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往事之墨文杰 二
贺涵嘉仔细观察着墨文杰的表情,清楚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心中那份铭肌镂骨的感情。
她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替他倒了杯温水,然后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
“你为什么喜欢她?”
墨文杰低声道了句谢,喝过水后用双手环握住一次性纸杯。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我无意间脱手的篮球砸中了她,她流了许多鼻血,我就送她去了医务室。她真的是个很矫情的女生,看到自己流血居然抓着我一个劲儿的说自己要死了。”十几年前的画面好似一瞬间无比清晰地展现在男人的眼前,他似沉醉地笑起来,唇边泛着分明的暖意。
“后来我请她吃饭赔罪,她嘴上说着要狠狠宰我一顿,到最后却选择了麻辣烫。”
贺涵嘉草草记过几笔后打断男人的回忆,“就因为这些,你就喜欢她了?”
她的表情淡然如常,所以墨文杰并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可疑的怅然:“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个既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别人都觉得她很傲娇跋扈,那是他们不了解她。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侃侃而谈,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柔软。”
贺涵嘉因他的描述似是愣了愣,眼神在他端正的五官上流连,不觉间已有些深刻。
“我们总会在生命的某一刻遇到一个内心纯净且善良的人。他或她的行为和话语仿佛带着可以照亮一切的魔力,让我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靠近,然后无法自拔。”
“对,你说的没错!”墨文杰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亮了亮眸子,激动地问着:“你也遇到过这样的人?”
“也许吧。”贺涵嘉在他灼热的视线中不自然地笑了笑,再度埋首于案卷之中。“还有其他的原因吗?她独有的,能够吸引你的地方?”
“当然。”男人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特别有艺术天分,她的国画画得非常好,还有她的毛笔字,哦对了,她的英语和意大利语在学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下意识地拧眉,不算和悦地评论着:“女人向来在语言和艺术类的领域较比大部分男人都会强一些,你说的这些应该不能称之为独有吧。”
墨文杰却不赞同她的说法。
“那是不一样的。当年你在学校也许没有注意过她跟H大美国交换生用英语交流时的模样,我至今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拥有那种标准的发音和浑然天成的自信。那时候你就会觉得你的眼睛里就只有她,她是那样的耀眼,又是那么的优雅,让人无法抗拒……”
他口中近乎盲目的迷恋让贺涵嘉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是墨文杰第一次在她面前陈述着以往从未提及过的对顾佳更深一层的评价与感情,男人的语气分明在诉说着一见钟情后的感悟,而非十几年前的往事。
良久,她听见自己酸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她的长相比较出众吧。”
这一次,墨文杰出人意表地没有反驳。
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突然腼腆一笑,脸上竟有些不自在的意味。
“她的确很美,而且一直都很美。笑的时候让人感觉温暖,难过的时候让人想要呵护,就连她生气的时候,你都会止不住想要费尽心思地安抚她,让她重展笑颜。”
贺涵嘉一直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没有动笔,只是寂然地看着他温柔的表情。
录音机里的磁带发出“吱吱”的旋转声,男人开开合合的朱唇渐渐失了声音。
这一刻,她仿佛站在巨大的镜子前深深地端详着自己。
她虽说着看似中肯的意见,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是何其嫉妒他描绘的女人,又是何其理解他内心的感受。
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是只是因为偶然间短暂的对视,你会突然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一个人。
他的身影就此变成最美的风景,无论怎样,你的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美化他的一切,直至那每一个让你自以为砰然心动的瞬间都深深地烙印在脑海和心间。
也许你曾经会蓦然回首,回顾起最初的他究竟在哪里吸引到你。你的答案一定每每都会无疾而终,而你也一定总会无所谓地笑笑,对好友们状似轻松地感慨那句: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其实很少人能真正明悟,那不过是你在与自己执着的角逐中留下的习惯。
一个潜意识里,因为多年的顽固而留下的可怕的习惯罢了。
贺涵嘉几欲开口,想要狠狠的骂醒眼前这个痴醉的男人。可转念一想,连深知其中道理的自己都尚未摆脱得了这如梦魇般的困惑,面对同样的他,她又有什么指责的资格?
贺涵嘉从事心理咨询师已十年之久。
今天是她第一次面对病人的叙述深觉无力,也是第一次对接收到一位病人后感到无比的后悔。
她久久未言,让止住了话头的墨文杰不禁有些奇怪。他不得不轻声唤了几次她的名字,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贺涵嘉稍稍垂眸,目光便落至桌前一个已经摆放了十年的木质相框。
里面夹着的不是照片,也不是风景画,而是她在读书时就时刻谨记的《南丁格尔誓言》——
“终身纯洁,忠贞职守。勿为有损之事,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药。尽力提高护理之标准,慎守病人家务及秘密。竭诚协助医生之诊治,务谋病者之福利。谨誓!”
她像是极力从压抑中挣脱开来,在男人疑惑的注视下,强迫自己展露出一抹倾听者应有的微笑:“我想我现在能够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了……这样的心情,你有对她讲过吗?”
墨文杰这才执起水杯又是喝了一口:“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
“所以她是你一直单身的原因吗?”
男人的眼中划过一丝纠疑。
他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要求过自己为了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他的话让贺涵嘉颇感意外地挑眉,“那是因为……?”
墨文杰对着桌上的节拍器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我至今还没有遇到其他能让我心动的女人吧。”
是吗?
是这样的吗?
那支在纸上“沙沙”移动的笔尖稍有停顿,紧接着移至案卷下方的空白处不甚消极地书写道:
何为专一,不过是眼前人在利益的权衡中一直险胜于他人。
何为痴情,不过是此生还没有遇到更大的诱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