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节

    日期:2012-10-1300:37:48
    现在我们应该对以巴里坤盆地这核心的,“巴伊盆地”在东天山北麓的地缘作用有所了解了。在很多资料中,巴里坤湖都被描写成一个水草丰美之地。然而就巴里坤湖的湖体而言,实际上却是一个高咸度的“咸水湖”。不过,咸水湖本身,并不意味着就是生命的禁区。在很多咸水湖区(包括海滨)盐碱化滩地上,同样可以生长出“盐生草甸”这种植被来。这些据有抗盐性的植物,在恶劣的环境下之所以能够生存,很多时候是因为他们的根系已经进化的很深,足以透过表层的盐碱化土层,从更深处吸收淡水了。
    当然,如果仅仅依靠这些靠近湖体的盐生草甸,巴里坤盆地的草原规模是无法受到游牧民族的青睐的。那些在湖体周边,依靠上天山雪水渗透而形成的湿地,才是决定巴里坤盆地游牧潜力的关键因素。那些从两侧山地漫流而下的雪水,或从地表,或从地下渗透到了低地,再以泉水的方式滋润而成的湿地,是游牧民族最爱。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可以游牧对干旱环境更为适应的“羊”;也可以为自己的畜群增加对水资源要求更多的“牛”的比例。当然,不管是羊、牛马,或者为游牧民族带来战术优势的“马”,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水草丰美之地,总是比那些只能生长矮草的荒漠草原,要更有吸引力的。
    需要注意的是,当地牧民所所称的“巴里坤湖”,指的其实不是湖体本身,而是湖体外围这片水草交融的湿地。用更准确的地理名称来概括的话,应该是“巴里坤草原”或者“巴里坤湿地”。而我们在地图上,所标示出的湖体部分,也就是地理意义上的“巴里坤湖”,当地人则称之为“海子沿”。这也就是地缘概念上的“巴里坤湖”和地理概念上的“巴里坤湖”之间的区别。所谓水草丰美的巴里坤湖,其实指的是地缘概念上的巴里坤湖了(上一节把地缘概念上的巴里坤湖,写成淡水湖是一个失误。应该是“东天山北麓最大的湿地”)。和西部大部分的河流、湖泊一样,由于人类在中游地区的过度开发。巴里坤湖的湖体,大部分也萎缩,并露出深度盐咸化的湖底了。这些浓度越来越高的湖水,也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周边湿地的生态结构,需要通过减少上游地区的用水,来保证生态环境不至于进一步恶化。不过对于关心GDP的官员来说,也许湖底那些千百年前因地质运动而蓄积在湖低的矿物质盐才更有经济价值。只是这些提炼这些矿物质,恰恰又消耗了大量的淡水资源。
    如何在短期利益,与长期的生态环境中取舍,并不仅仅是巴里坤盆地所需要面对的问题。不过对于古典时期生活在巴里坤湖的游牧部落来说,巴里坤湖湖体有多咸,倒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巴里坤盆地对他们最为有用的,本身就是依靠那些最终流入湖体的雪水,在湖体外围所滋养出来的牧场。就游牧这种生产方式而言,对生态结构的破坏力也有限。相比之下,习惯于将湖泊本身视为生存核心的农业文明,受到的影响会更大些。这意味着他们不仅难以在湖内直接获得经济收入,和引水灌溉;也意味着农业民族所习惯的围湖造田的,扩大生存之地的方式无法实践。这一定程度上也使得在天山北麓已经被生产建设兵团深度农业开发的今天,巴里坤草原仍然很大程度的被保留了游牧本色。并在牧区排名中,仅次此于巴音廓勒草原,位列第新疆二大草原。
    看来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比较清楚的了解“博格达地缘圈”在西汉时期的地缘结构,以及其内部各板块,在地缘圈内所承担的角色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夹在汉、匈帝国之间,左右为难的地缘圈。而被天山主脉所分割的巴里坤盆地,和哈密盆地,则是这一地缘圈南北的两个重要支点,也是最有潜力的两个地理单元。清帝国通过解决蒙古高原的战略威胁,完整将西域之地纳入版图之前。第二个将触角伸及到西域的唐帝国曾经做过尝试,以博格达山之北的车师后国故地为核心,设立羁縻天山北路的“北庭大都护府”(前身为隶属安西都护府的“金山都护府”。都护府遗址在今吉木萨尔县)。不过这种没有大规模农业移民的羁縻管理,注定是不能形成真正统治力的。就象那些入主中原的游牧政权,尽管能够凭借武力和政治技巧,在一定时期内获得统治权,但却无力改变中央之国核心区的农业结构。如果最终不愿完全融入农业文明的话,退回游牧之地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不过解读到这里,似乎有一个地理单元的潜力,被我们所忽视了,那就是“柴窝堡——达坂城谷地”。以这条战略通道的结构、纵深而言,应当并不仅仅成为一条沟通南北的战术通道。而是完全有机会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生存基地的。然而在西域三十六国的政治版图上,如此重要的地理单元,却被博格达山南北的国家所遗忘,或者说并没有象我们想的那样,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领地。
    在西域地图上,如果你看到一片没有“国家”的空白区域,通常情况下意味着这里属于干旱的荒漠地带。不过“柴窝堡——达坂城谷地”应该不会缺水。除掉那些由两侧山地而下,流过谷地的河流以外(如乌鲁木齐河),柴窝堡湖这个淡水湖的存在,也显示着这个板块并不缺水。既然这条谷地并不缺少西域最为珍贵的水资源,那么是什么力量阻止了它成为一个能够独立发挥地缘政治影响力的板块呢?答案就是“风”。
    最直接影响天山南北环境的因素,其实就是“风”。西、北部呈现为断续山体的(地理名称为“准噶尔盆地西部山地”)准噶尔盆地,比起被天山山脉、帕米尔高原等高大山体,严严实实的封堵为一个近乎完美的盆地区的“塔里木盆地”来说,最大的优势在于能够处在西风带,承接更多的来自大西洋的水气。当然,能够透过“准噶尔盆地西部山地”吹进准噶尔盆地的,并不仅仅是来自西风带的水气。从北冰洋南下的冷气团也同样定期影响着准噶尔盆地的气候。在这些冷气的作用下,准噶尔盆地的积温相较塔里木盆地就处于弱势了。以至于在绝大部分的古典时期,它的环境更适合那些对积温要求不太高的草本植物的生长。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吹入准噶尔盆地的西、北风,在穿越整个盆地之后,依然有力量走的更远,甚至影响到河西走廊的西段。当然,风的形成原因其实很复杂,并不仅仅是单纯因为外来气流的影响。外来冷空气与水漠热气对流,以及山坡和盆地之间不同温度的气层相互作用,都有可能形成风。不过不管是哪种类型、哪个方向的风,在通过象“柴窝堡——达坂城谷地”这样天然通道时,“狭管效应”都能让风力变得非常恐怖。按照往来于天山南北的司机们描述,就是这条“一年只刮一场风,只是从年初一刮到年三十”的百里风带刮起风来,足以把小车刮翻。
    在传统中国文化中,选择一片生存、死葬之地都是要看风水的。这“风”、“水”二字就蕴含了我们祖先对于生存环境的认知。仅仅狭义的从这两项指标来看,柴窝堡——达坂城谷地在“风”上过于突出的表现,也增加了人类适应它的难度。在现在的行政规划中我们会看到,象达坂城、乌鲁木齐县这样貌似存在于谷地中的行政中心,其实都并没有定位于平坦的腹地,而是扎根于边缘山谷,依靠周边山地来缓冲风的影响。至于整条谷地,自然也就没有地缘潜力来承担更高一级的行政职能了(整体属于乌鲁木齐所辖)。就象它在西域三十六国中,无法成为一国的核心区一样。
    对于古典时期的人类来说,面对这样的大风更多的是只能苦笑了。不过仅仅是穿行的话,人类还是有办法克服大风的影响。加上“柴窝堡——达坂城谷地”在地势、水源方面的显著优势,谷地在承担沟通天山南北的作用方面,还是体现出了自己的价值的。而“白水涧道”这个标签,就是它出现在历史记忆中的名称。至于这条道路,具体应当精确到谷地的哪一部分,就很难考证了。只是根据谷地的环境来看,那些没有钢铁车辆护体的古人所选择的道路,可能会比现在的穿行其间的国道、高速,更靠近两侧山地。
    其实“柴窝堡——达坂城谷地”,并非是准噶尔盆地与东部地区交流的唯一风口。还有一个体量比它还大的天然通道,同样有可能为“风”和人类,提供进出准噶尔盆地的路径。至于这个天然通道在哪,又有没有机会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所青睐,我们明天再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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