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你怎么会在这？”
不知道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别过脸。
他却没回答，自顾自地走到床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还疼吗？”
夜色明亮又温柔，窗外是燃烧着的万家灯火，窗内是少年安静的侧脸。
苏梨张了张嘴，原本想说没事了，可看着他漆黑的眼，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有点。”
抿抿唇，陆星遥开了病房里的灯，然后俯身过来，仔仔细细又检查了一遍她的后脑勺。
“医生怎么说？”
意识到自己刚刚到的表现很像是在撒娇，苏梨赶紧调整情绪，客套着答：“医生说没什么，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又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她说没什么大碍，他眉头才舒展开。
然后直起身，语气有些无奈：“因为担心你啊。”
在网络上看到她受伤的消息时，他足足怔忡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苏梨垂下眼不看他，努力让自己的口吻保持冷静：“你知不知道，医院周围现在有很多记者，都在等着一个有可能发生的大新闻。”
少年沉默片刻，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过来找我，要承担怎样的风险？”
“我知道。”
她抬起头，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被媒体拍到一些暧昧的照片，再进行加工大肆宣扬出去……”
话说到这里，苏梨顿了顿，然后，声音放低，又问，“即使这样，你今晚还会选择过来找我吗？”
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不管是望着他的眼神，还是责备的语气。
都太脆弱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因为很快，他就回答：“我会。”
干脆在病床边找了把椅子坐下，陆星遥抬眼，视线仍然落在她脑后，似乎对她刚刚所说的一切并不关心。
床头柜上放着各色各样的水果和零食，他随手拿起来一个苹果，问她：“吃吗？”
苏梨没回答。
他把这当是默认，径自取过水果刀开始削皮。
一尘不染的白色病房里，就在几分钟之前，还弥漫着孤独寂寞的味道。
可是此时此刻，像梦一样，他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给她削苹果。
她原本想好的，关于两个人的以后，全都乱套了。
“上次录节目，你玩游戏的时候，也是差点摔倒。”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口中说着嘲讽的话，眼神却很温柔。
苏梨静静听着，破天荒地没有怼回去。
“还有在欢乐谷的那次，好好走着路都能踩到鞋带。”
他低头，一边削苹果，一边自言自语地道。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太多削苹果的经验，果皮一直在断。
有点不服气，她撇了撇嘴：“你想表达什么？”
把一颗苹果认认真真地削好皮，他递到她手上，抬眼望过来：“我想表达……你看起来好像没办法照顾好自己。”
“所以呢？”她咬了口苹果，很甜。
陆星遥先是沉默，而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朵，“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换个人来照顾你？”
刚咬了一口苹果，就差点被噎住。
昏昏沉沉的脑袋，暂时还无法消化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苏梨恍惚间发现，怎么剧情的发展，离她预想的轨道越来越远了。
正当她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紧接着，走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夏唯。
她走进来，看到陆星遥坐在这里，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苏梨眨了眨眼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转移话题的对象：“唯唯姐，是不是你把医院地址告诉他的？”
刚走进来就受到控诉的经纪人，此刻觉得自己很无辜：“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人家电话打了十几通，微信也一直响，我能怎么办。”
说完拎着东西走过来，动作麻利地打开病床上折叠的小桌板。
她把手里的纸袋打开，然后取出清粥和配菜：“正好你醒了，趁热把粥喝了。”
说完，视线终于落在陆星遥身上，叹了口气，似乎是对他有些头疼：“你经纪人知道你过来看梨子吗？”
他摇摇头，似乎不怎么在意。
把手上的苹果啃完扔进垃圾桶，苏梨紧跟着问：“外面还有记者吗？”
夏唯回答：“估计是觉得蹲不到，这会儿已经走了大半了。”
要是被媒体拍到现在炙手可热的小鲜肉连夜赶来医院探望，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新闻。
此刻时钟已经快要指向五点，天际隐隐露出鱼肚白。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一觉睡醒了，可陆星遥，已经一晚没睡了。
在得知她出事之后，他买了最早的机票，从另一个城市千里迢迢地飞过来。
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放在心上了？
一颗心忽然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而这个人现在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眉目微敛，低头，帮她搅了搅碗里的粥。
纯白的空间里，淡淡的热气弥漫开来，模糊了他侧脸。
夏唯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神情若有所思。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陆星遥放下汤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面不改色地接通。
手机那端的音量大到苏梨能够把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祖宗，你不是说就离开一会儿吗？现在都几点了，今天的行程有多满还需要我提醒你吗？赶快回来。”
“知道了，很快就回。”
他垂着眼，口中漫不经心地敷衍。
这个风风火火的电话很快就结束，苏梨低头喝了口粥，再抬起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趁现在记者不多，我让唯唯姐带你出去。”
他低着头没回答，半天才轻声开口：“你把粥喝完我再走吧。”
想要见她一面已经很难。
可留下来陪她更难。
旁边的夏唯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分类放好，然后，识趣地出了房门。
原本漆黑不见尽头的夜，慢慢亮起来，风声也逐渐减弱。
天亮之后，这个沉睡的城市会慢慢苏醒，然后变回它原本繁华又冷漠的样子。
那么，他和她呢？
她没说话，只是一勺又一勺地喝着粥。
他也没有任何不满，很乖很安静地坐在旁边，垂眸看着她。
刚刚那个突然被夏唯打断的问题，两个人此刻似乎都选择性地将其遗忘。
可她的思绪却停留在那个万丈悬崖。
原来，再坚强的人，一旦有了依靠，都会变得软弱。
她想，她可能是快要掉下去了。
陆星遥静静坐着，眼神不动声色地瞥了瞥那碗粥，开始思考怎样能让她吃得慢一些。
一口，两口……
那个浅浅的粥盒终于不堪重负，见了底。
空气里隐隐嗅到离别的意味。
还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她却突然放下手里的汤勺。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于是继续心安理得地赖在这里。
那口粥被孤零零地留在盒内，她却不看他，而是偏过头望向窗外。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
“陆星遥。”
她开口，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回应：“在。”
天色终于破晓，天空的颜色逐渐变成薄薄的白，白色云朵晃晃悠悠地漂浮在空中，温柔极了。
透过半敞的窗，能够看到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逐渐出现行人往来的身影。
人终归都是趋利避害的。
所以躲开四下无人的夜，走在天光乍破的街。
得一时是一时。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梨扭过头，对着他，慢慢笑起来。
她问：“你喜欢我，对吧。”
没有预料到这个突然又直白的肯定句式，他一时愣在原处。
过了好几秒才记起点头。
“好巧。”
得到回答之后，她唇边绽开的笑容更盛，如初次见面那般，天真而诚恳，“我也喜欢你。”
像烟花突然炸开，霎那间把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变得流光溢彩。
陆星遥定定看着她，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那个曾经盘腿哼着苦情歌的女孩儿，那个在房门口冷着脸推开他的女孩儿。
此时此刻竟然笑着说，我也喜欢你。
到底是对于情爱毫无经验的青涩少年，只是听她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句喜欢，就已经紧张得乱了阵脚。
恍惚间又听到她故作严肃的声音：“但是如果要谈恋爱的话，必须得先跟我约法三章。”
一双手紧张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背挺得笔直，拿出十二分的认真：“你说。”
“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公开恋情。”
他抿抿唇，点头表示理解。
“第二，没有合作的时候，不能在社交软件上互动。”
张了张嘴，他似乎是对这个条件有些不满，但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妥协。
苏梨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三点我暂时还没想到，先欠着。”
“哦……”
抿抿唇，陆星遥抬头看她，等待片刻，见对方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忍不住开口确认，“那我们现在……是情侣关系了吗？”
她没说话，却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
那一天，陆星遥的世界，彻底塌陷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