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节
日期:2012-08-2123:33:24
以汉、匈两国的实力、地缘结构以及战术特点来看,匈奴人要想在大同盆地立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反过来,汉帝国想在河套平原保有一个突出部,也同样非常困难。然而双方在那段和平期中,却还是在前套平原维持了一条别扭的,无法确定平衡线的实际控制线。既汉帝国保有了在河套地区的存在,却又无法占据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而匈奴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所占据的优势,一定要将汉帝国压缩回管涔山以东。
在博弈当中,一方能前进到什么程度,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的决心和实力,对方的实力和想法也是非常重要的。从动机来看,汉帝国有充分的理由,希望在河套平原显示存在。因为最起码从面子上来看,汉帝国并不认为自己败给了匈奴,所谓“和亲”只是由于双方都不想诉诸武力,而采用的一种相互示好的办法罢了。这样想的话,其实倒也不算自欺欺人,因为匈奴也的确无法击败全力一搏的汉帝国。既然汉帝国不认为自己是失败者,那么作为一个以秦王朝终结者而自居的新王朝,恢复秦帝国所建立的疆界就很重要了。
尽管和亲之后的汉帝国,实际上是在花钱买平安。但想用钱买断河套平原,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失去了这片水草丰美之地,不仅意味着匈奴人在漠南没有了稳定的前进基地,更意味着,那些善于据险以自守的汉军,可以在阴山分水岭上,重建赵、秦两代所打造的长城防线。即使是只得到由大青山——阴山所庇护的“前套平原”,也足以让汉军拥有足够的地理优势,来打造一条相对完整的防线。也就是说,从匈奴的角度看,放弃整个前套平原,与汉帝国形成有明显地理分割的地缘平衡线,对自己并没有好处。相反,在汉帝国强烈希望在河套平原建制行政区时,让汉帝国“适当”的占据部分前套平原,对匈奴人来说反而会有更大的利益。
我们知道,作为北亚历史上第一个游牧帝国,匈奴暂时并没有入主中原的想法。而逐水草而据的生活,也让他们对于土地得失本身,并不象农耕民族那么敏感。如果一片土地,有着比自己游牧牛羊更高的产出,而又无力阻止自己在丰收的季节前去收获,那么匈奴人其实并不介意,这片土地名义上归属于谁。换句话说,汉帝国能够在前套平原,重建一个缺乏地理防御能力的“云中郡”。并不是因为匈奴无力控制这一区域,而是匈奴人觉得汉帝国耗费超量的资源所维持的这个突出部,更象是为自己在经营一个可以轻易进去打猎的猎场。
基于同样的理由,在汉匈博弈线的最东端——下辽河平原,匈奴人也同样不认为需要把汉帝国,压缩直燕山以南。而为了经营这个和云中郡一样缺乏地理屏障的“辽东郡”,汉帝国也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在匈奴拥有战略优势的年代,这两个边郡也是受到匈奴攻击最多,损失最大的行政区。如果匈奴试图吸收农耕文化,并依照中原政权结构建立帝国的话,那么最起码在一开始,汉帝国是无力保有这两个突出部的。
虽然汉帝国在竭尽全力的保有在河套平原和辽河平原的突出部,但在具体的经营上,云中郡的经营显然要更为帝国所关注。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板块直接承受着匈奴王庭的压力,更是因为,它可以成为帝国中心(关中平原),在北部的第一道防线。事实上,基于地理结构,即使汉帝国放弃了经营云中郡,陕北高原的“上郡”仍然是呈突出部状态,并被迫在西、北两线随巨大压力。而有了背靠山西高原的,占据前套平原东部“云中郡”,二者之间也可互为犄角,对匈奴的动向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不管汉帝国有多少理由,希望显示在河套平原的存在,但这种缺乏地理屏障的存在注定是痛苦的。我们甚至无法确知,西汉初期的云中郡到底在前套平原控制了多大区域。在匈奴的强大压力下,这条平衡线很有可能是在不断变化的。其变化区域,大致应该在阴山山脉东段的“大青山”至黄河一带。而对于汉帝国来说,唯一能够摆脱这种不稳定状态的办法,就只有将匈奴人完全驱逐到阴山山脉以北。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汉帝国甚至在领地本来就十分局促的“云中郡”东部,背靠管涔山又分拆出了一个狭长的“定襄郡”。以在帝国的政治体制内,向这个河套平原的突出部,倾斜更多的资源。这一做法和今天我们把南海那几个弹丸之地,升格为地级的“三沙市”的思路如出一撤。
当汉帝国忙于运用行政手段,强化对河套平原的经营时,匈奴那边对河套平原的经营,也同样是一分为二的。我们在前面也分析过了,除了拥有大兴安岭西麓草原通道的蒙古高原左翼(也就是左贤王部领地),居中的匈奴单于,以及右翼的右贤王,在接近汉地时都需要穿越大漠戈壁。这也使得这二个方向的游牧部落,迫切需要在阴山南北,特别是河套平原拥有根基之地。因此,在汉帝国表面艰难控制一部分前套平原之后,剩余的部分前套平原,以及后套平原,就需要在匈奴人内部也做一个分配了。以匈奴人的生活习惯而言,并不会有明显的分割线和据点来标示这种分配。不过大至的分配还是可以确定的,既大部分水网密集的后套地区草场,也就是狼山至阴山(狭义)一线是由右贤王部放牧。而位于阴山山脉中部的“阴山”南北,以现在的包头为中心,则为匈奴单于庭所直接控制(包头则为匈奴单于庭所在)。
现在汉初河套平原的地缘格局,我们已经比较清楚了。组成阴山山脉的“狼山”、“阴山”、“大青山”,分别置于匈奴右贤王、匈奴王庭,以及汉帝国的控制之下。这一点,我们从后来汉帝国在河套地区的建制也可以看出来。当汉帝国终于开始战略反攻,并收复整个河套地区之后,并没有按照前套、后套的地理分割建制两个行政区,而是把匈奴右贤王、单于庭所分别控制的狼山——阴山一线的河套平原,建制为了“朔方”、“五原”两郡。加上之前从云中郡被分拆出的“定襄郡”,整个河套平原实际上被建制出了四个同级的行政区。
明显处于更高文明级的中央之国,经常会依据地缘结构和形势变化,对行政区划做一些调整。不过对于匈奴人来说,这些并不重要。当匈奴帝国掌握战略主动权时,不仅云中郡、定襄郡这个突出部,经常为匈奴人的袭扰,甚至雁门、代郡、上郡这些有山地庇护的行政区,匈奴人也同样视之为自家后院。在匈奴人的内部划分中,这些最先被秦、赵两国带入农耕文明的地缘板块,都算是匈奴单于的常规“猎场”。而以后套平原为基地的匈奴右贤王部,位置就十分不利了。因为和其他两大势力相比,它在漠南的基地是最远离农耕区的。如果不想只是跟在单于庭后面喝汤,而是拥有自己的常规猎场,那么将整个鄂尔多斯高原置于匈奴右翼的控制之下,以和陇东高原的农耕区对接,就是匈奴右翼必须完成的战略目标了。
看起来,上天似乎对匈奴右翼颇为不公平,当他们从大湖盆地艰难的穿越戈壁大漠到达水草丰美的后套平原之后,还要继续经营自然条件同样不太理想的鄂尔多斯高原,才能够触及他们梦想中的富庶之地。也就是说,后套平原之于匈奴右贤王部,更象是一个“中继站”,而非侵入农耕区的前方基地。然而当我们把汉匈博弈的视角,从边境的战火移开,上升到更高战略层面时会发现,最终成为汉匈争夺主战场,并在战略上让汉帝国压倒匈奴的,恰恰是匈奴右翼所经营的区域。而这也将是我们下一部分,所解读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