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节

    日期:2012-12-0700:29:02
    楚河与伊塞克湖的地理关系,我们前面已经分析过了。即使最终发现,它们二者并没有成为一个水系,但楚河本身也足以将二者串连为一个关联板块了。乌孙人,抑或在他们之前、之后统治这一地区的游牧政权,无论先进入楚河流域的低地部分,还是伊塞克湖盆,都很自然的会向另一板块渗透,并难以容忍其他对立族群生存在此。
    从流量、流域面积来看,楚河流域在天山北麓并不算特别显眼。伊犁河、锡尔河、阿姆河等河的流域面积、流量,都要比它大的多(楚河现在的年径流量,不过20亿立方左右)。而以流域当中最重要的部分——山前绿洲的体量来看,楚河河谷也同样不算起眼。在地图上,我们甚至很容易忽视这片山前绿洲。不过楚河河谷的地缘价值却非常大,尤其是与其体量相比(附:《西天山北麓地缘结构图(西汉)》
    我们先来看看,哪一区域才是我们所指的“楚河河谷”。一般而言,我们会把“河谷”的标签,贴在那种两面有山的河流经过之处。如果这一地区周边的山地,布局更为圆满的话。我们会更愿意用“盆地”来概括这个地理单元。象费尔干纳盆地和伊犁河谷,就是依这个原则来标定的。以楚河流域的情况来看,显然与伊犁河谷更为类似。为楚河在天山腹地收集淡水的两大上游河流——科奇科尔河、朱瓦纳雷克河,在与伊塞湖擦边而过,并在天山北麓合流成楚河干流之后,并没有马上形单影只的进入沙漠地带。为伊塞克湖盆围边的“昆格山”,在山体腹地孕育出“朱瓦雷克河”之后,并没有停止为楚河作贡献。其向西北方向延伸的那段山体,成功的与伊塞克湖盆西侧的吉尔吉斯山,包夹出了一个夹角。这意味着在昆格山和吉尔吉斯山的庇护之下,楚河中流地区有机会两面受水,成就一片三角形的冲积扇。很自然的,这片冲击扇会阻止西部沙漠的侵蚀,为游牧民族带来一片水草丰美之地。而我们现在所指的“楚河河谷”,也就是这片得两山庇护的楚河中游冲击扇。
    天山山脉每一片前突的山地,对山前低地来说,都意味着更多的绿意。而前突山地体量(纵深、高度)大小,也决定了河谷绿洲的体量、人口承载力。从这点上来看,昆格山的前突并不算太明显。楚河河谷的体量也不算很大。不过评判地缘潜力,永远不能只看它本身的地理、环境,地缘位置总是会更显得更为重要。这就好像上海,如果没有江、海相接的优势,它至多也只是凭借肥沃的冲积平原,成就一个渔米之乡的小康之地。就象古典时期的其他“江南”之地一样。而因江、海相接之利,成为中央之国与世界相连的地缘枢纽之后,上海就有了竞争世界一流城市的资格了。
    与上海一样,楚河河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理环境,并不是成就它历史地位的主因。能在板块沟通上体现枢纽价值,才是提升它地缘地位的主因。如果来往于东西方的商人,可以有强大政权保障旅途安全的话,天山北麓连通东疆与中亚的路线,通常会是一个重要选择。与依靠不连贯绿洲补给,并要翻越葱岭的丝绸之路中、南(塔里木盆地南北两端)相比,这条后来被称之为丝绸之路“北线”的路线,在地势和沿途的淡水补给上会更有优势。而它的劣势主要在于冬季,如果气温太低并伴随大量降雪的话,那么对来往的商旅同样是巨大的障碍。
    不管怎么样,天山北麓的山前地带,都有机会因商业而在地缘潜力上获得额外加分。象楚河河谷这样的山前绿洲,自然也是丝绸之路北线的必经之路了。不过,如果你由西而来,在经过楚河河谷,准备选择下步的方向时,却会有两个选择。或翻越昆格山西北部的那个前突,进入外伊犁盆地,然后转入伊犁河谷;或顺楚河而上,透过楚河上游两大源头下山的“博阿姆峡谷”,进入气候较为舒适的伊塞克湖盆,然后再东入特克斯河谷(伊犁河谷)。
    当我们脑海中呈现出一幅“人”字型的交通图后,这一交通网的交通枢纽点在哪,就呼之欲出了。我们很难知道,在乌孙人有没有试图在这个点上部署常设机构(有也不可能是留不下痕迹的毡房),以管理来往的商旅。而汉帝国开拓西域时,也并没有试图将控制力延伸至此。对于汉帝国来说,经营对游牧势力来说“食之无肉”的塔里木盆地,会更为安全。不过,当以后来李唐王朝,凭借所吸收的马上民族基因,为中央之国又一次的经略西域时,却曾经成功的开拓了丝绸之路“北线”,并将军政力量直接布设到了楚河河谷。而历史长河中,为华夏文明标示出这个地缘枢纽的,是一座城和一个人:城叫作“碎叶城”,人则是诗仙“李白”。
    尽管现在有很多地方,为了名人效应和拉动地方GDP,在争夺这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诗人。但以我个人的观点来说,从来都是认为“历史没有真相,只有共识”。就好像我在这里写的这些所谓“历史”,能不能成为“历史”,取决于将来能在多大程度上形成“共识”。对于李白的出生地来说,现在的共识就是“碎叶城”。当年唐帝国在此建筑的碎叶城(楚河时称“碎叶川”),曾经位列“安西四镇”,也是帝国直接控制力所延伸的最西点。只不过在19世纪末上,随着俄国人侵入伊犁河谷,楚河河谷也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俄属中亚的一部分。
    对于李白来说,比较庆幸的是争夺他出生地的“战争”出现的比较晚。否则他可能一些依据现在行政区划,来定性古人“国籍“的人,先定性为俄国人了。现在的话,持此类想法的人,最多会在心里疑虑,李白是不是应该算是“吉尔吉斯斯坦”人。因为我们所说的“碎叶城”,现在已经是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了。
    以伊塞克湖流域等高山牧场为后盾的吉尔吉斯人,顺势渗透楚河河谷并不让人感到意外。不过在俄国人为哈、吉两族所做的行政切割中,吉尔吉斯人也并没有得到全部的楚河河谷。对于据有从塔拉斯河到阿亚古兹河低地区(也就是所谓“七河地区”)的哈萨克人来说,不能在楚河河谷这片山前草原立足也是不可想象的。尤其是哈萨克人的领地,还向南延伸到了锡尔河下游。失去了楚河河谷,将意味着哈萨克人东部的山前草原带出现的断裂。
    在这种地缘背景下,楚河河谷很自然的成为了低地带的哈萨克人,与高地带的吉尔吉斯人之间地缘博弈的焦点。实际上,如果不是选择了主力经营以伊塞克湖为中心的高地牧场,而是游牧于七河地区的话,吉尔吉斯人应该会象其他从蒙古高原迁移至天山北麓的部落一样,成为有共同民族意识的“哈萨克人”的一部分。就象现在哈萨克人中所存在的“乃蛮”、“克烈”等曾经在成吉思汗时代,与之争夺蒙古高原统治权的部落一样。如果天山北麓还是游牧政权统治之地,这种部族之间的差异通常也不会被强化。大家会更愿意以一个强大政权名称,来标示自己的身份。就象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游牧部落,曾经以乌孙、突厥、蒙古等于名自居一样。
    事实上,在俄国人进入中亚,并试图从“科学”的角度来为中亚居民划分民族属性时。吉尔吉斯之名是被贴在现在“哈萨克人”的身上的。而现在的吉尔吉斯人,则被称之为“喀拉吉尔吉斯”。仅从这两个名字的字面意思,我们也能看出二族之间的关联。如果不是苏联后来一定要明确中亚各民族的民族属性,并培养各族的独立意识的话。高地游牧的吉尔吉斯人,和低地游牧的哈萨克人之间的民族认同差异,会比现在模糊的多。这其实也是中亚民族划分的一个共同特点了。突出的表现就是,大家相互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民族关系,让很多历史名人、名城,成为了相互争夺的共同遗产。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从地缘背景上,探究出这些民族、行政切割的逻辑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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