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1.
    好不容易把陆星遥从医院赶走之后,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一尘不染的纯白色空间,此刻重新归于寂静。
    苏梨把整个上半身都靠近枕头里,半躺在床上休息。
    他身上那股像风般干净的味道似乎还在,缠绕不散。
    有某些情绪,像起伏的潮水,缓慢地涌上心头。
    她知道她刚刚做出的那个决定很重要。
    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对这个决定负责。
    闭了闭眼,苏梨又想起那晚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那个风尘仆仆的少年,放下所有工作,大半夜地从北方飞到南方,然后,支支吾吾地告诉她来见个朋友。
    薄薄的空气里,她无意识地笑了笑。
    计算了一下时间,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那个熟悉的号码还没拨过去,同一时刻,像是心有灵犀般,听到了来电铃声。
    苏梨立刻接起来:“上飞机了吗?”
    电话那头的环境有些嘈杂,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和发动机产生的噪音。
    “刚找到座位。”
    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一点点温柔,一点点笑。
    “头还疼吗?”
    “都说了好几遍了,不疼了。”
    “哦……”
    由于飞机上的噪音,听筒里响起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两个人隔着手机,一时无言。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片刻过后,又听到他声音:“我这几天通告比较满,可能只有清早和晚上才能联系你。”
    苏梨抱着手机,有些无奈:“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24小时都关心,你好好工作。”
    听他这种哄孩子的口气,怎么觉得角色忽然倒转了。
    明明是自己比他大四岁。
    陆星遥闻言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忽然说,“剩下的那口粥别喝了,凉了。”
    顿了顿,她的视线忍不住移向小桌板上孤零零的粥盒。
    她还是不够狠心,剩下的那一口,怎么都舍不得喝完。
    半晌,伸出手,听话地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听筒里突然传来空姐甜美又机械的声音,就算听不清内容,也知道是飞机要起飞了。
    “好啦,那就下期录制的时候再见吧。”苏梨开口,声音很温柔。
    良久才听到少年开口:“这几天照顾好自己,别乱跑,别熬夜,别喝酒……”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比我经纪人还唠叨。”
    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刚刚见你怎么觉得又瘦了,别再减肥了,对身体不好。”
    耳边再次响起广播里机械的提示音,和飞机起飞前的阵阵轰鸣。
    “我吃得已经算多的了,你是不知道其他女艺人对自己有多狠……”
    手机那段,她还在碎碎念,而陆星遥抿抿唇,在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秒,终于还是轻声问,“你会想我吗?”
    她愣了愣,声音也断掉。
    然后,没犹豫就给出肯定的答案。
    少年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2.
    夏唯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纸袋,以及一沓需要签字的出院手续。
    打开纸袋,里面除了有份两素一荤的套餐,还有她喜欢的红豆双皮奶。
    立刻就把饭盒丢在一边,苏梨打开双皮奶的塑料盖。
    在旁边一页页填着出院手续的夏唯,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他走了?”
    “嗯,走了。”她边回答,边挖了满满一勺红豆塞进嘴里。
    夏唯签完最后一个字,把纸笔放下,扭过头,佯作随意地问,“想谈恋爱了?”
    这家甜品店的红豆煮得软糯,又不会太甜,刚好是她最喜欢的口感。
    咽下口中的双皮奶,苏梨眨了眨眼,笑嘻嘻地答:“不是想,是已经谈恋爱了。”
    她闻言,有点惊讶:“……你想好了?”
    “想好了。”
    夏唯终于没办法再保持冷静,走过来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对着她语重心长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来都没限制过你谈恋爱,换句话来说,我希望看到你幸福。”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觉得跟陆星遥在一起,看得到未来吗?”
    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
    可是剩下的所有,她全都听懂了。
    苏梨微微仰起脸,透过半敞开的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街道上的行人有千万张脸孔,落在她眼里,却都交织成他黑色的眼睛。
    “我难得喜欢上一个人。”
    良久,她轻声开口,安抚道,“唯唯姐,你放心,我有分寸。”
    不知道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夏唯伸手摁了摁眉心,终于忍不住叹气,像是有脾气不知道往哪儿发:“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你自己也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可能性有多低。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而且现在正当红,恐怕十年内都不会有结婚或公开恋情的打算。再退一步说,就算他的团队同意公开,对象也不可能是你。梨子,你想要的未来,他给不了。”
    “我知道啊。”
    抛下轻飘飘的四个字,苏梨还是弯着眼睛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那我就等等他吧,反正也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了。”
    “如果等不到怎么办?”夏唯皱着眉看她。
    低头挖了勺双皮奶,她长长的黑色头发垂下来,像柔软的海藻,遮住半张侧脸。
    半晌,才轻声答:“等不到就算了。”
    如果真的没缘分走到最后,故事也不是非要有结局。
    爱过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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