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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藤田送贺礼表心意
正在两人坐在房内为局势踌躇之时,昨夜醉卧洞房的吴璧凌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坐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睡着的媳妇青莲,顿时觉得有些别扭,连忙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匆忙洗漱了一番,这才狼狈的逃出了新房,来到了院子里。
刚穿过走廊的时候,老李头儿便提着一份装在漆木盒内的贺礼走了过来,对他说道:“少爷,有位叫藤田的日本人给您送来的贺礼。”
“哦,他人呢?”通过上次的谈话他倒是觉得那个日本人并不是那么讨人厌了,但昨天的婚礼他倒是没请对方过来,这似乎有些失礼,可礼物是断然不能退回去的。
“走了,而且很匆忙,我还想留他喝茶呢,他说有要是在身,您去东屋用饭吧,太太和老爷还没起呢。”说完老李头儿就将礼物和贺贴交给少爷去打扫院子了,婚礼过后留下满室狼藉他和老妈子得收拾好半天呢。
吴璧凌提着礼物,慢慢的向东屋走去,边走边看手中的贺贴:
吴老板:
在下藤田修二闻听您今日大喜,于是特来送一份薄礼。
但出于各种因素,我还是不便打扰您新婚之喜的,虽说成家立业是每个男儿的分内之事,但我总觉着先生这种犹如仙子一般的人只应被人仰视,远远的欣赏,那些地上的凡夫俗子是配不上先生的,我这么说确实太过猖狂了,但先生给我的感觉就是美得一尘不染的荷花,即便出淤泥也会不染片丝尘埃。
在下愿做先生的戏迷,甚至妄想做您的知己,即便我们只可书信往来,而不能总在一起促膝长谈,我也颇为知足了……
虽然信件的内容看了不免让人起皮疙瘩,但吴璧凌还是很开心,他算是多了个铁杆戏迷,且这个戏迷还是日本人。他也听说今年春天小杨月楼也要赴日演出了,这是继梅先生之后的第二个男旦赴日演戏,他也想过这些,并在一直寻找机会,所以维系好每个戏迷是至关重要的。
考虑再三,他吃了早饭后,就到书房里研好墨,给藤田修二写了封较为妥当的回信:
藤田先生:
十分感谢您送来的贺礼,但遗憾的却是我起床时您已经离开了,这便是我的失礼!
我深知您几乎场场不落的听了《白蛇传》,您对京剧的热爱令我感动,作为一个东洋人能如此了解中国文化,如此喜欢我演的戏,只言片语是无法表达我内心谢意的,改日定当请您喝茶……
他拿起信反复的看了几遍,书信上用的是娟秀的行书,他对自己的一笔字还是颇为满意的,当年父亲专门找过私塾先生来教自己,写不好就要打手板,他可是怕得要死!但学戏的时候他挨得打却更多,曾经有一次他偷懒傍晚不练功,就让父亲打得屁股开花,要不是母亲拦着,估计会一两月没法子下床的。
现在父母对他管教就松多了,除了结婚这件事催了很多次之外,他和谁来往,去哪里睡觉几乎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戏班子的事父亲还是偶尔过问的。现在父亲已然不唱戏了,但还在收徒弟,有时也会来戏院走走。
他把书信封好,就出了书房将信交给了老李头儿,还叮嘱道:“您把这封信下午之前送到这个地址去,我给您车费。”说完还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塞到了老人手中。
“好,等我打扫完院子就去……少奶奶醒了,等您去给老爷夫人敬茶呢。”他说道,话音刚落,少奶奶青莲就从后院走到了廊前。
吴璧凌有些乱了方寸,他马上来到妻子跟前礼貌的说:“咱们走吧,爹妈都等着呢。”等回了屋子再和青莲道歉吧,昨晚他醉得不醒人事,根本就没和人家圆房,今晚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殷勤万分的对待她,就算是装也得装得像点儿,万万不能让媳妇儿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虽说男旦这行当“兔儿爷”为数不少,但每个人都有家事的,都是私底下暗中来往,多数是为了和有钱人应酬,也有他这样乐在其中的。
青莲很羞涩的应道:“嗯。”就跟着丈夫往前院的客厅走去了,她要给公婆奉茶,还要改口叫二老“爹和娘”了。
吴璧凌和妻子迈进客厅的大门,爹和娘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小两口。
青莲欠欠身,微垂眼帘说道:“媳妇拜见爹,拜见娘。”
笑起来更像是个白胖老太太的吴先生说道:“青莲,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讲。”
干瘦的吴老太太也说道:“嗯,老爷说的是,璧凌你往后可要好好的对青莲,不能欺负她哦。”
“是,娘。”他嘴上答应,但心里却在烦恼,到底怎么做才算是对得起妻子?他觉着不找女人这点儿,自己倒是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
此时,老妈子端过两碗茶,青莲就先后给公公婆婆奉茶,举止落落大方,看起来端庄娴熟,就连站在一旁的吴璧凌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尽管他对女人真的毫无兴趣,但爹妈给他找的老婆确实是百里挑一。
媳妇儿奉完茶后,吴老太太就给青莲包了红包,还特别叮嘱了一句:“来年希望咱们吴家三代同堂,我们可是盼着早点儿抱孙子呢。”
新媳妇儿很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不吭声。
作为丈夫的吴璧凌只得笑得很勉强的说道:“娘,此事不能太急了,我们才刚成亲呢。”都没洞房哪里来的孙子?他虽然是只兔子,但总也得和配偶“吭哧”出一窝儿小的来,这是他身为人子的义务。
吴老先生也点头道:“是,璧凌说的对,你就是太心急了,你们歇着吧,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他其实多少知道儿子的癖好,所以婚礼之时还是有些担心的,但现在看来两人还算相处融洽,反正夫妻的感情是日积月累培养起来的,要慢慢来。他希望璧凌能早日摆脱断袖之癖,体会到妻子的温柔细腻之情。反正,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相信儿子也能趟过这道坎儿。
“那我们就歇着去了。”璧凌说罢,就和青莲转身出去了。
来到走廊的时候他才低声对妻子说:“昨晚对不住你了,我喝太多了。”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洞房之夜错过了也没什么,往后他们还要在一起相伴几十年呢,她虽然有点儿害怕,但内心更多的却是新娘子羞涩的期盼。
33小酌过后吐露真情
下午,沈钺之便给家里发了个电报,询问父亲和大哥以及家人是否平安,他估摸着明天差不多就应该有回复了。回到院儿里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天和佟先生一起的赵副官正在西屋里和福来,老太太说话,只是今天此人穿了便服而已。
看到沈老板进门,赵耀辰赶忙出来问候:“沈先生,打扰了。”
“不必客气,佟先生呢?”他很纳闷。
赵耀辰答道:“佟先生赶回广州了,他有要事在身,我来安排老太太和福来去广州的事。”
钺之这才点头:“哦,你们何时动身?”
“两天后。”他答道。
听到这话沈老板的表情马上就变了,两天后福来就离开北京了,可他们还没亲热够呢,他笑得很不自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正好这几天我不是太忙,不用每天去戏园子的。”
“好,那就烦劳您再照顾老太太和少爷两天了,我刚好要去采购些东西带回广州去,到汉口我们还得转车才能到广州,一路上的吃的用的都要预备好,老太太身体弱,佟先生叮嘱我去同仁堂多开些药带过去。”先生其实是赶回广州去参加紧急会议了,和孙传芳的谈判终无结果,东北三省又闹独立,冯玉祥决定支持国民军,因此政府方面还是决定三月一过就要坚决的开始北伐,将盘踞于北方的军阀们一举消灭,此次北伐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能不负众望,取得最后胜利的。
沈钺之想起上次给福来开的方子便说道:“你们少爷的身子也弱,我上次带他去开过一副方子,你也带上吧,走之前我交给他,您一定要叮嘱他按时吃药。”
赵耀辰连忙点头:“沈老板您对少爷真是太照顾了,我已经退伍了,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二少爷和老太太,待到了广州还要给少爷补习文化的。”这是佟先生交给他的新任务,等福来少爷上了军校他再参加国民军,现在一切都以二少爷为主。
“补习文化?”钺之有些不解,福来不仅识字,而且会算账,莫非佟先生还要送福来去留洋么?
赵耀辰耐心的解释:“佟先生要送福来少爷去黄埔军校,不过少爷之前没有念过学堂,文化上要差一些,所以先生就让我来做少爷的老师,给他补习文化,赵某虽然不才,没喝过洋墨水,但也是中学文凭。”
他爽朗的一笑:“赵先生不要谦虚。”话刚说到这儿,佟福来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有些愁怨的望着他,大概是在为了两天后的分别而伤心!
“沈老板,明天我能不能跟您去趟戏园子?”福来用温和的口吻问。
“行,咱两下午三点坐车过去。”他以为福来要来听自己唱《穆家寨》呢,但实际上人家却是另有目的。
车夫听到沈钺之答应就说道:“我先进屋帮我娘收拾东西了,等晚上我请您喝酒。”他得找个机会和小慧道别,上次伤了人家的心,他不能这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好。”沈钺之压根儿没心情喝酒,他只想趁这两天多和福来同床共枕,以慰藉日后袭来的相思之苦,现在他就开始为此忧愁不已了。
傍晚,赵耀辰离开之后,佟春燕和儿子便把东西都收拾打包了,只等着出发的那天一起拉到车站去。
福来和母亲说要同沈老板出去喝酒,就穿好棉衣推开了北屋的房门,却看到钺之正坐在椅子上闷闷的抽洋烟。
“怎么?”他抬头看车夫,却笑得不怎么自然。
“我想请您去喝酒。”他局促不安的说道,僵硬的站在对方面前不肯坐下。
“酒,我这里有,咱们就在家里喝得了,晚上我要抱你上炕。”他很大方的说,并不容此人反对。
佟福来听他这么说,便坐了下来,垂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快走,可是听赵先生说,爹要我们赶紧离开北京,他说这里可能会不安全的。”
“你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我去拿酒。”沈钺之说完这话,就来到柜子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了一坛三十年的桂花陈酿放到了桌上。
福来笑笑“有酒有菜才好,我去弄两凉菜吧?”说完就走出门,进了厨房。
“成,我还没尝过你手艺呢。”钺之又找出杯子,只等着福来做好下酒菜一起享用。
不一会儿,佟福来便端着一盘糖醋口的凉拌白菜,油炸花生米,和中午剩下的肘子肉回到了北屋,摆上了桌儿。
两人面对面坐着,沈钺之便给他倒满了酒,桂花陈酿不是那么容易上头的,劲儿小,他也希望不要让酒力破坏了美好的夜晚,毕竟酒后的“节目”才是重头戏。
“到了那边要常给我写信,地址你记下了吧?”钺之端着酒杯愁眉苦脸的说,就算是再缺心少肺,但面对和相好之人的离别也还是会不免伤心的。
福来点头称是:“记下了,我们住的地方还在安排,娘说不和爹住在一起,所以赵先生要带我们去广州找房子。”
钺之对车夫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就放下酒杯继续叮嘱:“到了广州要是不适应的,随时可以回来……我不是说你到了那边会过得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怎么好意思直接和这个人说让人家留下来别走,留在北京呢,他能给福来何种承诺,他本来就是吝惜山盟海誓的人啊。
车夫憨直的笑着,喝了口酒:“我懂您的意思,虽然我不精明,但我会留心的。”
“嗯,我听说你有哥哥,姐姐,要想办法和他们相处好,能不能在家里立足和他们有很大的关系,莫要让他们觉得你是为了争家产来的。”在这件事上他就撇的很清,即便是离开家的时候也没拿父亲半毛钱,当然母亲是偷偷给了他一些的。
福来把双手放在桌面上,禁不住问道:“嗯,我知道,我诚心诚意的待人,不要家产便是。”
“别,你不能这么说,待人厚道是你的优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生逢乱世,人心叵测,尤其是嫉妒之心那可是害人的利器,不管你和他们是何种关系,老刘撞你脚踝的那次不就是么,这还算轻的呢,你需记住。”他觉着福来实在是太老实了,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是要让人欺负吃亏的。
佟福来却笑着点头:“您说的是,但我觉着只要真心实意的对别人,人家便也能善待你的,就像您对我一样。”他当然念沈钺之的好了,可却没侧面想想,要是自己真的是个姑娘,可是吃了大亏的,被某人夺了处子之身,一而再再而三的抱进被窝,呵呵,这也就是男人才会如此不在乎的。
沈老板哭笑不得,他托着下巴轻声问:“你觉着我对你好?”
车夫愣愣的望着他,不明所以。
沈钺之又喝了口酒,然后才带着一丝笑意自问自答:“你还真把自个儿当爷们了,别人对你好也不能好到和他睡觉哦,我可想当你唯一的男人呢。”他倒是不排斥福来和女人睡,但男人就不行了,不过人家就要离开北京,不受自己控制了,他还如何约束福来呢?再说此人也没这个必要遵守哦!
福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闷声答道:“我没勇气让其他人见我的丑态,我生成这样您不嫌弃我,还对……。”他话没说完,就让沈老板抓住了手,放在了胸口上。
“……我喜欢,你的身子和你的人我是真的喜欢!”他觉着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可也才两杯下肚啊,但再这么逃避就太虚伪了。
佟福来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尽管和他说情话的不是水灵灵的大闺女而是个堂堂的男人,他也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羞涩的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您这么说一定是安慰我,不过我打心眼里高兴,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和我说过这种话呢。”
沈钺之撇撇嘴,叹息着:“我平实说话确实不着四六儿,但我这次可是真心实意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北京看您的。”他实实在在的说,眼瞳里的沈老板依然英俊不凡,风流倜傥,即便是过上十年八年也会是男男女女打破了头都要抢到手的目标。
或许他们的分别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无奈,就算再情投意合也不能够地久天长,更确切的说这只不过是即兴而来的“露水姻缘”罢了,情话说多了反而会伤人太深!
钺之抓起他结了老茧的手轻轻亲了一口,随后才道:“别忘了你说的话!”今夜他一定会倍加珍惜这美妙的春宵的。
34小慧泪湿福来衣衫
第二天中午,刚起床的沈老板就收到了一封母亲发来的电报,将家里的近况用简短的语句告之:
近日剑华重伤于家休养恐会瘫痪,你父安然无恙,家中忙乱,盼钺之早归……
他放下电报顿时就僵住了,大哥受重伤恐怕还会瘫痪?身材魁伟,性格爽朗的大哥若是真的成了瘫子,大嫂和小侄女将来就可怜了!此事一出,他是必然要回去的,等福来和佟大婶去了广州他就立刻动身。
此时,坐在床头看报纸的佟福来问道:“您家里有事吧?”对方的表情无比凝重。
“我大哥受重伤了,我母亲说他可能会瘫,等送你和大婶上火车,我便回奉天,大概要半月才能返回。”他放下电报,就走进里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后天去火车站的时候就把回奉天的票买了。
福来连忙关切的说:“你应该早点儿回去,不用送我们,这可是急事。”
沈钺之摇头,拧着眉道:“不差这两天的,奉天有很多不错的洋大夫,能给好好治疗的。”
“哦,那便好……要不是我脚还有毛病,就可以拉车送您去戏院了,我的车就放在您这里,日后雇个可靠的人给您拉车就好。”他现在还是忘不了自己的职业,还很舍不得他的这辆洋车,但他这辈子估计都没办法再拉车了。
沈钺之苦笑着:“福来,你以后再也不用靠拉车维生了,这其实是好事,还是说你真的特别喜欢当车夫?”
他挠挠头,憨笑着:“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个养家糊口的营生罢了,但是我真的喜欢给您拉车。”这好像很没出息,可却是他的肺腑之言。
沈老板怜爱的把他拽到怀里,抚摸着他的背:“你要是乐意,等改明儿回了北京再给我拉车,我帮你好好的保养车子,等你回来的时候,肯定和新的一样。”
福来听到这话就高兴的笑了,他靠在钺之的怀中提醒道:“差不多该去戏园子了,我换身干净衣服,您等我一会儿。”说完便轻轻推开对方,站起了身。
沈钺之点点头,他打算明天去拍个电报告诉母亲过两天他就回奉天的消息,今天刚好要去戏班子和小慧老王他们交代一下,把事情都安排妥当,这样他才能放心。
下午三点多,沈钺之和佟福来到了庆乐戏院,按之前的安排今天是要演《穆家寨》的,但他至少要在奉天呆半个月,这段时间的戏还得烦劳小慧和璧凌照应了,但璧凌大婚还在家中和老婆甜蜜,他怕小慧一个人难以撑起台面来,真是烦恼不已。
沈钺之坐下来画脸,换行头的时候,福来便来到了已经上完妆的小慧身边,带着一抹笑容问:“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姑娘放下镜子,低着头问:“你想说啥?”
“我后天就要去广州了,想和你道个别。”他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的沈钺之却在竖着耳朵偷听。
小慧这才起身小声说道:“我们去后边聊吧。”这些日子她前后细思量,觉着上次自己做的事有欠妥当,她太急了,这会把老实巴交的福来吓到的。
两人下了楼梯,来到走廊内,她才摆弄着衣角问:“佟大哥怎么突然要去广州了?”
“我爹要送我去军校。”他答道,现在是一月份,没有生火的走廊里有几分寒冷,喘气都会喷出白色的哈气。
小慧摸了摸发辫,扬起脸问:“你不拉车了,当兵打仗可是很危险的,你还没娶亲呢。”
他爽朗的笑了:“不碍事,我只是先去军校而已,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送你件东西。”他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翠色的兔子玉坠,递到了姑娘手中。
这只小兔子比鼻烟壶略小,静静的趴在她手心中,雕工细致,看起来活泼可爱,她不禁笑着:“你还蛮会挑东西的。”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很值钱的玩意儿,但她真的很喜欢,可送礼物的人却要远走异地了,想到这儿她就一阵阵的伤感!
“留着做个念想吧,我能认你当妹子么?”他斗胆问,只怕人家姑娘不答应。
小慧把玉坠收好,白了他一眼:“谁稀罕做你妹妹!”言外之意就是他们之间没可能了,她顿时很失落。
福来挠挠头,难看的说:“哦……没关系,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今后我就把你当成亲妹子来待。”
“要你做哥哥又啥用,你都不在北京,能照顾到我么?”她鼓着小腮帮问,眼前的人绝对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但她又深感配不上人家。
他也觉着自己说了大话,但随即又道:“你说的是,我不在北京没办法照顾你,但要是有朝一日你需要我帮忙,我定当尽力而为。”恐怕也只有这么说了吧,小慧戏唱得好,人又漂亮,日后一定能嫁个好男人,恐怕不会劳他出力的。
小慧听到他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她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便抓住了他的胳膊,难过的问:“你还回北京么?”
他点头:“有机会当然要回来的。”他放不下的人太多了,师傅师娘,面前的姑娘,还有沈老板沈钺之。
她便忍不住掉下泪水来了,情难自控的抱住了车夫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捂住嘴轻声抽噎。
佟福来虽然不是沈钺之那种老练的浪子,但却因为身子特殊而有着女性的细腻和温存,他连忙搂住小慧,柔声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妹妹可要提防那个姓周的,别让他占了便宜,要是遇到忠厚老实又重情义的男人就嫁了吧,靠唱戏维生老爷们来做到无所谓,但女人就太过辛苦了,我只希望妹妹将来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不再为一日三餐奔波。”
小慧抹着眼泪:“你太坏了……明明就是不想要我,还竟说好话。”
他轻抚姑娘的肩膀,无比温和的说道:“我生若浮萍,不敢耽误你的终身。”他现在都还不清楚未来会是咋样的,怎敢轻易的向姑娘许下承诺呢?
她摇头道:“听说当兵也很辛苦,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就算是上了战场也别冲在最前面,保命要紧。”
佟福来“呵呵”的笑了:“我爹是参谋,他让我以后跟在他身边,应该不会让我上前线的,不必担心!”但这都是他的猜想,实际情况现在还未明朗。
她转悲为喜,擦干眼泪说道:“那就好,佟大哥是个好人,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他放开手,继而说道:“小慧你是个好姑娘,也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她却撅着嘴说:“佟大哥你要娶个贤惠漂亮的嫂子哦。”
“我尽力。”他还没想这么远,眼下更应该考虑的是到了广州之后如何同哥哥姐姐好生相处,跟着赵先生学些文化,早日考入黄埔军校。
傍晚,《 穆家寨》开演后,福来照样还是在一楼的柱子旁站着听戏,台上的人演出的穆桂英雌雄难辨,巾帼不让须眉,唱腔时而嘹亮时而温婉,舞弄红缨枪的飒爽英姿,爱煞众人!
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舞台,将那沈钺之表演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一字一句都看在眼内,记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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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正旦 俗称“青衣”,因所扮演的角色常穿青色褶子而得名。主要扮演庄重的青年、中年妇 女,表演特点是以唱功为主,动作幅度较小.行动比较稳重。念韵白,唱功繁重。如《三击掌》中的王宝钏、《二进宫》中的李艳妃、《桑园会》中的罗敷女等。
35无可奈何被迫分离
星期三,沈钺之便送福来,佟大婶和赵耀辰去火车站,在站台上他依然对坐在火车上的车夫说道:“一定要给我写信,到那边要多注意身体。”
佟福来微微一笑,但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嗯,等我们住的地方稳定后我就给您写信。”他的喉咙发酸,声音也极尽哽咽。
钺之平静的点头:“好,佟大婶,赵先生你们也保重!”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汽笛的嗡鸣声,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当车子“咔嚓咔嚓”的向前移动之时,福来的眼眶红了,他赶忙扭过脸靠在了窗边,假装拿起了报纸,实则却一直再忍着就要掉下的泪水。
佟老太太察觉到了儿子的神情便起身拿着水杯去泡茶了,她心里却在想前天一早的事儿,那天她起床的时候看到福来没在外屋躺着还以为这孩子去何师傅家了,但来到院子里打水的时候却发现福来正和沈先生坐在客厅里说话,两人好像不太高兴,全都沉着脸。
大概是儿子和沈先生很投缘吧,福来从小就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没体会过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这几个月在那个小院儿里他和沈钺之同出同入,肯定已经十分熟络了,她带着福来的这二十年中,经常搬家,因此儿子也没什么朋友,沈先生应该是福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所以福来才这么舍不得离开。
沈钺之望着火车慢慢驶远,就扶扶礼帽,黯然神伤的离开了站台,向售票处走去,他买了张第二天去奉天的火车票,准备回家后再收拾一番,但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两天后,沈钺之就披着皮大衣提着一只旅行箱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奉天,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的春节了,但他只在家呆了十天便匆忙返回了北京。
相比起三年前来说,现在的奉天显得更加繁华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商人涌入奉天,在城内开商铺,贸易行做生意,大发中国人的横财。但也正因为东洋人和西洋人的投资才使奉天越来越发展得像个真正的城市了,繁华的闹市区耸立着各色洋味儿十足的建筑,银行,商店,西餐厅,杂货店应有尽有。
沈家的宅院就位于陆军学堂的南面,这是一座乳白色的三层小洋楼,住了沈家上下七口人和三个老妈子,六个护院的仆从,这座房子是父亲在四年前委托俄国建筑师设计并修建的,洋楼前有个很大的广场,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铺着红色青砖的林荫道边种着梧桐树和枣树,在房前还专门栽上了常绿灌木。
沈钺之刚走到铁栅栏门外的时候,看门的仆人老黄就惊喜的迎了出来,高兴的说道:“二少爷,您可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和太太说一声呢?”他连忙抢过了钺之手中的皮箱,带他进了门。
看到头发花白的老黄,他就倍感亲切,老黄已经在沈家干了十来年,他还小的时候也是对方经常追在自己屁股后头伺候着。
“没关系,我又不是不认识家,我大哥怎么样了?”他现在很难露出开心的表情,因为还不知道大哥的伤势如何。
老黄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大少爷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就昏过去了,家里现在乱得很。”他也记着那个情景,大少爷从车上被抬下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纱布,虽然神智清醒,但却动也不能动了,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伺候,德国的洋大夫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才走,现在还是会有两个护士轮流在床前看护,可他听太太说大少爷估计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沈钺之一看老黄的神色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快走几步,跑进了家门。
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母亲,立刻上前问道:“妈我回来了,大娘和我哥在哪儿?”
她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没有白发,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只是仔细看来有几似皱纹,五官漂亮精致,还把自己好的基因都传给了儿子钺之。
范仙娥看到儿子,惊喜外分,她赶忙抱住了钺之伤感的说:“在楼上,你父亲刚出门,要晚上回来,他还催着我再给你发电报呢。”她这些日子也跟着大姐操心着急,但最急的还是丈夫,眼看着老大就这么瘫痪下去,沈家的香火不能没人延续啊,所以他才催着自己给钺之发电报的。
沈钺之轻拍母亲的后背,耐心的劝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您别着急,我会帮着大妈照顾哥哥的。”
“你快上去吧,我这两天都没睡好,得先去歇会。”她抹着眼泪,伤感的抬起头,眼中的儿子似乎比三年前成熟了几分,看起来越发的像个好男人了。
“好,您歇着吧。”他说完就脱下大衣和帽子,快步上了楼,来到了大哥和嫂子的房门外。
屋子的门敞开着,床上的男人正是大哥沈剑华,原本硬朗的身体就像个憋下去的皮囊一般僵硬的挺着,本来俊郎英气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却蜡黄枯干,他眼神涣散的盯着天花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而坐在床边温柔贤惠的嫂子则在给他读报纸。
“大哥!”他难过的喊道,赶忙跑到了这个人身边,握住了此人的手。
“钺之,你可回来了!”嫂子放下报纸,悲伤的低下了头,她面色憔悴,原本端庄秀美的面庞也老了好几分一般,眼圈发黑,嘴唇苍白,就连头发也是随意盘上的,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细心的梳理。
躺在床上的男人看到自己,就笑了笑,用很虚弱的声音说:“钺之!”现在沈家的担子都转移到弟弟身上了,他觉得很内疚,可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就连和老婆生孩子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干不了了。
“嫂子,您辛苦了......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还不清楚大哥是怎么受伤的,母亲在电报里也没解释清楚。
大哥苦苦的笑了,在巨流河和郭松龄的决战中,他不幸被炮弹击中,就这样成了残废,但老天爷却没拿走他的命,这虽然是幸运的但自己却成了家里人的负担,他就像根碍眼的刺一样,每天都躺在这里,让众人参观,他心里断然不好受,但却只能承受命运的残酷安排!
36残障大哥了无生趣
“被炮弹打中的!”他看似平静的答道,眼前又闪出了当时那可怕的画面,震天的炮火声“轰隆隆”的响彻云霄,大地在颤动,原本在河对岸的掩体后指挥作战的他成了叛军打击的主要目标之一,爆炸声响起之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全身巨痛难忍,足足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才被送回奉天的家中继续修养。
沈钺之紧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道:“大哥......你不该跟着父亲打仗,你本应该做个文人。”大哥沈剑华以前很喜欢舞文弄墨,中学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为了支持父亲他就进了陆军学堂,留在军中做副官,以至于后来成了营长领兵打仗。
沈剑华舒展开眉头笑了:“这都是我的命。”他也唯有认命了,但只因为他的残疾要把弟弟再拖入泥潭中,他就于心不忍了,看上去父亲是有这个意图的,至少会先让弟弟赶紧结婚生孩子,否则沈家就无后继之人了。
“我就不信命!”沈钺之忍住悲伤,咬着后槽牙说,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和自己应有的命运抗争,如今也算是在北京的梨园行里站稳了脚,不仅能自食其力,还可以养活班子里的人了。
嫂子红霞见小叔子有些激动便说道:“你们兄弟俩个聊着,我给你们泡茶去。”她说完就起身出了屋,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刚下楼便看到了亲妹妹蓉芮,她手里捧着一本张恨水的小说《金粉世家》,依然是低头看路,行色匆匆的样子,脸上少见笑容,梳的也是时下最流行的“三齐”,身材干瘪,没有女性的曲线可言,普普通通的五官,搭配细小的眯缝眼和黑框的镜片倒是相得益彰,身上的旗袍也是灰扑扑的深蓝色,和蓉芮的年龄明显不符。
“姐,你干什么去?”她问道,姐姐这几天都在伺候姐夫,从早忙碌到晚,就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小侄女也都是她在带着,她觉得姐姐好辛苦,当初还不如不嫁给姐夫呢。
“给你姐夫和小叔泡茶,钺之从北京回来了。”她说完就匆忙下楼去了,小叔子进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是她照顾不周哦,虽然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若是她不坚持往后闺女小娴该怎么办?假如她倒下了,放弃了,丈夫便只会自暴自弃的。
蓉芮一听到“钺之”回来的,迷茫的眼底即刻闪出光彩,她低下头微微一笑,便上楼去了,来到姐姐和姐夫房门口的时候,她便支了支眼镜,礼貌的说道:“哥哥,您回来了?”
沈老板转过脸,朝李蓉芮一笑:“是,我刚到家,这段时间麻烦你受累了。”这姑娘还在念师范,平时就是个书呆子,每天扎在小说堆里出不来,虽说才十八,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她似乎并不着急,好像靠一堆堆的书就能获得满足一般。
“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回屋百~万\小!说去了,刚买的小说。”她有些羞涩的欠欠身,便脸红心跳的快步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钻进了房门,关上门之后她就高兴的原地转了个圈儿,细声自语:“钺之哥哥回来了,太好了!”
从七年前她和姐姐踏进沈家,她就喜欢上了二少爷,但她又自知相貌平平根本不可能让对方多看自己一眼,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在每个晚上躺在床上对沈钺之进行各种臆想,甚至偶尔还会做害羞的春梦。
昨晚她在老爷和太太的房门口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老爷的意思是想让二少爷回到奉天来继承家业,因为姐夫已经残废了,更不可能和姐姐再生孩子了,虽然这对姐姐来说很不公平,可她却能每天见到心爱的人,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到了下午,身材略胖的沈夫人就从药铺回来了,她给剑华配了些调理的中药,让她听说钺之回来了,一直挂满愁怨的脸上总算是看到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发间隐约能看到银丝,虽说年轻时算不上美女,举手投足却很得体,气质不俗,沈太太本性赵,祖上是奉天本地的士绅,做药材生意,她和沈慕函算是父母给订的娃娃亲,结婚后两人还算感情融洽,连忙上楼来到了儿子的房间。
“钺之,你可回来了,你爹天天都催着我和你娘给你发电报呢。”沈夫人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高兴不已,虽然钺之是仙娥生的,并不是她的亲生子,但也是沈家的血脉,现在沈家只有靠钺之传承下去了。
“大妈,您憔悴多了!”沈钺之急忙起身,抓住了大妈的手,看样子她最近为大哥的事操碎了心。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她随后便望向病床上的儿子,每次看到剑华的时候都难过的要死,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或许将来儿子还能再站起来,至少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剑华用很微弱的声音问:“您去哪里了?”
“我到药铺去了,刘大夫帮你开了两个房子,等晚上让周妈熬了给你喝,刘大夫说这是补阳气,固肾的。”她带着笑意说道,希望能让剑华开心一点儿,她不想每天都看到儿子苦着脸。
但剑华却无奈的笑着:“其实您不用这么麻烦的。”
站在一旁的沈钺之察觉到了大哥的沮丧和颓废之情,便立马劝道:“虽说西洋医生厉害,但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也不错,方子要坚持吃,哥,你可不能让大妈的心血白费啊。”毕竟是亲兄弟,他是很理解大哥的想法的,但越是在这种时刻,他就越发不能让大哥丧失生存的勇气。
沈夫人也微笑着说道:“钺之说的是,刘大夫说只要坚持,状况一定能有改善的。”
听到弟弟这么说,沈剑华只得“嗯”了一声,但他内心却是不情不愿的,他觉着这是浪费时间,白费力气,可又不好和母亲对着干。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稍微动动的他,和死人又有何区别?
傍晚,洗了澡之后沈钺之便躺在床上思量最近的事儿,他翻了好几个身,还是睡不着,可父亲还没回来,就算是他们父子关系紧张,他也还是要去问候的,而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作为儿子的他更加不能不闻不问,就算不需要他帮忙也要表达愿意出力的意愿啊!
37父子谈话陷入僵局
晚上八点多,一身戎装的沈慕函才从外面回来,他刚进门姨太太仙娥便亲自帮他拿过大衣和帽子。
沈慕函体格健壮,肤色略有些发黄,虽然没有白头发,但额前却已经生出了一条条浅浅的沟壑,尤其是眉骨前端的皱纹更是明显,这都是经常为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事物烦心而烙下的痕迹。
但性格果断决然的他是个不会轻易认输的人,即便是儿子被炮弹击中伤残,他也没有落下一滴泪,在人前他虽然显得严肃异常,但他的内心却是孤苦愁闷的,他不喜欢多言,和正房秋霞相敬如宾,不过却没啥话可讲,但与姨太太仙娥倒是偶尔还会诉诉苦的。
“老爷,钺之回来了。”她对丈夫说,但儿子已经回房睡了,大概要到明天一早才能起来。
“哦,赶快让他倒书房去,我要和他谈谈。”沈慕函既着急,又很高兴,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小儿子钺之了。
仙娥温和的一笑:“他在楼上睡觉呢,刚下火车太累,要不明天一早我再去叫他吧?”她心疼儿子,而且也担心父子二人会因为不愉快的事儿吵起来。
“哦,好吧,等明早。”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儿子沈钺之已经拎着长衫的前襟下楼来了。
“钺之,你不是睡了么?”母亲望着儿子一脸倦意,就很心疼的问。
“还是先和父亲谈话吧,不然我睡不踏实。”他勉强的笑了笑,当视线移到父亲脸上的时候却被这严肃冷淡的面孔给挫败了,不得不收起了招牌一般的笑颜,尽量不让脸上现出任何感□彩。
沈慕函做了个手势便带着儿子一同走进了书房,仙娥也给父子二人都倒上茶,这才离开帮着关上了门,可还是不放心的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沈钺之刚坐好,父亲就很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这次回来就别回北京了,安心留在奉天吧。”
端着茶碗的他僵住了,缓缓的抬起头来问:“您什么意思?”
沈慕函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便说:“戏社不要管了,现在你大哥已经成了这样,今后你就要担起长子的责任,沈家如今已是一脉单传,你必须得快点儿成亲,帮沈家延续香火,而且我打算让你去陆军学堂学习,以后代替你大哥跟在我身边,不过我反复考虑了一下,就让你任参谋官,不上前线带兵杀敌。”
钺之是沈家唯一有能力延续后代的儿子了,他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再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虽说这次老大受伤残废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他再狡辩也难逃家人的责难,为此秋霞和他闹了好几次,哭得死去活来,他的心里又怎能不痛?但最对不住的还是儿媳和小孙女。
沈钺之觉得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他想开口讲话,却不知如何反驳父亲,锁着眉头踌躇了很久,才放下茶碗辩驳:“让我成婚我无话可说,但让我参军,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他并没像之前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很有耐心的解释:“我带的队伍你应该清楚状况,如果没有自己人帮着很容易被取而代之,甚至是暗算,你擅长和人打交道,能帮上我很大的忙,至于婚事让你娘去操持,其实这两年她一直在给你选,最后你挑个中意的便好。”
沈老板揉着太阳穴长叹一声,随后就皱着眉说:“原来这就是您让我回来的目的,您先是赶紧让我完婚早生娃娃,还硬要拉我参军,您虽然参加过革命,可您却不肯民主,不给儿子们自由,您的脑袋里依然立着块封建的牌坊,您害惨了大哥,现在还要来拉我下水,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就算是小儿子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沈慕函还是没有发火,他内心有愧,从某个方面讲,儿子说的话确实一点儿都没错,他就是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钺之,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这不单单是我的事,而是关乎整个沈家的未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虽然现在老帅腹背受敌,但我们还是挫败了郭松龄,以后东北会更加稳定的,我们沈家在这里扎根也能兴旺起来。”他是老帅的拥护者,但对于少帅也是很恭敬的,因为等老帅年纪大了自然是要让位给少帅的,只不过现在少帅年纪尚青还不能独揽大局,老帅总叮嘱心腹要好好的辅佐,带领少帅。
他沈慕函平时做人很谦卑,低调,遇事不抢功,所以才能平平安安的把脑袋保住,但却因此而屡屡被其他人算计,凡事危险的事都一脚踢给他,到最后连大儿子也搭了进去,他真的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或许早就应该跟着岳父去经商,打什么仗,参什么军呢?但事已至此,他骑虎难下,即便他要告老还乡老帅也不会答应的,更何况他戎马半生为的是啥,不就是要早些熬出头么?中途放弃,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沈钺之苦涩的笑了,随后就面对这父亲说道:“在您眼里根本就瞧不起任何人,先不拿我们梨园行的来说,您觉得无论是经商的还是文人,医生,都比不过军人,手里有枪最了不起,谁都不敢惹!”
沈慕函舒了口气:“这是当然的,就算你到了北京,他们也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才不敢惹你,你不是也因此受益了么?”看来钺之很难同意他的安排,实在不行就强迫儿子,他现在根本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虽然有几个亲信,但在这乱世也都是人心隔肚皮,郭松龄的事既给了老帅教训,也给他敲响了警钟,所以他必须把钺之弄到身边拉来。当然如果死活儿子都不答应,他也不勉强了,但至少要把钺之的婚事办了,让沈家能早些抱上孙子。
“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曾经向别人亮出过您的名号,这点我承认。”他说完就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刚才他情绪激动了,现在必须冷静一下,如此无理的和父亲说话确实是大不孝了。
沈慕函觉着再这么谈下去又会和儿子吵架,说不定还会控制不住的动手,他可再不能这么干了,他必须学着克制,于是他放下茶碗平静的说:“你考虑一下吧,但相亲的事不能再拖了,你都二十五岁了,早就应该成家立业了,这次回来再怎么说也要把媳妇娶了。”
“哦,我知道了。”沈钺之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只好答应了,对这场危机,他最不能推卸的就是结婚生子的责任,要是他推脱,就连瘫在床上的大哥也不会答应的。
望着小儿子钺之走出书房的大门,沈慕函才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儿子是答应要结婚了,至于参军的事还是留到后面慢慢商量吧,毕竟京剧才是钺之喜欢的东西,他虽然看不起梨园行当,但也应该尊重儿子的选择,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个戏迷,否则就不可能认识仙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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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通知从9号,10号停更两天,如周四收藏已够500,周四入v入v第一天连更三章(每章节5000字)入v后恢复日更。
38初到广州诸多不适
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之后,佟福来和母亲,以及赵耀辰来到了繁华热闹且富庶的广州。
福来觉着这里的空气很湿润,虽然现在是一月底,但这儿就像是北平的春秋天一般,气温不高不低,很舒服,穿个毛衣和外套足以御寒,只是他对当地的粤语极为不适应,压根听不懂。
而且广州给他的感觉是时髦,洋气,大街上的很多年轻男子都会着西装,这大概就是他们的便服,只是有时候却偶然会发现他们脚下蹬的不是西洋皮鞋,而是中国布鞋罢了,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上衣着西服,□却着中式的腊肠裤,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打扮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虽然广州的气温不低,但年轻人们都喜欢戴围巾,各色围巾充斥着大街小巷,无时无刻不向福来提醒着他来到了南国的大城市广州。
赵耀辰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住处就在沙面岛附近的公寓内,这里住的多是外国人,很少有中国人在附近出没。沙面岛四面环水,绿树成荫,环境优雅,倒是很适合佟老太太修养。
这套公寓是西式风格的,刚好有三个独立的房间,而且还有外国人最习惯使用的卫生间,而非恭桶,痰盂,安装了白色的陶瓷马桶,只不过尚不能自动冲水,而需打水来冲洗,浴室甚至还有洗澡的浴缸,当然水还是要自己烧的,公寓每天都有老妈子过来打扫两次,不需烦劳佟春燕动手。
不过这样的环境对于佟福来来讲却已是帝王般的待遇了,但只稍作休息了三天,第二天赵耀辰就带着福来上街去了,到吉祥路去逛百货店,服装店,佟先生特意叮嘱了要给福来买些新衣服,得让儿子从车夫变成体面的佟家二少爷。
自始至终赵耀辰都扮演着跟班的角色,抢着提东西,但拿主意的也是他,因为福来好像并不具备足够的审美观,挑的衣服都透着一股市井贫民的土气,这也怪不得二少爷,人家根本连学堂都没上过,哪里会有审美意识?
在洋服店里换了一身灰色呢子西服,搭配浅黄色的领带,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瑞士的银色手表,脚上穿着黑皮鞋的福来看起来就像另一个人似的,刚理过的头发上带着香香的发蜡,但从不用发蜡的福来却觉得特别别扭,总是想去挠头发,但又怕破坏了新做的发型。
他站在镜子前,拉了拉领带,很为难的皱着眉头,他总觉着这种衣服不适合自己,可赵先生说了,有时候去参加一些特殊的聚会是很需要的,有钱人必须注重仪表仪容,就算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要学着适应。
“不错,广州的千金小姐一定有不少愿意嫁给您的。”赵耀辰望着眼前的男子露出了笑容,佟先生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玉树临风的俊美男子,荣飞少爷也生得俊朗潇洒,而二少爷虽然经历过多年艰难生活的磨砺,但毕竟是佟家的骨血,五官比大少爷更加精致,秀气,尤其是那双像姑娘一样的杏眼,只要细细打量就很难从对方的眼瞳中□,二少爷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出众的,但只要仔细端详就越发觉着漂亮,让人过目难忘。
福来“呵呵”一笑,扭过脸说道:“怎么可能,千金小姐都喜欢留过洋,有知识的富家少爷,我连一天学堂都没念过,配不上她们的。”
“话不能这么说,很多有作为的人都没念过书,更何况佟先生不是叫我来帮您补习文化么,咱们有半年时间呢。”他说完便看了看手表,也差不多该到回去的时间了,老太太等着他们吃饭呢,明天一早佟先生就会过来带二少爷到佟家见夫人和大少爷,二小姐。但他也为福来担心,因为二小姐和大少爷都是很有心机的人,二少爷憨厚浑朴恐怕会被他们排挤,因此佟先生特意叮嘱了一番,要在身后给二少爷出谋划策,有情况随时告知。
福来听到他这么说,忽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或许听从父亲的安排也不错,要是有了文化日后就算不拉车,也能有个谋生的本事,他一定要刻苦些,多学有用的知识。
“赵大哥,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娘说今晚做了莲藕排骨汤和叉烧肉,她说要犒劳您,多谢您这几日的照顾。”佟福来的肚子已经饿了,娘的手艺这么好一定能让赵大哥胃口大开的,在北京的时候沈老板就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还说娘绝对有做餐馆大厨的水准。
“好,走吧。”说完耀辰就提着两大包衣服和福来走出了洋装店,来到了繁华热闹的吉祥路。
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与北平有所不同的是,广州有更多的外来人士,甚至是外籍人士,除了粤语之外,还能听到熟悉的北方口音和其他省份的各色乡音,但居住在广州的人无论是神情还是精神状态都要比传统甚至是有些闭塞的北京人活跃,生动得多了,人们更乐意享受生活,抽出时间娱乐放松,而并不乐意过多的关心政事。
在大街上,佟福来却发现,好像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自己,莫非他脸上有什么东西?看自己的不乏很多年轻女子,有些大胆开朗的还朝他别有心思的含情微笑。
赵耀辰叫了辆洋车,就带着二少爷上了车,随后便笑着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只要换身行头您就成了上等人,人们看您的眼光就变了,少爷您要适应新生活,学会做有身份的人,这本来就是您应得的。”这几日的相处让他更加了解了福来和佟老太太,老太太含辛茹苦的养活二少爷,过着贫寒艰难的日子,如今也该是他们享福的时候了,其实就这件事上来说他还是有些埋怨佟参谋长的,但二十年前,佟先生不过就三十而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大概也有不得以的苦衷吧?总之评论他人的是非是不好的,更何况佟先生还是他的恩师。
车上的福来目光却在注意给他们拉车的中年车夫,看到对方戴着瓜皮帽,呼哧带喘跑在前面的样子,他就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北京拉洋车的生活来。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分量不轻,他完全能体会车夫辛苦异常的感受,特别想下来再雇一辆车。
“赵先生,能不能让我再雇个车?”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近,他不忍心看着洋车夫受这么大的累。
耀辰望着他憨厚的神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当然可以了......车夫麻烦您靠边停一下。”他连忙说道,等车夫在石桥上靠边停下他就自己下了车,招呼了后面的一辆空车坐了上去,两人这么一前一后的跑在路上,约摸半小时后就回到了公寓。
佟春燕一看到他们进门,就笑脸相迎:“赶快洗手吃饭吧,我和徐阿姨学着煲汤,也不知道好不。”她已经和打扫的老妈子熟识了,徐阿姨每天都来和她聊天,主要是这位大妹子是山东人,她们讲起话来没有隔阂,互相都能听得明白,也有可聊的话题。
赵耀辰把买来的东西放好,才说道:“麻烦您受累了,我本想找个老妈子来做饭的,可又怕您吃不习惯,北方人会觉得粤菜偏甜又油腻,所以还是自己做着吃顺口。”
福来脱下新买的黑色羊毛大衣,去卫生间里洗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都觉着陌生,就好像穿了套蹩脚行头的丑角似的,但这就是爹娘要他变成的样子,他作为人子必须尽孝,不能干有违父母意愿的事儿。
当他擦干手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远在奉天的沈钺之,不知道对方的家人怎么样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该给沈老板写信了,虽然人家不会及时回复,但只要回到北京就会给自己回信的,而且他们的公寓里装了电话,联系起来很方便的,想到这儿他的脸上就浮现了笑容
与此同时,在惠爱路的一幢红色小洋楼内,佟家却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风波的男主角便是佟先生佟孝成。
一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等着佟先生说话,长子佟荣飞刚从银行下班,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妹妹晓鸾拽到了走廊里,还神神秘秘的说:“哥,快过去,爸爸有话要跟我们说。”
佟荣飞身材高挑,皮肤偏白,儒雅俊美,虽说是单眼皮,但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魅力,在广州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总爱梳偏分,每天出门都会用头油或发蜡细心的维护发型,并且一年到头都穿西服,对于长衫和短褂可是丝毫都爱不起来的。
因为人家可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学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他不太认可那些土生土长的精英人士,不管是政客,军阀,还是文人,富商,他觉得这些人都很不入流,话语之间只透露出本人的无知狭隘和脑子里顽固不化的封建残余渣滓。
总之,他是很看不起这些乡巴佬的,但无可奈何之下他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回国就职,不过他清楚这只是,而非终点,二十四岁的他还有大好前途呢,父亲从军从政,他做金融,妹妹经商这便是所谓的珠联璧合的最佳组合。
荣飞望着烫着卷发穿藕荷色旗袍的俏丽丰满的妇人,皱着眉问:“有什么大事?”
晓鸾欠着脚尖趴在他耳边说:“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私生子,说是姑妈一直在北京养大的。”
荣飞的脸色大变,低声问:“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母亲了,她昨晚一直躲在房里哭,大概是不相信父亲会做这种事吧?”她自然是站在母亲一边了,而且家里多个人,就会多一分是非,她最怕的还是父亲把贸易行的买卖交给私生子,那她和丈夫鸿海就白忙活了,要是父亲这么安排她就要去闹的,她可不能吃亏!
他皱着眉,连忙抓着妹妹下了楼,低声说道:“这不重要,哪个男人没有风流史,但我们多个弟弟这就严重了。”姑妈失踪二十年突然出现,他觉着这根本就是坏事,更没心情去庆祝亲人团圆,他想到的只是父亲会如何安排那个私生子的未来,此人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利益,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肯定的,谁知道那个私生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嘟着嘴,刚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抽雪茄的父亲,和一旁一声不吭的母亲。
母亲周桂娟低垂着头,虽然身材消瘦,容貌普通,但贵在皮肤白净,气质算得上十分出众的,当年也是北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发迹,只是靠着祖业过着小□活罢了。母亲嫁过去还带了不少嫁妆,都用在了自家的生意上,后来父亲去留学也是靠母亲的支持,可以说没有母亲就没有现在的佟家。
兄妹两人一言未发的坐到了对面的意大利天鹅绒沙发上,老妈子于婶就端来了茶和点心,然后便识趣的离开了,她看得出老爷心情不好,夫人也在闹气。
佟孝成放下雪茄,不紧不慢的对儿女宣布:“明天我就带福来到家里来,一是见见你母亲,二是来和你们打个招呼,你们都是亲兄妹,往后还要团结一致重振佟家,你姑姑今后会带着福来在别的地方住的,我会安排他去上军校,咱们家的生意还是让晓鸾打理,至于荣飞还是继续留在银行供职,等日后有了机会再做打算。”他自然知道两个孩子的想法,所以一定要把福来的安排讲清楚,二儿子并不是为了来和荣飞,晓鸾争家产的,而是来帮自己忙的。
听到这儿,性格率直的晓鸾便很认真的说道:“我们听您的安排就是。”她可算是松了口气,原来父亲是要私生子去参军哦,那么对她和哥哥来讲就谈不上任何的威胁了。
但荣飞可不这么看,他觉得妹妹太幼稚,太没见识了,所谓人心隔肚皮,即便是父亲以后安排对方参军走仕途,那该拿到的家产人家也不会放弃的,谁会嫌钱烧手,除非此人是傻蛋!
可他又不能不表态,只好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叫姑姑和二弟来家里吃顿团圆饭,对吧,母亲?”他知道现在最不高兴的就是她老人家了,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认了,更何况父亲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做儿女的明面上不能违抗,可私下里却要谨慎提防的。
周桂娟听到儿子这么讲,也就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她明白这样闹下去对自己不好,但既然春燕他们要单独住,她也就没必要再斤斤计较了,更何况孝成也不是个做事没分寸的人,她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不给丈夫颜面。
佟孝成看到儿女和妻子都点了头,就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后又说道:“福来出来广州,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你们还要多耐心的指点他,要尽到哥哥,姐姐的责任,如果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要多提点他。”
“这当然了,我们都是同胞手足么,父亲您尽管放心好了。”荣飞说完就瞧了瞧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多了,今晚他约了朋友应酬的再不走恐怕就要迟到了。
佟先生看到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今晚老大恐怕又要不归家,他索性转头对妻子说:“荣飞的婚事也该斟酌一下了,二十四岁该娶妻了。”他一是着急要孙子,二是怕荣飞一天到晚在外瞎忙活女人,染上恶习,这可是千万要不得的。
桂娟温和的答道:“我已经在看了,不过荣飞对这些姑娘都不满意,还是要找个喜欢的人才好。”
佟荣飞满脸堆笑的应付:“母亲说的对,要是碰到适合的姑娘我必定是要赶紧结婚的,可是见过的都不太合适。”结婚?拉倒吧,这么早结婚他以后还有自由么?现在多好,他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逍遥快活,而且他觉着男欢女爱不过是一时的中意罢了,很难长久,一旦失去了新鲜感就索然无味,所以至少他得找个让自己很有兴趣的女人才好,这也不能算是挑剔吧?
“你总有的说,要是不让你母亲操持,自己去找一个给我们看看?”他很不喜欢老大说话的口吻,透着一股洋派作风,结婚是严肃的事情,不门当户对哪里会有幸福可言?而且婚姻就是一桩交易,婚姻好的男人一生都能受益,所以荣飞的妻子一定要符合他们佟家的“需求”,当然福来也是一样的,尽管那个孩子身体有异样,但并不妨碍结婚生子,总之,佟家的后代越多越有利。
佟荣飞却很痛快的答应了:“行,我一定找个令父亲母亲都满意的儿媳。”但他还真没碰到那样的女人,可他是佟荣飞哦,招招手有哪个女人不主动送上门来,他至今还没遇到过拒绝自己的姑娘呢!
39虚情假意疲于应付
星期天清晨,刚过八点,佟孝成就来到了公寓,帮福来挑选了一套米白色的呢子西装和银色条文领带,又叮嘱耀辰给儿子打理头发,这才来到妹妹的房内和她谈话。
佟春燕还是没给哥哥好脸儿,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她今天特意换了件绿色的缎面旗袍,平常不加装饰的发髻还别上了青色的点翠珠花,脸上淡淡的扑上了粉,涂了点很紧俏的口红,这是福来昨天特意给自己买的,听说是美国进口货。
她冷冰冰的说道:“我们得把话说圆了,你怎么和嫂子的讲?”
他坐到妹妹身边,很温柔的答道:“我说福来是我和一个年轻姑娘生的,对方现在早就嫁人了,你帮我把孩子带大的。”
“嗯,好,就这么说,反正我和福来不跟你们一起住,我觉着这儿挺好。”她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安宁的过日子。
佟孝成看着妹妹憔悴的面容,又禁不住自责,二十一年前,是他因为一己私欲将已有了心上人的妹妹强行占有,怀上了福来,可以说妹妹的一生都毁在了他手里,所以他就多补偿母子二人吧!
“行,我答应你......要是你觉着无聊,我就过来陪你,家里有电话,找我很方便。”这话说得厚颜无耻,但他觉着妹妹对自己至少还有亲情,他当然不敢再奢望别的了,而且他们现在都老了,早就没了曾经的热情,对这种事慢慢的看淡了,但二十多年前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佟春燕白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很好,不用你来陪,福来会照顾我的。”她哪会再和这个男人搅在一起,她老了,不再是二十几年前的年轻姑娘了,想到这儿她就往边上挪了挪,不想和身边的男人离得太近。
“好,咱们走吧。”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到了客厅,福来正和耀辰等着呢,儿子看起来很俊秀迷人,虽然做了几年洋车夫,可身板却很挺拔,这都是因为坚持习武的关系,他听耀辰说这孩子每天早晨六点都会准时起来练八卦掌,福来若是穿上军装就更会添几分风采的,他很期待儿子成为军官的那一天。
他说道:“耀辰,你开车吧。”
“好,礼物我也准备好了。”赵耀辰很懂人情世故,他帮福来和老太太挑选了些礼物送给夫人,滋补药材,京八件,上好的茉莉花茶。
佟孝成满意的点头,把妹妹和小儿子交给这个年轻人他还是很放心的,日后耀辰也会被他委以重任,但主要还是帮着他们佟家做事。
三人坐着黑色的轿车来到了惠爱路的沈宅,车子刚开进庭院,夫人桂娟和女儿晓鸾亲自出来迎接,两人都特意打扮了一下,看起来贵气十足。
当四人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沈夫人先迎过来对小姑子说:“春燕,这些年来你辛苦了,福来长得可真俊气!”她虽然嘴上称赞,但心里却很不舒服,虽然她无奈之下认可了这人的存在,但并不代表她就能诚心诚意的接受了,而且面前的年轻人五官俊秀,身材匀称,笑起来尤其好看。
佟春燕拉住她的手,温和的说:“嫂子,咱们都是一家人,福来今后还要你和荣飞,晓鸾照顾了。”她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从嫂子的眼底她隐约的看出了怨愤之情,但为了儿子她也只有忍了。
“大妈好,姐姐好!”佟福来鞠了个躬,他觉着沈夫人和姐姐都在仔细的打量自己,这让他颇为不自在。
晓鸾也虚情假意的过来拉住了福来的胳膊,笑眯眯的说:“弟弟别见外,大哥一会儿就回来,等中午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我们昨天就开始准备了,姑姑,您老人家。”丈夫在福建办货,要下月才回来,都是自己在盯着贸易行的生意,现在她又多了个事情,就是陪母亲分忧解难,出出主意。这个私生子面似老实,但必然是个两面三刀,八面玲珑的人物,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看到二姐对他如此热情,福来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二姐,往后我还烦劳你照应了。”
晓鸾笑而不语,就将目光转向了姑姑。
这时候,佟春燕也赞道:“晓鸾真漂亮,今年二十二了吧?”她觉着这姑娘很精明,自己离开佟家的时候,这孩子刚学说话,走路还不利索呢。
“是哦,我都成家了呢。”她答道,虽然心不在焉,却要耐心的应付,但她对姑姑可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所以就更谈不上亲情了。
佟夫人拉着小姑子的手热情的把他们带进洋楼的大门,她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儿,二十一年前丈夫对自己说小姑子要去天津亲戚家住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就抱着了个娃娃,起初大家都以为这孩子是春燕的骨肉,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谁不成想这孩子竟然是丈夫和别的女人厮混的孽种,小姑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不仅包庇那女人,还帮着养孩子,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这才是她恼火的缘由,在丈夫眼里她始终是个外人,而亲妹妹才是最可信赖的。
佟福来打量着这所房子的环境,觉得犹如进入了“天堂”似的,这里比他们住的公寓大得多,三层式的小洋楼,外墙是粉红色的,花园的外围有高高的灰墙和洋味十足的铁栅栏门。
洋房的窗户是纯白色的,院子里种着桃树和精心修剪过的月季花,蔷薇,只是尚未到开花的季节,看上去有些萧条。
进到房子里面,他的视线就被客厅里全套的意大利木制家具吸引住了,地上铺着红色的波斯地毯,不管是茶几上,还是柜子上都摆着盆景和鲜花,两个老妈子正在客厅里忙碌,隐约还能闻到檀香味,这才是富人住的地方哦。
可赵先生叮嘱过他要落落大方,不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就算是装洋蒜也得淡然处之。
佟孝成对儿子说:“福来,坐我旁边来。”他要给小儿子在家里树立威信,福来就是二少爷,是他亲生儿子,而且还是妹妹含辛茹苦养大的。
“好,父亲。”他坐到佟先生身边,但还是忍不住紧张,只得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的握着。
对面的佟夫人,姐姐和母亲却在低声谈话,但他却没见到大哥,听赵先生说大哥是个纨绔子弟,但留过洋,很有学问,说话油腔滑调,叫他一定要留心,别在大哥面前乱讲话。
此时,赵耀辰则坐在车里等候,他倒是很为福来少爷担心,但有老爷在身边应该不会有啥大问题的,他趴在方向盘上抓过了今天的“广州日报”,想看一看本地的消息,但还没看完一个新闻,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车铃声,门口停着一辆洋车,从车上下来个身着浅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佟荣飞,看样子又在外面风流快活了一宿,正春风满面的哼着小曲儿大步走进门来。
荣飞看到车里的赵耀辰,便笑着招了招手,他见过这个人几次,是父亲的心腹手下,莫非老爹让此人跟着那个私生子了?看来他真的不能等闲视之,一会儿就去会会佟家的“二少爷”。
佟荣飞进了门,便看到父亲和一位面容俊秀的青年低声说话,而母亲妹妹也在和苍老的姑姑谈话,表面上气氛好像还不错,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有笔小算盘,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神情,热情非常的走上前对佟春燕说道:“姑姑,都二十年没见您了!”
“荣飞成大小伙子了!”她以前还曾帮着嫂子带侄子呢,那时候荣飞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了。这孩子留过洋,又深得哥哥的“真传”一定是个精明得不得了的人,福来一定会吃亏的,所以她才坚持不在佟家住下来,因为离得远是非就会少,对大家都有好处。
“您走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呢。”他说完便来到了父亲和弟弟身边,友好的伸出了手。
佟福来打量着戴金丝边眼镜的大哥,愣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和对方握了握手,谁知却让大哥很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福来,你长得太像父亲了。”他称赞道,这个私生子除了肤色偏深之外,看起来倒是很俊美,眼眉却更像年轻时的姑姑。
“听父亲说,哥哥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往后我还要多和你学习。”福来中肯的说道,大哥这才松开胳膊,朝他点了点头。
“不用客气,都是亲兄弟么。”他说着就坐到了弟弟身边,心里却算计着找些什么话题来闲扯,反正只要撑过吃午饭,这个人和姑姑就该回去了,到时候再和妹妹,母亲聊聊,顺便探听一下父亲的真实想法。
谈话持续到中午十一点多,佟家的人便来到餐厅去吃饭了。
为了不露怯,福来听从母亲的叮嘱吃饭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不随便乱讲话,反正八旗子弟的家族是很讲究这些个老礼儿的,他虽然之前是个出卖体力的洋车夫,但现在他必须转换角色做福来少爷了。
果然,在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没有一个讲话的,这气氛令人极为不舒服,福来很怀念在北京和沈老板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那时候他们经常有说有笑的在北屋一同吃饭,但美好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午饭过后,佟春燕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嫂子,侄子,侄女,然后佟太太也作为长辈送了福来礼物,她自然帮儿女各自准备了一份儿,瑞士手表,英国进口的手杖,还有很漂亮的礼帽,彰显佟家的大方和阔绰。相比之下,佟春燕送的东西就显得廉价一些了,不过她就算心里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荣飞,晓鸾带着福来到楼上中式风格的书房,房间足有二十余坪,两扇很大的窗户朝阳,地上铺着深绿色的地毯,挨着雪白的墙壁陈列了三个红木书柜的藏书,从古代的文史,典籍,到国外的著作应有尽有,但福来的目光却被宽大书桌上的地球仪吸引住了,他觉着这倒像是学堂里才有的东西。
书桌的对面靠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大一小各一的黑色皮沙发,足够四个客人促膝长谈的。
荣飞让老妈子给福来端来英式午茶,然后就和和气气的说道:“我在广州住了二十年,对这里相当熟悉,以后我带你去各处玩玩好了。”他其实是想趁这个机会找到福来的弱点,这样他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了。
晓鸾也帮腔:“是啊,弟弟,你跟着大哥去熟悉熟悉广州,顺便认识一下那些场面上的人,虽说父亲让你参军,可还是要和那些达官贵人搞好关系的。”这也是父亲昨晚反复叮嘱的,虽然她不耐烦,可还得答应不是,这件事刚好让大哥去处理,她就省的操心了。
佟福来喝了两口茶,小心的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淡淡的一笑:“大哥来安排就好。”他自然不知道大哥是个花花公子,出入的也都是舞场,夜总会那样的风月场所,也不明白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种种规矩,但赵先生叮嘱过,要尽量迎合哥哥和姐姐。
“我去安排,下周刚好有个聚会,我带你去好了,那边有很多朋友的。”他笑眯眯的说,主要是有很多名媛美女,他怎能放弃这么好的猎艳机会?或许这个“弟弟”见了女人比自己还要亟不可待呢,男人有几个不好色,除非是真的没能力!
晓鸾坐在一旁打量“私生子”的侧脸,觉着他长得比大哥更像父亲,可眼眸中却透露着一股不自信,她索性试探着问:“弟弟之前在北京哪所学校念的书?”
这个问题赵先生教给他了,所以他就假装轻松的答道:“我上的是私塾。”
“哦……父亲应该让你去留学的,到国外转转见识不一样啦。”她心里却带着嘲讽的意味,别看她是姑娘家,但也上过女子中学的。
福来只得笑而不语,心里却很失落的,在哥哥姐姐都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庶日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了,十七岁之前在餐馆里做跑堂,后来就开始拉洋车了。
“其实念什么样的学校确实不重要,不过有机会我倒是要带弟弟你出去看看的,对了,下月我们去趟香港吧,那里是英租界,有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儿。”他几乎每月都会去香港看看,偶尔还能钓到金发碧眼的洋妞儿,不过洋妞睡睡就罢了,真的要结婚还是得娶本分的中国女子,面对婚姻这么严肃的问题他倒是并不糊涂的。
佟福来点头:“好,我不懂英文,还要多麻烦大哥了。”
佟晓鸾挑着嘴角插了一句:“不用客气啦,都是一家人么。”虽然对方穿着入时,可还是遮掩不住身上的土气,她一会儿可要和母亲,大哥好好的发发牢骚。
下午四点多,佟春燕便带着儿子,坐着轿车返回沙面。
一路上,赵耀辰都在问福来情况,看样子一切都很顺利,至少太太和大少爷,二小姐表面上还过得去,这都是因为佟先生在一旁坐镇,但有朝一日要是佟先生过世了,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少爷非但不会分得半毛钱家产,还会被佟家完全排斥,所以眼下必须让福来快些自立,等能够自食其力之后,就算是不要祖产也能过得舒舒服服,这样便是最好的。
佟春燕坐在后面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她觉着侄子,侄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是少踏进那个大门为妙,至于哥哥给福来日后的安排她也必须仔细考虑,要是让儿子做危险的事,她定然不允许!
回到家,福来便钻进房间,拿出钢笔和信纸,迫不及待的给沈钺之写了封信,告诉对方自己的近况:
沈老板:
见信好,我来广州已经第五天了,今天刚刚见过了哥哥姐姐和大妈,他们对我和母亲十分和蔼,还送了些昂贵的礼物。
广州和北京果然不同,这里的人都讲粤语,我根本听不懂,但也有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给我家做帮佣的大婶就是山东人,母亲经常和她聊天,心情和气色也都好了起来,我无聊的时候便看报纸和书籍,都是赵先生给我买来的,他是个很好的人,稳重成熟,总是叮嘱我应该注意什么,他说最为精辟的一句名言就是“言多必失”,所以我现在都尽量少说话,多听别人说的。
父亲和赵先生为了让我做体面人,给我买了很多衣服,多是西服,也有长衫和短褂,母亲还把我过去的衣服几乎都丢掉了,我倒是觉得甚为可惜!
沈老板在奉天过得好吗,您的大哥是否康复?我想听您讲讲那边的事情,不过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收到您的回信吧......
他放下笔,叹了口气,自己的字迹虽然还算工整,但离漂亮还是有距离的,以后他还要多多练习才是。尽管对新生活适应还需要一段时日,但他最不高兴的却是无法和沈钺之随时见面了,他们总算是友人吧,而且此人是他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