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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劳燕分飞各有麻烦
    吃过晚饭之后,佟荣飞,晓鸾便和母亲在三楼的小客厅内低声聊天,谈话的内容都是围绕佟福来和姑姑的。
    桂娟心烦的托着下巴,皱着眉道:“他们送的东西真不入流,难道不知道我们佟家在广州是很有身份的人么?”她可是给丈夫面子做足了,大大方方的送上了手表,木质手杖,礼帽和洋服,哪样不是高档洋货?看看小姑子给的是啥,人参鹿茸那些东西家里有的是,她才看不上呢。
    晓鸾拉住母亲的手说道:“您不要在意啦,他们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那个福来只念过私塾而已,连中学都没上过,不值一提的,我看父亲只不过想找个跟班的,至少比用外人放心。”
    荣飞站在窗前抽烟,他扭过脸说:“你可别想得这么简单,若是将来他跟着爸爸,比我们还要占便宜的。”虽然他很讨厌军队的人,可现在的世道却是他们最有权力,说不定那个私生子赶上机遇,到会平步青云,节节高升呢,更何况还有父亲从旁推波助澜。
    “不要再谈那个人了……你们姑姑才难对付呢,她一直和我说福来如何懂事孝顺,只字不提以前怎么和你父亲瞒着我养私生子的事,好像理所应当似的,气死我了!”她现在胸口还发闷呢,还好他们没有住在家里,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荣飞掐了烟,坐到母亲对面:“您不能总忍着,应该和父亲抗议,不要和他吵架,要表明您的立场,不卑不亢,您接受了私生子是您的大度,但也不能让他们骑在头上欺负,这样父亲会念您的好,凡事能多考虑您的感受。”爹娘闹不和对他们来讲绝对不是好事,所以得委婉的劝解才是,虽然他也不想再看到佟福来这个人了,但他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儿子,法律上是有权继承家产的。
    桂娟听到儿子这么说,便放下托着腮的手,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不想这些了,明天晓鸾陪我去按摩师傅那里,我现在全身都难受……荣飞,你爹催你婚事,你可要抓紧,最近别总在外面过夜,小心他发脾气!”
    佟荣飞伸了个懒腰,无所谓的答道:“我会留神的。”今晚没有聚会,但过几天就有个派对,他可是不能不参加的,因为李公子专门为自己约了董小姐,人家姑娘可是极少在外抛头露面的,要说整个广州城哪个姑娘够得上做他妻子的标准也就唯有那位小姐了。
    星期一清晨,佟福来照常六点便起床,洗漱之后,他就换了灰色的长衫来到公寓楼下的花园内练拳。
    一般他都会坚持打上两个小时再上楼,之后冲个热水澡,再跟着赵大哥上课,按照父亲的吩咐,他还必须学英文,而且这周就会有英文老师每隔一天来给自己上课,虽然这无异于拔苗助长,但谁让他是个白丁呢?所以唯有更加努力才能追上鸿儒,别无他法。
    他最喜欢历史,和地理,至于算数和语文倒是不太感兴趣,可为了下次给沈老板写信语言能够更加优美流畅,他还是耐心的在学,晚上睡觉前也会在灯下练字,字是人的半个门面,若是能写得一手好字,将来也能谋到好出路的。
    正当福来站在树荫下,打着堪称优美的游身八卦掌之时,一位姑娘从马路对面的洋房小跑着朝这边过来了,妙龄女子身上穿的红色衣服很奇特,不仅十分贴身,而且还紧绷绷的,这便是俗称的运动服。
    姑娘肤色粉白,圆圆的脸庞配上清秀的眉毛和清澈如水的明眸,小巧的鼻子,红润的朱唇,体形十分匀称,俨然就是典型的南国美人,她脑后扎着一根长长的马尾,随着她奔跑的姿势活泼的摆动着。
    她跑到林荫道上,好奇的打量着在一丝不苟练拳的佟福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就轻盈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佟福来也没在意,心中一边默念口诀,按照师傅传授的要领练习脚法,在离开北京之前,何师傅特意将八卦掌的七十二暗脚传授给他,虽然时间紧凑,但他却牢记于心了,他这花架子经过苦练便能真正的硬朗起来,实战的应变性提升了一个档次,说不定下次和沈钺之切磋的时候便可以和对方抗衡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跑了个来回,香汗淋淋的来到了他身边,慢慢的停了下来,边舒展胳膊边调整呼吸。
    他倒也不受影响,继续挥掌,踢腿,但因为套路尚不纯属,显得很吃力,劲力更加使不出,他必须熟能生巧,早早的将脚法牢记于心。
    “你打得是什么拳?”姑娘用粤语问。
    福来听到她和自己讲话,便暂时收了招式,疑惑的皱着眉:“不好意思,我听不懂广东话。”
    她婉转一笑,用带有南方口音的国语说道:“你打得是什么拳,挺好看的。”
    他这才如实答道:“八卦掌。”
    “哦,我听过的。”她抬起秀眼,大大方方的观察眼前的人,觉着这个小伙子长得蛮俊俏的,身材适中,腰杆笔直,尤其是那双燕眼更是深邃迷人,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北京很多人都练八卦掌。”他察觉到到这姑娘在盯着自己看,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刚搬来这里吧,以前我没见过你。”她今天起得有点儿早,而且不按照老路线从北边慢跑,而是来了洋人公寓附近。
    “我们上星期刚从北京来的,姑娘也住附近?”他这才关注起人家的长相来,这可真是位佳人,落落大方却不轻浮,一看便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有钱小姐。
    “我住对面的那幢房子。”她指了指道路另一头的黄色洋楼,住在附近的人基本都知道董家,看来这个人果然是个外来户哦。
    “哦,你每天早晨都会跑步么?”他很新鲜,而且并不明白姑娘家为何要像男子一样锻炼身体。
    “对哦,我叫董佩芸,你呢?”她没多思量就将这句话讲了出来,但又有几分后悔,一个姑娘家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矜持了?
    “佟福来。”他觉着姑娘很健谈,就没有顾及的和人家聊了起来。
    两人坐在花坛边闲谈一会儿,佩芸才先一步告辞,临走之前还特意说道:“明天见。”说完就挥手,过了马路。
    福来目送着她走远,才返回公寓,推开家门的时候,母亲正要出门买菜,看到他进门便叮嘱道:“刚才荣飞来电话了,约你这星期六和他出去参加聚会,你和他讲话的时候要留神。”她毕竟是活了四十几年的人了,从谈话间就能察觉到荣飞是个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她怕侄子把儿子给带坏了。
    “我知道,您放心好了。”他说完就进屋洗了洗手,随后便回到了客厅,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日历,信寄出去两天了,过了年也差不多能收到沈老板的回信了吧?
    佟春燕瞅瞅儿子,就拿着菜篮子下楼了,她刚对周围的环境熟悉,已经知道去哪里买菜了,但能和自己说上话的人却不多,所以觉得有几分寂寥。但为了儿子,一切都值得,她也得适应广州的生活才好。可能是这里的空气比北京清新,她来广州之后还没怎么犯过病,新开的方子吃了之后病状确实有所改善。
    此时,赵耀辰也洗漱完,抱着一摞书本走到了福来身边:“上课吧,二少爷。”
    他尴尬的凝住眉:“您别叫我二少爷,就叫我福来好了。”他到现在都不适应这个称呼。
    “好,福来,咱们上课了,抓紧时间,下午英文老师就来。”虽然二少爷没上过学堂,可人却不笨,记东西很快,就是对音乐,画画之类的没感觉,毫无艺术细胞,但这和当兵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并无大碍。
    他赶忙打开房门,拉开了窗帘,让明媚的阳光照进屋里。
    “算数的口诀都记下了,今天我就来考考你。”赵耀辰说完就拿出了一份抄写好的试题,递给了福来。
    他坐好后,就用出铅笔在草稿纸上慢吞吞的算了起来,虽然还不太熟练,可是他却做得很仔细,加减乘除母亲以前教过自己,但对小数点却不甚熟悉,更没接触过数学公式这东西,但这些却是一个参谋应该掌握的,数学好的人逻辑思维能力都很强,这样便能很客观的分析当前情况做出最为合理的判断。
    赵耀辰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佟先生能有这么个踏实忠厚的儿子实在是幸运,但凡是在某个领域有作为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木讷,不过他们专注钻研不受花花世界诱惑的精神倒是甚为可贵的。
    当佟福来在广州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远在奉天的沈钺之却在忍受人生中最憋屈的时光。
    他好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似的,没了自由,每天除了和大哥坐着聊天,就是跟母亲切磋京剧,他成了个吃闲饭的人,百无聊赖,很是郁闷!
    吃了午饭,钺之就进了大哥的房间,嫂子红霞刚帮哥哥擦洗完,就对他说道:“小叔子,你坐着吧,我刚好要带孩子出去买东西。”
    “嫂子放心好了,我会守着大哥的。”他觉着嫂子真是个好女人,大哥瘫痪之后,她毫无怨言,一心照顾,这便是他们沈家的福气!
    等妻子关好房门离开,元气恢复一些的沈剑华,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蜡黄了,但说话的声音依然虚弱异常。
    “爹和你讲了吧,让你去陆军学堂的事?”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没办法呆在父亲身边,根本就放不下心,在北京的弟弟自然不知道军中的种种黑幕和混乱,他想和钺之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父亲必须有个心腹办事才好。
    他坐下来答道:“说了,他让我好好考虑,但结婚的事必须快点定下来。”这才是烦人的地方,最近母亲没做别的,一直在拿姑娘们的照片给自己看,边展示告诉他对方的家事喜好,但没有一个他瞅得上眼的。
    剑华“嗯”了一声:“找个媳妇儿好,像你嫂子一样贤惠的……虽然我没权利要求你听从爹的安排,但大哥想求你,现在大战将即,父亲没有心腹是很难稳固地位的,咱们沈家本就算不上人丁兴旺,能信赖的人就更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呆在爹身边,他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
    沈老板捂着头沉默了好久,才问道:“要是没人在父亲身边,父亲就会有性命之忧么?”
    他长叹一声哀求道:“现在的军阀根本不讲仁义,倒戈,弑主屡见不鲜,加上东北又被日本人垂涎,他们两次都要除掉老帅,虽然吴佩孚和我们算是握手言和了,但还有南方的国民军,冯玉祥若是真的支持了他们,情况就危险了,如何生存下去,万一……奉系倒台,我们的退路呢,这些都要有人随时和父亲讨论,他人耿直,不善于处理这些繁琐的事,钺之你脑子灵,又善交际,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的,更何况父亲也不会让你去上战场指挥作战的,他只是要你做副官而已。”
    沈钺之抬起头,望着床上的男人,苦笑着:“从小到大我最听你的话,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退路么?”但他放不下北京的戏班子,大家都指望着跟他混出头呢,他花了七年才熬到如今,让他就这么丢了,放弃了,他哪里舍得!京剧是他最喜欢的,他愿意为了唱戏忙碌一生,即便自己不再开嗓,看着班子里的人演戏也是种莫大的享受,特别有成就感,因此他以前的生活是快乐满足的,但日后呢?他不敢想象。
    剑华自然理解弟弟的想法,温和的又说道:“父亲总说你忤逆不孝,那是他不够了解你,其实你心地很善良,就算大哥我利用你的弱点好了,跟父亲去参军,快些成家立业吧,至于北京的事可以托付朋友,你不是有个好友吴璧凌么,他能把你的班子都接收过来吧?”
    他点头:“能是能,不过觉着可惜,都是我一步步带出来的人,花了无数心血。”
    “等日后天下太平了,你再唱戏也不晚。”沈剑华觉着自己的话特别假,但他也没有办法了,说服弟弟参军才是最紧要的,因为这事关沈家和父亲的将来。
    沈钺之梳理了一下刘海,强打笑颜:“别这么说。”但凡关注政事,有文化的人都看得清楚,这根本就是个乱世,一旦踏入兵戈之地就很难再回到过往了。
    沈剑华闭上眼睛,紧紧的拧着眉头:“要是我没残废就好了,你照样还可以过从前的生活。”
    “没关系,我会替大哥好好的呆在父亲身边的。”他说完这话,便上前帮哥哥挪了个位置,用枕头垫着侧面,让剑华能侧躺着,否则的话很容易生褥疮。
    待嫂子回来后,沈钺之才回到了房间,但屁股还没坐热,母亲就兴冲冲的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照样捧着一打照片,又是给自己说亲事了。
    “钺之,今天我从陈太太那里拿到了一个姑娘的照片,你肯定满意。”仙娥坐到床头,拉着儿子将两张照片放到了他手中。
    沈钺之本来没在意,但看到一张穆桂英扮相的相片之后就将目光转了过去。照片里的女子无论是眼神,还是架势都颇有一番韵味儿,绝对是个京剧的票友,他又抽出姑娘的便装照片,对方着长袖旗袍,留着一根长长的麻花辫,面容清秀,虽说身材偏瘦,但却是个俏丽的淑女,她端坐在太师椅上,后面的布景是一个山水画的屏风。
    见到儿子在端看照片,她又说道:“她叫吴叶岚,家境算不上太富裕,父亲是经营布店的老板,家里三个兄妹,她是老大,年龄稍微大了点,二十岁了,不过和你挺般配的,师范学校毕业,现在是小学教员,很迷京剧了。”她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女方的家境一般,但因为吴家都是戏迷,所以才勉强答应下来,而且吴小姐的母亲很乐意这门亲事,一直在说好话。
    沈钺之放下照片,淡淡的说道:“那就见个面吧。”反正是要结婚的,就得找个能谈得来的对象才是,至于家境到不重要。
    “好,我去约吴小姐。”她刚想下楼去找人通知吴家,就被儿子喊住了。
    “妈,我同意去陆军学堂了,不回北京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会儿就给吴璧凌写封信,拜托他照应戏班子里的人,不能让大家伙儿没饭哲。
    仙娥赶忙转过身,惊讶的问:“真的要跟着你爹去军队?”其实对于儿子改行做军官这事,她心里可是一万个不乐意的,虽然梨园行不入流,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啊,倒是军旅生涯危险万分。
    “我不能把责任再推给大哥了,都是他的付出我才能自由自在的过了七年。如果再不承担下来,天地难容,就算是回了北京也会被朋友和班子里的人指责的。”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万般无奈,但却别无选择。以前的逃避都是因为哥哥的辛苦支撑,而如今那个人倒下了,他便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她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其实妈不想让你去军队……可你父亲又不能没人照应,但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陆军学堂听说夏天才能招学员,就用这半年把婚事办了吧?”希望儿子能快些找到未来的儿媳,而这个吴小姐看来是大有希望的。
    “好,如果吴小姐人品没问题,能和我谈得来,就找个黄道吉日把婚事办了。”他现在纯粹是破罐破摔,尽管现在心里惦记的是福来,可他却没办法娶个男人做媳妇。面对婚姻他和老相好吴璧凌一样的无可奈何,总之,已经到了他该担起家族重担的时刻了。
    41台下多了个痴情种
    还有几日便到春节了,北京城依然是热闹非常,虽说现在局势紧张,但茶楼和戏园子里依然还有很多客人。
    吴璧凌坐在梳妆台钱洗干净脸,就对身边的跑腿说道:“帮我去买份夜宵,要热的馄饨。”现在刚八点,他打算去泡个澡,但却不能像从前一样的晚归家了,因为妻子会等他回去的,虽然这感觉不错,可他更多的还是不自在。
    “好的,吴老板。”跑腿的小伙子立马就拿钱出了门,但迎面就看到了戏院的张老板。
    张老板瘦高个儿,四十来岁,戴着酒瓶底一样的眼镜,手里总拿着鼻烟壶,他笑眯眯的来到吴璧凌身边,低声问:“周先生又要办堂会了,他的孙子满百天,想请您去唱戏。”他知道如果没有沈钺之相陪就难请得动璧凌,但周某人可是戏院的豪客,他是不能薄这个面子的。
    “您帮我推了吧,我才刚结婚,忙着呢……等下次有机会的!”他挑起眉眼一笑,便披上了大衣,拿了洋烟走出了门。
    张老板的脸就像被浆糊粘住了一般,很不高兴的硬着头皮给周老板回话去了,要不是看在老吴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对这小子和颜悦色呢,但是没有办法,就是有为数不少的戏迷买这只“兔儿爷”的帐,他的戏院还得靠此人撑下去,所以只能忍忍了。
    吴璧凌来到戏院后门,刚迈下台阶点了支烟就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向他走了过来,礼貌的鞠了个躬。
    “藤田先生!”他的烟还没沾到嘴唇,就惊呼出来,之前还说要请人喝茶,他却因为烦乱的事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吴老板,我又来捧您场了。”他抬起头,望着眼前披着白色羊绒大衣的“美人儿”心中却在狂跳不已,这位确实是天生的“尤物”,就连捏着烟的姿势也如此漂亮。
    “谢谢您……我最近实在是太忙,所以没抽时间请您喝茶,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但有了家室之后就是这样的,不能再随意支配时间了。
    “没关系,我理解您,要不我们就到前面的茶楼坐一会儿吧?”他知道人家刚做了新郎官,有漂亮的妻子相伴,自然会忘记其他事情了,可他却听说吴璧凌喜好的是男人,中意的对象正是沈钺之,莫非那是谣传?
    “好。”吴璧凌没多想就和这个日本人走到了胡同口的茶楼内,进了一个雅间。这里的环境算不上高雅别致,但打扫得很干净,雅间是用木质屏风隔开,梨花木的桌椅,茶具都是紫砂的,为了让客人暖和,还专门在桌上放了个小炭炉。
    两人点了毛尖和点心,这才开始闲聊。
    藤田先说了声:“失礼了!”说完就摘下眼镜,取出干净的眼镜布颇为仔细的擦着上面的水雾。
    吴璧凌喝了口茶:“您之前总坐在二楼的雅间吧?”他有好几次都看到了对方,但却从未打过招呼。
    他带好眼镜答道:“是,我喜欢安静的欣赏您唱戏,楼下比较吵闹。”他不太喜欢中国戏迷大声喝彩鼓掌的样子,就算看到再精彩的表演他也不会过分的表达,最多只是笑笑罢了。
    “戏迷们热情么。”璧凌觉着这人似乎不大好相处,他们之间这么坐着谈话恐怕就只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回了。
    藤田专情的凝视着对面人儿柔声问:“吴先生新婚生活很幸福吧?”
    他勉强挤出笑容来:“还好,就是过日子。”虽然结婚也算不上太坏,可他却套上了枷锁,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为青莲考虑,算是多了个牵挂吧。
    “我听说您的内人是刘家的千金,刘老先生的武生可是京城一绝。”他对京剧颇有研究,有名的梨园世家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青莲是吴璧凌早就订好的未婚妻。
    “岳父现在已然不唱了,改行做生意了。”他原以为此人只是迷恋京剧的外在皮毛,没想到还真的下了一番功夫呢。
    “我听说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刘小姐配不起您,主要是您太过耀眼,让您的夫人黯然失色。”吴璧凌完全就是为了戏台而生的,即便是卸了妆容,换上便装依然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这恭维的方式璧凌真有点儿吃不消,他委婉的说道:“您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妻子青莲确实是美女,他没有丝毫的不满意,但本身就有几分自恋的他,也觉着普通的女子不过是庸脂俗粉,没有惊为天人,魅惑众生的气质。戏台上的他却能做到,戏迷票友们为他痴迷的眼神,为他疯狂鼓掌叫好的样子,让他无比愉悦兴奋,这感触恐怕只有同为男旦的沈钺之才能和他产生共鸣。
    他抬眼看看藤田,立马就被对方的视线抓住了,莫非这个人能剥去他浮华的外壳看到他龌龊的本质?他连忙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眸,假装淡漠的拿起了茶杯。
    “吴老板理想中的人是什么样的?”藤田修二微笑着,他猜测那个沈老板恐怕就是吧?那个男人长了双桃花眼,一看就是个万花从中走的蝴蝶,很难为一个人做停留的。
    吴璧凌抬头想了想:“恐怕只有戏台上的那些人才算得上吧。”存在于戏曲世界中的众多鲜活人物,敢爱敢恨,敢作敢为,他从小耳读目染,无论那些京戏中的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但也算是给他并不丰富的内心带来了多姿多彩的乐趣,所以唱戏既是他的职业又是他的精神支柱。
    “沈老板不是么?”他趁热打铁的追问。
    璧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悠悠的说:“钺之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但不足以托付终身。”他也是很明白这一点的,等有朝一日那个人成家立业了,他们之间的“亲密之事”也就宣告结束了。
    这么说他听到的消息是可靠的,吴璧凌真正喜欢的还是男人,他的眼瞳中忽然闪出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看来沈老板辜负了您。”藤田修二说着,之后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可吴老板却狡猾的笑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是比较了解他的。”虽然他喜欢和男人睡,但也不会随便就把这种事往外说的,更何况此人还是个没啥交情的日本佬。
    藤田听他这么说便顺势给了个台阶:“我是开玩笑的,我对您的所有事都很好奇,希望能了解您,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有机会和您坐在一起聊天。”吴璧凌对自己毫无兴趣,怎么才能让这位美人上钩,这可是个大难题。
    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七,广州城沉浸在过年的红火气氛中,一年一度的春节花市又要开始了,整个春节海珠附近的花市都会开门迎客,家家户户都会出动去购买鲜花,盆景和各种观赏植物,这期间也是走亲访友,聚会小酌的高峰。
    这天,佟荣飞带着福来到东林寺附近的一所豪宅参加聚会,据说举办人是当地李姓富商,他的公子是荣飞的“狐朋狗友”之一,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追女经验。
    这所宅子也是三层的,但要比沈家的洋楼规模更大,因为李老板广姨太太就有四个,而且还生了九个子女,想让十几口子人都住下的房子面积自然不能太小。可这所洋楼却并非纯粹的西洋式,而是颇有几分南洋的色彩,色调为暗红和米白,柱子和窗户都用了原木来制作,能清晰的分辨出木头的纹路,走廊和客厅内也铺着木质地板,家具也多为竹木所制,房内陈设着山水画,盆景和瓷器,偶尔会在房间里发现从未用过的壁炉,西洋挂钟等西洋装饰物。
    荣飞领着福来先是见过了李先生和几位太太,然后才带着他来到了二楼的宽大书房,这个房间少说百余平方,完全是西式装潢,只是没有铺设地毯,窗台下摆着一台留声机,里面播放着西洋的爵士乐,年轻人坐在沙发上边听唱片,便喝尾酒和好友们闲聊。
    “荣飞,你可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李云建连忙上前招呼,他是李家长子,日后是要继承船行的生意,只不过他和荣飞一样都是贪图女色之徒。也都在英国留过学。此人看起来其貌不扬,身材矮胖,长了个肉头鼻,小小的眼睛倒是奕奕有神,他喜欢穿浅色的西服马甲配以深色西裤,口袋里总放着个金怀表。
    “我去沙面找我弟弟了……云建,这是我弟弟福来,往后还要多照顾他,他刚从北京来广州,对这里很不熟悉。”他向好友介绍,可眼睛却瞄角落沙发上和两个姑娘聊天的董小姐不放,曾经在其他聚会上见过她几次,但每次过去说话对方都爱答不理的,实在是令他恼火!
    佟福来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李大哥好。”他其实很不自在,因为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为了让自己不紧张他只得面带微笑,实则咬着牙根子,只希望能快点儿结束这次社交活动。
    “没问题,福来,以后你多和荣飞参加聚会,我们帮你引荐广州的士绅名流,用不了几个月你就都认识了,来,我们去那边喝酒。”他领着两人坐到了沙发椅上,佣人马上就端过了调好的红色尾酒,名曰新加坡司令,通体透明的高脚杯上装饰了两颗熟透了的樱桃,酒液中放了冰块,闻起来有水果的清香。
    三人各取一杯,没尝过洋酒的福来不着急喝,静静的坐在一旁观察李少爷喝酒的样子,他发现人家不会去吃樱桃,光饮酒,而且也不像北京人喝白酒似的“啧啧”咂么滋味儿,就像喝水一般淡定。于是他也仿效着去做,这样便不会出洋相了。酒入口甜润冰凉,就像是饽饽铺里卖的果味儿糖水似的,倒是不难喝。
    42只盼那鸿雁早来到
    李云建端着酒杯小声对荣飞说:“董小姐我帮你请到了,就看你的了。”他知道这位一直因为追不上她而烦恼,所以就让母亲去向董夫人递的话,人家这才肯给面子来的。
    荣飞低着头说道:“她看都没看我一眼!”他哪里配不上这丫头,他好歹也是个喝过洋墨水的学士,英文流利,见识广博,而且还很有鉴赏品味。董家就算再有钱也只不过是跟着洋人屁股后面的一只哈巴狗罢了,董老头仗着有美国人撑腰做起了洋药的买卖,后来还开了一家医院,院内的大夫好多都是洋人,每天都门庭若市车马喧,生意好得不得了。
    “别急,你先过去打个招呼。”李云建觉着他太着急了,女人只要多追追,多送礼物就到手了,没有姑娘能禁得起男人软磨硬泡的。
    “好。”他刚要起身,忽然看到董小姐朝他们走了过来,难道是要和自己打招呼?他连忙整理了一下领带,打算热情的问候一番,可姑娘却朝弟弟福来走了过去。
    “福来,真巧哦。”董佩云穿了一件紫色的长袖蕾丝连衣裙,长长的秀发盘了起来,发髻间插了根很漂亮的玛瑙簪子,看起来雍容华贵,又不落俗。
    佟福来连忙起身问好:“董小姐……是很巧,这是我大哥荣飞,李少爷您肯定认识了。”他也学起场面上的客套话了,赶忙向大家闺秀引荐。
    佩云很吃惊,她万没想到福来是花花公子荣飞的弟弟,怎么兄弟两人会差距这么大呢?莫非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佟荣飞的脸色忽的很不好看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董小姐,你怎么认识我弟弟的?”他想知道的是这个“土豹子”是如何勾搭到佩云的。
    那个姑娘就不是池中之物,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很多男人都没办法攻陷她,于是就使劲的说董小姐的坏话,诸如“目中无人,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甚至还有更龌龊的谣言,说董小姐不喜欢中国男人,专爱混身都是毛儿的洋人,因为洋人的那里大。
    董佩云答道:“我们住得很近,有时早锻炼的时候会碰到。”这几天她都会特意到花园里和福来聊一会儿,她觉得这个男人实诚稳当,虽说见识不多,可心肠倒是很不错,因为她见过福来帮附近的老太太提东西还将阿婆送到了家门口,否则那次她也不会主动过去搭话的,她很在意人的德行,这也是父亲教给自己的,说择友优先考虑的便是品格端正,诚实可靠的人。
    “哦,原来如此。”这下佟荣飞的脸上才浮出了笑容,既然都是巧合他就没必要计较了。
    边上的李云建赶忙说道:“佩云,和我们三个聊聊吧,你可是很难请到的稀客。”
    董佩云也没推辞,就坐到了福来身边的沙发椅上,饶有兴趣的问:“我比较忙,空闲的时间不多,所以就很少参加聚会了,你们兄弟两人怎么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广州?”她话一出口才觉得甚为不妥,可她就是想知道真相。
    佟荣飞抢着回道:“福来从小跟着姑妈住在北京,最近才来广州的。”
    他倒是不想抢大哥的风头,索性打算闭上嘴不讲话了,“言多必失”这个词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这仿佛是个信号灯,不停在闪着,随时都提醒他不要轻易发言。
    她“哦”了一声,便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静静的做听众的神情,好像福来并不喜欢这种场合,这点倒是和她一样呢。
    四人闲聊了一会儿,董佩云便对憨直的人说:“福来,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她很理解这个男人的无奈,他们就像在喧闹的化装舞会里素面朝天,便装出场的过客,所以她想逃开,顺便也帮福来一把。
    “哦,好……大哥,李公子,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便起身和董佩云并肩走出书房,下了楼。
    “嗯,行。”荣飞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他们刚离开,李云建便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你弟弟实在是厉害,董小姐这么难搞定的都手到擒来了?”他虽然和佟荣飞表面上是朋友,但暗地里却对此人的狂妄自大烦透了,可他们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这是必要的交往。
    “还不一定呢!”荣飞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他也知道佩云是个什么样儿的女人,那些谣言丝毫不能动摇他追求董小姐的信心,当然,这多半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征服欲,每次把追求的目标搞到手,他就无比的得意,还会在好友们面前炫耀一番,这可是社会精英分子应有的魅力!。
    来到楼下的花园里,佩云就坐到了凉亭的椅子上,傍晚外面空气新鲜,多少还是有些阴冷的,毕竟广州的冬天算不上太温暖。
    看到姑娘冷得缩肩膀,他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坐啊别站着。”她往右边挪了挪,让福来坐到了自己旁边。
    佟福来温和的问:“你也不喜欢聚会?”
    “当然,要不我怎么拉着你出来呢,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她抬头仰望朦胧的月色和漫天银色的繁星,深深的舒了口气,看来还是她的个性有问题吧?要不然怎么所有的人都能在热闹的场合与众人同乐,而她就是无法全身心的融入其中呢?
    “董小姐在广州朋友很多吧?”他是个初来乍到的异乡客,而这位姑娘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董佩云摇头:“其实我没几个朋友,我平常爱运动,游泳,晚上一般写东西打发时间,其实我们有些相似……你和荣飞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吧?”她愈发觉得这兄弟二人不相像了。
    “嗯。”他如实回答。
    “难怪你们不像,我不喜欢你大哥,他和那些公子哥一样,整天就知道插科打诨,追女人,而你总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不过你也不能太规矩了,这样有谁会喜欢上你?”她开玩笑的说着,隐约看到福来露出羞涩的神情,这倒是很可爱呢!
    他垂下头不好意思的答道:“有过的。”他指的自然是沈老板,但如今他们却无可奈何的分开了。
    “哦,是嘛,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很好奇,原来佟大哥已经有心上人了。
    福来捏着手答道:“他是个梨园行的角儿,现在在奉天老家呢。”
    “那你们不是分开了么,你肯定要回北京看她的吧?”原来这个男人喜欢的是伶人,这可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梨园行的都是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对方必然是个美人儿。
    “有机会我会回北京的。”他每晚都会想起沈钺之,此人眯着眼睛的坏笑和凝视自己的神情,还有很会撩拨人情绪的双手和嘴唇,甚至是他们肌肤相亲的种种片段,他已然成了思春的娘们,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睡不着,羞于见人的地方总是传来阵阵的热浪,每当此时他就会越发的思念沈老板。
    佩云会心的一笑:“看来你很喜欢她,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你的心上人。”她到要看看对方有啥本事能把佟大哥栓得这么牢,就算是她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嫉妒之心吧。
    这倒是为难了他,他只得苦笑着答道:“等有机会的……可能他也会来广州的。”他听说过梅先生曾在广州演过几场,所以沈老板或许能来广州,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过是暂时团聚,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分开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了。
    董佩云柔声道:“我希望你们早日团聚,别再分隔两地了。”
    福来挑起嘴角笑了,虽然他知道不能奢望,但即便是奢望他也要大胆的妄想一番,他只盼着能早日收到回信,现在沈老板一定在忙着照顾受伤的大哥和家人一起准备过年吧?
    正如佟福来所想的那样,沈钺之现在正和母亲,大妈,嫂子一起准备着过年,几乎每天都要跟着她们去处买东西,充当跟班。
    这天下午,他更进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北京的吴璧凌打来的。
    “钺之,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退出梨园行,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全国巡演的么,你把以前说过的话都当饭吃了么?”吴璧凌是在邮政所给他打的的电话,他的脸都被对方给气青了,一宿都没睡好。他们两人能否一起睡觉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的合作唱戏了。
    沈钺之坐到沙发上,揉着额头苦恼的答道:“我信上都说了,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所以,我只能舍弃北京的戏社了。对不起,璧凌,班子里的人还得请你多加照料,小慧那丫头麻烦你收下她,她肯吃苦,以后必然能出头的。”他觉得很对不住吴老板,当初他来北京白手起家,四处碰壁之时就是这个人第一个向他伸出了援手,就算是他们日后再无“瓜葛”但依然还是很好的朋友,并不会因为□之事就会坏了交情的,他们可是挚友和戏台上的最佳搭档哦。
    吴老板咬着嘴唇,很不客气的骂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责任的汉子,谁知你只是市侩之人,你的班子我会接下来的,但你做的事我却没法原谅,你好自为之吧!”他气得想直接挂上电话,可在奉天的男人却用恳求的口吻求了他。
    “璧凌,你骂我我无话可说,偌大的北京城算得上我真正朋友的唯有你和福来,我想拜托你到我家里去看看,老王那里有钥匙,若是福来给我写信麻烦你转到我奉天的住址来,我这段时间恐怕很难回去了。”他惆怅万分的说道,福来一定给自己写了信,正眼巴巴的盼望着回信呢。
    吴璧凌听说了福来被父亲相认去广州的事,他也了解沈钺之的寂寥心情,于是便吃味儿的说:“你倒是挺会安排的……不怕我偷看?”
    “看就看吧。”他苦笑,福来不是个能讲出肉麻话的人,信上恐怕也就是常规的嘘寒问暖罢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看看那个人亲笔所写的字迹。
    璧凌冷冷的捏着电话:“我才没这个闲工夫呢,我要回戏院换行头了,今天要唱苏三,有事给我写信吧。”他不能再聊了,已经四点了,六点开场可不能耽误。
    “好,今晚我给老王和小慧都各写一封信,把事情交代一下,你忙吧,福来的信一定要帮我转过来,多谢了,再见!”他说完便挂了电话,但心里却放不□在广州的福来,可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混乱不堪了,根本就帮不上人家啥忙的。
    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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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藤田智救梨园小生
    吴璧凌挂了电话,付了话费之后便心事满腹的走出了邮电所,来到了寒风呼啸的大栅栏。
    已有不少做买卖的人离开京城回老家过年了,往日的繁华似乎已去,四周都萧索而凄凉,即便是开着门的店铺,老板和伙计也都懒洋洋的趴在柜台内,没了做生意的精神头。
    就连戏班子里的人也如此,懒洋洋的不出全力,让他发火骂了好几次,尤其是一起合作的小生,上台走神不说,还会弄错唱词,若是钺之的话必然不会犯这种没水平的错漏。
    他回到戏院后门,刚要进去的时候,又看到了藤田修二微笑的面庞,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藤田先生。”问候是必须的,他不能得罪“戏迷”,这些人都是衣食父母。
    “吴老板,我听说您要去参加周先生初一的堂会,那天我也会去的。”他客气的说,到时他定要敬这位几杯酒。
    “哦,原来如此。”他原本想推了堂会,可周老头直接把请柬送到家里,还是亲自和老头子说的,他是骑虎难下了。
    “咱们堂会见,您忙吧,打扰了!”他说完便鞠了个躬,就像对一个淑女似的向吴璧凌投去殷勤无比的目光,这火辣辣的视线马上就和“美人儿”通上电了。
    梨园小生扭过脸,不再看他:“好,感谢您又来捧场!”他逃也似的进了门,心慌慌的,面颊有些发热,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几个月不碰男人就憋得不行了,见到年轻顺眼的爷们便禁不住引诱,他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自贬身价只会令人轻视。
    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周先生举办堂会的日子,他包了湖广会馆的大厅,无论是戏台还是来宾的席位,楼上楼下都挂着红灯笼和绸带,就连桌布也是崭新的,图案为黄色的金鱼数尾,象征金玉满堂,周老头儿把这次堂会和孙子的满月酒一起办了。在菜色和细节上都特别准备了一番,川鲁粤俱全,邀请的宾客比上回老母亲大寿的还要多,足有三百余人。
    跑堂的和厨师都忙忙碌碌的准备晚饭,虽然刚过五点但却已经有些宾客上门了,主人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普洱和点心。
    而班子里的人还和从前一样在后院准备,今天他们唱的是《西厢记》,但小生的角儿却不是吴璧凌最钟爱的沈老板,而是另一个专门请来的小生,但比他班子里的要好多了,至少不会唱错戏词。
    六点整,酒席开始,周先生叫儿子周礼夋抱着刚过百天的小孙子岳晨出来见客,每个来宾都随了红包,说了祝福的话。
    但周先生却因为今早的抓周而烦恼,岳晨抓的居然是女孩子的胭脂盒,他就怕孙子以后和儿子一副摸样,只会喝花酒厮混,但夫人却安慰“这都是抓着玩儿的,老爷别往心里去,不准的。”
    席间他还是坐着叹气,直到京剧开演,吴璧凌饰的红娘迈着小碎步,身着紫红色女帔上场,他紧锁着的眉头才稍事舒展开,可这位“美人儿”却从不肯买他的帐,每次都推脱应付,就是不让他一亲芳泽,但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娘唱道:“风静帘闲麝兰香散,启朱扉我这里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缸犹灿。”随后向闺房内望去。
    红娘说道:“哎呀,小姐敢情她又睡了。”
    随后才开口唱:“贤小姐拥绣衾春睡方酣。玉钗横宝髻偏乌云乱挽。”然后埋怨道:“小姐,你好懒哪!”
    她又唱道:“梦沉沉哪知道日上三竿?”随后便用白皙的手把小简藏在梳妆盒内。
    此时扮崔莺莺小慧着蓝色的女帔莲步轻移走上台来,忧郁的念着:“十分心事一分语,尽夜相思尽日眠。”唱腔稍嫌稚嫩,没有吴老板和沈钺之那么气定神闲,端庄稳当,略微有些不自信,但这次堂会也是吴老板特意为她安排的,她倍加珍惜机会,最近一月都每天从早练到傍晚,很下了一番功夫。
    红娘急扶崔莺莺坐妆台旁,崔莺莺发现信,拆开兴奋地看。
    红娘捧茶上。
    崔莺莺见红娘有相轻之意,不觉怒形于色。
    红娘大惊:“哎呀,糟了。”
    崔莺莺面有愠色:“红娘过来。”
    红娘慌忙答道:“有。”
    崔莺莺指书简:“这是哪里来的?”
    红娘犯了难:“这——。”
    坐在宾客席位上的藤田修二,几乎对眼前的美味佳肴不闻不问,自始至终都在看吴璧凌绘声绘色的表演,他很喜欢“美人儿”的这股浪劲儿,所以红娘倒是更适合璧凌,殊不知在戏台下除去衣衫之后又会是何等倾城倾国的艳姿。
    但从周某人的口中得知,吴璧凌是个风月好手,当年是被个军阀给捧起来的,后来就勾搭上了沈钺之。对于这些闲言碎语,他都尽量充耳不闻,因为他只相信看到的。
    一场大戏唱完,堂会算是接近尾声了,无奈之下卸了妆换上便衣的吴璧凌就在周公子的软磨硬泡下来到了大厅陪周先生喝酒,顺便还给小公子包了个红包。
    他到周老头儿的桌前之时,藤田修二也在场,正在和周先生聊生意上的事。
    “吴老板,快来和我们喝两杯。”周先生按捺不住的上前拉璧凌的胳膊,让他坐到自己身旁。
    梨园小生笑得像朵迎风微颤的白玫瑰,他轻轻推开老头儿的手,柔声道:“这回您可别埋怨我了,来,我敬您一杯,祝周家的生意来年更兴隆,小少爷健康聪颖!”他心里却是烦得要死,可脸上依然要保持美丽的笑容,随后就斟好酒一饮而尽。
    周老头儿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干了一杯。
    坐在一边的藤田修二却默不作声,只是在细细的打量这两人,偶尔假装夹几口菜。
    周礼夋趁着这机会便对父亲说:“爹,我去找个朋友聊聊。”他惦记的可是小慧那丫头,趁着姑娘还没走,他得赶紧找机会拉住,拐去茶楼单独聊聊,然后再送她回家,说不定晚上就能得手了。
    “好,别回去太晚。”他瞅了一眼儿子,又将视线移到吴璧凌的脸上去了,他赶忙给这位“佳人”倒上了酒。
    璧凌歪过头,望着日本男人笑眯眯的说:“我敬藤田先生一杯,还没和您喝过酒呢。”前两天在戏院后门他走得匆忙,确实是失了礼。
    修二马上端起酒杯,很礼貌的说道:“鄙人三生有幸,我先干为敬。”他将杯中的酒一滴不漏的饮尽,就又看到周老板给璧凌满上酒,这老王八到底安了什么心?
    梨园小生原本就不胜酒力,五六盅下肚之后,顿时觉得头昏脑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就用胳膊撑着沉甸甸的身子,脚跟发软的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吴老板,我送您回去吧,我开了车来的。”周老头儿不失时机的扶住了吴璧凌,心里却乐开了花,今晚他可算是找到机会下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藤田忽然扶扶眼镜猛地起身道:“周先生您不用麻烦了,我就住在地安门离吴老板家很近,今晚风大,这种体力活就交给我吧。”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却射出两道寒光。
    这可把周老板吓住了,他的买卖还需要仰仗这个日本人,若是得罪了就不好办了,即便是另找合作的日本人也需要时间啊,这次就算了,他忍了!没想到这个倭国人也对吴璧凌有兴趣,他今晚忍痛割爱让藤田这孙子先尝尝“美味”吧!
    于是他把要讲出的话咽了进去,忙不迭的说:“那就感谢藤田先生了!”
    “在下告辞了。”他扶着吴璧凌的肩膀,慢慢的向门口走去。
    周老板见他们走远,才低声骂了一句:“别让这小蹄子把你吸干了!”他听说沈钺之要退出梨园行了,吴璧凌恐怕很寂寞,急迫的要找个年轻爷们来满足欲望,他年纪虽然大了,可靠着补药还能扛枪上阵的,绝对不会比藤田差。
    藤田把吴璧凌送到门口的轿车旁的时候,吴老板的车夫老张连忙拉着洋车跑了过来,用带着山东口音的国语问:“老板,您要坐汽车回去?”
    梨园小生带着几分醉意摇摇手:“你先回去我和他一起。”他双眼发花,一步没走稳就倒在了修二的怀中,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儿和烟草的清香,这不由得让他惦记起在奉天的沈钺之来了,这忽的让他心情很低落,烦乱。
    日本男人和气的对老张说:“我会把吴先生送到家的,你安心回去吧。”可是他却不大想见到璧凌的夫人,但没办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说到做到。
    “麻烦您了,我走了老板。”张大哥这才拉着车过了十字路口,往北新桥的家赶去,他要陪着父亲,老婆和两个孩子过年呢。
    藤田修二一边扶着吴璧凌站不稳的身子,一边掏出钥匙开车门,可他刚把钥匙□钥匙孔内的时候,璧凌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埋怨道:“你这没良心的就算你不和我睡了,也不能扔下班子里的人啊,他们跟你好几年了,你不怕个个都骂你么?”
    看来吴老板是把自己当成沈钺之了,他只得转过身扶搂住了吴璧凌的腰,耐心的劝说:“我送您回家,您喝多了。”虽然被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但这可是他头一回听到人家的肺腑之言,此人和沈某的关系匪浅,绝不是谣言了。
    吴璧凌抓住他的胳膊,秀眼中闪动着泪光,他已然把面前的人当作某个家伙的替身了。
    “你不是说不回北京了吗,怎么又来烦我,你这个人真是。”璧凌再也说不下去了,紧紧的缠住藤田修二,抱着对方的脖子将那滚烫的唇送了上去,纠结无比的吻着。
    日本男人起初有些惊讶,但面对“美人儿”如此煽情点火的进攻也就闭上眼睛安然笑纳了。
    45亦真亦假暗生情愫
    凌晨时分,吴璧凌就让恼人的头疼给弄醒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觉得冷得要命,这才又缩进了被窝里,可屋子里却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儿,周围一片昏暗,看不清环境,但他绝对不在自己家里。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于是慌忙叉开腿,向gu间摸索而去,那里柔软且半张着,沾着黏糊糊的t液,连忙惊恐万分的转过了头,他只记得在周老头儿堂会上喝多了的情景,不会是被那老家伙给弄了吧?他禁不住的恶心,虽然他不是女子,不必在意贞洁,但他也不是“人尽可夫”的y娃d妇。
    当他看到枕边睡着的人之时,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和他同床共枕的竟然是那个日本男人。
    “怎么不睡了?”璧凌的动作吵醒了藤田修二,他连忙打开床头的花型台灯,温柔的端看床上的“美人儿”。
    这时吴老板才看清楚周围的陈设,这间房子似是刚刚粉饰过不久,墙壁雪白无暇,地下铺着铜色的木地板,床前放了一块两米见方的蓝色波斯地毯,床是西洋式的席梦思,四围垂着白色的纱质床幔,看起来华贵无比,床垫软软的,被褥都是很干净的水蓝色。在大床对面的桌子上放了一只三寸高的狐狸翠色玉雕,它昂首挺胸的半蹲着像是在眺望远方,被放置在一个红色的小软垫之上,玉雕的近前还拜访着一只白色的香炉,这大概是日本人崇拜的神明吧?两个衣橱摆放在房间的最南侧,衣柜边右面有个穿衣镜和木质的枣红色挂衣架。
    “我……头疼,喝多了。”吴老板连忙背对着此人解释,脸上却在发烧。
    “我给你倒杯茶。”日本男人坐在床头披上了宝蓝色和服浴衣,来到外屋的客厅泡茶,然后又点了小炭炉,过了半天才托着一个白色的瓷盘回了卧室,把炭炉放在床边,又递给美人儿茶碗:“喝点热茶能好受些。”
    吴璧凌爬出被窝接过了茶碗,喝了半杯,这才觉得舒服了几分,他问道:“几点了?”
    “两点半,你不会现在就想回去吧?”修二皱着眉问。
    他摇头:“不,明早再说吧。”头痛欲裂,浑身乏力,腰也有点儿疼,他不想再折腾了,更何况这还会搅了藤田休息。
    虽然是酒醉失态才和这个人发生了关系,但欢好之时被敲碎的片段跃然于脑中,就想电影似的反复播放着。
    是他把藤田当做沈钺之勾引,先亲人家,然后又在车里抚摸,有哪个男人能禁得起这诱惑?到了滕田住的小院之后,他主动宽衣解带先把人家压倒在床上乱吻一气的,即便是两人开始办事的时候,也是他抬着水蛇腰主动坐上去的,许久没被慰藉过的rou体确实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总之,藤田修二让他很快活!
    “你也累了,睡吧。”说完日本男人就关了灯躺了下来,但却发现吴璧凌还是愣愣的坐着,好像在琢磨什么事。
    “哦。”他把茶碗放到床头柜上,这才慢慢的躺了下来,可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和这个男人在床上“玩乐”的情景。但重要的是今后该怎么办,藤田毕竟是他的戏迷,而不是沈钺之那样的同行,若是传扬出去,他的名声就受损了,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
    就在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对策的时候,藤田修二却先开口了:“吴先生,您喜欢的果然是沈老板……今晚是我趁人之危了,我向你道歉,不过我真的很开心!”他原以为要等很久才能一亲芳泽,但谁知他的运气却不错,正好赶上了昨晚的机会,他算是得偿所愿了,不过他却不觉得这就是终点,而只是他和吴璧凌的,有了这次的倾情交流他们的距离会被拉近的。
    呃,这人果然是个异类,怎么还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吴璧凌嘴角轻轻的向上一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他怎么也要表明态度,至少应该说句话安慰一下,毕竟几个小时前此人为他提供了“令人舒适惬意的服务”。
    他低声道:“我喝多了,你没有责任。”
    “但我可以直接送您回家的……面对您的时候我没办法像个正人君子,想得都是很龌龊可耻的事。”他觉得自己还是配不起吴老板的,虽然他还算有些家产,可比他预想的程度还是差了很多,他想做的是关东第一富商,所以才远渡重洋来中国经商的,而在北京城他却遇到了这个风骚入骨,惊为天人的白玫瑰。他在台下仰望着,欣赏着,胸中涌起的欲望和憧憬让他枯燥无味的生活注入了无限的热情和期盼,恍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国中生似的。
    吴璧凌背对着他说道:“男人和男人睡在一起只是互相娱乐,无需认真。”
    但藤田却很执拗,他翻过身抱住了“美人儿”,有些急迫的说:“我对您并非玩乐。”他不知道这么解释是否能把心意传达,因为他早已陷入情网无法自拔。
    这话却让璧凌有些害怕,他转过身望着修二踌躇的面庞,委婉一笑:“这么说只会让我诚惶诚恐……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好了。”他其实是想用这个办法堵住日本人的嘴,更何况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海誓山盟了。
    藤田也松开了皱着的眉头,马上就将璧凌压在下面,稍加摆弄nan根就硬朗如铁,在xue口摩擦了一会儿便缓缓的顶了进去。
    璧凌张大了腿,享受的哼了起来,忘我的勾住了日本男人的脖子,摆着细腰迎合,滚热的幽深被巨杵撞得火花四溢,似乎要爆炸开来,他抚上了自己的物件,微启唇瓣上下t弄着,想让前后都能获得极致的k感。
    但这个男人毕竟还不熟识,他只得眯起眼睛把藤田想成沈钺之,但是两人的攻陷自己的方式明显不同,沈钺之喜欢一边说甜言蜜语一边办事,而藤田则始终不发一言,可每个力道都拿捏得很精准,绝对是情场老手,默默注视自己的双眼热诚温柔。这让他十分焦虑,只好又睁开了眸子。把藤田当成钺之的替代品是不公平的,他就算是做“biao子”也得显得坦诚些。
    过了一会儿,藤田觉着含住自己东西的小径忽的“突突”跳了几下,便赶忙集中劲力使劲摩擦juxue上面的柔软地带,□的频率虽然降低了,却因为太过猛烈的撞击让吴璧凌把持不住的尖叫,原本白皙的肌肤也因为即将到来的g潮而染上了甜腻的桃色,宛如四月里盛开的杏花一般。
    “我要s了……啊~!”璧凌高喊着,右手拿捏的器具已然喷出了白色的zhi液,溅落在他的小腹之上,他还没来得及体味余韵就让后面传来触电一般的感觉抛入了九霄云外的天国,连忙抬起臀部使劲加紧藤田的物件,舒服得弓起腰身,勾紧脚趾。
    藤田修二趴在他身上调整着呼吸,随后才拔出□,平躺下来,打量着枕边的吴老板,有些没自信的问:“以后还能来我这里么?”
    璧凌微闭眸子柔声道:“我若是不答应你能放过我么?”他最害怕的就是流言蜚语,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这……若是以此威胁您就是无耻小人了,但我宁可做小人而非君子。”他回答得极为巧妙,因为他猜出吴老板还没下定决心。
    吴璧凌侧过身用手枕着脸蛋说道:“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在日本一定有很多相好的吧?”
    藤田转而一笑:“吴先生高看我了,平日里我除了看京剧和忙着生意之外几乎没什么爱好,当然偶尔还是会和中意的对象睡觉的,不过都直是短暂的关系。”
    “哦?”那还口口声声的发誓,他也不过是过客而已吧?男人说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就连他也会偶尔在妻子跟前说些情话,这都是为了拉近关系而已,不可当真。
    “当然,我对您是很在意的,绝不是儿戏。”藤田修二说完就帮璧凌盖好棉被,又将此人搂到胸前,吻吻“美人儿”的额头。
    这般温存却是梨园小生很少享受过的,他知道这个男人至少在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可肉体的新奇感又能维持多久?三五月,半年?最多不需一年就会慢慢的淡了,直到不相往来。他已经习惯了,及时行乐,不问将来才能更潇洒自在。
    第二天一早,藤田修二就开着车把吴璧凌送回了家,很巧的却是昨天下午青莲回娘家了,他算是躲过了一番盘问,心里好生欢喜!
    但在前院看到父亲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苍白了,因为以前父亲曾经旁敲侧击的讲过,不要和男人走得太近,他自然清楚父亲的用心,可还是一次次的管不住自己。
    “上哪儿去了?”吴老爷子背着手问,他看得出儿子昨晚没休息好。
    “去了个朋友家,我喝多了。”他笑眯眯的答道。
    吴老爷子望望大门口开走的汽车,就板着脸说:“以后不能这样,赶紧回去洗个澡。”老头儿隐约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膻气,立刻就猜到了缘由,但这种事明说不好,等找机会再和儿子谈吧。
    “好,我回屋了。”他也知道身上肯定有味道,连忙溜回了屋,打算收拾收拾就去清华园洗个澡去。
    46无可奈何必须娶妻
    星期天下午,难得是个好天气,明媚阳光洒在大道上,让原本冷飕飕的空气也荡漾着暖流,仿佛在宣告着春天已经来了。
    而这天刚好是范仙娥带着儿子和吴小姐相亲的日子,两家人在小东门外的宝发园订了一桌酒席,溜肝尖,溜黄菜(豆芽蛋),溜丸子这些看家菜必不可少,当然还要有好酒下菜才行,不过今天只有吴太太和小姐在场,所以他们只点了花雕而已。
    仙娥为吴太太和吴小姐叶岚斟酒,然后便很热情的笑着说:“今天咱们就算是小聚,让钺之和叶岚见个面,熟悉一下,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
    身着藕荷色旗袍的吴叶岚害羞的低着头,压根不敢正眼看沈老板,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只是远远的看了几眼,沈钺之是京城名伶,她一个平凡的女子要是能和这个男人结为伉俪也算得上是高攀了。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家庭背景沈钺之都无可挑剔,更何况范阿姨还说过,以后钺之要去陆军讲武堂学习,未来是要做军官的,这倒是打消了她之前的顾虑,因为梨园行毕竟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行当,好比一潭浑水,踏进去的人岂有不湿鞋的,男人很难在那种环境下洁身自好。不过既然钺之已经离开了戏台,就无大碍了。
    “姐姐太客气了。”吴太太边说边观察对面的沈钺之,这小伙子似乎有些腼腆,除了进门之时问了好之外,始终都一言不发,还以为梨园行的人都很放得开,没想到是蛮守规矩的,希望他们两家的亲事能谈成,女儿早些嫁出去他们老两口也就放心了!
    沈老板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些烦闷,他看得出来吴家的姑娘是个本分人,知书达理,性格比较温和。可啥话也不说确实不太合适,他只好举起杯对吴家母女两人说:“我向伯母和叶岚敬酒,住您家的生意兴隆,一家和美,这就算我给您和小姐拜了个晚年。”今天已经是初七了,年也过了一大半,可他还是没收到福来的信,会不会是璧凌忙得把转发信件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谢谢沈少爷叶岚,快给沈少爷敬个酒。”她喝完杯中的酒后,连忙提醒身旁的女儿,姑娘家矜持端庄是美德,但闷葫芦就不好了,搞不好会错失姻缘的。
    吴小姐这才起身,抬头说道:“沈少爷,祝您往后一帆风顺,大有作为。”她觉着说这番话较为妥当,毕竟从伶人到军官是个重大的转变,应该多鼓励人家才是。
    沈钺之笑笑:“多谢吴小姐,我定当记下!”这姑娘果然是念过书的,颇有些头脑,不过他却对往后的军旅生涯提不起兴趣,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前行了。
    仙娥看看两个年轻人便对吴太太说:“妹妹,明天要是没事做,就到我那里喝喝茶。”她觉着儿子八成是看上叶岚了,这门亲事有戏。
    “好,那下午一点我到府上。”她心里自然很高兴,如果不出意外这门亲事应该能谈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天作之合啊。
    沈老板垂下眼皮,夹了两口菜,却还是放不下在广州的佟福来,莫非是福来没给他写信?人家已经不再是洋车夫,而是阔少爷了,自然会有新的朋友甚至是心上人了,人是善变的,即使是福来那种憨直的家伙也会被花花世界所诱惑,这次倒是他犯了傻,成了痴情种哦!
    有些沉闷的相亲结束之后,沈钺之便和母亲坐着轿车返回了沈家的宅子,刚回到家母亲就把他拽到了楼上的书房内,迫不及待的问:“你是不是还要单独和吴小姐见个面?”年轻人现在都喜欢恋爱,不像他们老一辈的,只听从父母和媒妁之言,应该多给他们相处的时间。
    钺之摇摇头:“我认为没必要,您就和吴家直接提亲好了。”
    “哦,好。”她很意外,没想到儿子答应得这么痛快?以前提起婚事的时候钺之总是推三推四,可这次怎么如此干脆,难道只是为了给丈夫一个交代么?
    她锁着眉问:“你真的喜欢吴小姐?”
    “只见一次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觉得她能做个好妻子,反正我必须结婚,对象是谁无所谓,以她家的情况来看应该会对这门亲事满意的,这样总比娶个门当户对的要好些,我不会让个悍妇做媳妇儿的。”他说完就舒了口气,至于婚前的单独相处他倒是觉得没有必要。
    范仙娥连忙劝道:“就算再急也不能娶个不喜欢的女子入洞房啊,娘知道你的脾气秉性,婚姻之事不可草率,你从陆军学堂毕业后再结婚也不迟的。”
    他却轻松的摆摆手:“不必了母亲,就按照我说的办吧,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我,相处等到结婚后再来也不迟的。”这只是他说服母亲的藉口罢了,眼前摆的就算是碗黄莲汤他也要勉为其难的下咽,父亲和大哥都想让他早日成家,早为沈家添丁,他也知道自己没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她听到儿子这么说只好“嗯”了一声,便烦闷的走出了书房,刚来到走廊却看到老黄拿着一封信跑上了楼。
    “二夫人。”他向仙娥问好。
    “怎么这么急?”她随口问。
    “有二少爷的信,少爷特意叮嘱我如果来信要马上给他。”他老实的回话,然后就小跑着进了书房。
    范仙娥也没在意就下楼去了,她打算找姐姐商量一下钺之的婚事和聘礼,让姐姐拿主意,毕竟人家才是沈家的大房。
    老黄把信递到沈老板手中的时候,他就发现对方耷拉的脸立刻映出了笑容,这一定是少爷的朋友寄来的。
    “老黄,谢谢你。”沈钺之看到信封上恍若小学生的字迹,就高高兴兴的捧着信回了房间,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坐在床头读了起来。
    知道了福来的近况,他也算是松了口气,看来佟先生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至少表面上佟家人算是接受了福来。
    他赶忙坐到写字台前,拿出纸笔,研好墨,写了回信:
    福来:
    见信好,你可知我等你的信等得有多急切么?不过拿到你的信之时,所有的愁云惨雾都消散了,但还是渴望能见到你的样貌,甚至是将你再次揽入怀中,你憨直的笑容,朴实无暇的言语都让我念念不忘,这绝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表达的。
    现在且来说说我的近况好了。
    我大哥已然全身瘫痪,恐怕以后只能让嫂子来伺候了,我便因此受了牵连,父亲说要让我早日成婚,还叫我去陆军讲武堂学习,日后跟随他做副官。
    当我知道实情之后本是坚决不答应的,但大哥却苦苦哀求,因为能为沈家传宗接代的男丁只剩我一个了,我断然不能再自私下去,无法游戏人间了。
    可让我丢了北京的戏社,不再上台唱戏却是极为残忍的,但我又能如何?再像从前一般和父亲闹翻,愤然离家么?于是我只得忍了,这是为沈家,为了大哥,也为了父母亲人。
    今天母亲带我见了个女子,对方才貌还算不错,人也端庄贤淑于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心里还是颇为不乐意的。不过我更无法推脱的却是这个责任,于是也就面了“恋爱”这种麻烦事,总之是要结婚的,索性就是这位姓吴的姑娘好了。
    你在广州现在过得如何,是否有了新的意中人?若是女子我倒可以接受,但要是男子我断然不许,不要忘了我们在床上讲的那些情话,你说过不和别的男人睡的。
    至于你信上提及的烦恼,我身在奉天却爱莫能助,这实在是煎熬。
    人活于世就似在戏台上表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要学会应变贯通,淡然接受,无论周遭的人是怎样看你,待你的,一笑而过好了,你是有肚量的男儿,所以便不要放在心上,那不过是唱大戏罢了。当你觉着心中不平,又没人可以交心的时候给我写信便是,我为你分忧,帮你解难。
    总之,要快快告诉我你的近况,盼你早日回复!
    沈钺之上
    他封好信,按照福来的地址写到信封上,便匆忙走出屋子,打算亲自将信塞入邮筒之中,刚好家门口就有一个,大概明早就会被邮递员取走,七天左右便可到达广州了。
    傍晚吃过饭,蓉芮还没回房就被姐姐拽住了,她笑盈盈的说:“妹妹,明天你带小君一天,我要和大妈二妈去买东西。”
    “哦,姐夫有人照顾么?”她难得看到姐姐露出笑容,家里有什么喜事?她支支眼镜,颇为不解。
    “有小叔呢,小叔终于要娶媳妇了,把大妈二妈和公公高兴坏了!”她也为钺之的婚事而开心,算命先生说今年沈家有灾星入门,所以办个喜事来冲一冲是最好的。更何况沈家现在还没有男孩,这个责任就得让小叔和未来的弟媳来承担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连丈夫都笑了起来,还说一定要让她准备一份厚礼给弟媳呢。
    蓉芮一脸冷漠的“哦”了一声,便低声说道:“行,明天我带着小君。”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她喜欢的男人才刚回奉天一月有余就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她的美梦这么快就要碎掉了,这让她心如刀割,痛苦难忍,她到要看看嫁进沈家的女人到底是何种模样,比她强在哪里,凭什么要和她来争夺钺之哥哥!
    47可怜福来身怀六甲
    过了十五,年就算都过完了,佟福来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同赵大哥一起学习,早晨则在小花园里练拳,偶尔会和董小姐碰到聊上一会儿,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董小姐常常告诉他广州的趣事,哪里有美食,哪里好玩,哪里能买到有意思的东西之类的,他都一一记下,打算和母亲空闲的时候出去逛逛。
    父亲偶尔会过来看看,但每次只呆一两小时就离开了,有时还会穿着军服,大部分时间着长衫。但母亲对父亲依然冷漠,不怎么和父亲讲话,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差,至少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气色好了,脸上也常见笑容了。
    他近几天却有些不适,尿频,总是睡不醒,偶尔还会反胃。这天早晨,母亲从外面买了肉肠粉回来做早点,便唤他来吃。
    刚看到桌上的食物之时,他又开始犯恶心了,赶忙捂着嘴跑进了卫生间,刚好撞见赵大哥从屋里出来。
    “福来,你不舒服么?”他关切的问。
    “没事。”福来说完就关好门,埋下头向水槽吐了起来,似乎把昨晚吃的东西全都从胃口里倒了出来,以前他中暑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应该找点藿香正气丸吃,可现在还不到三月,天气不热,他怎么会中暑呢?
    佟春燕擦干净手,把洗好的水果放到盘子里,然后就走到卫生间门口问:“福来,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吃坏东西了。”他漱口之后,便推开了门,但嘴唇却发白,就像是生了重病一般。
    “一会儿我带福来看看医生去吧,路口药铺里面有大夫坐堂。”赵耀辰边吃边说,他知道福来十七岁就开始拉洋车,身子骨说不定烙下了伤痛,所以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便不能耽误,必须去看医生的。
    “不用了,我吃点儿药就成。”他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又觉得看医生没必要,更何况还会浪费钱。
    母亲却摇头:“还是和耀辰去看看的好,顺便再帮我抓些药。”她也觉着这几天儿子的脸色不好,而且起的比之前晚了,有时候她出去买菜福来还在床上睡呢。
    “行,我去。”既然娘这么说了,他就别再拒绝了。
    “福来,吃饭吧,等吃了饭,咱们就去药铺。”赵大哥连忙招呼他过来坐下。
    但佟福来却没胃口,看到油腻的肉肠粉他又有点儿想吐了。
    坐下来吃早饭的春燕看到他捂着嘴的样子却锁起了眉,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中午,赵耀辰和福来到了药铺,先给老太太抓好了药,就来到大夫那儿号脉。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一边号脉一边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浓郁的广东口音说道:“这位......身怀有孕了。”
    不懂广东话的福来自然没听明白,而一旁的赵大哥却愣住了:“您说什么?”
    “这位怀孕一月有余了,他身体有异常人。”大夫说道,虽然这种人极为稀少,但他行医四十余年却偶然遇到过一位,这个年轻人是第二个。
    “赵大哥,大夫说了什么?”
    赵耀辰这才瞪着眼答道:“大夫说你怀孕了,可你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会怀孕,他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认为一定是这庸医胡诌。
    佟福来怔住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沈钺之笑盈盈的面庞忽然浮现眼前,莫非他这残障的身子真的能孕育生命?而孩子还是沈老板的骨肉,这到底是喜事还是祸端他无从判断,更多的则是茫然无助……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少爷可是男人!”赵耀辰朝大夫吼叫,要不是看这老头年纪大他还真相给对方两拳头呢。
    大夫只得叹了口气:“鄙人行医四十余年,第二次遇到你们少爷这样的世上有人天生具有男女的特征,有些还能和常人一样生育子女,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奇特的事。”
    福来垂下头,咬着嘴唇说:“赵大哥,大夫没说错......我真的可能有了。”
    赵耀辰张目结舌的愣在一旁好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大夫却已经开始写方子了,他把抄好的药方拿到佟福来眼前用不熟练的国语说道:“这是安胎滋补的药方,你要注意休息,养好身子,等下月再过来,我会帮你继续调养的。”
    “谢谢您。”他却是百感交集,不自觉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肚子,这里面已经有了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即使这个孩子生就“残缺”之身,他也会像母亲一样不辞辛苦,不离不弃的抚养孩子长大的。只是他很担心父亲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想到这儿他就焦虑起来,但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的。
    回到公寓之后,福来就把母亲叫到了自己房里,将这个意外的消息告诉了她。
    老太太的脸沉了下去,好半天没吭声,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她自然猜到了孩子的父亲是哪个,除了沈钺之还有谁?怪不得沈老板会对他们母子两人如此关照呢,这都用儿子的身体换来的,她忽然间觉得很悲伤,这大概是就她应得的报应吧?
    “我要生下来。”福来坚定的说道,而且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佟春燕垂下眼皮,默默的点了点头:“妈知道了,我会和你父亲谈的......可即便你要生下孩子,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沈老板,那样你的前途就毁了,懂吗?”儿子身体的秘密千万要守住,尤其不能让嫂子,侄子侄女知道,那样的话福来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的,注定终身都活在众人的嘲笑中,小外孙也会因此而遭到歧视和白眼。
    “可是......。”他觉得不告诉沈钺之有些不妥。
    佟春燕是过来人,她完全能体谅儿子的感受,她拉住福来的手劝道:“沈老板对你不差,可他能娶你做妻子么?你父亲既然让你回了佟家就是要把你当做继承人了,你不能让他颜面无光,娘会帮你照顾孩子的,放心吧。”如果让沈钺之知道了这件事只会让家里乱成一团,她不能冒这个险。
    听到母亲这么说,他只得惨淡一笑:“我懂,我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光为自己考虑。”可这就意味着他要做孩子的父亲,还需要编造孩子母亲是某某人的谎言。
    她握紧儿子的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沈老板,但你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娘不想让你受委屈,所以早早断了才好。”
    福来听到“断了才好”这四个字就犹如万箭穿心,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他和沈钺之最终的结局,但即便是美梦也别让他醒来的这么早,他还没来得及体味真正的幸福,就已然迎来了痛苦和无奈的别离。
    他垂下头,捂住了脸却不愿在母亲面前掉眼泪,但事到如今他唯有独自吞下苦果了,从今往后孩子便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第二天早晨,福来就收到了从奉天来的回信,当他看到信件的内容时,心里就更加难过了,他的鼻子发酸连忙扬起了头。母亲说的对,沈老板果然是要成家立业的,这是他们身为男子的责任,即便是他这样的“怪物”也会有那么一天,看来还是断了的好,这样就再无牵扯了,可他哪里下得了这个狠心呢?
    可沈老板依旧惦念着他,还想着自己,他觉得这就够了,如今人家要娶妻生子,他至少要说些祝福的话吧?
    百感交集之下,他便拿出了钢笔,在信纸上慢慢的写了几行字,但却觉得不妥,连忙揉成一团丢到了垃圾桶内,这样反反复复了四五次之后,他才算是把较为妥当的回信写完了:
    沈老板:
    今天早晨刚收到您的信,听闻您要娶妻我感到很高兴,只可惜身在广州不便参加您在奉天的婚礼了,谨此表示祝福,祝您和未来嫂子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我的状况面前还不错,依然跟着赵大哥和英文老师学习,我觉得自己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唯有加倍的用功才是。
    您要离开梨园行做军官的事我感到很意外,可如今沈家也唯有靠您了,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我想吴老板和小慧他们是能理解您的。希望不久的将来能看到您英姿飒爽骑在骏马上的样子,那时候说不定我也是一名军官了......
    他封好信,披上衣服下楼,准备把它投到楼下的信箱内。
    但刚到客厅就听见了母亲和父亲谈话的声音,两人好像起了争执,母亲明显不示弱,一直在朝父亲咆哮。
    “生下孩子又怎么样?”佟春燕瞪着哥哥,她觉着这个男人和二十一年前一样,还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佟孝成却皱着眉吼道:“他今年是要进入黄埔军校的,我已经给他报了名,这件事传扬出去,我们佟家的脸就丢尽了。”
    她叹了口气:“不会有人知道的,军校明年再去也一样啊,我带着福来搬到乡下去住,那里没人认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姓佟,佟家多个孙子难道不好吗?”她能读懂哥哥的心思,知道他一直盼望着抱孙子。
    佟孝成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发火:“那个男人是谁,总得让我知道吧?”虽然福来二十年不在身边,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哪个家伙干了这么无耻的事?
    “沈老板的。”佟春燕没打算隐瞒,而且她知道哥哥不敢对沈钺之做出格的事,毕竟人家是奉系军阀的儿子。
    佟孝成呆了半晌,便走到窗前悠悠的说道:“难怪那小子对你们如此照顾。”知道了实情他反倒是放心多了,至少外孙有个出身不错的生父,这层关系说不定今后还能派上用场,生就生吧,自当佟家多了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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