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节
日期:2012-07-2521:38:40
在匈奴人合围之前,将部队带到白登山上,无疑为刘邦后来的突围赢得了时间。在连续七天的攻击中,汉军利用地形优势,顶住了匈奴骑兵的一轮轮攻势。如果双方是在旷野中接战的话,就很难说了。然而能在仓促应战中,抢到制高点,据守以待援,却还得感谢汉军的另一个敌人——代地叛军。对于拥戴了新“代王”,并收拢了韩王信残余力量的叛军来说,大同盆地以东,张家口盆地——蔚县盆地一线的“代郡”,是他们可以依托的根据地。既然他们与匈奴人,已经是盟友关系了。在这次合围汉军的计划中,匈奴人自然也就把包围圈东线的任务,分配给了代地叛军。只是当匈奴人倾巢出动,准备在平城围歼汉军骑兵时,才发现代军并没有出现。以匈奴的兵力,即使没有代军这个盟友,也可以轻松的完成合围计划。最终匈奴人也的确做到了。只是代军这种言而无信的做法,给了刘邦向东突围,抢占白登山的机会。
代军的这种做法,很显然是想保存实力,坐山观虎斗。如果匈奴人多读点历史,就会发现,无论是在政治结盟,还是军事合作中,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匈奴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冤大头的。在匈奴人看来,他们与汉帝国并存在你死我活的矛盾。或者说,匈奴人之所以热衷于南侵,只不过是为了财富、人口,而并非汉地诸侯们所热衷的土地。相反,代地叛军就不一样了,如果不能在中央之国的北方,割据出一块足够大的,自成体系的板块,他们很快就会被汉军所攻灭。从这个角度看,匈奴四十万主力,与汉军三十余万主力以命相搏的话,算是为代军在争地盘了。
匈奴人和代军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也被汉军方面所洞悉。为刘邦想出解围办法的,就是在历史上,以使用反间计而闻名的“陈平”。在楚汉战争中,陈平最经典的一次用计,就是离间了项羽与范增的关系,使得项羽失去了最可靠的智囊。其实说起反间计这种计谋,能够实施成功,关键并不在于用计者如果挑拔,而在于中计者本身已经有了间隙。所谓“苍蝇不盯无逢的蛋”就是这个道理。
历史并没有详细记载陈平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说服匈奴单于放刘邦一马的(其事秘,世莫得而闻也)。后人比较常见的解读,是说陈平用重金贿赂了匈奴单于的阏氏(单于正妻),并告知汉朝准备送给单于绝世美女,以解白登之围。如果单于见到了汉地美女,势必会冷落阏氏。因此阏氏才跟单于说子“汉天子亦有神灵,得其土地,非能有也”。意思就是说,刘邦也是有神灵庇护的君主,我们占了汉朝的土地,也不可能长期据有。其实相比于后人揣度的“美人离间说”,阏氏被记录下来的,说服匈奴退兵的说法,更为可信。或者说,也许汉朝使者真的跟阏氏表明过要送美人的想法。但能够让单于作出决定的,还是“得其土地,非能有也”八个字。如果要说里面有没有“离间”的成份,那就是善于用“间”的陈平,应该会让单于知道,他这次军事行动,实际上是在为“代国”做嫁衣裳。
尽管历史上,有很多游牧部落曾经入主中原,但不是每一个游牧、渔猎出身的政权都有类似想法的。对于这些在草原上如鱼得水的马上民族来说,农耕区的财富是他们所渴望得到的,而农耕区的生活方式,却是他们所恐惧的。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被土地所束缚,并习惯于享受农耕区所带来的舒适生活,自己所倚仗的,在游牧、渔猎生产方式下所维持的战斗力、机动性就会被严重削弱。认清这一点,并不需要很高的智商,仅仅出于本能就可以了。即使是那些,经不住诱惑,决心成为中央之国主人的边缘民族,也都在想办法“鱼和熊掌兼得”。比如契丹人所想到的办法,就是“一国两制”。将辽国所控制的疆土分为“南院”“北院”两个行政区。农业、游牧两种生活方式、行政体系共存,互不干涉;而满洲人则将八旗与“农工商”等生产方式分离的方式(不能从事上述行业),强化自己核心民族的军事属性。并通过定期的围猎(木兰围场),来延续自己在骑、射上的优势基因。当然,还有做的更彻底的,就是蒙古人。这些几乎完全拒绝融入农业文明影响草原民族,直接把大片农田变成了草场。
很显然,作为游牧帝国的开创者,匈奴人并没有机会从后来这些在不同阶段,用不同方式来尝试长期控制农耕区的游牧民族身上,吸取经验。而代军那种坐山观虎斗的做法,无疑又加深了匈奴人的疑虑(让人当枪使了)。以匈奴人的经验来看,他们对中央之国的战略潜力,是有深刻影响的。当年仅仅是当年七国之一的赵国,就已经让匈奴人驻马于阴山之北。而统一之后的秦帝国,在长城一线所展示的力量,更是远胜于赵军。现在,虽然从战术上看,匈奴大军已经围住了刘邦和汉军骑兵。但可以肯定的是,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匈奴人一定要和包围圈内外的三十万汉军决战的话,自身所遭受的损失也是巨大的。更大的问题是,这种损失并没有有效的收益来补偿。这些原本互相独立的草原部落,之所以愿意跟着单于南下,图的就是汉地的财富,而不是向汉军显示他们的战斗力有多强。相反,如果匈奴人在显示出强大战斗力后,放刘邦一马,则不仅可以得到财富上的丰厚回报,更可以避免介入中央之国内部的政治斗争。
在汉军方面抛出橄榄枝后,匈奴人“逐利”,而非“谋土”的想法,终于让刘邦获得了一线生机。在匈奴大军打开一个缺口之后,刘邦和被围的汉军骑兵得以和外围的步兵汇合。至于匈奴人,没有记录表明他们在这次交易中,具体得到了多少好处。但很显然,匈奴人对于这次商人般的政治交易,是十分满意的。由此,也将汉匈奴之间的共存模式给固定了下来。即汉、匈两国以姻亲的方式结盟,并维持双方之间的和平。当然,“和亲”只是一种形式了。匈奴人也不可能因为单于得到了一个汉朝皇室之女,就放弃对农业区的袭扰。决定双方之间,能否短暂维持和平的核心在于,匈奴人能否通过和平方式,获得他的所需要的物资(重点在于“嫁妆”)。如果可以,他们也很愿意在享受汉地补给的同时,休养生息;如果不满足,或者因为大灾需要从农业区获得更多的资源的话,那么新一轮的威胁或者攻击仍然会展开。直到汉帝国同意再用“和亲”这种方式,维持双方之间的和平(仅仅是发起“白登之围”的冒顿单于,就迫使汉帝国和了三次亲)。
对于一直有着华夷之辨观点,并以文明高地自据的“中央之国”来说,采用和亲这种方式来减缓游牧民族的侵扰,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在经历过灭秦、楚汉两场战争之后,刘邦所接手的中央之国已是满目疮痍了。更为重要的是,新生的汉帝国从一开始,就承担着“转制”的历史使命。那些对“分封”制还抱有幻想的诸侯们,并不甘于就此放弃割据为王的权力。在白登之围解除,汉、匈之间通过“以财富换和平”的方式达成战略和解后。刘邦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掉那些叛乱的诸侯了。而这其中,与匈奴接壤的燕、赵之地,始终是叛乱的核心地区。然而,由于汉、匈之间已经完成了政治交易。类似白登之围的,由匈奴来为叛乱诸侯出头的情况,始终没有出现。对于那些叛乱诸侯来说,匈奴人所提供的支持,更多的是最后的避难所。既当他们无法完成割据的梦想时,可以逃往匈奴人的领地。只是,这样也意味着,他们日后就必须饱受风沙之苦了。
从公元200年白登之围后,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刘邦和他的继任者完成了剪除异姓诸侯的工作。公元前195年6月,最后一个叛乱的诸侯“燕王卢绾”兵败后逃入匈奴。而在同一个月,汉帝国的开创者刘邦,也终结了他那传奇的一生。在刘邦死的时候,他应该不会认为,和亲能够一劳永逸的解除掉匈奴人的威胁。事实上,你永远不可能指望绥靖政策能够获得永久的和平。类似政策的使用者,必须要清楚一点,这仅仅是用来争取时间的。
然而在内政问题上,刘邦也许会感到欣慰。因为在他为汉帝国所规划的蓝图中,那些相间于郡县之中的异姓封国,都已经被刘氏子嗣所取代了。有了这层有血缘加固的混和设计,刘邦有理由相信,他的帝国会比周王朝和秦帝国都更加稳定。问题是,天下的诸侯都姓了“刘”,汉家江山就稳固了吗?情况并非如此。40年后,已经修养生息的差不多,并且又一次陷入和匈奴大规模冲突的汉景帝,也将面临一个改变中央之国命运的历史机遇。而这一次,倒在汉帝国战车之下的,就是那些刘邦曾经倚重的刘氏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