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
第十一章 幻影
来人白衫飘动,缓步走到了狼藉不堪的屋子中央,越过青蛇和万天逸,无视不相干的人或物,最后立在棕红色人影儿的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人影儿因窒息而变得枯败暗金色的脸上,又转而盯着还环抱着她的万天逸片刻,突然发现他们的身侧有块照妖镜,照妖镜已经被摔成两半。
他凝望片刻,最后弯下身来,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拾起了全部的镜子碎片。
破碎的镜子中映出了无数个穿着白衫的他,也映出了他的平静面容。他微微一笑,干净而好看的侧脸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万天逸从地上仰望着那个白衣男子,兀自喘着气,暗思忖这男子是谁,此人的阵法好生厉害,比自己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地上棕红色的人影似乎敏锐感觉到白衣男子的到来,她动了动,努力费劲地睁开有些涣散的眼眸,“师……父……”一声又惊又喜的虚弱叫唤让白衫男子微微低下头看她。
“你,你……来……啦?”棕红色人影即使受了伤,但也能听出她对白衫男子到来的喜悦,她在地上仰视着他和煦的笑容,沉醉于那一脸明亮的温柔,浓得让她的心都雀跃起来。
白衫男子的手轻轻一抬,一抹绿光闪过,棕红色人影儿好像获得了什么能量一般,已能自如地弯曲摆动,接着她用棕红色的尾巴一勾,整个身子便迫不及待地缠上了那白衫男子。
她的动作是那般自然而纯熟,好像天生就该这般。万天逸没来由地觉得刺眼。
他怎么觉得,觉得棕红色人影缠着那白衫男子的动作不像蛇缠人,倒像,倒像一根柔软的青藤缠着苍天大树,既心安理得,天经地义,又浑然天成。
万天逸一下子就看白衫男子不顺眼了。
下意识地不甘又像是示威,万天逸的手还拽住棕红色人影的裙裾,半天都不松手,引得棕红色人影儿低头看了看他,对他说:“书呆子,快放了我——”
万天逸不吭声,没听到一般就是不放手。
万天逸咬着牙关抬着头看那白衫男子,白衫男子感觉到了他有些扎人的目光,于是低下头回视万天逸,白衫男子额立如壁且光泽如镜,有一种温和柔软的感觉。
他的目光原是柔和明亮的,但万天逸却突然感觉到那双眼眸里突然冷了一下,那种萧杀的冷意让万天逸忍不住全身一阵瑟缩,但再一转眼,万天逸看到的白衫男子依旧是如月莲花般沉静。
白衫男子站在那里衣袂飘扬,似乎身边飘起了杨花,或柳絮;宛若天成的温煦气质有着一松之下,一石之上的清静与悠然。
但只是一下下的冷意也已经足以让万天逸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紧拉着棕红色人影裙裾的手,那种阴寒的冷意令人全身从内到外都像被冰窖冷冻过上千年一般,身不由己地打寒噤。
因为不舍得更因为怕失去,万天逸拉住棕红色人影的手放开得很缓慢,她棕红色的尾翼甚至滑过了他的手掌心,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而柔滑的,滑过之处,留下了浓重的中药香气。
白衫男子身缠着棕红色人影,却依旧行动自得悠然,他步伐舒缓自如,潇洒飘逸地便往屋外走去。他所走过之处,已经从伤重中清醒过来的青蛇与白蛇分别蜷伏在两边,不敢抬头。
白衫男子也不多话,手臂看似随意一伸,绿光顿现,青蛇与白蛇身上的伤势在瞬间愈合,只是因为损失内力过多,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人身,只能成为人头蛇身的模样。
青蛇黛冉冉气不过万天逸,身子一晃,便又想扑过去吞噬掉万天逸。
安王并不言语,屋子里的空气随着他身影的移动开始凝固、并化成霜雾,乳白色的寒气快速扩张,眼看就要包裹住青蛇与万天逸,白蛇慌忙一把拉过青蛇,盈盈拜了下去:“多谢安王的救命之恩,白蛇青蛇下次再也不敢犯错了——请安王开恩——”
白衫男子步伐一顿,墨黑色的眼眸似在凝望,于是白雾停在了半空之中不再扩散开,凝滞片刻又缓缓上升,蔓延上屋顶,很快原本结实厚重的屋顶竟如被溶解般,转眼便像水蒸汽一样融化消失了,露出了空洞洞的黑如浓墨的天幕,一股原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衫男子缓缓地走了出去,在原野中衣袂飘飘,消隐而去。
而冷汗淋漓的白蛇勾住全身僵硬的青蛇,两人也急忙跟在安王身后,蠕动着粗长累赘的身躯便缓缓滑行了出去,很快也消失在夜幕中……
万天逸匍匐在没有屋顶的亭台中央,大雨还在下着,很快就将他的全身淋了个湿透,但他惘然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眼前一切恍然若梦,他却还在幻梦中不愿清醒。
他的掌心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本植物的清香。他望望空无一人的荒野,又痴痴地盯着手掌,偌大的空旷原野中只听得他在喃喃低语:“你……你不是蛇,又不像人……那,那是什么呢……”
……
第一卷 无处不销魂
第十二章 春光媚
她是藤,一根躯干里流着棕红色血液的麒麟血藤。
据她记事开始,师父就已经是一棵大树,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还浑浑噩噩地,不知道是否要扎根在他身边的泥土中。她有些木讷地转动着脖子,上下打量着他。她看见他素簪乌发,光洁的额头被黑密的头发遮去大半,眉飞入鬓,目若点漆,摄人心魄,立在那里,就是玉树临风。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了,从不知悲欢为何物的她,那一瞬间看见那个笑容,突然心湖里像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温柔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微凉的手指,触在她细长的枝干上,她听见他的叹息在风中划过的声音,他轻轻地说,做一株植物,是多么幸福的事,所以,就当一根藤吧,我让你缠住我。
当植物很幸福么?她有些懵懂地垂下头来,却看见自己的腿已经自愿紧贴着他扎根在泥土里,很深。
风从他的发间和她的叶间掠过,尽管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但她听到他说的那句“我让你缠着我”时,她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竟好像要从心底里开出花来。
他温柔地凝望着她。于是她在他的目光下绽开,他的眼神好象融化了她,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不疼,可心中有个地方化开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冲动,想挣扎出这桎祰,想把她的根从黑泥土中拔出她棕红的身躯,与他血肉相连。
于是,她棕红色的身体与羽毛的叶子,卷曲或是舒展,青翠还是枯萎,从此以后,与他紧紧相联系。
在外人看来,有一株身上缠满藤蔓的树,这么粗的藤蔓缠在身上,想来那棵树是活的非常的痛苦,但那树却依旧长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藤缠树,其实,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中有他,他中有她。她这么想。
却不知道他怎么想。
她缠住他已经快要三百年了。一恍神一转眼,无数的时光就从风和叶的缝隙间滑过去,再也难觅踪影,而她紧紧攀着他,不管日月光阴,任由时光蹉跎。
师父说,她这样不求上进是不对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她为修行努力过。
师父说,作为一根没有主心骨的藤,注定是挺不直腰杆的。唯一的出路就是修行得道,位列仙班,从此可以摆脱藤的软弱命运。
师父说,生命本是天上仙,所有的妖、精、怪的目地和全部意义就是返本归真、得道成仙,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园。
师父说……师父的话不多,但这些话她听了三百年,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
师父说得那么多,无非是想要让她早日成仙,不要再缠着他吧。也许,他是厌烦她了么?
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师父,假若我得道成仙,我还能像现在这般缠着你么?”
她看见他微微愣怔了一下,然后说:“不能。”
她也干脆回答他:“即是不能,为何还要成仙?”
“生命本是天上仙……”他又开始了,她连忙掩住耳朵,蜷成一团,假装睡着了,却缠得他更紧。她听见他的树叶哗哗作响,好像在叹息。
她闭着眼,就那样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膛宽广而厚实,她真想就那样一生一世地靠在他的胸前。
求仙做什么,修炼做什么?!其实他不知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愿意生生世世,天荒地老,永远都是他的藤。
……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了,又是一年春来时。
褪粉梅梢,桃花淡妆,蝶舞翩跹,春色满山黛。
龙腾谷昨夜下过雨,天刚蒙蒙亮,整个山谷好象还在沉睡中。冬日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清晨让她倍觉孤独,连鸟鸣声音都听不到。
但是春天来了,她又成了那根无法无天的藤。
山谷中的一切都是嫩嘟嘟的,清新的空气潮湿得一掐就能出水来。
她在晨光中长长地舒展着身子,汲取着日光的精华,而身体上那些片片羽毛状的叶子也在微风里舒展开来,焕发出生命的绿意,摇曳着婀娜的身姿,露出饱满而丰润的光泽。
一天之计在于晨,在于哈欠连天间。她翻转了个身,意识还在混沌之中,却听到远处的山凹中传来了樵夫的歌唱声:“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最喜欢听这首歌了,每次有胆大的樵夫到深山里砍柴,她都屏息静气地听着这首歌,“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是啊,向来只有她缠着师父,若是哪天师父反过来缠着她,那该成什么样子?
不仅是她,估计连整个龙腾谷都会起来吧?她微微发笑,甩了甩长长的尾巴,将身下的大树缠绕得更紧。
大树没有反应,她继续缠,甚至将自己的头都钻入到了树的腋下,模拟出被大树拥抱的姿势,突然她听到有吃吃发笑的声音,她连忙回过头来,棕红色的脸有些发红,但庆幸的是被她天然的肤色所掩饰。
第十三章 小样儿
“小柳儿,你在做什么?”耳边传来的是柳树精晓舞戏弄她的声音,柳曼吟蓦地放松下来,却还是将头埋在茂密的树枝中不敢抬起来。
“为何要害羞?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说你师父的真身又不在此——”一阵风吹过,迎风摇曳的晓舞腰肢轻摆地含笑摇头说道。
她披着淡青的纱巾、穿着翠绿的纱裙,系着墨绿的丝绸腰带,立在树梢头,轻盈飘舞,婀娜多姿。
“晓舞姐姐,是你?”柳曼吟从树叶中探出头来,红晕还在脸上。
柳树精笑道:“不是我还会是谁?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瞧瞧你那小样儿!”
晓舞和柳曼吟一样,是修炼了五百年的柳树精,她在龙腾谷的时间也不短了,与柳曼吟无所不谈,私交甚笃。柳曼吟的柳姓便是晓舞给取的。
被撞到心中的秘密,柳曼吟有些羞赧,不过晓舞看着她成长已经三百年,估计她的那点心思也早就瞒不过晓舞。为了转移内心的羞怯,柳曼吟望向婀娜生姿的柳树精晓舞,岔开话题问道:“姐姐,你怎么在此?为何没去百花谷参加修仙大会?”
这修仙大会三百年才举行一次,许多山谷中的生命在漫长而枯燥的轮回中都是为了等待今朝。
据说参加了修仙大会的妖精会得到天上仙人的指点,加速修仙的进程,有些妖精经过一番点化,当场就立地成仙了呢。
机缘稍纵即逝,众多妖精谁都不想失去这千古难得的机缘,于是都争先恐后涌向百花谷去了。
柳树精晓舞笑容渐渐黯淡了下来,她伸手挽住漆亮的长发,蝉眉微颦,明眸带着一丝幽怨,淡淡地说:“有什么好去的?我又不想得道成仙!”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接着道:“说错了,俺堂堂柳树精,可不是那些只会叫春的老猫!”
柳曼吟闻声笑出声来,可不是,去百花谷参加修仙大会的不一定就能修炼成仙,那也是要靠机缘的,更多的妖精们是去凑热闹的。
由于妖精天性大都喜欢玩乐,又可以毫无限制地进行纵欲,加上百花谷中的花妖们个个貌美如花,妖娆可人,因此一些自知求仙无望的妖精自是把这次大会当成是一次纵情狂欢的集会。
柳树精晓舞与那些花妖不同,她虽然风姿绰约,婀娜美丽,但天性却是严谨保守的。龙腾谷中盛传柳树精晓舞曾经在三百年前与一个人类相爱,不过人妖殊途,到最后黯淡收场。从那以后,爱说爱笑的柳树精就沉默寡言,对修仙得道之事再没了兴趣,只想当一天妖精,虚度一天时光,打发日子罢了。
偏那柳曼吟也是个胸无大志,心怀坦荡的敦厚小主儿,于是一个柳树精一个藤妖精,两人竟成了莫逆之交,在这热闹、充满妖异之气的龙腾谷中也算是个异类。
“笑什么,丫头,你为何不去?安王大人去了百花谷,你不怕那些百花妖精们将他抢跑了么?到时候我看你还往那里‘缠’身?”晓舞见柳曼吟无动于衷,便出言吓唬她。
“我师父……”柳曼吟低垂下脑袋,“他不让我跟去,他要我在谷中好好修炼,等着他回来。”她棕红色的小脸有些褪了颜色,那是她伤心失望的表现。
“哦,是么?”晓舞有些费解,“安王大人不是一直希望你能早日修炼得道么?此次机会大好,为何他不让你去?”
柳曼吟摇摇头,不言语。自从多年前,她擅自与青蛇白蛇姐妹一起偷溜出山谷去引诱凡人险些魂飞魄散,被师父抓回来之后,他就再也不让她出谷半步了。此次百花谷大会,她也曾恳求师父能带她一起去,但是他却冷淡地回绝了。
她知道他为何不带她去,因为百花谷中都是美人花妖,若是当以俊逸秀美而闻名遐迩的龙腾谷谷主安子笃出场时,身上还缠着一根麒麟血藤的话,一定会将他的无上威严大打折扣。
所以,她也能理解师父的决定,虽然她有些失望,不,其实是大大的失落。
柳曼吟不自觉地便嘟起了小嘴,突然她的蔓叶好似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下,她转过脸去,原来是不远处两棵相连大树上的菟丝子花沿着树枝悄悄爬了过来,细长的茎上缀满了白色的小花,菟丝子用花瓣轻轻地触碰她,好像在安慰着她。
“丝丝,你也来安慰我么?”柳曼吟卷住菟丝子花,亲昵地将头靠在菟丝子花的藤蔓上。菟丝子花丝丝轻轻地说:“小柳儿,不要难过了,还有我和柳树姐姐陪着你呢!”
柳曼吟强自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丝丝,你也不去百花谷,还在守着你家主人呢?”
“是啊,我怕我一离开,我的主人会受到损伤,所以我就留下来陪着他们,”菟丝子花向柳曼吟表示了亲昵后,便又开始爬回去辛勤地织网去了。
可不是,菟丝子花丝丝缠绕在桂花树和香橼树两棵大树上,她的丝状藤蔓从树下爬到树顶,又从树顶倒挂下来,交错缠绕,好象一道道稠密的网,将这两棵大树裹在其中,形成了一个保护网。
第十四章 有情痴
菟丝子花藤蔓上开满了美丽的黄白色小花,将两棵大树点缀得更加漂亮。
只可惜的是,丝丝所千辛万苦保护的那两棵树却早已经枯死多年了。
据说好久以前这两棵大树,生下来就是紧紧缠绕在一起,一棵长得高些枝繁叶茂,一棵稍矮点枝枯叶落。听龙腾谷的妖精们说这两棵树前世是一对恋人,死的时候阴气破散,未能投胎为人,于是两人紧紧相拥,化为了这两颗大树,永不分离。
只可惜他们的精魂即使化身为大树,也难逃一场雷电的袭击,龙腾谷中的树妖们都说这是天意,不被容许的爱情注定是要遭到天谴的。
而菟丝子花丝丝见证了主人的生死悲欢离合,甘愿为主人守护生生世世,永远相随。一直到现在,即使知道主人已经枯死,但菟丝子花依旧不离不弃,守护在原地。
巧的是,像是印证菟丝子丝丝守护的决心,龙腾谷外遥远的地方又隐约传来了樵夫的歌声:“……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柳曼吟与柳树精对视一眼,不由默默叹息了一声。柳树精晓舞幽幽道:“这世上,远有比修仙得道更有意义的事儿,那就是去爱上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爱是什么?”柳曼吟有些呐呐道,她不懂得爱,因为她不是人,只是个妖。妖精都是没有感情的,只有人才有七情六欲。
晓舞怔怔地,并未作答。她绿袖轻拂,眼神飘渺,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三百年前,也是如此这般春暖花开,她在河边邂逅了他。
她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袭绿衣,娉婷秀丽,也记得他眼中的惊艳与痴情。他是她的劫。她爱上了那个人,也第一次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那是一种患得患失,又酸又苦又甜的心情感觉,轻易就让她笑轻易地又让她哭,更轻易地让她甘心付出她的所有。
但人和妖怎么能相爱呢?是她太天真了。
她忘不了当他知道她是柳树精时眼底里的惊惧,是那种浓黑的绝望,悲愤又迷惘。她不由自主地用他望她的眼光看他,他眉心紧皱,似有无尽痛苦。于是她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疼痛,下沉。
可她也忘不了他仓惶而逃的狼狈,更忘不了那种如万箭穿心的痛楚。她没有追他,但一颗原本为他热烈痴狂的心,死了,而且一直死去了几百年。
她闭起眼睛,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掉落尘土,但是,入了尘土的东西,谁又能知道,那会是什么?
柳曼吟没有回头看晓舞,她知道晓舞眼角落下的是眼泪。
柳曼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爱凋零的样子,所以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会让本是风流出众的柳树精晓舞甘愿为一个凡间男人痴守三百年;也难以想象一对相爱的人会为了彼此而相拥而死,譬如那两棵桂花树和香橼树。
爱情,到底有什么魔力,直教人痴狂至此?可是她是妖精,根本不懂爱,自然无法去爱人,更无法体会到那种神秘的感受了,柳曼吟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灰。
柳树精晓舞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在正在忧思的柳曼吟身上。这小柳儿像足了五百年前的自己,有着一颗质朴而热切的心,善良且纯真。
记得小柳儿刚到龙腾谷还是那般弱小,但这几百年来在安王大人的倾心照顾下倒也茁壮成长。这条小小的藤蔓好似安王的宠物,乖巧且温顺。当然偶尔也还是有小脾气的,因为她是妖精,妖精本就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
看得出来,小柳儿对安王大人甚是依恋,这小家伙其实早已柔情深种,只是她不晓得这就叫做爱而已。
晓舞笑了笑,看着柳曼吟的忧郁眼眸中有着一丝怜惜之意。
欲则有情,无欲则刚。爱情好比春天的花朵和冬日的寒冰,一边娇艳诱人,一边冷若冰霜,总是让人患得患失。
有爱就必有相思。相思虽然多苦,却始终还是相思好,如果不曾体会到相思的滋味,便不算是真正的爱过。
对于往事,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她要帮帮这个小柳儿,不想让柳曼吟有自己那样的遗憾。
“小柳儿——”晓舞轻声呼唤,柳曼吟闻声偏过头来,她眉宇间带着玉华色彩,眼眸清澈如山泉,剔透明亮,眼波流转间,毫无妖精的狐媚之气,反倒有种不染尘埃的仙气。
晓舞心中暗自惊奇,上下打量了柳曼吟半晌,才轻轻一笑,道:“小柳儿,想不想去百花谷?”
柳曼吟咬着唇儿迟疑着没有说话,但那双原本有些怅然的如水眼眸却蓦地亮了。
“走吧,我带你去!”柳树精晓舞缓缓地伸出纤手,下定了决心才说道。
第十五章 最美人
“真的可以么?”柳曼吟有些怯生生的,她马上从粗壮的树干上“嗖”地滑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如羽,遮挡不住那双秋水剪眸里的雀跃。她看着晓舞的神色是欢喜的,但是转念一想又吞吞吐吐道:“可是师父他……”
师父要是知道她不听话又擅自离开龙腾谷,她一定又会被他惩罚。上次的惩戒还历历在目,师父不仅冷淡得不让她像往常一般盘踞在他身上,还让她独自一人在龙渊潭前思过。
早已习惯了他身体的温度与气息,突然失去了他挺拔的躯体可以依偎,她惶惶然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法依靠他的日子是那么难捱,她才不要再遭那样的苦处呢。
“百花谷的修仙大会本就是人人可去,你虽只是一根藤,却也可以有自己的主见,自然可以随心而动——喜欢就要去争取呀,否则谁也不知道你的心思,不是很难受么?——”晓舞将被风吹乱散乱的青丝拢起,鼓励地看了眼发怔中的柳曼吟,话中有话道。
“可是,我,我这副样子,如何去百花谷?”柳曼吟动了心,却有些自惭形秽地垂下头来,看着自己棕红色的长长藤蔓。不知为何,修炼了几百年,她竟连那些比她还晚修炼的妖精都不如,不仅道行没什么长进,就连修成人形都只是一半。
上身是人没错,但下半身却一直保持着蔓藤的模样,棕红色,鲜嫩,但却不能有人的双腿,只能直立着身子在地面上拖行。
修仙首先要先修人形,这是一个修仙的入门标志。无法化为人形,便永远不可能修仙得道。
晓舞望着柳曼吟身下的藤蔓有些纳闷,她伸出纤手放在柳曼吟额上,冥神静气探究柳曼吟的修行功力,这一测之下,她吃了一惊,缩回手来,她盯着柳曼吟问道:“小柳儿,这几百年来,难道你一直都在偷懒么?”
“才不是呢——” 柳曼吟嘟起嘴说,“我很用功的,可是不知为何,我修行的道行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晓舞皱着眉头道:“奇怪了,你修行的功力究竟哪里去了?方才我感应过你的结界,本应气聚神归,但你的修炼的通关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功力气息阻于外围,无法入内,我也无法探测到究竟是为何?”
说着她又看看柳曼吟,不解道:“我道行尚浅无法感知,可是难道安王大人也无法感应出你修炼受困的原因么?”且还放任柳曼吟做无用功这么久?
安王可是龙腾谷的谷主,道行高深莫测,功力雄厚。
柳曼吟低下头嗫嚅道:“我向师父提过这个问题,他也替我感应过,但是他并未对我说什么呀,也,也并未曾指导过我…….”
“是么?”晓舞脸上的疑虑更深了,但她还是收起了心中的好奇与不解,对柳曼吟说道:“不管怎样,这个百花谷的修仙大会你还是一定要去,说不定经过仙人的指点,你就能找到修炼成功的诀窍呢!”
“可是,去百花谷的各位不都是要化为人形的么?”柳曼吟知道,百花谷的修仙大会不仅仅面对妖界,还面向人和仙共三界,因此去百花谷的修仙队伍中不乏有不少神仙和求仙的凡人。
所以百花谷规定去参加修仙大会的妖鬼精怪,一律要以人类的面貌出现,免得路上惊扰了世间凡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不用担心,虽然我道行浅薄,但暂时让你化为凡间美人我还是有办法的!”柳树精晓舞微微一笑,浅绿色的纤细人影立定,她闭上双目开始念动咒语,半晌她突地睁开眼眸,左手两指点在柳曼吟的腰间,右手依旧按在她的眉心之间,只见一缕淡淡的绿汽从晓舞的身体传输到了柳曼吟的身上。
绿色雾气越来越浓,柳曼吟只觉得一股热气不断从双腿上传来,而晓舞的脸色也渐渐苍白,柳曼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要挣开晓舞,“姐姐,你,你不能把你的功力输给我!”
但晓舞充耳不闻,按住柳曼吟不让她动,依旧源源不断灌输自己的修行功力给柳曼吟,柳曼吟的双腿又痒又热,待得晓舞收住了功,柳曼吟不可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下身,原先的长长藤蔓尾巴竟变成了一双纤长的腿!
“我,我有腿啦——”柳曼吟激动地有些结巴,但看到晓舞苍白虚脱的脸色,她不由心头内疚,“姐姐,你为何要散你的功力给我?这,这……”
“傻丫头,我既不想得道成仙,又不愿残害生灵,留着那么深的功力做什么?”晓舞向后倚靠在树干上,柳曼吟连忙搀扶住她,让她坐下。
晓舞苍白的脸上有着欣慰的笑容,“让这些无谓的道行功力能真正派得上用场,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感激地凝望着晓舞,柳曼吟不再多言,只是蹲下身来,将头轻轻枕在晓舞的膝盖里,低低道:“谢谢你,晓舞姐姐——”
晓舞摇摇头,笑着轻抚柳曼吟的秀发,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连忙道:“小柳儿,其实我的功力尚浅,所以你的双腿保持人形不会太长时间,不过去趟百花谷估计时间也够了——”
柳曼吟抬起头来,点点头,眼眸明亮得犹如天上星辰。
第十六章 百花谷
晓舞又看了看柳曼吟身上勉强可以蔽体的白色长袍,蹙起娥眉说:“你打算就穿这身破布去丢我们龙腾谷的脸么?百花谷那些狐媚妖精们正等着嘲笑我们呢!”
柳曼吟的俏脸有些发红了,她站起身来看着自己寒碜的衣衫。晓舞掩着袖子扑哧笑出声,她已经从运功的虚脱中缓过神来,“让姐姐好好打扮一下你吧——”
晓舞说着飞身而起,在树林中穿梭,纤手不断四处采集,青衫飞舞,衣裙飘飘,犹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出尘美丽,柳曼吟不由看呆了,微微张开红唇在心里暗自赞美。
晓舞很快便重新落在了地面,手中拿着一大束五彩缤纷的花朵,笑微微地拿起一枝花轻轻一吹,那朵花儿立刻幻变出一件带着花纹的罗裙来,颜色清雅。
“呀,好漂亮的衣衫,姐姐你的手真巧!”柳曼吟欢呼雀跃着揽住了晓舞,晓舞有些得意地接二连三变出好几件舞衣罗衫来,抛给柳曼吟道:“给,丫头,换上!”
不一会儿,两人便化身为两位年方二八的美娇娘。晓舞上身披着青绿色轻纱,下摆露出一段浅绿的罗裙,身披一领鹅黄氅,正如一枝怒放的迎春花儿,迎风招展,摇曳生姿。
而柳曼吟则是一身浅紫的织锦衣裙,织锦花纹是绚丽的樱花儿,下摆露出深紫色银线织花的罗裙,腰束双珠白玉带,外披雪白的貂皮披风,腰若细柳,肌如白雪,娇弱婀娜。
两人均将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珠钗斜插,眉目如画,在美丽衣衫的映衬下,更显肌肤温润如玉,婀娜风流。
晓舞盯着柳曼吟看了又看,轻轻离地飞起,在半空中,她信手扯来一朵白云化为长长的飘带,落地后将它披在柳曼吟的肩上。
而后她退两步,想了想,又隔空变出一顶带着面纱的斗笠给柳曼吟戴上,随后才笑吟吟道:“妥了!”于是带着柳曼吟向菟丝子花丝丝告了别,二人款款地向着百花谷的方向行去。
……
此刻百花谷中百花盛开,万千奇葩姹紫嫣红竞相绽放,名花贵品千娇百媚,轻而易举地便让人迷失在花海中,乐而不知归返。
由于适逢几百年才得一遇的修仙大会,百花谷中处处可见由名贵花卉镶嵌组成的四季花海,形成一望无际的花海盛景,那延绵似锦的花带、清澈见底的溪流、云蒸霞蔚的曲径、随风摇曳的绿枝……让人未成仙便如身在仙境之中。
柳曼吟跟在晓舞的后面,从斗笠的白纱后面看着眼前的美景,只觉得眼睛都看不过来。她兴奋地撩开面纱轻声叫道:“好美,姐姐,这百花谷真美呢——”
晓舞转过神来,将柳曼吟的白纱放下,掩去那惊人的美丽,才说道:“这百花谷是美,这里的每一株花都是奇花妖艳绚丽,但总有些不妥,个中复杂你还不晓得,所以千万要跟紧我,不要走丢了,知道了么?”
柳曼吟点点头,晓舞比她年长,见过的世事也比她多得多,她柔顺地跟在晓舞身后,收敛了自己的稚嫩不得体行为。
到百花谷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有弯腰驼背的老妇,有天真浪漫的孩童,有负剑而行的侠士,还有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当然还有像她们一样的婀娜女子。
柳曼吟知道这些人之中,必定大多是妖,但她眼拙,根本看不出谁是人谁是妖,有心问晓舞,唯恐又被她教训,因此忙垂着头,一心跟着她向前赶路。
这一路行去,沿途路过浪漫妖艳的“玫瑰园”、雍容华贵的“牡丹园”、彩蝶翩翩的“蝴蝶谷”,亦梦亦幻的“百花香谷”等处,皆见每座园前都有几位妖艳无双的美人正笑盈盈地在迎客,引得不少轻佻男子站住脚步,涎着脸与美人调笑。
美人们的眼波流转,都像会放电,让那些男子昏昏然,如痴如醉都走不动路。
柳曼吟不由放慢了脚步,注视着那些会勾人魂魄的美人,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晓舞见她孩子天性,不由摇摇头,道:“出门在外,不管闲事,非礼勿视!”
柳曼吟吐吐舌头,不敢乱看。晓舞道:“这些美人都是妖精,不要看她们眼睛,看了就走不动路的,只好乖乖听从她们的命令,被吸取了精气。不过那些好色之徒也是活该。”
柳曼吟点点头,这个她知道,之前她就见过青蛇和白蛇便是如此对付男人的。
两人正在悄声谈论,却听得背后有个声音道:“晓舞姐姐说得对,这些妖精天性便是如此,妖精勾人的关键是眼睛会传情,丹凤最佳,狐狸更妙,杏仁也可,死鱼眼是要走开的!”
晓舞和柳曼吟连忙回过身,却见路上没有人。那声音却继续传来:“而且勾了之后还要粘住。就像下围棋,眼看快没气了,拈一手,又活转过来了。”
说话人的这口气既辛辣又生动,还带着几分对狐媚妖精的戏觑,但晓舞和柳曼吟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笑。
两人正在纳闷,却见脚边传来了一阵窃笑声,低头一看,脚边竟蜷伏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柳曼吟惊喜地叫出声来:“白依!”
兔子懒洋洋地伸了个腰,说:“嗷嗷,你们怎么才来啊?龙腾谷的人都到了很久了!”
第十七章 相见欢
晓舞弯下身盯着那只精灵作怪的小兔子,又好气又好笑道:“白依,你倒很舒服么,不跟随你家主人,倒跑到这路上做什么?”
“我家主人还在厅堂里和安王大人聊个没完,我呢,就出来看看美人啰!凡人不是有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别看小兔子个头小,口气倒很大。
“真的么?”晓舞见那兔子精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突然看着他身后叫道:“祁邪大人!”
兔子精白依一听,顿时“嗷”地一声,从地上蹦起,窜到柳曼吟的怀中,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道:“大,大人……”
却只听到晓舞和柳曼吟咯咯的银铃笑声,方才知道受骗上当了。兔子精咬牙道:“你们这两个妖精,总喜欢骗我!”
晓舞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兔子精白依道:“你不也是小妖精么,不仅喜欢在你家主人身上打洞,而且现在还钻在人家怀里。不是我存心要骗你,我就见不惯你那么怕你家主人却还嘴硬!”
兔子精咕嘟着嘴,粉白色的脸儿好像红了一下,悻悻地从柳曼吟的怀中跳下来,道:“不理你们了,我还是进去找我家主人吧!”说着三两下便窜个没影了。
柳曼吟笑着看白依的影子消失不见,她着实喜欢这只伶牙俐齿的聪敏小白兔,不过因为对祁邪大人有些畏惧,故也不敢与兔子过于接近。
白依飞窜的速度很快,柳曼吟转过身来热切地问晓舞道:“姐姐,白依不是说祁邪大人和师父在一起么?那我们快去找师父!”说着兴致勃勃地便要撩起裙子跟着白兔精跑去,却被晓舞拉住了衣袖。
“你这么鲁莽就去,不怕被安王大人骂么?”晓舞的话让柳曼吟停住了脚步。“我看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等修仙大会开始后,我们瞅个时机问问神仙,问到答案后我们再去找安王大人,免得被他发现若他要你现在回去,那该如何是好?”
柳曼吟想了想觉得还是晓舞考虑得周到,于是颔首同意。晓舞又指指她的裙裾,柳曼吟这才不好意思地将撩到腿肚子的罗裙放下,也暂且将想见安子笃的迫切心情压抑了下来。
由于百花谷的客人异常之多,谷外和谷内原有的小客栈都已经客满。
不仅如此,百花谷中各个花园中也都爆满,但客人还是络绎不绝而来。
现在,只剩下谷中深处最大的客栈百花客栈才能指望有空房了,晓舞带着柳曼吟忙不迭地赶过去,但到油光可鉴的桃木柜台前一问,也是大失所望,百花谷的所有客房也都预定出去了,不要说一间客房了,连一张床板都没得剩了。
晓舞和柳曼吟站在柜台前面面相觑,晓舞不甘心上前敲着柜台又问道:“真的没有了么?老板,我们只要一小间就好,一小间!”
店老板甑鸿福从柜台后抬起老脸,面无表情地道:“没有了,姑娘,什么都没有,下次请早。”
“可是,可是——”晓舞有些着急了,怒道:“没有房间,您叫我们两个姑娘家露宿荒郊么?这就是百花谷的待客之道么?”
甑鸿福无动于衷,依旧低着头打算盘记账。晓舞还要理论,却只见桃木柜台又被猛地一拍,“喂,老子定的房呢?”问话的人是个彪形大汉,站在晓舞身边,满脸凶相,虎目中还闪着绿光,正怒不可遏地质问着甑鸿福。
“请客官报上名来——” 甑鸿福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吩咐小二替彪形大汉查找之前他定的房间。忙得满头是汗的小二应了一声连忙查找,但半晌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抬起头来,作难道:“客官,还是找不到您定过的房间,是不是您——您老记错了?”
“哼,老子我会记错么?明明就是定了房间,结果你们把我的房间定出去了是么?!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赶紧给我重新开间房,最好再给大爷我找个百花谷的绝色美人让我乐乐,今日大爷我就放过你们!”彪形大汉猛敲柜台,声若破锣,吵得整座客栈都震动了。
小二抖抖索索地偷眼看掌柜甑鸿福,甑鸿福终于从那堆账簿里抬起头来,斜了一眼那嚣张的大汉,他缓缓地拿起算盘,收一扬正要有所举动,却听得二楼楼梯那里传来了一声懒洋洋的男子声音:“甑老板,这年头生意也不好做嘛,有人闹事么?”那声音有些嘶哑,却带着几分低沉与磁性。
“哦,祁大人啊,对不住您了,打扰您的清修了么?是有个客官不守规矩,抱歉抱歉。” 甑鸿福听见那人声音,犹如铁板的老脸终于有了些许表情,他放下算盘,连忙朝着二楼的贵客不住作揖道歉。
柳曼吟听见声音,眼角飞快地捕捉到一张妖娆标致邪魅艳绝的男子面孔,他一身黑衣,神情孤傲,与世独立。奇特的是,与他阴沉冷淡的气质不符,他的怀中竟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
柳曼吟与晓舞俱是面色一变,幸好柳曼吟戴着面纱,而晓舞也连忙转身,用水袖半掩住了自己的脸,两人悄然移动,屏息静气地隐身到了柱子后头。
第十八章 销魂窟
只见那男子冷冷的视线扫向彪形大汉,扬起了轮廓分明的下颚,扬起俊美脸庞的同时也扬起了厌恶,“谁在百花谷撒野呢?”他此刻的声音毫无温度,他怀中的兔子也仰着头,嗷嗷地叫了两声。
彪形大汉仗着自己的道行深厚,并不将面前阴沉而俊美的男子看在眼里,冷哼一声,用蒲扇般的大手指着那看似文弱的男子叫嚣道:“爷是谁,你小子不必懂,不用你多管闲……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只见他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一片轻飘飘的树叶牢牢钉在了木柱上!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一股血腥之气,彪形大汉痛得不住哀嚎着,高壮的身子不停扭动,衣衫下渐渐露出了一条黄黑色的尾巴。
那阴沉而俊美的男人见状勾起嘴角冷冷笑道:“原来不过是只老虎精,甑老板,把他清理出去吧——”说着,他低下头来,用修长的手抚摩了一下怀中的白色兔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面色漠然。
甑鸿福连忙叫了人把那老虎精从柱子上扒拉下来,给抬了出去。等收拾停当,甑鸿福朝着那男子道谢道:“多谢祁邪大人出面,为小的解围!”
祁邪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也不抬道:“我只是嫌这人吵得慌罢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甑老板还是和你们百花谷的主人说一声,既然承办了这次修仙大会,怎么着也要安排好客人,这是你们的责任不是么?”
他说的话轻描淡写,但甑鸿福却微微出了一身冷汗,不住道:“祁邪大人说得对,我会和百花谷主人禀报一下的——”
“禀报什么?”客栈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柔媚的声音,接着众人眼睛一亮,一位身披红色貂皮斗篷的女人缓缓步入厅中,她一身白色锦袍,肌肤雪白细腻,袍子开着很高的叉,露出她那双笔直浑圆的双腿,随着她缓步行进,单她那一双美腿便足以迷煞万干的人和妖。
她走到大厅中央,似乎已经习惯成了众人眼神的焦点,她娇媚地笑着,一双杏眸微微地朝祁邪充满风情地眨了一下,嘴角满满地勾起一抹带有春意的媚笑,道:“让大人不高兴了,是我的错,仇颖向大人和众位客官赔不是啦——”
她微微俯低了身子,丰满的胸若隐若现,让有些男子客人看得是目瞪口呆,直流口水。她却并不以为意,媚笑的眼波几可醉人。
祁邪眯缝起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打量着艳丽无双的仇颖,半晌,他蓦地邪邪一笑,道:“原来是百花谷主人驾到,素来久闻百花谷主人热情好客,谁知道竟把我们大家都晾在这里,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百花谷主人仇颖慌忙道了个万福赔罪道:“这位客官,请勿见怪,因为修仙大会事务繁多,事先我们也未料到会有如此多的客人前来,因此准备不足,这也是我的失策,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边说边对甑鸿福道:“老甑,你赶紧吩咐下去,腾出百花谷所有尚能住人的地方,为还未安排好住宿的客人想个办法,务必将他们今日全都安顿好!”
甑鸿福唯唯诺诺地应了。百花谷主人才转身笑吟吟朝着祁邪抛了了个眼风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请问——” 仇颖还未说完,甑鸿福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子,这位就是祁邪大人!”
仇颖妩媚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她早听说过这祁邪大人生性残忍,嗜血好杀,没想到却是如此阴狠的角色,但她很快便重新绽放出明艳的笑容来,道:“祁邪公子,真是久仰了,您能来百花谷,让我这百花谷蓬荜生辉啊!”
说着,她朝左右拍手道:“还不快请祁邪大人进上房,好生伺候着!”
祁邪摆摆手,嘴角有一丝嘲弄的冷笑,冷淡而不屑道:“不敢劳烦百花谷当家了,我住的房已经是雅间——”
仇颖愣怔了一下,道:“哦,那就好,老甑办事果然没让我失望。”说着她笑吟吟道:“既然公子独自在雅间,恐怕有些寂寞吧,那我就让几个百花谷的美人前来请公子饮酒助兴如何,以表示我的怠慢之歉意——”
她说话间妩媚横生,不愧是百花谷销魂窟的第一美人,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无限的风情与妖媚。
她的轻言细语,直教人骨头都有些酥麻了起来,她说着说着,还伸出纤纤玉手差点就抚摸上祁邪俊美邪魅的脸颊,引得祁邪怀中的兔子不住翻白眼。
第十九章 东风软
香风阵阵熏人醉,媚眼如丝身娇软,仇颖无视祁邪全身散发出来的阴冷,只是不住将浑圆丰满的身子不断往他身上靠蹭。
她软软地靠在祁邪的身上,吹气如兰亲昵道:“祁邪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佳酿?”她红唇微嘟,眼神勾魂,未饮人先醉。
“百花谷中有什么好酒?”祁邪挑着眉反问道,原本阴冷的俊脸一扬,嘴角似笑非笑,端的是风流邪魅的模样。
“有十八年的女儿红,还……还有二十年的竹叶青……公子要……要哪个?”仇颖的心神一荡,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依偎得祁邪更紧了。
祁邪笑着将手一松,怀中的白兔跳落了下来,呜呜地叫着,跑开了去。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祁邪低哑地附耳在仇颖耳边,在她的耳朵里忽地吹了一口气。
仇颖一颤,身子柔若无骨地轻转,整个人已经靠在了祁邪的怀抱中。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火热情欲。仇颖娇喘吁吁道:“公……公子……”声音已经颤抖,眼睛娇媚地似要滴出水来。
祁邪也不说话,只是略略一弯身,拂开仇颖的红色斗篷,将手抄到了仇颖雪白如玉的腿弯处,猛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而后在一片惊叹声和艳羡的目光中,径直将仇颖抱上了楼,进了房间。
纵情交欢,随意爱欲,这在妖界中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没有人为此而感到惊讶,只不过围观的男人羡慕祁邪的艳福与好运,女人则嫉妒仇颖的妖艳和风流。
见那两个妖物进了房间,柳曼吟和晓舞方才闪身出来,晓舞蹙眉看着仇颖的背影道:“唉,这百花谷看来真是个销魂窟,那老板娘简直就是个人精,哦,不,妖精!”
“那,晓舞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曼吟无心看妖精,她又困又累,只想好好歇着。
“我们?”晓舞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柳曼吟向前冲去,嘴里猛喊:“甑老板,请给我们留一间房!”
……
桃花帘外东风软。雅致清净的屋子里早就有酒。
美酒佳酿散发着浓重的醇香,从门后两人的口中、身上散发出来,两张唇紧紧贴着,两条灵活的舌头不住互相勾缠吮吸,酒醉迷蒙的意识里都流泻着一种愉悦而放荡的欲望。
感觉到男人身上的精血气息,仇颖下意识地抱住祁邪,移开红唇凑到他的脖子边,便想吸取祁邪的精气,但祁邪头一偏,有意无意之间避开了仇颖的唇。
他火热的唇反而转过来肆意地侵占着仇颖脖子和胸口上柔软的肌肤,仇颖气喘吁吁,双腿早就软得站不住,只得软软地勾缠住祁邪修长的身躯。
一个充满情欲的渴望有人抚慰的妖精,怎么能经受得住有丰富经验的妖魅男人的摆弄呢?她完全沉醉了,她的心在一种无比美妙的情绪中融化了。
那无限膨胀的欲望,那春心荡漾的身体,决定了她只能成为匍匐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她毫无节制的,只能顺其欲望发展。
祁邪从半闭着的眼中看到了一张由于激情而异常潮红的脸,看到了仇颖由于缠绵而散乱着的乌发,还有那白皙得如同能够掐出水来的异常柔嫩的皮肤,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而自得的笑意。
而仇颖蠕动着身体,将下身猛然贴上祁邪的小腹,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急切。祁邪则不疾不徐地褪下她的衣衫,用那双手撩拨着她的情欲。
他伸出修长的充满着温柔情欲的手缓缓地在她身上抚摸着,从上到下,他温润的带着坚韧的唇在她身上吮舔着,他刻意让她感觉到他为她而开始激动、、膨胀,而她也为他的令人晕眩的温柔抚摸和吮舔而颤动、而痉挛、而消融。
她意识到她身体最隐秘的部分此时已经完全开放,绵长而滋润,而他同样也感觉到了,他更加温柔地对待着她。那种滋味绝对的温柔、绝对的美妙。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流过心田,她尽情地享受着。
暖流慢慢地在她赤裸的全身蔓延,漫过了她修长的双腿,漫过了娇嫩的神秘地带,漫过了柔软而又纤细的腰肢,漫过胸口浅红而坚挺的蓓蕾,最后一直到达她那白皙而又性感的颈项。
她然觉得腹部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浪涛在激烈而又温柔地荡漾,一种奇异的惊心动魄的感觉在全身缓慢地舒展着,舒展着,直到最后,她在一种极度的悬空的浪潮中,失去了意识。
祁邪从仇颖柔若白玉的颈项处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嘴角依稀有着一抹绿色的水雾般的残留,他缩回了舌头,好像在品味美味佳肴一般咂咂嘴。
槐树妖的滋味不错,也许是与她和他为同一种妖物有关。她身上的精气充沛而且清甜,看来她平日里没少找些精品来补充她的精气,或许以后他可以考虑利用她来广纳男人的精血。
祁邪满足地舔舔嘴唇,那张妖魅阴沉的脸好像瞬间有了光彩一般。
第二十章 醉颜红
调集起所有的斗志杀进杀出,好不容易在穷凶极恶的众妖手中抢到了最后一间空房,柳曼吟与晓舞几乎是精疲力竭、狼狈万状了。
尤其是柳曼吟娇艳的容颜险些地被那些兽性的利爪划伤,蒙面的白纱也几乎被撕扯成条状,用晓舞的话说,有些眼熟,那白色的长条令她思念起她树立岸边时枝头常佩挂的白色柳絮,很犀利。
当然,晓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发髻被一个女妖精抓散,青丝凌乱,衣衫不整,连原先整洁美丽的裙摆也被踩上了无数个脚印。
不过累归累,这抢来的房间还不赖。百花谷确实是个好地方,就连普通侍从腾出来的空房也布置简洁大方,有着雪白的墙壁和全套的梨木家具,床榻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被褥,不铺张但也绝不简陋,让刚出山谷的两位美人兴奋莫名。
终于可以歇息了,晓舞没有多余的气力再教训柳曼吟了,她一头倒在松软的床褥上,姿态依旧婀娜纤美。放松下来的她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沉睡之中。
只有柳曼吟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师父安子笃的影子在晃动,短短几天不见他,她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身边没有他熟悉的气息陪伴,她竟连觉都睡不好,小小的藤妖也会失眠。
要不,去找他吧?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不停叫唤,被柳曼吟勉力压下,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声,让她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怔怔地对着窗外的月色发愣。
月光如水,清辉淡淡,好像他看她时温柔的目光,让柳曼吟的心都柔软了起来。
柳曼吟转头看着疲累之极的晓舞,心下不由踌躇了一下。她是当去不当去?!若是真被晓舞姐姐说中,师父看到她不悦的话,她岂不是要被他遣送回乡?可是,可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她的脑海里都是他。
要不,只看他一下就好,她会小心的!柳曼吟打定了主意,眼波流转,都是急切而喜悦的亮光。她歉意地朝着熟睡中的晓舞看了一眼,轻轻下了床榻,悄然无声地攀沿着半敞开的窗户中,溜了出去。
月夜皎洁,将百花谷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花非花,雾非雾,月色如梦如幻,犹如仙境。长长的小路曲径通幽,空气中散发着奇异的芬芳。根据白天的记忆,柳曼吟在黑暗中辨认出方向,沿着小径向着百花客栈悄然行去。
因为夜已深,万籁俱静,除了百花谷玫瑰园和牡丹园几处花园还喧嚣异常外,谷中并没有什么行人,柳曼吟得以顺利地来到了百花客栈前。
百花客栈的大门还为客人留有一条门缝,柳曼吟快速闪进了客栈,柜台前守夜的伙计在昏暗的油灯下打着瞌睡,并未发现她。
一间、两间、三间……柳曼吟悄悄地上了客栈的三楼雅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
由于化为人身又不能随意解除法术,累赘的人形让柳曼吟无法自如地恢复藤妖原状悬挂在窗棂上看到房间里的情况,只能靠着仔细聆听与肉眼窥视来辨别那间房是师父住的。
三楼的雅间很是幽静,看来百花谷主人在对于雅间隔离声音这块儿是下了不少功夫。销魂窟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自然与众不同。柳曼吟站在长廊的角落里更加仔细地听了半天,依旧不能轻易分辨出哪间厢房有安王的声音。
但是在离她不远处的厢房里却突然隐约传来了一阵暧昧的呻 吟声,不断的呻 吟声中好像隐含着无限痛苦,但仔细听却能听出里面的舒爽与愉悦。
“咦,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声音?”柳曼吟很是好奇,她悄悄地贴近了墙根,顺道把窗户拨开一条缝隙,睁着好奇的眼神往里看。
屋内,凌乱罗帏的象牙榻上,两具赤裸而且完美无暇的躯体纠缠在一起,如同交尾的灵蛇般扭动,翻滚,蜷曲,颤抖,如云松软的锦被已经被他们踢到了床角。床榻上的男人随意翻了个身,名贵的床榻微微再一颤动,用金丝银线绣着精致图案的锦被便如流水般悄然滑到地板。
一脸挂着阴冷笑容的俊美男人怀抱着雪白柔嫩的女体,他用修长的大手搂住怀中女人灵活如蛇的纤细腰肢,另一手在她丰满高耸的胸前游移着,不安分的手指轻轻逗弄着女人光滑如凝脂的身体,在男人的大力挑弄之下,女人犹如一朵妖艳的花在男人掌心绽放。
赤裸女人面色晕红,醉意朦胧,有着不堪一握的纤腰,丰满雪白的美胸,加上高耸充满弹性的粉臀,构成了足以魅惑勾魂的完美娇躯。
她张着美丽性感的红唇,不住逸出高亢的呻 吟声。
那男人的手犹如弹琴般在裸女身上游走,而裸女在邪魅男人的爱抚下,身子剧烈地抽 搐,翘臀猛地抬起,小腹更是连连地扭动颤抖。终于在连续的颤抖与娇喘之下,裸女香汗淋漓,瘫软得再也不能动。
阴沉男子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来,从未关严的窗外投射进皎洁的月光来,照见他嘴角还未散去的绿色雾气,映衬得那张阴森俊脸更加令人寒颤。
柳曼吟不由低低呀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原来是祁邪大人!那么躺在床榻上春潮涌动的女人自然就是百花谷的主人仇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