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灵缶裂了？”
    第二日一早，宁疏听到消息时，不免惊讶。他本是来叫冉悦上早课的，如今看来眼前的事似乎更要紧些。
    冉悦看着宁疏，心里直发毛。仔细想想，昨天她不仅算错了他的辈分，还出言不逊，最后似乎还“打”了他的战灵？不管怎么说，今天不好好赔礼道歉，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她带着满心的尊敬，唤他一声：“师叔……”
    宁疏一听这个称呼，倒把眉头一皱。
    冉悦一见，只当是自己把他叫老了之故，忙贴心地加上一个字：“小师叔。”
    “瞎叫什么，”宁疏瞪她一眼，“你师父是谁？”
    “弟子位阶太低，尚未拜师，平日里是由宏毅先生带教，所以‘师叔’也不算瞎叫吧。”冉悦笑答。
    “宏毅……”宁疏想了想这个名字，道，“既然只是带教，就论不上辈分。昨日宫主有命，今后由我教你。”生怕冉悦要改口，他接道，“也别叫师父。宫主的意思大约是要收你入室，我不过先带你熟悉熟悉罢了。”
    冉悦听他这话，摆手道：“入室什么的，弟子实在不敢。何况这灵缶都裂了，想来是弟子无能。还请师叔代为向宫主转达，看能不能把这神尊交给更适合的人……”
    宁疏闻言，抬眸看了看冉悦身后。那神尊就静静站着，一脸平和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宁疏不由生出些不悦来，开口道：“宏毅怎么教你的？缔下灵羁的战灵能随便交换么？”
    自然是不能。
    冉悦讪讪一笑，“可弟子确实无能，只怕……”
    “学啊。”宁疏道，“不然为什么让我来教你？”
    冉悦心中依旧抗拒，拼命思索着拒绝的理由。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脱口道：“对了，师兄不是说这神尊的出现疑点众多，要查清楚的么？要不，先查？”
    这番话，倒把宁疏惹恼了。他举步走近冉悦，道：“别拿我的话来堵我。没错，此事疑点众多，我自然要查。若我发现你真的牺牲了自己的战灵来换取神尊，不论宫主对你有器重，我也绝对容不得你。”
    冉悦自知说错了话，又被宁疏话里的“牺牲”二字伤了心，不禁低了头，再不言语。
    宁疏见她这般，收了重话，只道：“灵缶碎裂兴许只是意外，你随我去锻冶房，再取几个来试试。”
    冉悦自不敢再忤逆他，默默点头应下。
    二人到了锻冶房，制缶的师傅们听他们说了原委，皆都惊讶，忙拿出许多灵缶供冉悦试验。然而，待第九个灵缶裂开之时，最年长的师傅忍不住开口道：“快别试了。”
    冉悦一听，忙将手里的第十个灵缶放下，讪笑着道歉。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那师傅笑道，“是我老糊涂了，这才想起一件事来。”他看了那神尊一眼，“只怪这百余年来都未再见过神尊，倒忘了神尊用的灵缶须得特制才行。”
    “特制？”宁疏不解。
    “是啊。”那师傅点头，“宫主与镇溟坛主用的都是。”他说到这儿，露了些许难色，“不过，这特制灵缶做起来不难，材料却着实稀奇，只怕一时半会儿凑不齐。”
    “缺些什么，您列张单子，我即刻去寻就是。”宁疏答得爽快。
    那师傅想了想：“眼前我也说不全，得翻翻文书才行。我这就去找来。”他说着，招呼一众师傅四处翻寻起文书来。
    眼看众人忙碌，冉悦有些惭愧。这会儿也不好再说推辞拒绝的话，可若要她出力锻造这特制灵缶，却也绝非她所愿。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怠倦。身边发生的种种，她统统没兴趣。她只想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静静呆着……
    冉悦想着想着，神思竟恍惚起来，身子微微一晃，几欲摔倒。她身旁的神尊见状，展臂一揽，将她稳稳扶住。冉悦回过神来，重重将他推开，厉喝一声：“别碰我！”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
    宁疏蹙着眉，问道：“吵闹什么？”
    冉悦有些尴尬，低声道：“没……”
    宁疏见她的脸色苍白，叹了口气：“你若累了，就先回房休息，有结果了我再来叫你。”
    这句话让冉悦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应了声好，随即出门。
    冉悦快步走着，如同逃跑一般，然而，不论她的步子如何加快，身后却总跟着一个人。她渐渐不耐烦起来，转身站定。
    那神尊随她顿了步子，神情微微有些惶惑。
    “别跟着我。”冉悦道。
    那神尊想了想，道：“燕还前辈有言，要我守主上安稳。还望主上体恤，莫再推辞。”
    “燕还”二字正是冉悦的死穴，听他说出口来，悲痛便如重石压心。她眼眶一红，语气愈发冷漠：“不需要。”
    她说罢，转身就走。察觉那神尊依然跟着，她忿然回身望着他。
    那神尊微微惊怯，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要他不跟显然不行，看来只能退一步了。
    “三丈。”冉悦思定，指着脚下道，“不准靠近我三丈以内。”
    不等那神尊回答，冉悦便转了身。她低着头，也不看路径，任由纷乱的思绪引她向前。待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然站在烈炎坛那间通铺的弟子房前。
    她犹豫了片刻，上前推开了房门。早课时间，房内空无一人。她慢慢走到床铺前，看着自己的铺位。被褥和枕头都已好好收起，衣饰和常用之物被打了包，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大约是等着她来拿取。包裹的后头，两把长剑并排躺着。她拿起其中一把，捧在手中，细细看着。
    让战灵练习剑法的，只怕灵宿宫上下只有她一人。为此，燕还没少跟她抱怨。但无论他怎么不乐意，终究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练了。她曾万分得意，说这一套双剑合璧，只怕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匹敌，惹他好一番嘲讽。可如今，那个会不留面子嘲讽她的人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了……
    战灵，不老不死。纵使主人殒命，战灵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宿星潭内。若他日有相合的灵羁，便能再次现世。可他，却是“殒身”……
    擅自闯入宿星潭、擅自解开灵羁、擅自舍身交换……然后，灰飞烟灭。
    为什么？她不是早已说过了么，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战灵。她从来就不需要什么神尊啊……
    不自禁的，泪水簌簌而落，轻砸在剑身之上。她无力地跪坐在地，抱着长剑呜咽。
    她哭着哭着，朦胧睡去。待醒来之时，就听屋外雨声飒飒。同门还未回来，想来她睡得并不久。她看着空寂的房间，心头依旧一片空茫。许久，她苦笑：
    是了，这不是梦。无论她醒过来多少次，一切也再不会改变。
    她颓然站起身来，放下了怀中的长剑，也无心将其他东西拿走。反正她也不愿意做宫主的入室弟子，只等说清一切，再住回这里来吧。想想宁疏那里应该也差不多了，倒是回去看一看的好……
    她想着，抬手抹了抹泪痕，举步出门。
    门外雨势甚大，好在屋前都设着回廊，沿着走就能回返。正要拐弯，她的余光却看见了什么。她转头正视，就见那神尊正孑然立在一片苍茫的大雨中。惊讶之际，她也没多想，忙抬手起铁帐诀，以护盾做伞，遮在自己头顶，向他走去。
    然而，她刚跨出一步，就见他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解，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三丈……
    不知为何，她心生出些许烦躁来，忍不住出声道：“站着别动。”
    得此一句，他便不动。
    她快步走到他身前，将那护盾撑开一些，替他蔽去雨水。
    他望着她，笑着唤了一声：“主上。”
    看着他湿透的模样，冉悦不知该不该内疚。以神尊之能，何以避不开这雨水？何况，还有回廊……
    她紧皱着眉头，道：“连避雨都不会么？”
    他想了想，问道：“为何要避？”
    冉悦语塞。她竟忘了，战灵并非凡体，早已不为寒暑所侵、无惧冷热之苦。她的内疚，不过自作多情罢了。她想到这里，垂手收了护盾，由那雨水倾打而下。被淋湿的刹那，她自嘲一笑，转身欲走。
    那神尊见状，伸手挡在了她的头顶。
    这么做自然挡不住雨水，更令冉悦生出先前的烦躁来。她回身看着他，道：“凭你的本事，要驱散雨云也是小事一桩罢，做这些是想怎样？不觉得可笑么？”
    她的语气近乎抱怨，更带着些自暴自弃的任性。他听在耳中，神情却依旧温柔，“消耗太大，对主上便有损害。”他开口，道，“那个老人家是这么告诉我的。”
    冉悦怔怔望着他，一时没了言语。
    就在这时，忽有一股热力席卷而来，将他们头顶的雨水蒸腾而起。冉悦有些惊讶，还不等弄清情况，就听宁疏的斥责从一旁传来：“这么大的雨，胡闹什么呢？！”
    冉悦一怯，挤出一抹笑容来，道：“小师叔……”
    “别瞎叫！”宁疏没好气地走过来，“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折腾。赶紧收拾一下，随我去天河峡。”
    “啊？”冉悦不解。
    宁疏不耐烦地解释道：“灵缶的材料列出来了，差不多都有，只缺了醴渊水。现在出发，还能赶在晦日之前。”不等冉悦回应，宁疏又“啧”了一声，对那神尊道：“你跟我来，先找几件衣服换上。”
    冉悦插不上话，只好沉默。
    宁疏见那神尊没举动，皱眉望向了冉悦，压低了声音道：“你给我听好，你要淋雨，我管不着。但神尊何其珍贵，岂容有损？下次再敢这样糟蹋他，我必处罚！”
    他话里的杀气，令冉悦打了个寒颤。
    这……这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