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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送子苏绣聊表心意
福来偷听了父母的谈话,这才放下心来,他摸摸肚子,低声自语:“娃儿,爹会好好照顾你的。”在他指尖和腹部接触的地方溢出了一丝暖流,这是他和孩子才能懂得的温情,九个月后娃娃就能面对面的和自己交流了,那将是多大的欢乐啊。即使他再也不见那浪尖上的蝴蝶男沈钺之,再也无法和那个人温存的共度良宵,但人活于世总是痛苦多于快乐,总会有遗憾和缺失,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更不敢奢望再多的幸福了。
说完这番话,他就披着大衣下了楼,给沈老板发信去了,可光送信不送份贺礼是不应当的,他还需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于是送完信,他就直接去了董小姐的家,按响了白色铁栅栏的门。
老妈子把他领进客厅之后,他就坐在法国进口的木质沙发上等候,沙发异常柔软,扶手包着棕色的牛皮,抹上去也是软乎乎的。茶几也是配套的边角雕刻着玫瑰花纹,上面放着几支黄色的郁金香。客厅内陈设的多是油画和古董,倒是少见金灿灿的俗物,看样子主人是品味不错的人。
这时,佩云从楼上走了下来,高兴的说道:“福来,你可是稀客,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她刚才还在楼上写作,正发愁没有灵感呢,就听到老妈子说佟先生来了,于是赶紧换了件能见客的紫色旗袍走出了书房。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朋友要结婚,想请你帮着挑件礼物。”他自知审美观念不佳,于是就来请教董小姐。
佩云痛快的答应了:“行,现在去吗,你的朋友是男子还是姑娘?”
“男子,二十六岁,是梨园的伶人,以后要改行做军官了。”他答道,虽然他拿不出昂贵的礼物,但也得略表心意的。
“哦,走吧,我让司机送咱们去荔湾的上下九。”她知道那里能买到价格实惠又好的东西。
“谢谢。”他就知道佩云会帮这个忙,而且女孩子总能知道很多男人不了解的绝佳购物去处。
“谢什么,咱们都是朋友了,刚好我也写不出半个字来,和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她说完这话就接过了老妈子递来的白色大衣,披在了身上和福来一同出了门。
两人在陶陶居吃了午茶后,便在附近繁华的商业区溜达,佩云把他带进了一个门脸不大的老旧古董店,她说父亲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只会推荐好的货色给他们,绝对不会以次充好。
不过福来却很为难,因为橱窗里摆放的都是看起来很贵的东西,估计他一件都买不起,他不好意思的对老板说:“老板,我买不了昂贵的东西。”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拿了十几个大洋,早知道应该多带些的。
中年老板摸着胡须笑了:“好,既然是结婚的贺礼,送古董不太合适,我这里有件苏绣,你看看,原本是我要拿去送人的,不过既然是董小姐的朋友,我就让给你了。”
老板说完就从身后的木柜里取出一副一米多长的圆形黄色苏绣,上面刺着的是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手工细致,绣面生动有趣,用了金线和银线镶边,看样子也是价格不菲哦。
佩云看到他皱着眉头就大方的说道:“没关系,我带了些钱,不够我帮你垫上,主要是你觉得是否合适……我倒是觉得不错。”她很喜欢上面的小男孩,白白胖胖笑容憨厚可爱的,手心里托着一朵莲花,骑着蓝色的麒麟腾云驾雾从天而降,苏绣的外围还镶嵌着象征福寿的云朵花边,更显得精美别致,一定是位苏绣老师傅的作品。
“等回去我就还给你。”他也觉得这件礼物很喜兴,于是便决定买下来了。
老板给了个最低价,他身上带的钱刚好够,等拿到包好的礼物后,他就高兴的走出了古董店,但却不知沈钺之是否会喜欢这件“薄礼”。东西送到奉天一路颠簸,还是选不易破损的物件为宜,等日后沈老板有了孩子之后他再补送一份大礼就好。
在回来的路上,佩云问福来:“佟大哥好像认识很多北京伶人呢?”
“其实不多,有几个而已。”他把装着礼物的盒子放在膝盖上,却因为晕车而有些恶心,只要向后仰头,这样才不那么难受了。
佩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景色悠悠的说:“我还没去过北京,很多有名的文人都住在那里,很想去拜会他们呢。”她最近在一些报纸期刊上发表了散文和短篇小说,算是个文坛新秀,但她觉着自己的文章都没有“筋骨”,不过是些风花雪月,无病□的肤浅玩意儿,她对此很不满意,却无法挣脱这个无奈的框框,毕竟她的生活阅历还很浅薄。
“等时局再安稳些再去也不晚。”他说道,现在到处都人心惶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真的打起仗来。
她点头:“我父亲也这么说,他原本还想去北京开家药店的,可也怕打起仗来,所以就暂时没这个打算了,我希望国民军能胜利,至少这些年广州是大有起色的,中国以后可能会迎来三教九流都能和睦相处的社会吧。”她的想法虽然幼稚,却是当今知识阶层的一致愿望,虽然某些进步份子说这是奢望,但每个人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些渴望的,都希望能亲自鉴证中国的复兴和强大。
“洋车夫和富人都公平的世界么?”他苦笑着问,对此他是没有信心的,尽管赵先生也让他读了《三民主义》,这对于还未脱离洋车夫意识的他来讲却有些范范了,几乎就是高谈阔论,难以施行。但他却觉得首先解决教育才是国之根本,下层劳动者普遍目不识丁,哪里谈得上国富民强,要想实现富强就必须先武装百姓们的头脑,让民众都能掌握知识,加大技术人才的培养,让中国也有能造出先进飞机,火车,轿车的科学人才。莫要让一切都依赖进口,就连洋车也要用日本产的,这简直就是落后国家的悲哀。
“是,我和父亲去过一次美国,我觉得那个国家真得很好,虽然只有百余年历史,但人们都很自由,每个人都能做喜欢做的事。虽然他们也有穷人,可就是和咱们这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或许以后她就能明白吧,父亲却说这便是“现今最极致的民主自由”了。
福来听到她的话,也颇有兴趣:“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机会去美国看看?”恐怕没有吧,他以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一定会有的。”佩云笑得犹如一朵盛开的茉莉花,清纯动人。
佟福来望着她俏丽的脸庞,不由得叹道:“你今后定能嫁个好丈夫。”董小姐性格好人漂亮,又有知识,所以才会对选择男友这个问题分外的慎重。尽管大哥厚着脸皮追求,但佩云依然不理不睬,这都是因为姑娘很有心机,能识破男人虚伪的面具。
“呵呵,我知道,算命先生讲过,我要到二十五岁才能嫁人呢,所以我不着急。”她觉着生命中的那个男人尚未来到,所以她必须耐心守候,女孩子是万万不能草率的。
福来点点头:“有时候听听他们的话也蛮有用的。”以前母亲也找过人给他算命,但那个瞎老头只说自己将来能有一番作为,其他的一概都没说,母亲追问之下,他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现在他的命运也算是发生了转变,或许他真的能有作为,能为佟佳氏做出些贡献。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之时,沈钺之的婚期也定了下来,下月的初五是黄道吉日,所以婚礼便定在那一天了。
沈钺之收到了福来的回信和贺礼,他总觉得福来好像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似乎是报喜不报忧,于是他赶忙研好墨,故意挑了两张粉红色的信纸,很顺畅的写了几行娟秀的字:
福来:
谢谢你送来的苏绣,我甚为喜欢!我已经把它放到玻璃框内挂在了卧房内,每天都会抬头看看,总觉得这小孩子的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呵呵,这大概就是睹物思人吧。
你真的一切顺利么?一定要把所有的遭遇都讲给我听,千万不要避而不谈,更不要将我当做外人。
八月我就要去陆军讲武堂学习了,到时候可能会忙起来,你什么时候入学?佟大婶身体可还好,听说广州湿热,眼看着就要到夏天了,你们要注意身体才是。
这几天家里人都在给我忙活婚事,到处都乱七八糟的,我懒得去管,基本上都是母亲和大妈在操持,不说也罢。
你最近有什么新的见闻,说来给我听听,我还没有到过广州,以前也曾和璧凌商讨过去那边巡演的事,但一直未能成行,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那里探望你的!但今年恐怕是抽不出时间了,唉,唯有让这些文字化作思念寄与你……
写完信后,他便抬头看了看那副“麒麟送子”的苏绣,之觉得分外的好看,越发的顺眼,那个小娃娃和福来有几分神似,笑起来颇为单纯可爱!
49何时能抱得美人归
阳春三月,广州已是阳光明媚,一片温暖繁荣之景了。
佟福来依然过着和之前一样的生活,每天都会用六个小时来学习,却是教书的赵耀辰偶尔会露出异样的神色,趁佟二少爷低头写字的时候就会傻呆呆的盯着人家看。
这天下午,福来正趴在书桌上做数学测试题,他写完之后就抬头问:“赵大哥,我写完了。”他这才发现耀辰正目不转睛的自己。
赵耀辰“哦”了一声,慌忙接过试卷,拿着笔批改,可脸上却在发烧。最近这几天他都在琢磨福来少爷的事,原来少爷是个半男半女的阴阳人,还能怀孕生娃娃,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非常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哪个,显然少爷有难言之隐,他又不好开门直接问,这感觉让他抓心挠肝的,福来少爷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憨厚的人问道,这几天对方不像以前是的常和他聊天了,好像故意在回避自己。
耀辰低头批改试卷,随后便苦笑着回答:“是......我想问你点私事,不过又觉得不应该开口,所以很为难。”
“您说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回答。”福来很单纯的答道。
他放下钢笔,将双手摊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问:“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么......他对您做了这种事,难道不该负责吗?”
佟福来苦涩的笑了:“赵大哥,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毕竟是被当成男儿养大的,任谁都没办法娶个爷们儿做媳妇儿吧?至于孩子的父亲......他是个好男人。”
听到少爷这么说,赵耀辰就垂下了头,他踌躇万分的说道:“要是我能早些跟在您身边就好了。”尽管福来这么解释,他却能察觉到对方隐藏的悲苦情绪,这丝伤感是从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瞳中流淌出来,直接渗入了他的心底,让他感同身受,或许福来有他的打算,这是少爷的私事他不应该随便插手的。
佟福来听到他这么说,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怀孕让爹娘,甚至是赵大哥都跟着操心劳神,他实在是个不懂事的混蛋。
“我会精心将孩子抚养长大的,即便他身边只有我一人,也不会让他觉得孤单,一定要让他快快乐乐的。”他望着赵大哥单纯的笑了,虽然他才怀孕不到两个月,可他似乎真的能感觉到小娃娃在一点点的长大,这种喜悦之情不言而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赵耀辰却叹了口气,只得继续批改试卷去了。前天佟先生吩咐他去中山的乡下找个安静的小院落作为福来和老太太新的安身之处,他们打算四月份就搬去乡下远离喧嚣的广州,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福来少爷身体异常,身怀有孕的事,让他全权负责少爷和老太太的安全。
而且要在少爷临产的时候悄悄的送到博济医院去待产,因为那里的洋人大夫艺术高明,甚至可以用开刀的方法来解救生命垂危的难产产妇。
1926年3月12日,冯玉祥国民军与奉军作战期间,两艘日本军舰护卫奉系军舰进入大沽口,并炮击国民军,守军死伤十余名。国民军开炮自卫还击,将日本军舰逐出大沽口。事后,日本认为国民军破坏了《辛丑条约》,与英、美、法、意、荷、比、西等7国公使,于16日以公使团名义向北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提出拆除大沽口国防设施的要求,并限令48小时内答复,否则以武力解决。同时各国派军舰云集大沽口,用武力威胁北洋政府。
听到这种消息,几千名群情激昂的群众有组织的在□进行集会和示威游行,要求觐见段祺瑞和,贾耀德,但由于偶然的“身体接触”引发了骚乱,因此警卫开枪还击,最终演变成了小规模的武装骚乱,导致47人当场死亡,伤200余,死者中有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刘和珍,令人气愤的是后来军警在清理现场之时,竟然将死者的财物甚至是衣服全部掠去,这便是近代史上著名的“三一八”惨案。
3月19日贾耀德内阁对“三一八”惨案负责,引咎辞职,段祺瑞则下令抚恤。3月23日北京各界爱国人士齐聚北京大学操场,为亡灵们举行追悼大会。鲁迅提携挽联:“死了倒也罢了,活着又怎么做。”后又就此惨案连续写了七篇檄文。由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哀歌唱遍京城。
强大的民意压力迫使段祺瑞政府召集非常会议,通过了屠杀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京师地方检察厅对惨案进行了调查取证并正式认定:“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又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遽行枪毙死伤多人,实有触犯刑律第311条之重大嫌疑。”这也算是为那些在天的亡灵讨回了一点儿公道吧?
在这种局势之下,京城的娱乐业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戏园子茶楼里不像往日那样人声鼎沸,热闹异常了,有些生意不好的戏园子索性暂时歇业,落得个清闲。
吴璧凌将沈钺之的班子收下之后就忙着排演新戏《拜月亭》,他打算四月一日再开演新戏,这期间若有堂会唱唱便是,其他的时间就在家休息。
而令他有点儿郁闷的却是藤田修二忽然不见了踪影,自从那天清晨分别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莫非是占了便宜之后溜之大吉了?还是他缺乏魅力?他百思不得其解,偶尔还会在排练的时候分神。
“吴老板,喝茶吧?”小慧帮她泡好了茶,递到了他手中,他们已经从早晨排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会儿都累坏了。
“谢谢。”他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喝了两口茶,脑子里却还在琢磨那个日本男人的事儿。
小慧坐到他身边,关切的问:“沈老板可还好?”他们大家都想知道此人的近况。
璧凌答道:“正准备大婚呢,他挺好的,让我给你们带个好。”他每星期都会和对方通个电话,也都是三言两语,因为电话费实在是过于昂贵了,多数时间还是写书信告之情况。
“我们大家买了一份贺礼,还得请您帮着寄过去,明个让老王给您送去。”小慧也为沈钺之高兴,男人成家立业是大好事,就是不知道嫂子是个啥样的女人,她颇有几分好奇。
“好……最近姓周的没来烦你吧?”他关切的问,小慧也是他今后要培养的角儿,他不能让姑娘出了差池才是。
她温和的摇头:“我拒绝了他几次,最近就不来找我了。”虽然周大公子显然很生气,但她真的不能再贪图小便宜了,即便是跟了对方她也最多是个没有地位的姨太太,而且她不能生育的话只会被周家的人看不起,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就惨了。还是自食其力多赚钱,日后做些小本生意的好。
吴璧凌这才放下心来,小慧是钺之交给自己的人,他可不能照顾不周的。
这时候,拉洋车的张大哥忽然捧着一个黄色的纸箱走进了门。
“吴老板,藤田先生送来的。”他在门口见到了那个日本男人,对方好像有急事,把东西交给自己就匆忙告辞了。
“他人呢?”吴璧凌忙问,接过了沉甸甸的纸箱,打开来看,里面装了各色漂亮的布料和一堆好看的珠花,从风格和质地上来看都是东洋上等货。
“去天津了,说三天后回来。”他答道。
梨园小生“哦”了一声就把盒子放到了一边,他原本以为藤田修二已经被自己迷住了,却不成想人家反倒是将了自己一军,这让他有种挫败的感觉。不过就是个长得俊的东洋男人罢了,他想要多少都有,何必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人身上?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让对方玩弄于鼓掌间,他就非得让藤田拜倒自己脚下不可。
小慧和几个班子里的姑娘则凑过来欣赏稀奇美丽的日本和服面料,发出赞叹,这些料子摸起来手感细滑,光泽又柔美,拿来做戏服或者是旗袍再合适不过了。
吴璧凌把心一横,索性说道:“你们拿去分了吧。”若是自己收了,倒显得他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了,他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男人。
“谢谢老板!”小慧和两个姑娘开心得不得了,急着去瓜分盒子里的好东西去了。
他托着腮帮,端起茶杯,连忙对坐下来歇脚的车夫说道:“张大哥,明天你帮我去买顶进口的呢子帽,等后天送到藤田那里去当做是回礼,要灰色的。”藤田也比较爱灰色系的东西,大衣,西服也都是偏灰的,送礼要投其所好么,况且那家伙穿灰色西服确实蛮精神的。
“成,明天我去办。”老张觉着吴老板和那个日本人好像走得挺近的,大概是因为沈老板不在北京,寂寞难耐了吧?他自是知道主顾爱和男人睡觉,不过日本男人总是不太合适的。
50新婚大喜染上晦气
四月初,沈家上下都忙着为二少爷欢天喜地的筹备婚事,而只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那就是蓉芮。
最近几天,她除了帮着照顾外甥女,就是躲在屋里写东西。
她趴在写字台上怒着嘴唇,斜着肩膀,奋力的用钢笔在纸上描绘着一个充满了她臆想的故事,给《小说世界》期刊写的梗概和大纲她是这么介绍的:
范二少爷是军阀之子,起先在北京城靠唱京剧自食其力的生活,他一直对老家的平凡女学生小梅情有独钟,并暗暗发誓成为全国红角儿的时候便会风风光光的迎娶小梅,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范家大少爷随父征战阵亡,范老先生就将远在京城的二少爷绑了回去,要求他不再唱戏,强迫其参军,还要娶个素未蒙面门当户对的陌生女子为妻,可怜有情人终不能相爱相守,范二少爷郁郁寡欢,想要冲破家庭的束缚和心爱的姑娘小梅私奔……
她把人物介绍和大纲写完,就冷冷一笑,下面才开始写正文,她会把这本书写得比《金粉世家》更精彩的,因为这是她创造出来的自己和钺之哥哥的二人世界,至于那个未来的二少奶奶她才不会买帐呢!
“荣芮,出来一下,给姐帮个忙。”红霞敲敲妹妹的房门,手里提着几个红灯笼,打算把楼下的客厅妆点得喜气一些。
“来了。”她连忙把稿纸收到抽屉里,快走几步给姐姐打开了门。
红霞笑盈盈的说:“走,帮姐和王妈把灯笼挂上去。”
“您自己去不就成了,我要读书呢。”她不想参合任何与婚礼有关的任何事宜,还不如让她去伺候瘫了的姐夫呢。
红霞皱着眉低声说道:“你总躲在房里不出来可不成,咱们毕竟是寄人篱下,该帮忙还是要帮忙的。”
“哦,知道了。”蓉芮只得关好门,跟着姐姐下了楼,刚好看到沈钺之坐在沙发上打电话,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笑脸。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二少爷身上,全然忘了自己的使命。
沈钺之正和吴璧凌通话呢,听说戏班子里的人给他寄来了贺礼,他很高兴,又打趣的问:“你和青莲处的好么?”他不在京城,璧凌必然会找新的相好了。
吴老板站在电话前,叹了口气:“还好吧……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人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自然能猜出对方的想法。
钺之笑着点头:“呵呵,既然知道就说吧。”
“算有了吧。”他说的自然是藤田修二,至少他对此人的外貌,涵养和体力技术都相当满意。
“恭喜,能被你看上的绝不是等闲之辈,有人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他讲的都是肺腑之言,吴老板是他多年的好友(床上伴侣),对方是很需要被男人呵护的,且没有人恭维便会“枯萎”的类型。
“少说酸话,你和福来怎么样了?”上次他遵照这位的命令转发了信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书信往来。
“每星期都会写信,只是不能见面很是郁闷。”其实他是有些失落的,福来上次来信说他和大婶要搬去乡下休养,要明年春节才能回广州,这期间大概不会每个星期都能及时回信了,更重要的是在字里行间他完全看不到福来对自己的思念之情,好像他们根本就只是好友一般。
“不见面总会淡了的,你要是真喜欢他就抽时间去趟广州,好了,不聊了,我们送的贺礼三四天就能到了,就不赶过去喝你喜酒了,大家会正忙着排演《拜月亭》呢,不说了,再见!”他挂了电话,付了花费之后便抬眼望了望电话所里的绿色挂钟已经五点钟了,差不多该回家吃饭了,晚上他还要唱一会儿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藤田那家伙该从天津回来了吧?
沈钺之也放下了电话,扭过了头,这才发现大嫂和蓉芮正吩咐老妈子们在客厅里挂红灯笼和大红绸,顿时叹了口气!
蓉芮这才转过身假装整理篮子里的红绸,实际上却在琢磨刚才二少爷说的话,莫非钺之哥哥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人还在北京或是其他的地方?她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既然有了心上人又为何不娶对方,非要和那个姓吴的女人结婚,莫非在京城的相好是个戏子?这就难怪沈老爷子和大太太不乐意了,虽说二太太也是伶人出身,可毕竟跟着沈老爷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必定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她垂下头,下意识的扯着手里的红绸,她唯有在小说的世界中才能和钺之哥哥长相厮守么?
三天后,婚礼热热闹闹在奉天的沈家宅内举行了,城内的士绅,富商和军中要人都来道贺,将原本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的,沙发茶几和其他摆设都撤到了楼上,楼下成了婚宴的举办之处,放眼望去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头戴凤冠,身披嫁衣的漂亮二少奶奶和帅气的新郎沈钺之在宾客们面前向双方父母行了三拜之礼,随后又在众人的祝福下喝了交杯酒。
就在大家伙都向两人道贺的时候,蓉芮却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盯着吴叶岚的一举一动,嫉妒已经把她整个人点燃了,所有的人都在夸赞新娘子实在是漂亮,气质高雅,和二少爷十分般配。
她却打算把小说里的二少奶奶描写成一个靠化妆打扮遮掩丑态的胖女人,而且还贪财没念过啥书。
“吴小姐是师范毕业,文化高,一定能和钺之好好过日子的。”红霞赞道,她却为躺在床上的丈夫难过,原本这么高兴的喜事也应让剑华来参加的,可他却只能独自呆在房间里听着楼下宾客们的喧闹。
蓉芮没吭声,转头对姐姐说:“我有点儿累了,先回去休息。”
这时,外甥女却缠住了她:“姨妈,你带我去楼上玩儿吧?”她不喜欢外面吵吵嚷嚷的环境,只想让姨妈给自己讲故事听。
“行。”她带着外甥女上了楼,红霞又呆了一会儿也回去照顾丈夫了。
她打开门的时候,剑华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比起刚回到奉天之时,他看起来精神状况大有改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脖子和肩膀依然有了些知觉,大夫说或许以后依然不能走路,但至少坐起来还是大有希望的。
“楼下很热闹么。”他说道,今早钺之去接媳妇之前先来他这里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弟弟今天特别英俊。
“是啊,来了好多客人,只希望他们早点生个孩子。”她帮丈夫翻了个身,擦了擦后背的汗。
说道这儿,剑华也表示赞同:“这可是沈家最重要的事了。”只是弟弟和弟媳不是恋爱结合,因此还需要相处一段才能真正和睦呢。
“说的是!”她坐到床头,握住了丈夫毫无知觉的手,虽然剑华今后可能还是只能依赖她照顾,但只要他活着,自己就很安心,她不想今后独自拉扯女儿,只要丈夫还在身边,她总是有活下去的勇气的!
酒席过后,沈钺之就和妻子叶岚入了洞房。
两人在床头呆坐了一会儿,他才尴尬的说道:“咱们睡吧。”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福来笑得憨直的面庞,他第一次把对方抱在身下尽情“欺负”,以及吻着福来的感觉冲击着心房,他从不知自己也会为一个人用情至深的。
她摘下凤冠放到桌上,羞涩的回身答道:“……我帮你端热水过来洗漱。”
“好。”他觉得两人就像住在一间旅店内的主人和客人,明明认识才一月却转眼间成了夫妻,果然是他破罐破摔,懒得再和父亲争辩了?果然是他成熟了,脆弱了,胆小了,考虑得越来越多了吧?但他总要有妻子,总要有孩子的,早早的如了父母亲人的愿为好,这样他就可以在众人面前扮演“孝子”了。
等妻子进了卧房之后,他就洗了脸,泡了脚,叶岚在旁边把他伺候得很周到,待床帐合上,关了灯后,他就帮新婚的媳妇除去了衣衫。但脑子里还是会出现福来的样貌,他只得锁著眉,硬着头皮俯下了身……
深钺之的房间一边挨着大哥和嫂子的卧房,一边则是书房,就在他和妻子洞房之时,趴在书房的墙根儿下偷听的蓉芮可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虽然她只能靠贴着墙根儿听到一点点轻微的动静,但这声音也足以让她妒火中烧,对二少奶奶充满恨意了!
她咬牙切齿的离开书房,回了自己的屋子,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只棕色的小木头人,在那木人的背后用钢笔写下了吴叶岚三个字,随后就翻出剪刀,狠狠的往木头人身上不断的戳着。
“让你和我抢钺之哥哥,扎死你……老女人!”她觉得自己比对方年轻,文化学识又相当,为何沈家就选了吴叶岚而单单忘了她呢?她有哪里差劲了,更何况她的姐姐红霞为沈家不辞辛苦的伺候姐夫,又有谁真心的为姐姐着想了,她越想越恼火,越愤恨,巴不得亲手弄死二少奶奶!
51福来喜得贵子天禹
第四天的傍晚,藤田修二就来戏院后台亲自拜访吴璧凌了,他头上戴着的礼帽正是昨天收到的回礼。
原本正打算回家的吴老板看到他干净整洁的样子之前的抱怨也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让跟班的给日本人泡茶,随后就把班子里的人给打发走了,当然,明天依然要照常排戏的。
两人坐在安静的大屋子里相对喝茶。
璧凌才垂着眼皮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修二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在南满铁路等着接货物,然后又去了趟天津谈生意,刚好把手里的货卖掉了一半,算是小赚一笔。”
“哦我还以为你又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呢。”他浅浅一笑,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生意人当然要以赚钱为主,至于其他的东西都是次要的,他不是也总把京剧摆在首位么。
藤田赶忙紧张的摇头:“我对您是很认真的,只是我必须以生意为先,没有尽早和您辞行的确是我想的不够周到。”他有些后悔,走之前再怎么也应该和璧凌讲清楚的,结果差点闹出误会,真是得不偿失。
吴老板挑起没笑着说:“我知道了更何况咱们也必要讲这么多虚头八脑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好,我请您吃烤鸭吧?”他问道,看样子他还没被璧凌讨厌,以后说不定还能再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吃点清淡的好了,我找地方,走吧。”他说完就披上了白色的大衣和日本男人并肩走出了戏院的后台,来到了有些寂寥的胡同里,因为受到最近事件的影响,很多人都不敢出来乱逛了,生怕枪炮不长眼误伤了群众。
两人到了胡同口,刚好有辆洋车不长眼的冲了过来,藤田修二连忙将“美人儿”抓进怀中,闪到了一边。
吴璧凌这才回过神,他抬眼望着日本男人的脸,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道:“谢谢!”
搂着璧凌肩膀的藤田低头凝视他勾人的桃花眼,柔声道:“这是我应当做的,您没事就好。”只可惜这个人有了妻室,要不他一定要将吴璧凌“金屋藏娇”,好好的疼爱呵护的。
但吴老板毕竟是个风月好手,他见过男人的殷勤,当年那个军阀追求自己的时候要比藤田修二更花心思,每次见面必然赠送贵重的礼物,甚至还给他置了一处产业,就是现在吴家所住的宅子。但是他其实都不太看中这些的,他只想找个知冷知热,可心的男人为伴,以前他认为那个是沈钺之,但他发现那只是错觉,沈公子只把自己当成能一起睡觉的挚友,而非可以互诉衷肠的情人,或许这个藤田修二可以?但他已然不能轻易相信人了,因为男人之间的关系总会有终结的那天,到时候各奔东西,忙着养家糊口,飞黄腾达,就像他和钺之一样。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能看得上的男人了,且和这家伙相处一段再说吧?他轻轻推开藤田修二,扭过脸问:“一会儿到你那里坐坐?”
“当然可以。”他受宠若惊的答道,可今晚估计璧凌不会和自己过夜的,因为人家毕竟有年轻的妻子在家里守着,但即便如此他也很开心,他也曾听说有人为追求吴老板一掷千金包场三天,但却连人家的手都没碰到,而他呢只不过是因为赶上了好机会,若是没有周先生的堂会,他现在恐怕也只是个坐在台下的普通戏迷罢了。
进入五月,搬到中山乡下的佟福来,母亲和赵耀辰已经适应了乡村的生活,这里虽然没有五光十色的商店,餐馆,也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却有着清新的空气和优美的山水。
他们住的小院子围墙很高,是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古厝,主人因为去南洋经商因此拜托有人出租,刚好那个友人认识赵耀辰,所以就顺理成章的租了一整年,只是为了不让少爷的事情透露出去,佟老太太要亲自料理家事了,不过她却乐呵呵的,比住在公寓里的时候还要开心,甚至还在院子里养了几只母,每天都拿新鲜的蛋给福来弄了吃,说是自家养的才放心,才够营养。
而福来的肚子也渐渐的大了,入秋之后甚至要穿很宽松的衣服才敢偶尔出门溜达溜达,这还生怕被人怀疑,没一会儿就匆忙和母亲回到家中,无奈的只好坐在院中仰望星空,但他却觉得只要孩子平平安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洋医生说预产期是十二月初,但到了十月三十号的深夜,福来就被一阵剧烈的腹痛弄醒了。
佟老太太听到儿子的□声,赶忙跑进来问道:“福来,肚子痛么?”
“娘我底下流了好多水。”他有些木讷的说,嘴唇发白,浑身发抖,完全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怕是孩子出了啥问题,可肚子却依然抽痛不已,想起来却没有力气动弹。
“羊水破了,耀辰,赶紧开车去,福来要生了。”她惊恐万分,连忙拿来毛巾给儿子擦汗,手忙脚乱的帮他穿衣服。
赵耀辰一嗓子就让老太太喊醒了,他连忙穿好衣服奔出房门,来到后院开车子。
这时候,佟春燕也扶着二少爷出了门,慢慢的坐进了车里。
耀辰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观望福来痛苦的神情,生孩子的确是件苦差,他越发觉得少爷可怜了,到底是哪个男人干了这么混账的事啊?此时,他忽然想起福来经常给奉天的沈老板写信的事,莫非孩子的父亲是那个招蜂引蝶的沈钺之?
他不禁咬咬牙,若真是那家伙他见面的时候肯定要揍此人一顿,无论对方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让少爷独自受这份儿活罪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便到了医院,医生护士齐出动,将佟福来推进了手术室。
而老太太和赵耀辰则坐在走廊里等候,过了很久,手术室内才传出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佟春燕喜极而泣,忙着擦眼泪。
耀辰也感动得眼圈发红,连忙劝道:“咱们应该高兴,可惜佟先生在前线作战,不能亲自过来,他知道了一定也会开心的。”北伐战争已经打响,在蒋中正的领导下国民军胜利在望,北洋军阀步步败退,现在形式越发明朗了,只需要收拾掉奉系的张作霖,中国就能实现统一。
她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是。”哥哥也希望能早点抱上孙子,虽然福来生的孩子本应姓沈,但他们却打算当成孙子来养,哥哥临走前连孩子的名字都给起好了,男孩就叫佟天禹,女孩就叫天妤。
洋医生推开产房大门将一个很稚嫩且幼小的生命包在了白色的毛毯中,笑盈盈的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恭喜二位了,是个正常的男孩虽然是早产,但是很健康。”她在中国行医十年,还是第一次为□人接生,“产夫”身体好,特别能忍耐,原本比一般产妇要小的产道能够顺产已经是奇迹了。
护士把全身被汗水浸湿的佟福来推了出来,老太太抱过外孙来到了儿子身边,又忍不住老泪纵横的说:“你看,天禹真可爱。”
福来望着只有四斤多的小宝宝,虚弱的问:“娘,爹也会高兴吧?”
“嗯,会的,他可喜欢男孩儿了。”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连忙掀开毛毯看了看外孙的小嘘嘘,这才踏实下来,这孩子的确是个百分之一百的男娃娃。
赵耀辰觉得少爷的面色苍白,就上前关切的问道:“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去买来。”
“谢谢赵大哥,我现在只想睡觉。”他尴尬的说,生孩子比拉洋车辛苦多了,看来他要睡上一两天才能恢复过来吧?
“行,你休息吧。”耀辰不由得笑了笑,便和护士一同送福来进了单间病房,他们打算在医院住三天就回乡下休养,当然还需要找个靠得住的奶妈来才是,因为少爷似乎不大有可能亲自哺乳。
从天禹出生的那天起,福来的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就连佟老太太也跟着沾了喜气,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找来的奶妈姓张,人老实本分,除了喂奶,还会帮着做些家务,这让佟春燕省了不少心,她打算过年的时候带张奶妈回广州,接着照顾小少爷。
福来白天依旧跟着赵大哥学习,晚上就和宝宝玩儿一会儿,直到睡觉,出了月子之后,他又恢复了习武的习惯,因为怀孕而长了赘肉的地方很快就瘦了下去,看来学武的好处不仅可以防身健体,还能减肥。
1927春节过后,佟福来和母亲,赵大哥带着天禹和奶妈返回广州的沙面公寓,准备参加明年初中央陆军学校(南京本校)的入学考试,文化补习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学习英文,物理和化学,每个周末赵耀辰还会带福来去打靶场和跑马场学习射击和骑术,对于这部分的学习内容福来可是相当感兴趣的,他很细滑骑马,也很爱射击,最爱摆弄各种各样的枪支,拿起来就爱不释手的。
佟先生在前线拍了电报说要福来和老太太准备六月份迁往南京,因为国民政府已经决定定都南京了,佟家所有的人也会陆陆续续到南京去,他还打算推荐长子荣飞到政府的金融机构去任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福来赶紧成为军官,占到好位置。添了第一个小孙子(实际是外孙)的事,他也份外的高兴,只等着夏天的时候能亲自抱抱小天禹。
52男人以续香火为大
1927年夏天,沈钺之正式从奉天的陆军讲武堂毕业了,此时,战火已然烧到了张作霖的家门口,匆忙之下他和孙传芳组成了联军一同抗击势不可挡的国民军。沈钺之的父亲也带兵调往了北京驻防,而他也要随后前往,在此之前需要更加努力造人。
结婚一年多,还没有为沈家添丁,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不是应该增加和妻子同房的次数?面对生孩子的事儿,老婆叶岚比他的压力更大,他应当倍加体谅才是。
这天下午,他正在书房里看闲书,母亲就推开门走了进来,低声问:“钺之,娘想和你说件事。”
“您说吧。”他放下手里的《镜花缘》,让母亲坐下。
仙娥坐到儿子边上,低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叶岚?”
“您怎么这么说?”他苦笑,原本就谈不上喜欢,现在依然如此。
她面露难色,但这毕竟事关沈家延续香火,索性就直接说出口得了:“你们同房的次数应该多些,要不娶姨太太好了,娶个喜欢的姑娘做小吧,我去说服叶岚,你大妈和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他苦苦一笑:“您别胡思乱想了,我没有喜欢的女人。”男人倒是有一个,只不过他们现在仅仅是书信往来的好友罢了。
她皱着眉道:“总之,沈家就靠你了,妈知道你放不下京剧和那些梨园行的朋友,可这不是没办法么。”
“我懂,我会和叶岚增进感情的。”他指的是夫妻亲热的事,这么讲母亲会明白的。
“行,你还要在家里呆些日子,等下月去北京的时候,带点儿东西过去,送给以前班子里的人,往后要是天下太平,你还能接着唱戏呢。”她乐观的说,不过哪里都在打仗,她也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罢了。
“我这辈子也就是扛枪的命了,我都认了,您就别再安慰我了。”他虽说还不适应军中的生活,但他毕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已经学会了忍耐,适应了戴着面具阿谀奉承讨生活,无论是在梨园行还是军阀当道的奉天只要他挖空心思多维护人缘,以后定然能站住脚的,父亲直率的个性得罪了不少人,他还需要各个击破,慢慢的去调和关系,可父亲带兵打仗的能力却是奉系军中数得上号的,即便是和父亲结下梁子的对头也不得不承认。
仙娥拉住儿子的手,带着歉意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你父亲每次打电话来也常常这么说,他说以前是错怪你了。”
沈钺之握住母亲的手,温和的一笑:“我爸特别要面子,他是不会对我讲这些的,不过听您这么说我确实很开心。”
正在母子两人讲话的时候,儿媳妇端着茶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妈,钺之,我送茶过来了。”
“进来吧。”仙娥说道,她其实对叶岚很满意,只是这孩子有些不爱讲话,总是静静的坐在客厅百~万\小!说。
叶岚把茶盘放到桌边,就看了一眼俊美的丈夫柔声说:“钺之,你有封信,我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了。”
“哦,我去看信。”他猜到一定是福来寄过来的,索性丢下母亲和老婆回房去了。
仙娥连忙对儿媳说道:“叶岚,咱娘俩待会儿。”她想随便和儿媳聊聊,也好知道人家对儿子有什么不满,给他们小两口调解调解。
“我正好也想和您说件事儿呢。”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件事也是她今早刚知道的。
“说吧,妈听着。”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这时,在卧房拆开信的沈钺之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他已经半个月没收到福来的信了。在白色的信纸之上落下的字迹不再是小学生一般的笔记,而是刚劲有力的楷体,信上的语句也越发流畅通顺了:
钺之:
已有半月没有给你写信了,因为最近繁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忙着搬家装修新房,还要和母亲,赵大哥出去采购,呵呵,我头一次觉得住进新家是件这么麻烦的事,但是住进去之后就是另外一番感受了,这个家就是自己的窝,一个避风的港湾,能和家人在一起格外的幸福!
你已经从讲武堂毕业了,是否要和叔叔去北京?这些都是我的臆想,要是回了北京你就又能和大家伙儿见面了。我只能呆在南京了,恐怕以后也不会离开这里,虽然我们在打仗,可这却不妨碍你我之间的友情。
明年初我也要进军官学校了,现在最恼人的还是英文,我的英文老师约瑟夫说,我现在的水平也就是个小学生,但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背单词了,可还是觉得词汇量不够,每次和外国人讲话的时候都反应不过来,巴不得随身带一本英汉字典,随时都能拿出来翻看。如果要让我的英文合格,恐怕太阳也要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父亲却给我提了个新的要求,他说英文学得差不多了之后,让我去学日语,我听到这句话就犹如被雷劈了似的,差点昏过去。父亲对我的期望很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高的,于是我快乐却也痛苦着
沈钺之笑着收好了信,把他装到了一个铁皮的盒内,这里面都是福来给自己写的信,一个盒子已经快盛不下了。
他拿出钢笔和信纸,刚要落笔,就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
“钺之有喜事,大喜事。”仙娥兴奋的推门而入。
他转过头问:“怎么?”
“叶岚她有了!”她高兴的说,这下他们沈家就有希望了。
沈钺之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开心,他笑着说道:“这下您放心了吧?”
“还没,得孩子生出来,我们才放心,不过你可以早点儿动身去北京了,我和你大妈都会好好照顾叶岚的。”她已经让儿媳去和姐姐回话了,这下老爷也能安心了。
他点头:“好,麻烦您和大妈了。”这样他也能走得放心些,或许下次回来他就抱着自己的儿子了,哪怕是闺女也不错。
当两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恰好路过的蓉芮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原本她还暗暗笑话二少奶奶是只不会下蛋的母。但刚才的话却让她彻底掉入了冰窟窿里,她彻底绝望了!
蓉芮带着一颗破碎的玻璃心逃回了房间,反锁上了门,她奔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稿纸和钢笔,在被该得乱七八糟的小说原稿上又写下了几行字:
这个又丑又没修养的女人在某一天终于向全家大声宣布,她怀孕了,怀了二少爷的骨肉,但却没有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祝福她,因为她平实待人刻薄,斤斤计较,但她却不知道背地里人们都在说她的坏话
她打算把新想好的情节加入小说中,她就不信这次还会被编辑部退稿!至少在当今的文坛,女作家还是稀缺物品,尽管她才十九岁,涉世未深,但她就不信比不过现在崛起的新秀佩云,她的文笔甚至还要超过那个被人捧上天的美女作家佩云,那个女人还不是仗着家里有钱打通了人脉才能爬到那个位置的?总之这本《鸳鸯梦》一定会红遍中国的,到时候她就是能和张爱玲媲美的北方女作家了。
八月份的广州,是又湿又热的雨季,而在佟家的宅子里却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异地搬迁。
佟太太站在客厅里吩咐下人把楼上书房里装箱的书运到外面的卡车上,今晚就会直接背上南京了。
“老赵,你动作麻利一点儿,别把箱子里的瓷器碰坏了。”她皱着眉说道,虽说有几个佣人是要带着一起走的,可这个老赵上了年纪,干活不利索,纯粹就是光会吃饭不会干活,等搬完东西给他点钱辞退了的好。
“是,夫人。”老赵很费力的背着箱子下楼梯,汗水渗透了短挂,但为了给一家老小赚点饭钱,现在兵荒马乱再找个合适的生计不容易,他怎么也得咬牙坚持着,虽然今后要去南京生活,可还是可以给四川的亲人寄家用,他已经四十八岁了,还能干几年呢,往后还不是回老家种地。不过现在能赚钱,就多赚点吧!
小鸾看到母亲横眉竖眼,就走过来劝道:“妈,别动气,坐下歇歇。”说完便拉着母亲坐到了沙发上,为她倒了杯凉茶。
“这么多家当都要搬走,真是烦死我了,你哥哥还是整天不着家,在外面疯跑,他就不知道现在需要人帮忙盯着么,婚也不结,那个土豹子都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个娃娃了,想起这事我就要气死了!”她喝了两口凉茶,但火气还是降不下来,天禹可是佟家的长孙,占尽了便宜,老爷也很喜欢那孩子。听说母亲是个唱戏的戏子,呵呵,真好笑,那种女人能生出什么好种来?不过是野种生下来的小野种罢了。
“您别气,他们毕竟是外人,爸爸分得清,我哥其实最近就在忙着追女人的,虽然董家的千金看不上大哥,但刘先生的长女条件也不差,刘先生将来也要进入政府的,对咱们家可是大有好处,爸爸也很支持呢。”她只能宽慰母亲,虽说刘小姐相貌平平,但贵在有个好出身哦。
“他总是干了件正经事,你们也得抓紧了。”她也希望能快点儿抱小外孙,女婿常年在外面跑,总把女儿留在家里,聚少离多,为佟家付出的很多,等到了南京她还要和老爷美言几句,索性让女婿也到南京任职好了。
小鸾羞涩的垂下头“嗯”了一声,后天丈夫就回来了,他们要好好的甜蜜一番才是,她也很想快点儿要孩子的。
53重返北京感慨颇多
九月初,沈钺之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北京,面对熟悉的风景他却感慨颇多,曾经熟悉的前门戏园子,经常逛的东安市场却已物是人非。
白天他都跟在父亲身边处理军务,晚上就会约上旧日好友小酌几杯。这天傍晚,吴璧凌便在东来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璧凌比从前更妩媚了,理着漂亮的偏分,露着精神好看的额头,用眼含秋水来形容他的眼睛绝对不过分,穿的是真丝质地的白色长衫,但看起来却是无比的性感。
“来,干杯!”他忙给沈某人斟满酒。
“谢谢,看样子你和新相好处得不错?”沈钺之笑着说。
“还好吧。”吴老板现在相当滋润,家有温顺的美貌妻子,外面则有个年轻力壮的多金相好,只要有闲工夫就会来捧自己的场,他现在比从前更走红,两家戏园子每天都有戏唱,但他把小慧捧成了天乐园的红角儿,如今这个姑娘可以独自挑大梁了。
“他是什么人?”钺之很好奇,他们好歹也相好一场,至少要让他知道对方是谁吧?
吴璧凌放下筷子,挑着眉望着身穿笔挺军服的男人,冷冷说道:“你见过,藤田修二。”
“呃,日本人!”沈钺之惊呼出声。
“怎么?”他不解。
沈钺之沈副官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什么非和他睡,中国男人就没好的了?”
吴老板瞟了他一眼,有些生气:“谁让你跑回奉天的!”
“这和我回不回奉天没关系,日本人的手伸得太长了,要是擦枪走火和咱们干起来怎么办?”他身在东北自是看到了日本人在北方的所作所为,上次郭松龄倒戈,老帅是借了日本人的东风才转危为安,趾高气昂的入主北京的,老帅以个人名义和日本人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现在日本人天天都在琢磨着如何将这个协议变成政府之间的合作条款呢。
“这和藤田有关系么,他又不是当兵的。”吴璧凌毫无政治头脑,他也懒得去管国家大义,反正他就是个唱戏的伶人罢了,他不敢自称爱国,也没能力爱国。
沈副官摘下军帽,整理了一下发型,小声说:“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这么和你讲好了,岳飞抗金的故事你总是耳熟能详的吧?和金国人交好的有好下场么,就算是没直接干系的也被说成了汉奸,历史便是前车之鉴。”
吴璧凌却满不在乎:“别为我瞎操心了,赶紧去南京追你的小车夫吧!”但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在意的,不过藤田修二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商人,哪里和政府扯得上关系?钺之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看来做了军官就要多留几个心眼吧?这么活着可真够累的。
他喝了口白酒,长叹一声:“现在不是时候,更何况福来的父亲还是那边的官员,我们之间走动不大合适。”这件事着实令他苦恼,他可不是那种占了人家清白身子就拍拍屁股跑掉的混账,但福来却没给自己机会。
“呵呵,你现在就是一副官僚嘴脸,实在是看不惯!”吴璧凌觉得沈钺之变了,这大概是他没办法原谅此人丢下戏社和京剧去继承父业的选择吧?
沈副官只得继续喝酒,随后苦笑着说:“我不敢和班子里的人见面就是害怕大家骂我,劝我回来……你们怨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是我的错!”可其中的苦涩却只有他尝,他就是那个独自吞苦果的倒霉蛋儿。
“躲没用,小慧他们都吵着要见你呢,你躲得过去么?”他又帮钺之斟上酒,随后自己也喝了一小盅,今天就算是醉了也没事,可以去藤田那里过夜,因为青莲在娘家坐月子,呵呵,他总算是为吴家弄出了一个胖孙子,所以爹娘都懒得管他,对他在外过夜视而不见。
“能躲一天是一天。”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也差不多该回去歇着了。
“着急回去?”吴璧凌问,以前这个家伙可是不到凌晨不肯散场的。
“你还以为是唱戏的时候么,我每天天亮就得起来,陪我爹去军营。”他说完就戴好军帽,站起了身。
吴老板有些无聊的托着下巴:“你先走吧,我还没吃饱呢,改天到戏园子找我去,和大家见个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行,等我忙过了这阵儿的。”他挥手告别,匆忙下了楼,来到了黄昏的大栅栏。
他刚上了一辆洋车要离开,就看到对面的街头晃晃悠悠的走来几个军人,为首的那个人他认得,是杨某人手下的一个姓王的旅长,此人目不识丁,举止粗鲁,吃得滚肥溜圆,也是土匪出身。
王旅长身后跟着两个排长,都是他的远亲,他朝洋车上的沈副官招招手,就歪过头低声对两个表弟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沈军长的戏子儿子来了!”
沈钺之也知道这家伙没说自己好话,但还是礼貌的摆摆手,就让车夫跑了起来,他懒得搭理这群人渣,王旅长的靠山杨宇霆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早晚被收拾,不足畏惧,他更没必要和这伙人为伍,免得日后被牵连。
“表哥,这小子仗着沈老头儿有兵权,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才当兵几天?”身材瘦小的大表弟说道,一会儿他们哥三要去八大胡同的窑子里玩玩儿,顺便抽几口大烟。
王旅长“哼”了一声:“屁都不懂的小鬼,真要打起仗来,还不得吓得尿裤子?”他就看不上这种仗着爹妈混日子的混蛋,这种货色还是擦脂抹粉上台装女人,当兔儿爷合适。
“呵呵,表哥说的是。”小表弟其貌不扬,眼睛总是睁不开似的,他虽然不抽大烟,但离了女人不能活,老家有两个媳妇,生了四个娃,当兵纯粹是为了跟着表哥混点钱花。
“走,别理这小白脸。”王旅长带着两个表弟溜溜达达的钻进了热闹的杨梅斜街,他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脂粉味儿。
在千里之外的南京,颐和路上有一幢二层的红转灰瓦的小洋楼,坐落在这个优美的住宅区之中,虽然不太起眼,看上去却格外的别致,透过铁栅栏能看到一个不大的小花园,栽种着一株一人多高的桃花树和很多盆栽月季,还有一个小小的大理石喷水池,看样子应该是给小孩子夏天在里面玩耍用的,这里便是佟福来和母亲的新住所。
此时,刚过了晚饭时间,福来和父亲坐在二楼的书房里谈话,目前佟老先生暂时住在家里,等大妈和哥哥姐姐都来南京的时候再搬走,对此,佟春燕也没提出异议,但依然不怎么和哥哥说话。
“福来,你收拾收拾和我回趟北京。”佟孝成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些日子他都在参谋部开会,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好,何时动身。”福来并没问为什么,因为父亲是国军的人,有很多机密的任务,所以他从来不去刨根问底。
“后天,你跟着我多学学,我会告诉你要做什么的。”这次他的目的是初步和奉系接触,听听他们的条件,如果谈不妥再做其它打算也不迟。
“好,我会尽力学的。”他有些紧张,虽然现在他不是没文化的人了,但他所学的东西都是一年多拔苗助长的成果,还没有实际演练过。
佟老爷子说完这番话,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着一支柯尔特政府形手枪,精致的胡桃木手把,复古的流线型枪身,看起来优雅又透着一股冷峻的杀气。
“这把枪你收好,危险的时候防身用。”他知道小儿子学会了用枪,而且枪法不错,耀辰还夸福来的眼神好,连移动的靶子也能射得中,就是对英文应付不来,对无理化学之类的工科毫无兴趣,当然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实际办事的能力。
福来自然很喜欢这把枪,他开心的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欣赏着,抚摸着,随后才问:“赵大哥也去么?”
“他自然要去,我已经让他去参谋部报道了。”现在耀辰算是完成了任务,福来已经从一个底层劳动者蜕变成名副其实的佟家二少爷了,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他相信危难时刻这孩子绝对会挺身而出为他挡子弹的,当然,应当用生命守护自己的人不是亲生儿子,而是耀辰,他是不忍心让亲生儿子为他流血牺牲的。
“赵大哥还是穿上军装俊气。”他说完这话就把手枪放进铁盒中收好,此时母亲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天禹走了进来。
儿子瘪着嘴,伸出小手说道:“爹......!”他要抱抱,每天看不到父亲就会不安焦虑,甚至还会“哇哇”的大哭大闹。
“乖,爹来了。”福来慈爱的笑着,接过了母亲手中的儿子,抱在怀中轻轻的晃着拍着,缓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佟孝成看着白胖可爱的娃娃也赞道:“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天禹的皮肤犹如女孩子一样的白净,果然是沈钺之的骨肉,鼻子和眉毛和父亲一样漂亮,长大了绝对是个千里挑一的美男子。
佟春燕转身望着哥哥,低声问:“你们要去多久?”
“大概要小住半个月,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保重身体。”他想和妹妹多说些温存的话,可她每次都不给自己好脸儿。
她这才转身对儿子福来说道:“到了北京别忘了给你师傅,师娘买礼物,明天跟娘去选些特产吧?”
“好,多买些。”他想到要去戏班子里看望小慧和老王,听说他们已经跟着吴老板干了,小慧今非昔比已经是天乐园的角儿了,有时候还会被报纸采访呢。
不过坐在椅子上的佟老先生却另有一番打算,国民政府知道张作霖是个不好对付的硬骨头,在北方的势力已然根深蒂固,东北的局势相当的复杂,日本人,苏联人都盯着那里的利益,即使换了个新的主人,也未必能搞得定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对张作霖应该首先考虑招抚,而非直接动武。
54暮然回首君心依旧
三天后,福来和儿子天禹依依惜别同父亲,赵副官在母亲的目送下坐着轿车直接去了火车站,后天就能到北京了。
这天下午,在军营外的办公室内,沈钺之正和父亲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过两个月你要不要抽时间回家陪陪叶岚?”沈慕函知道媳妇儿怀孕了,但儿子要留在军中陪着自己,他倒是非常过意不去。
“没关系,现在正是紧要时刻,我需留在您身边,要不大妈和母亲都会不放心的。”他说完就帮父亲倒了杯茶,现在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日常的训练,还有负责北京的守卫和安全,以防万一。孙传芳,张宗昌还指望大帅在关外的三十万兵力,但北洋军阀的境地都是岌岌可危的,这个位置怕是张大帅也坐不了几天了。
“我听说南京已经派人过来和大帅秘密谈判了,我们只需等着便好。”他虽然主张拥兵强权,但也明白这场仗还是不打为好,现在国民军的气势如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相比之下北洋军处处都出于略势。
“哦?那就是有希望和平解决了?”这倒是件好事,不过条件不大好谈拢的。
“其实大帅心里很明白,这仗打不得,但总要等适当的机会才好,国民军也如此,争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他点了支烟,皱着眉吸了好几口,这些年断断续续的参加很多战斗,队伍里的兄弟累了,他也累了,他倒是宁愿不再打仗,不过这却是极为不现实的。
“我觉得也是,我们在东北的三十万兵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区区十几万兵力的国民军不是我们的对手。”他妄下定论,马上就被父亲断然的驳回了。
慕函叼着烟摇头:“国民政府是美国支持的,实力不可小看,无论是蒋介石还是蒋中正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更何况还有民众的舆论倒向。”
“哦,可大帅不是也有日本人的支持么?”他毕竟才二十六岁,还没有父亲的老辣,看不清大局。
“我以前和你讲过的,日本人野心太大,他们和苏联,英美不同,这点张大帅也讲过,对于日本人要利用,不能被他们任意摆布。”日本人一直都想拥立满清王室,企图建立满洲国,让满洲独立,但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张大帅是不能愿意让别人做自己主的。
这便是外交的智慧,沈钺之觉得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便低声说道:“要不我去打探一下消息吧?”
“嗯,多留意,北京城内三教九流都能听到些风声,你那些梨园行的朋友说不定比我们的消息还要灵通呢。”那些唱戏的伶人常与声名显赫的富人要员来往,常常能打听到特别的消息。
“明天休息,我去趟戏园子。”沈钺之打算请班子里的人吃饭,顺便让璧凌帮着留意消息,再也没有人比吴老板更合适了。
“好,跟我去军营里看看吧。”他不放心军士们的训练,在这件事上儿子还帮了些忙,从陆军讲武堂上学到的东西都用在了实处,以前他从来没在意过,出操,例行的训练都很松懈,现在大战将即更要抓紧才是。
沈钺之扶正了军帽,跟着父亲出了屋,来到了门外的操场上,一队队的士兵正在空场上操练,不远处的打靶场也忙忙碌碌的,看上去总算是像一支正规军的样子了。
沈慕函手下的兄弟大多是东北河北招募来的,以前多是农民和穷苦人,大部分都是文盲,更谈不上什么战略眼光和执行力,靠的都是几年来在一起碰撞出的“义气”,但这显然是不行的,在战斗中这种无组织,无纪律性的缺点暴露无遗,他的队伍需要统一化的训练,而教官就让自己的儿子来担任好了,只是现在钺之还没能让兄弟们信服,这是需要时间来慢慢磨合的,他不着急,只是怕钺之失去信心。
“你先不要直接插手他们的训练,先把这些团长,营长搞定,然后我再出面叫他们和你开个会,把你的训练计划提出来,这样他们也比较好接受。”他边走边说,钺之和大儿子不同,总喜欢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特别知道什么样的场合说怎样的话,剑华则喜欢默默的做听众,私下里悄悄的提醒他,也算是各有优劣吧。
“我已经和几个军官私下里吃过饭了,大哥和他们的关系不错,所以他们冲着大哥的面子也是支持我的,其他的我会慢慢的相处。”他觉着这并不是难事,虽然这实在是个装腔作势的苦差事,但他也只能咬着牙干下去。
星期六下午五点多,庆乐戏院门口停下了一辆洋车,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灰蓝色缎子长衫的年轻男子,他买了今晚《拜月亭》的戏票,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走进了戏园大门内。
虽是故地重游,但他却已是另一番样貌了。
佟福来提着长衫的下摆,上了楼坐到了走廊拐角的一个位置上,点了一壶大叶茶和两盘点心,随后就像其他戏迷一样边吃东西边等着六点钟的大戏开演。
他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朝楼下的戏台上望去,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个啥也不懂的洋车夫,而现在却已是佟家的二少爷,天禹的爹了,三百多个日夜,回想起来就好似昨天一般……
晚上八点多,这一天的《拜月亭》算是顺利的演完了,这种喜气洋洋的戏码在如今的年月倒是很受欢迎,吴璧凌的班子这边唱着《拜月亭》,另一边的天乐园却在演《苏三》,挑大梁的便是后起之秀小慧。
下戏之后,大家伙儿都在后台卸妆,吴璧凌刚洗完脸就看到一身戎装的沈钺之走了进来。
“沈老板!”管事的老王认出了他,高兴的走过去问好。
“老王,我今天是来请大家吃饭的,可别叫我沈老板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还不如叫他沈中尉的好。
“钺之,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吴老板示意让他坐到自己边上,看来今晚他又要晚回家了,还好没有约藤田,不然又会被那家伙抱怨了。
“早说了要请大家吃饭的,今天正好没有别的安排就过来了。”他坐下,老王马上给他端来了茶,还乐呵呵的说道:“您说巧不巧,我刚才还在二楼的雅座见到福来了呢。”
“福来?”沈钺之的心脏像是被蜜蜂给蛰了一下似的,差点从椅子上兴奋的跳起来。福来怎么可能在北京,会不会是老王认错人了?
吴璧凌也很吃惊:“老王,他人呢?”
“他说去天乐园找小慧,一会儿就过来。”老王说道,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福来穿上好衣服就变成了阔少爷,就连说话的口吻和姿态都变了,整个人充满了自信,但眼神却依然是那么的温和。
“他怎么会来北京?”钺之愣楞的自语,他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到天乐园去找福来,可又怕和福来岔开,只好耐着性子老老实实的坐着等。
璧凌低声说:“大概是来玩儿的吧,他可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沈钺之捏着手指,垂着头思忖了半天,还是对梨园小生说道:“我去天乐园找他们好了,要是福来和我走岔了,一定让他等我。”他说完就要起身离开,但佟福来却已经和小慧有说有笑的从门外走进来了。
当福来看到沈钺之的瞬间之时,就像是被一根红线给牵住了似的,移不开视线,他的眼瞳中映出了这个男人俊美的容貌和健硕的身形,那些个火热的夜晚和温存的甜言蜜语依稀在他脑海中闪过,这恍若梦境的重逢让他呼吸急促,心跳不已,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只能泰然处之,而且他们也不再可能有什么交集了。
“沈大哥,我听小慧说你在北京,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因为人家年长五岁,现在他们又不是雇佣关系了,所以称大哥较为合适。
钺之的目光黏在了佟家二少爷身上,福来变得更好看了,比从前更有韵味儿就想朵盛开的橙色君子兰,他身上的美不似吴璧凌那般招摇,妖媚,而是温润如水,暖融融平易近人的,细细品味自会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我刚要去找你们,一会儿我请大家吃饭,我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喝酒了。”他说道,可看到福来和小慧亲密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嫉妒起来,莫非自己还比不上这小丫头?
小慧看到自己的“恩师”和前老板,也很高兴,她笑盈盈的上前说道:“沈大哥,我前两天还想吴老板抱怨您不来找我们喝酒呢,今天您得多喝几杯,大家伙儿都没喝着您的喜酒,您今天可得补上。”她觉得沈老板变成神气的军官更有男人的魅力,她倒是更喜欢现在的沈钺之,而不是那个整天忙着勾三搭四的花花公子。
沈钺之爽朗的一笑:“好,我自然是要多喝的,只不过我酒量不好,各位点到为止吧?”他的目的可不光是为了喝酒,还得让璧凌帮自己打探点儿消息。
福来把手里提着的箱子放到桌上,对戏班子里的人说道:“这次我给大家带了点儿土产过来,请大伙儿尝尝。”说完就把里面的东西分给了每个人,但他却知道身后的男人在盯着自己,那视线仿佛能把自己的衣衫烧穿似的,让他坐立不安,踌躇不已。
吴璧凌来到沈钺之边上,贴着他的耳轮说道:“这下你的相思病有救了。”
他苦涩的一笑,但却觉得眼前的福来变得有些让他不敢随意轻薄了,他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总之这感觉一点儿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