，变成了拉着章玉闯祸惹事，然后由复瑶来掩护并且善后。
当然，最后商离也发现了这三个人的同流合污，于是在教训镜宁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上章玉和复瑶二人，然后三个人乖乖坐在商离面前假意忏悔，等禁闭关完被放出去以后接着闯祸。
*
现在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镜宁已经告别了当个闯祸精的日子，而复瑶也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离开书院的七百多年里复瑶偶尔还是会去镜宁的桐山，但随着自己的事情变多来的机会也渐渐少了。
不过重新见面，两个人依然相视着笑了，她们仿佛同时自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影子。
复瑶现在是四季司春之神，和章玉说的一样，复瑶现在掌管四季之春，身上也当真多了抹春风般的气息，走到哪里都带着暖风，她走进院子的时候，院落中的树木也都抽出了芽开出了硕大的花朵，顿时间整个院落里是姹紫嫣红。
镜宁虽然说见过许多次了，但依然对她这门技能叹为观止。
她忍不住问：“我早就想说了，要是你跟司秋神一起出现，那花到底是开还是败？”
复瑶看起来心情很好，唇角都是翘着的：“我这边的开，他那边的败。”
镜宁“哦”了声，仍是觉得有意思，复瑶跟着道：“不过我们四个平时都是不见面的，干活的时间不一样，爱好也不一样，谁看谁都不顺眼。”
镜宁听着这话又笑了笑，想到这四季之神平时每年还是要相聚的，聚会上面的场景想必十分精彩。
复瑶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么，歪着头看了片刻，终于出声道：“你住在哪的？”
镜宁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又指了指左边那间：“这里是我的，这里是长锦住的。”她说完这话，指了指右边道：“你住这间怎么样？”
复瑶看了右边的房间一眼，笑着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她的房间外面种着棵桃花树，因着她靠近，整棵树都开了花，花瓣在风中洋洋洒洒落了满地。复瑶抬手托起一片花瓣，眯着眼笑道：“我挺喜欢这里的。”
说着她将手扬起，掌心的花瓣散发着微微地光芒飘出了院落，没过多久，几个小仆童就陆续进了院子，手里面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开始往复瑶的房间里放东西。
镜宁震惊地看着那条长队带着箱子不停往复瑶的房间里面送，仿佛永远也填不满，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问道：“你回来书院带这么多东西？你都带了什么？”
复瑶轻描淡写道：“都是重要的东西，我这些年收集的裙子和首饰，想了半天想不出到底该带哪些，最后干脆全部搬来了。”
镜宁：“……”她早知道复瑶对这些东西十分执着，却没想到这几百年来对方已经变本加厉。
最后她又忍不住想起长锦说自己这么多年还没学会打扮，心里面的情绪就更微妙了。
那边复瑶的东西终于搬完了，仆童也都退了出去，复瑶收拾完了东西走出来，依然还是那副温婉翩然的样子，她抬头看着还坐在房顶上的镜宁，抿着唇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是在等我的。”
结果复瑶搬完了东西她还没有要下房顶的意思，显然是有别的缘由。
镜宁听见这话忍不住看了复瑶一眼，“你要笑就笑吧。”
复瑶唇角已经扬了起来，却努力没有笑出声，只是仰着脸道：“你觉得他会来这里？”
这话中的人，指的自然是商离。
当初在书院的三百年里，镜宁曾经无数次闯祸无数次被商离带去说教，那时候镜宁藏得好，也从来没有人看出过什么端倪，就连和镜宁走得最近的复瑶章玉也没有太多的猜想，因为在他们看来镜宁跟“为情所困”四个字实在是无缘。
然而在商离出事之后，镜宁在地府守了许久，后来又时常往那边跑，这件事情就藏不住了。
复瑶和章玉就算是再迟钝也该知道了镜宁的心思，但好在那件事情闹得并不算大，知道的也只有这两人而已。
这么多年来因为商离的不知所踪，所以这个名字几乎成为了镜宁的禁忌，那七百年间就算是复瑶来桐山找镜宁，也从来不敢提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这人回来了，这个名字自然也不再是禁忌。
复瑶虽然不喜欢打听这些事情，但事关镜宁也忍不住要关切一番，她不明白为什么人都好不容易出现了，镜宁却还在这里坐着，好像笃定了只要在这等着，就能等到商离自投罗网一般。
镜宁看起来颇有把握，对着复瑶神秘地笑笑：“我就是知道，他肯定会来这里。”
对于镜宁莫名而来的自信，复瑶保持了沉默的态度，既不泼冷水也不太相信，等了会儿才道：“对了，你知道黑杀的事情吗？”
之前在湖畔大典之上，商离出现的时候，厌鸣的确是说了“黑杀”二字，他这两字说得极轻，且商离也没有正面回应，但这两个字无疑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关于“黑杀将军”，镜宁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复瑶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当即道：“关于黑杀将军我这些年正好知道一些。”
她既然说出这话，自然就没打算隐瞒，不用镜宁再发问，她已经开口道：“多年来神魔两界的战事从来没有平息过，而两方实力相当，所以这么多年这场战斗也没有结果。但不久之前，这个平衡被打破了，天界连续数场大战都逼得魔界节节败退，我们这次会回到书院，也是因为魔界的阵法。而据我所知，逼得魔界连连退兵，使出阵法对抗天界的，正是四圣真君。”
“黑杀将军是其中年纪最轻的，因为神魔交界离我们这边太远了，所以消息也传来得少，那个地方本就是整个天底下最乱的地方，除了那些征战的将士，没人会去那里。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是听一个从那边受伤回来的神将说的，据我所知，那个人是在五百多年前出现在神魔交界的，刚出现他就凭借一己之力退了一队魔兵，救下了当时天界一个受伤的将领。”
“后来他得那将领赏识，与魔兵厮杀，斩魔无数，出手狠辣智计过人，慢慢的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成了最年轻的四圣真君。”
“听说他沉默寡言，喜怒无常，边界那处不管是神兵还是魔兵都很怕他。”复瑶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看，跟我们从前认识的商离就像是两个人对不对？”
镜宁却没有跟着她笑出来，沉默片刻道：“你想说什么？”
复瑶紧盯着镜宁，看她坐在房顶上，身下拉长了影子，她道：“我想说，现在的商离已经不是以前的商离了。”
“这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能在仙体被破修为尽失后恢复从前的实力甚至更强的。”
“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他现在很危险。”
接连说了这么多话，复瑶顿了顿，终于道：“我们根本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镜宁看着下方的复瑶，太阳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了点阳光，却没打算从房顶下去。
她道：“我不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从前我很后悔，现在有个重来的机会，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
“我想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