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3节

    在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匈牙利人面前,蒙古大军并无必胜的把握。不过要是对手离开布达-佩斯城,在草原上决战的话,胜利的天平就将向蒙古人一方倾斜了。在上一次西征歼灭罗斯联军的战役中(卡尔卡尔之战),蒙古人曾经在第聂伯河东岸面临相似的问题。当时蒙古人的做法,是在初战失利后佯装后撤,诱使对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野战。这次面对匈牙利重兵打造的多瑙河防线,蒙古人仍然选择了同样的战术,并将主力驻扎于一条叫做“赛约河”的河流之北。最终被诱离出佩斯城的匈牙利大军,在匈牙利草原北部的赛约河畔“追赶”上了蒙古大军,并与之隔河对峙。
    很多中文资料将赛约河认定为是“蒂萨河”,并将这场战役称之为“蒂萨河战役”。其实赛约河并非是蒂萨河,而是它右岸发源于西喀尔巴阡山脉南坡(斯洛伐克境内)的一条支流,今天被称之为“斯拉纳河”(捷克语Slaná)。不过战役的地点位于赛约河下游(南岸),倒也的确与蒂萨河相距不远。由于战场所在地今天为一个叫做“穆希”(Muhi)的匈牙利小镇所有,因此匈牙利人也将这场决定匈牙利命运的战役称之为“穆希之战”。
    分隔两军的赛约河面上建有一座桥梁,桥头也成为了匈牙利军队的防御重心。然而相比蒂萨河、多瑙河,赛约河的河道并不算宽,尤其较浅的上游部分还可涉水渡河。公元1241年4月11日,蒙古人开始发动进攻。蒙古人的计划是兵分三路,由拔都亲率中军攻桥以吸引匈牙利人的注意力,其余两路人马由上游和下游河口处,分别涉水、结筏渡河,绕到匈牙利军队的侧后方。东方人狡猾的战术,让习惯了欧洲式正面对决的匈牙利人,很快乱了阵脚。这场欧亚两洲最顶尖骑兵之间的对决,最终仍然以蒙古人的胜利而告终。
    赛约河之战中,匈牙利人的损失据信达到了7万之巨,其余部随之退回了佩斯城。然而匈牙利骑兵的作战能力也是很强的,蒙古在这场战役中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以至于在是否还要追击匈牙利人的问题上发生了重大分歧。至于蒙古人到底会不会追,后面会解读到。现在我们关心的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面“基督教之盾”遭遇了惨败。
    决定一场战役成败的因素有很多。匈牙利人这次的失败主要有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战略层面。在前面我们曾经分析过,匈牙利王国的扩张在12世纪末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产生了欧洲“封建”各国都必定会遇到的问题,那就是王室与封建领主的权力之争。为了做大王权、约束地方贵族,此时的匈牙利王室更希望借助外来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的军力,之前条顿骑士团的引入,根本原因便是为此。
    为了应对王室中央集权的企图,英国的贵族推出了自由大宪章(公元1215年),而匈牙利贵族也于几年之后(公元1222年)逼迫王室颁布了“金玺诏书”,以保护贵族的权力。虽然各国的类似文件在内容上不尽相同,但有一层意思却都是明确的,那就是:在合法权力得到不到保障的情况下,贵族有举兵反抗而不受惩处的权力。这种局面当然不是王室愿意看到的,当蒙古人再次来到欧洲之后,数以万计的钦察人也退入了匈牙利(不仅包括已经归信天主教的钦察人),以期躲避蒙古人的入侵,而匈牙利王室也期望这些游牧者能够帮助自己做大王权。
    只是这些钦察人即没有帮到王室,也没有在后来的对蒙作战中发挥作用。在匈牙利贵族和民众的反对声中,王室必须作出选择:到底是靠这些“外人”(甚至是异教徒),还是匈牙利人自己来保家卫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要知道,以蒙古人之前在中亚、东欧卓有成效的“政治工作”来看,这些游牧者在阵前倒戈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在获知匈牙利人的决定之后(首领为匈牙利人所诱杀),钦察人向南退入了瓦拉几亚平原。此时有能力和意愿为匈牙利人提供支援的(并且不会激化内部矛盾),就只有少量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日耳曼骑士了。
    尽管在蒙古人的压力面前,内部矛盾重生的匈牙利人站在了王旗之下,但那些看似共同对敌的军队,即无法在战术层面有效协同,又不可避免的更注重保存自己的实力。如果战场优势在匈牙利人一边,这一问题倒不会凸显,但一旦形势不利,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就很可能会出现。当然,要把对手的心理逼过这个临界点,蒙古人首先要在战场上占得上风。
    让匈牙利人感到大势已去,并向布达佩斯方向溃败的战术原因,不仅仅是蒙古人的两翼包抄战术。我们知道,蒙古人强大的机动能力,受益于他们那身材矮小但耐力极强的蒙古马。为了扩大进攻半径,蒙古战士最少会为自己准备两匹马(换乘)。在借助夜色发动渡河攻击时,蒙古人在这些备用马上绑上穿上衣服的草人,以虚张声势。想象一下,匈牙利人本以为自己的兵力远胜于对手,却突然发现对手的兵力增加了一倍,会造成多么大的心理冲击。更加让人恐惧的,是蒙古人还随身携带了从宋人工匠手中得到的“火箭”。这些火器本身未必能给对手造成多大伤害,但用来引发混乱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另外,除非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否则蒙古人并不会完全包围对手。要知道,把对手逼入绝境的话,自己那些虚张声势的伎俩便难起作用了。“围三阙一”、给敌军留出“生”路的方式,更有利于加速对手阵线的瓦解。而骑射能力出众的蒙古人,则可以在追击过程中,从容的消灭对手。事实上在欧洲日久的匈牙利人,虽然骑术和战斗力依旧出众,但在技术层面已经开始向中世纪的欧洲骑士靠拢了。一方面,他们的装甲变得越来越厚重(虽然没到变态的铁罐头层面),开始追求骑兵正面的冲击力而不是机动力;另一方面,游牧民族所善长使用的弓箭,也逐渐被弃用。取而代之的,是欧洲人在十字军东征后,向穆斯林所学习到的“十字弓”技术。
    当然,战争本来就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蒙古人的这些战术特点,假以时日也会被欧洲人熟悉,并找到应对方法的。不过这些改进都需要时间,不管是匈牙利人还是整个天主教世界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蒙古人的战略意图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才会停下他们的脚步。要知道,几乎与赛约河之战同时,北路蒙古军在中欧的波兰境内也进行了一场大会战。当年上帝之靴阿提拉席卷西欧的场景,似乎已经无法避免了。至于北线战场的结果如何,蒙古人西征的终点又在哪里,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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