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节

    日期:2012-10-0400:44:48
    在东疆盆地区所属的三个盆地之中,吐鲁番盆地并不算是条件最好的,但其在东疆乃至整个西域板块,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板块,这一地位并不是现在才显现的。昨天我们也说了,以吐鲁番绿洲为根基之地的“车师国”,早在汉帝国开拓西域时期,就已经成为了各方博弈的焦点。能够取得如此地位,自然不是因为大家想去看火焰山的奇观或者想去吃葡萄了。在影响一个板块地缘地位的诸多因素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它本身的农业潜力,而是它的区位。吐鲁番盆地能够两千多年中,压倒它的两个邻居获得更多的关注,正是因为它处在沟通天山北路的枢纽位置。也就是说,如果你想从河西走廊经东疆盆地区进入天山北路的话,无论是从焉耆盆地还是哈密盆地插入,最终都必须经由吐鲁番盆地转进。当然,我们这里所说的“必须”,其实指的是最合理的选择。要是一定想多在干旱少水的荒漠地区体验生活,或者翻越高大山脉考验意志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只是对于计划官道路线的政治家和必须计算成本的商人来说,永远需要考虑性价比的问题。这就好像网上有很多人说,马六甲海峡并不重要,东亚岛链也封锁也不重要,船只完全可以绕行一样。技术上看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这样做的话,你就必须考虑到成本增加和竞争力下降的问题了。
    由吐鲁番盆地转入到天山北路的方案,之所以会优于从东疆另外两个盆地直接切入北疆,是因为在吐鲁番盆地的西北角,存在一条天然谷地直通天山北麓。依照我们的经验来看,两条能够独立命名的山体之间,往往会存在明显的谷地作为地理分割线。吐鲁番盆地北沿的“博格达山”也不例外,这条天山主脉的东部延伸断,与它的西部母体之间存在一个明显的走廊状缺口。旅行者从吐鲁番盆地向天山北麓转进的话,只需要翻越体量不是很大的山体连接处,就能够进入这条宽阔的走廊带了。
    在这条谷地之中,最明显的地理特征是两个湖泊。位置偏西、体量较大的的那个是个淡水湖,叫做“柴窝堡湖”;偏东的体量较小的那个是个咸水湖,直接就叫“盐湖”了。提起柴窝堡来,穿行于天山南北的司机一定会有印象,因为绝大部分司机在路经柴窝堡时都会停下来,品尝一下当地名产“柴窝堡大盘鸡”。不过如果在柴窝堡经营大盘鸡的商家,要称自己做的是最正宗的“新疆大盘鸡”的话,天山北麓的沙湾(县)人肯定不答应。毕竟大盘鸡最初是在沙湾最创造出来,并开始流行的。内地比较常见的,鸡块烧土豆,带汤带水放宽面的新疆大盘鸡,就是指的“沙湾大盘鸡”。而已经另辟蹊径的“柴窝堡大盘鸡”实际上最接近川菜本质(沙湾大盘鸡最初就是由在疆的川厨所创的),大块干炸的鸡块和大把干炸的辣椒混合在一起,使之更接近于川菜中的辣子鸡。
    其实从地缘的角度,来解读各地饮食的源流、演变也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不过,尽管楼主对“食”方面也很感兴趣,现在还是不得不回归到更严肃的话题上来了。既然柴窝堡湖是这条走廊地带中最明显的地理特征,那么根据选取板块内最知名、最显性的地标,来为整个板块命名原则来看,我们以是不是可以将整条谷地,称之为“柴窝堡谷地”,或者“柴窝堡走廊”呢?这样做的话,在柴窝堡卖大盘鸡的商家肯定是愿意的,不过管理柴窝堡湖(风景区)的上级行政机构就不一定愿意了。因为这个行政标签的名气,远比柴窝堡要更加知名,不用它就是在浪费无形资产。这个行政标签就是“达坂城”。
    “达坂”一词的来源,有维语和蒙语两种说法。不过不管它最初的来源如何,它都已经成为中国西部地区,代指山脊的一个最常见的标签了。在“达坂”之前,加上一个前缀,就可以为一条穿越起来颇要费些事的山体命名了。在这些以“达坂”为名的地缘标签中,达坂城无疑是最为知名的。相信只要年纪不是太轻的朋友,现在脑海中都应该浮现出“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宽呀,西瓜大又圆啊;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的歌声来(中毒比较深的,现在身子可能都晃起来了)。而这个城镇所处的位置,就是博格达山脉与天山主脉之间相连,处在整条谷地西南门户的那一条山地的北侧。驱车从吐鲁番向西翻越这条达坂之后,你将明显感觉到道路通畅了许多。
    既然这条打通天山南北路的通道,有着柴窝堡湖和“达坂城”两个地标,一中、一东的排列着,那么为了更完整的呈现谷地的地理结构,将之命名为“柴窝堡——达坂城谷地”会是最好的选择。事实上,我们还可以以另一个,比达坂城还要知名的地标,来为谷地命名。因为当我们从吐鲁番出发,翻越达坂城所在的“达坂”,绕过柴窝堡湖走完这条100公里的谷地后,会赫然发现,原来为整条谷地扼守西大门的,就是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齐。也就是说,乌鲁木齐和达坂城一样,处在天山南北交通的枢纽点上。仅凭这一点,乌鲁木齐就有资格竞争整个新疆地区的行政中心。
    当古典时期最后的帝国——清帝国,终于有能力透过控制蒙古高原,而消除天山北路的地缘威胁时,中央之国也终于有机会在布设西域行政中心的时候,考虑气候环境更好的天山北路了。只不过在此之前的汉、唐两代,面对蒙古高原那挥之不去的战略威胁,中央之国却始终没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将天山北路稳定在势力范围内。也正因为如此,纵然乌鲁木齐这个点,对于控制天山南北的交通,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却也没有机会成为整个西域的军政中心。就汉帝国和他后面又一次将触角深入西域的唐帝国来说,如何控制吐鲁番盆地这个天山南路的门户板块,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控制吐鲁番盆地的意义更多的在于防守。因为我们后面会分析到,如果想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有了天山南路的两条路线就足够了。在中央之国还不能彻底解决来自蒙古高原的威胁时,通常双方在西域的博弈,也的确会更容易在天山主脉一线形成平衡。当然,这种平衡是动态的,并非说天山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地缘分割线。鉴于游牧民族始终将劫掠这种方式,认为是正常的“渔猎”生产,无论在哪个方位,物质相对丰富的中央之国控制区,都对他们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并试图冲破中央之国所预设的防线。只不过以双方的地缘特点而言,立志开拓西域的中原王朝,通常会在控制天山南路时更有地缘优势;相反,天山北麓则会更容易受到游牧政权的影响。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局面,有相当成份是因为天山南北在气候条件上的差异。前面我们也分析过了,降水相对丰富的天山北麓,天然植被覆盖的情况要理想的多。对于被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天山主脉以北的自然环境是他们最容易适应的。相反,天山以南地区在水资源上的不足,迫使那些点、块分布的绿洲,向更能深程度挖掘地缘潜力的农耕生产方式转型。在这种情况下,汉帝国所能够带来的先进农业生产方式,就更容易被接受了。在汉帝国的历史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不少,西域绿洲小国欢迎汉帝国前去屯垦的案例。对于这些小国来说,汉帝国的到来,带来的不仅仅是安全和商业利益,还有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
    用一句话来形容天山南北在生产方式上的差异,那就是“南农北牧”。当然,这并不是说天山北麓就没有机会开展大规模的种植业的,毕竟在水资源上天山北麓会有优势(现在就已经在开发了)。只不过在游牧文化的压力之下,古典时期的中央之国很难在此形成稳定的农业带。类似的案例,也发生在离我中央之国核心区更近的河套地区。尽管早在战国和秦帝国时期,华夏文明就曾经在河套平原进行过大规模农业开发的尝试,但纵观两千年以来的古典史,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博弈,游牧文化始终更容易占据上风。
    实际上,农、牧两种生产、生活方式,也并非不可调解。我们在历史和现实中,也可以看到很多农牧混合体的案例。比如青藏高原这个封闭地理单元所产生的族群,内部就有农、有牧。而张骞在西域诸国中穿行时,也能看到很多小国具备双重属性,一方面依托低地绿洲开发种植业,并因此而具备筑城自守的基础;另一方面也充分利用高山牧场放牧,来充分挖掘所在板块的地缘潜力。象以吐鲁番盆地为根据地的“车师国”就是这样一个农牧混合体。凭借在火焰山南北进行农业开发,所提升的实力(主要体现在人口上),车师国并没有满足于困守在吐鲁番盆地了。在汉帝国和匈奴人到来之前,车师国就已经将势力范围渗透到了天山北路。只不过,这种内部一分为二的格局,也让车师国在即将到来的,来自汉、匈两面的压力之前,面临更加尴尬的局面,并直接导致了车师国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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