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

    跟着古乐乐回到社团，陆承枫已经洗掉了脸色的“作品”，神色淡然地坐在座位上。
    顾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到了他身旁空着的位置上。
    高翔见人都到齐，也不拖沓，站起来宣布道：“首先，我非常高兴我们社团的每一个人都很认真地去完成今天的这项让人难堪的实验。我代表残障儿童，代表学校，代表社团，也代表即将创作出来的作品想你们鞠躬！”
    他哈着腰呈90度角真诚地向所有人鞠躬，一时间掌声四起，大家也跟着站起身来。
    “各位成员请先落座。”高翔直起身后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有成员问过我们这次试验的意义和目的，这里我恐怕要先卖个关子。”
    他的目光透过酒瓶底般厚的镜片投向坐在最末端的顾佳与陆承枫。
    “顾同学，陆同学。作为新来的两位成员，我想先请你们上前来跟我们分享一下你们在做实验的过程中的感受。”
    顾佳先是看了看身边的陆承枫，而后先行站了起来。
    “大家好，我是顾佳。”她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思路后沉稳地开口：“在分享我的感想之前，我想要事先声明一点。那就是在刚刚的实验当中，陆承枫同学并没有在我的脸上画任何东西。”
    话音刚落，在座的同学们纷纷面面相觑。
    顾佳笑了笑，脸部的线条格外的柔和。
    “当然，当时的我在实验过程当中并不知情，所以这并不影响我的感受。”她顿了顿，直到确定了所有人都在静心凝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接着说道：“不得不说，这场实验对我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就我本人而言，我是非常在意别人看法的一个人。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姿态，是丑还是更丑，是可笑亦或是恐怖。每一秒钟，我都在不断猜测着哪种评价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每一秒钟，我都感觉十分的煎熬。”
    “……我把头低得很低，因为害怕让别人看见自己，因为害怕在别人的眼中确认自己丑陋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一如她面对爱情时的感觉。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她爱了陆承枫整整十八年，却从来不敢坚定地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在他的心中到底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这个男人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淡泊如水的样子。
    如果抛去梅婷婷的话，这十八年陆承枫来没有做过一件让她失望的事。
    他是她的好，像是他所谈成的每一笔生意一样挑不出一丝瑕疵……也找不到一丝激情。
    她从未在他身上找寻到过一丁点非她不可的情绪，她总觉得似乎只要是他的老婆，不管这个人是谁，都可以享受到她所享受的待遇。
    她每一天醒来都会更爱这个男人，可他们之间这杆爱情的天枰倾斜得太过厉害。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惶恐与不安，最终却也只能以最激的方式离开——趁着尊严还没有完全被粉碎之前，离开。
    所以，她才会提出离婚。
    所以，他们之间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顾佳发表完感想，在聚星家族的掌声中缓缓地坐下。
    她看见陆承枫宽大干燥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不觉紧攥着的双手，眼神中除了安慰与鼓励，还夹杂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顾佳的心像是被蛰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别过了眼。
    高翔和古乐乐的掌声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热烈。
    古乐乐之前还担心着顾佳会好面子不好意思分享，现在看来这份担忧实属多余。她转向陆承枫时，脸上的表情更加期待：“现在，有请陆同学来为我们分享！”
    陆承枫颔首起身。
    “首先，托顾佳的福，我很荣幸也很开心能够融合到这个集体里来。”
    听到他这么说，以古乐乐为首的女生们立即一脸暧昧地齐齐看向顾佳。
    顾佳很是诧异地抬头看他，发现陆承枫也正低头微笑着与她对视。
    就像是……一个看着自家孩子的大家长。
    “至于为什么我没有在她的脸上画任何东西，”他的目光环顾了四周，最终落在高翔的身上。“是因为这个实验的本身，是美国科研人员进行过的一项'伤痕实验'。其最目的就是为了观察人们对身体有缺陷的陌生人作何反应，尤其是面部有伤痕的人。”
    高翔惊奇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陆承枫早就知道了这个实验。而其他人则或是不明觉厉或是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曾经读过的一本名叫《时文选粹》的书里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一个从容的人，感受到的多是平和的眼光;一个自卑的人，感受到的多是歧视的眼光;一个和善的人，感受到的多是友好的眼光;而一个叛逆的人，感受到的多是挑惕的眼光。'可以说，有什么样的内心世界，就有什么样的外界眼光。所以，别人是以你看待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你，这无关你的脸上是否真的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存在。”
    顾佳滞愣地张了张嘴，感觉喉间像是塞了团棉花一般呼吸不畅。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接触到陆承枫的世界观。
    他的话，让她突然想起台湾心灵作家张德芬说写的《遇见未知的自己》中提到的：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原来陆承枫所有的淡然都是来自于他平和与向上的心态，反观自己，却从来都是愤然与抱怨。
    陆承枫察觉到她游移的目光，不由放轻了声线：“无论我们想要追求什么，自由、幸福还是安全感，其实都要从自己的内心去发现。我想我们这次设计的作品，也应该运用这样的道理。不要试图去改变这个世界，我们应该去改变孩子们的内心。让他们可以从容地面对自己，才是最有意义的帮助。”
    这一天的实验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圆满结束。
    而那尘封已久的H大设计团相册上，原本仅是四组的泛黄照片中突然多了一张色彩极为鲜明的新照。
    照片上的女生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站在她不远处的男生顶着一张可笑的涂鸦脸正侧过头看她。
    人们不知道他是否在笑，只知道这张照片的右下角标注着：2000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