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妈妈
从4号楼出来后，顾佳拒绝了陆承枫想和她共进晚餐的邀请。
她没有回204，而是直接打了辆出租车离开了学校。
今天设计团的实验给了她很大的冲击。陆承枫说的不错，你的内心是怎样的，世界就是怎样的。
但，可笑她虚度四十载，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收音机里此时正播放着晚间整点节目《新歌抢先听》，这一次居榜首的歌曲来自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唱作才子。
悠扬的旋律缓缓从音箱里传出，司机师傅将音量稍稍调大了些。
“凌晨两点的宿醉后
沉默的关上了手机
没有人能懂我的心
……
有过吗？像电影里一样一见钟情。
有过吗？抓着手机熬夜等着电话。
有过吗？向全世界骄傲的炫耀着。
有过吗？像疯了一般拼命追求着。
……
有过吧？像个傻瓜一样大声哭泣。
有过吧？雨水刷掉了所有的妆容。
有过吧？抓着朋友拼命的咒骂他。
有过吧？拨通了他的电话却说爱。”
顾佳看着窗外的街景，任由那些不断变幻的霓虹灯在眼前渐影渐绰。
前一秒还觉得白头到老，相伴一生不是难事。下一秒就开始战战兢兢地担心失去。
她明明是个开朗又阳光的女孩，可为什么越是成长越是患得患失？
她不过是想用各种方式来证明陆承枫还是爱她的，这样有错吗？
她不过是想让他来哄她，让他来说些好听的逗逗她，这样有错吗？
沉静的男声戛然而止，一曲终了的时候，出租车停在了顾宅大门前。
顾佳站在门外缓了很久才平复好心情，哪知在开门见到温情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却骤然间以燎原浸天之势簌簌不绝。
温情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织着毛线帽。
她被冷不丁出现在玄关的顾佳吓了一跳，鼻梁上的老花镜差点儿摔在地上。
“佳佳？”她先是滞愣了半秒，随后立即放下手中的织物朝顾佳走了过去。
“怎么回家不打声招呼呢？你……这是怎么了？”
顾佳没说话，只是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极为惨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撕嚎着。温情被她这异常的举动吓得变貌失色，登时紧张地回抱住她急声问道：“佳佳你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乖，我的小公主不哭不哭，告诉妈妈到底怎么了？”
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冯妈也急急忙忙地从二楼跑了下来。见顾佳哭得肝胆俱裂，整个人愣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上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照顾小姐十年有余，还从来都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约么哭嚎了三五分钟，顾佳终是在温情不停地安抚与询问下转为低低的抽泣。
“妈……我没事……”她哽咽着抬起头，双眼红肿得像两颗可怜巴巴的水蜜桃。“我就是想你了。”
温情听后先是小范围地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真的没遇到什么事？”
顾佳虚弱地点了点头，“没事……就是今天社团做了个实验，我感触挺多的，突然特别想你……”
她缓了几秒，下意识地攀上温情的手臂：“妈，我头晕……”
温情见状忙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才算是平安回到了肚子里。
“你这孩子，哭那么大声，肯定是大脑乏氧了。”
一旁的冯妈也是突然回过神来，说道：“我去给小姐热杯牛奶。”
温情朝她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移到顾佳的身上。她捧起她有些冰冷的小手搓了搓，“佳佳，告诉妈妈到底怎么了？你说的那个实验是怎么回事？”
顾佳抽了抽鼻子，轻声解释道：“是一个体验另类目光的实验，为了能更深入的体验残障儿童的心理……”
“什么？”温情听后漂亮的眉毛即刻皱得紧紧的，“这是什么破实验？你去体验那个做什么？”
顾佳此刻的情绪已经稍稍缓和了许多。她见温情不悦，匆忙摇了摇头。“不是实验的问题，而是……我感觉到了我本身所欠缺的东西……妈，你之前不总是让我想想贫苦山区的孩子们，换位思考，懂得珍惜当下吗？”
她说着，又是一阵鼻酸，看得温情的心都揪在了一块儿。
她抽了几张纸巾擦掉顾佳眼角再度涌出的水珠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啊！话虽这么说，但你们这实验也未免有点过了。”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过呢，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成长了，妈妈很欣慰。倒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也不看看别人会不会笑话你！”
顾佳抹了把脸，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
现在的温情跟自己差不了几岁，可莫名的，她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
那些在顾佳这个年龄段绝对不会在外人，甚至是陆承枫面前做的事，在温情这儿她却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还未完成的织物上。
因为这一年早春的风格外的大，温情知道她向来畏冷，怕她上完晚课回宿舍时吹到头，所以连夜赶出来的毛线帽。
毛线是亮橘色，在温情来看，小姑娘就应该青春靓丽，这个颜色再合适不过。
而当初的顾佳口上虽然应着，背地里却因为这老土又拿不出手的颜色一次都没有戴过，只把它随意的扔在寝室的柜子里压箱底。
年轻时所追求的东西，在如流水般逝去的光阴中渐渐变得可笑至极。
恍然间，顾佳开口：“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温情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地“嗯”了一声。
“如果你和我爸……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爸他不像以前那么爱你了，或者是嫌弃你了……你会怎么做？”
好像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的问题，温情愣了愣，禁不住反问道：“他为什么会嫌弃我？”
“就是……你们在一起时间久了，腻了呗？或者，外面有了更吸引他的人？你会怎么做？”
“你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吗？”
“啊？”顾佳木然地看向对面的温情，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能怎么做呢？当然是把自己做到最好。”温情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的。我们打生下来，身边就围绕着各式各样的诱惑，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阻止这些诱惑的发生。”
顾佳皱眉，“可就只是这样吗？妈你没想过要改变自己，把别人统统都比下去，好让老爸更爱你吗？”
温情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改变呢？如果是因为性格，你温柔，但总会有人比你更温柔；如果是因为外貌，你漂亮，也总会有人比你更漂亮。人一旦走进攀比的怪圈，就很难能够走出来。因为那不是真正的你，你却硬是要强求。你会变得格外的痛苦，也会在无止境的追逐中迷失自我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给自己的女儿一个消化的时间。
“就像古代女子裹脚缠足一样，她们以脚小为傲，因为男人们喜欢。经过漫长又痛苦的束缚，她们的脚也却是变得玲珑小巧。可那之后呢？她们所得到的不过是畸形的双脚和无法自由行走的能力。”
顾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她心里，妈妈一直都是一个古板教条的人。她从来不会注重衣着打扮，爸爸经常买给她的昂贵首饰在她眼中还不如一顿好吃的饭菜。她从来不喜欢参加圈子里妇人们的下午茶聚会，还总说着花比人美，还不如在花些时间照看菜园子里水萝卜来得实在。
可即使是这样，在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她和顾彦国的感情却始终不渝。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妈妈，内心竟是如此的清明通透。
想她惘活了四十年，都没有现在的温情一半的感悟。
她真是活得太过失败。
“所以，与其说改变，不如换成提升自我。每一天都活出一起比过去更好的自己，如果你爸还是会离开，那么我也没有遗憾。毕竟，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温情笑着说完，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狐疑地上下打量起顾佳来。“不对啊，你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来了？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