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节

    日期:2013-07-1723:31:31
    我们一直说山、水相连,既然有了玛旁雍错这个圣湖,它的边上也应该还有一座圣山与之匹配了。当然,象青藏高原这样的海拔,以及玛旁雍错紧邻冈底斯、喜马拉雅两大山脉的位置,想在目力所及范围内找一座山峰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只不过要想最终当选,总是得有些过人之处的。象玛旁雍错能够脱颖而出,很大程度是因为它是个难得一见的淡水湖一样。
    最终成为圣山的,是玛旁雍错西北部的一座叫作“冈仁波齐”的山峰。冈仁波齐峰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有赖于它那奇特的外形。用武侠小说里的一句形容就是“骨骼清奇”。这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外形,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天然的类金字塔状。只是藏民没见过金字塔,在他们眼里,这座山峰象一个“石磨的把手”。不管象什么,这样颇有几何感的外形,总是容易有识别度的。
    冈仁波其峰的金字塔外形,也为朝圣者带来的技术上的便利。他们可以通过围绕这座圣山的举动(转山)来净化自己的心灵。对于我们来说,并不会去关注这些转山、转湖的路线。我们所关注的,是以冈仁小波其峰——玛旁雍错为轴心的区域,到底有什么地缘价值。
    相信知道玛旁雍错、冈仁波其峰的朋友,一定也知道四条与之紧密相连的河流:狮泉河(森格藏布)、象泉河(朗钦藏布)、马泉河(当却藏布)、孔雀河(马甲藏布)。这四条河流我们并不陌生,它们正是我们之前所列出的,源头指向玛旁雍错:印度河、萨特莱杰河、卡尔纳利河、雅鲁藏布江在阿里高原的部分(狮、象、孔三条河的地理边界,大致在国境线附近。马泉河谷则相当于仲巴县境的雅鲁藏布江河谷)。
    当我们把视线停留在包括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马泉河在内的这段东西纵深700公里出头的谷地时(冈——玛轴线正是它的中心线)。就会发现冈底斯山脉西段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这段低地,南北纵深明显要比日喀则、拉萨所在东段地区更宽。如果地缘潜力仅仅考量的是低地面积,那么整个西藏地区甚至藏区的地缘中心,应该更有机会出现在这四条动物前缀的河流边上。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地势仅仅是人口聚落所需考虑的一个因素。最起码有一个因素,要比地势问题更容易影响到人类生存,那就是气候。
    海拔、纬度、季风的影响,都是影响气候的重要原因。悲剧的是,相比雅鲁藏布江中游地区,阿里高原的河谷低地最多只能说是在纬度上,与之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至于后两个因素,却是没有半点优势的。首先来看海拔,单从阿里高原是包括雅鲁藏布江在内的,四大河流的源头之地,大家也能判断出它河谷低地的海拔,要高于那些河流的中下游地区。比较雅鲁藏布江上游的仲巴县城,与中游的拉萨市,我们会发现这个海拔差距高达1000米(前者4772米,后者3650米)。这样的海拔差,已经足以对两地的气候造成重大影响了。
    尽管阿里高原有四条河流分别通往印度洋中的阿拉伯湾、孟加拉湾。但鉴于喜马拉雅山的阻隔,以及自身的海拔因素,印度洋的季风(特别是从雅鲁藏布江峡谷上溯而来的季风),在滋润了中游河谷之后,已经很难再为这片高原带来多少降水了。既然在那些相对下游地区,年均降雨量至多也只有100多毫米。
    高寒、少雨,这样的气候条件使得阿里地区无法开展大规模的农业活动。依靠那些在干旱地区顽强生存的草本植物进行蓄牧生产,才是生活在此地的土著,最为现实的选择。在青藏高原这样一个农牧混合的地缘板块,农业板块在人口潜力上的比较优势是非常毋庸置疑的。即使不包括拉萨在内,山南地区+日喀则地区的人口,也已经达到百万。而同时期的阿里地区,则只有不到8万人。
    虽然在人类的历史上,游牧民族凭借强大的机动性,以及兵民一体的生活方式,对人口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农耕民族,造成了巨大压力。但从大历史的角度来看,最终的胜利者还是人口占优的一方。尤其是在进入工业社会之后,游牧民族已经完全没有了逆袭的可能性。也正是基于这一点,阿里地区目前在整个藏区地缘板结构的划分中,通常只是作为卫藏的附属部分。而不是一个能够与安多、康巴平级的板块。
    尽管阿里板块如今已经没落了,但在整个青藏高原的历史中,阿里板块却曾经有着非常辉煌的历史。在康巴、安多地区还处在羌系民族的覆盖下,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还未曾崛起的时候,凭借特殊的地缘位置,阿里板块成为了青藏高原中最先崛起的板块。
    今天我们看到的藏民族,成型于吐蕃王朝。而日喀则——拉萨一线的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成为整个青藏高原的地缘中心,也正是起于这个这个高原王朝。在此之前,青藏高原内部的诸板块,是被不同的族群所覆盖,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民族意识。能够成为吐蕃人直接对手的,是与之山水相连,立足于阿里高原的“象雄王朝”。
    在阿里高原的历史标签中,与象雄同级别的标签还不古格、笨教两个政治、宗教标签。很多时候,大家容易混淆象雄与古格两个王朝。简单点说,象雄王朝是一个早于吐蕃建立,并在吐蕃王朝建立初期与之竞争的王朝;而古格王朝则是强大的吐蕃王朝分裂后,由吐蕃王室后裔在象雄故地上建立一个王国。至于苯教,则是由象雄人所信仰的,被认为是藏传佛教传入之前,覆盖今日西藏地区的土著宗教。
    按苯教信仰者的说法,这是一个延续了一万八千年历史,从中亚传播而来的古老宗教。对于这个年限,我们大可持怀疑态度。不过苯教的起源时间,早于现在存在于喜马拉雅山南北两麓的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以及同样势衰的耆那教却是可以肯定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古老的宗教,才能最先抢占阿里高原这个制高点,并由此向青藏高原扩散。
    关于本教的教义究竟如何,并不是我们所要讨论的。总得来说,这是一个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并且其实的很多元素,都在藏传佛教中得到保留。我们所关心的,是为什么阿里高原有机会最先拥有相对先进的意识形态,并领先条件更好的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地带建立王朝。这一点,其实从阿里高原的地缘位置上,就可以找到答案。
    以地缘位置来说,阿里高原是青藏高原中,最靠近中亚和印度河平原的板块。狮泉河指向的印度河干流河谷;以及在南亚次大陆汇入印度河中游的,象泉河指向的萨特莱杰河,相当于连接阿里高原与中亚和南亚印度河平原的天然通道。这也意味着,在恒河流域尚未得到充分开发时,青藏高原南部与包括印度河流域在内的,文明领先地区之间的沟通,都是经由阿里高原中转来完成的。而在这种中转过程中,阿里高原游牧部落所具有的机动性,也正好可以服务于商业、文化交流活动中。
    文明传播的桥头堡位置(之于青藏高原),使得阿里高原能够在经济和意识形态上,能够先发于地理、气候条件更好的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地区。这种因地缘位置而兴起的案例,在我们以前的案例中也比比皆是。借助交通枢纽位置兴起的部族,原始属性既有农业属性,也有游牧属性的。即使是游牧属性的王国,如果希望长期、稳定的通过控制商路而获取利益的话,也会部分选择合适的地点构筑堡垒定居,甚至因此而尝试转型农业。至于最终成功与否,就要看土地的气候、环境是否适合了。从这点来说,阿里高原并不具备完全转型的条件。虽然象雄王朝在一些定居点附近,也会有一些灌溉农业存在。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一个以牧为主的国家。在象雄王朝势衰的时候,他们所放牧的牲畜也经济成为周边王国所劫掠的对象。
    当南亚次大陆的文明中心,随着雅利安人的扩散,而逐渐由印度河流域东移至恒河流域时。与恒河流域隔喜马拉雅山相望的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对接文明中心的任务,也因此由阿里高原转向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地带。更为重要的是,在亚洲另一个文明中心:东亚的交流中,位置靠东的雅鲁藏布江中游地区,也同样显现出了优势。这一点,在吐蕃王朝的兴起过程中,表现的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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