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起这醴渊水，冉悦倒也听说过。此水平日里无甚稀奇，只在每月晦日，水色化作银白，恰若天河。若得此时之水淬火，便有不折之剑、不破之盾。不过此水无法携带，亦不能贮存，只能现取现用。
    于是，选择只剩下了一个。
    站在天河峡前的时候，冉悦满心都是无奈。一旁的宁疏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微微蹙了眉头。他想了想，忍下了斥责，开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入峡淬火。”
    “啊？”冉悦有些疑惑，“你……不，您去？那我……”
    “我知道你不乐意来。让你跟着，不过为省下来回的功夫。”宁疏的声音里略带嫌弃，他说着，又看了那神尊一眼，叹道，“天河峡地势险要，猛兽众多。你现在这样，若遭遇危险，如何应战？”
    他的语气不善，可话里却满是体贴，让冉悦有些感动。她心想着道个谢，宁疏却早已转身，快步走入了峡谷之中。
    冉悦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大约是被讨厌了，便也不再多事。她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将长剑搁在膝上，静静等待。
    虽已是傍晚，但时值炎夏，日光依旧刺眼。冉悦眯着眼睛，低下了头。就在这时，有人走到她身前，替她遮去了阳光。
    除了那神尊之外，还有谁会做这样“多余”的事。如此关照，不过多添些难过罢了……
    冉悦抬眸，看了看他。或许是知道自己不想见他，他背对着她站着。他身上的衣服是借来的，半新不旧，也不太合身。从背后看时，她才察觉他的头发也太过长了。披散的长发垂至脚踝，有几缕甚至拖在地上。
    不知怎么的，冉悦脑海里蹦出了“糟蹋”二字来，一时竟觉得有些罪过。她张了张口想要唤他，又猛然发现自己连名字都没给他取……
    他又做错了什么？
    冉悦心中微微刺痛，竟对自己生出些许厌恶来。她犹豫再三，终是站起身来，开口道：“你……”
    他听见她的声音，便转过了身来。
    对上他的眼神，冉悦一阵心虚。她移开了目光，正要说话，却不防一股寒意掠上后背，如芒刺般扎人。
    “魔气？！”
    冉悦立刻反应过来，她转头看了看天河峡，不假思索地提剑奔去。
    ……
    且说宁疏入峡之后，一路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快到醴渊时，他忽然生出些疑惑，步子也放慢下来。
    这一路，静得太不寻常了。偌大峡谷，怎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他正思索之际，就见晚霞收尽，天色已暗，不远处隐有银光浮起，想来就是醴渊所在。他怀着十二分戒备，小心向前。
    而后所见，令他震愕不已。
    但见那银光靡丽的醴渊水中，插着一把巨剑。剑身恐有一丈之长，亦是白金之色，几与泉水融做一体。
    宁疏依稀认得此剑，只不敢确证。便在这时，杀气森森压顶而来。他退身避开，就听一声轻嘲，满带邪佞：“躲得倒快。”
    宁疏站定，定睛看时，就见那说话的是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生着一头银发，双目亦是银色，单看外貌便知奇异。
    “我不知道你来做什么，不过这泉水现在归我所有了……”言语之间，少年抬手一招。那巨剑飞旋而起，落在了他的手中。他的语气里满是杀机，道，“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
    宁疏自然不会被这句话威胁，朗声喝令：“炎胧！”
    烈火升腾间，那妖娆战灵浮身在空。
    那少年见状，冷笑道：“呵，原来是灵宿宫的弟子。正好，我还有帐跟你们算！”他说着，挥剑横斩。那巨剑看来沉重，他却使得毫不费劲。一挥之间，剑气如浪，直扑而来。
    宁疏轻快闪开，那剑气斩向他的身后，竟生生削下了半截山峰。炎胧蹙眉，趁着这一击的空隙，飞身攻向了那少年。少年见状，也不闪避，直接将巨剑挡在了自己身前。炎胧轻蔑一笑，出掌抵上那剑身，烈焰顺着她的手臂燃上，转眼将剑身烧得通红。
    少年却笑出了声来，“就凭这火，也想熔掉我的金刚？”
    言罢，他将身一退，把巨剑一提。炎胧的手离开剑身的瞬间，火焰顷刻落尽，烧透的剑身复又变回了白金之色。
    “主上，这是……”炎胧退到宁疏身边，神情甚是严肃。
    听到那巨剑之名的时候，宁疏便明白了一切。他蹙眉点头，“没错，是殛天府的剑。”
    少年听得此话，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总算认出来了啊。”他抬手，轻抚着巨剑，道，“能为主上持剑的人可不多，死在我的手下，何等光荣。”
    炎胧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小鬼，敢对我的主人出言不逊！”话音落时，火焰飞舞如蝶，烧透夜色。
    “小鬼？”少年声音一沉，“我乃殛天剑侍，幽蛰！死之前给我好好记住我的名字！”
    霎时间，峡谷之内，火色与银光交杂，炫人耳目。
    宁疏看着眼前之战，心中生出忧虑来。
    这殛天府乃魔道之首。传闻殛天府主是天地间至邪至恶之气所化，无形无相、不死不生。群魔称其为“令主”，唯其命是从。而这令主手握几把奇剑，皆有撼天动地之能，“金刚”就是其一。也曾有不少仙宗弟子吃过这剑的苦头，今日仅凭他一人之力，只怕……
    幽蛰的笑声愈发猖狂，对炎胧的攻击全然不屑。火焰虽强，却终不能突破那巨剑的盾防。世言火能克金，然金多火熄，便是此理了。
    炎胧不免有些焦躁，但渐渐的，她察觉了什么。虽是交战，幽蛰几乎都在防守，难道……
    她明白过来，瞬间脱出战局，飞身至宁疏身旁，道：“主上，先退！”
    此时，宁疏的神色中已有了些微疲惫，炎胧之意他自然明白。他点了点头，正要寻隙离开，却见那巨剑直直凿下，挡住了去路。
    幽蛰轻巧地站在剑格之上，笑道：“现在想走不觉得太迟了么？”
    炎胧护卫在宁疏身前，道：“主上小心。”
    幽蛰跃下，道：“战灵果然不可小觑。可惜，战灵再强，主人也不过一介凡人。凡胎肉身，终究有限。战斗的时间越长，对你们就越不利。这点儿常识，我殛天府上下可都清楚得很呢！”他抬手轻轻叩了叩巨剑，道，“我倒是还想跟你们多玩一会儿，呵……罢了，那就做个了断吧！”他笑意一敛，喝道，“刚锋破杀！百祟刑！”
    一声令下，他身旁的巨剑忽生震动，刺耳嚣叫随之而生。宁疏本能地捂上了耳朵，强忍下头脑中涌起的痛楚。见主人如此，炎胧心知无法逃离，只得尽力一搏。她唤出火焰环身，直冲幽蛰而去，然而，嚣叫之后是千万道剑气。那剑气之强，能裂钢铁、穿顽石，竟生生将炎胧身周的火焰削去。一时间，炎胧被逼退数丈，眼见所有剑气直冲宁疏而去，她不禁惊呼出声：“主上！”
    宁疏亦知危险，但方才的战斗已令他身体沉重，这般情况下，又如何避得开。
    难道，他当真命绝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飞身而来，挡在了他身前。护盾转眼撑开，起一片金石相击之响。剑气被纷纷震开，四周乍起烟尘，迷人视线。
    待烟尘散去，宁疏看清身前之人，却是愕然。不等他开口，那人转过了身来，关切地问道：“小师叔，你没事吧？”
    冉悦？
    冉悦还维持着阻挡的动作——手指并拢，双手交叠。这是最粗浅的入门招式，铁帐诀。
    铁帐诀怎么可能挡得住方才那一击？！
    宁疏不信，但事实却容不得他不信。疑惑之间，却听幽蛰开了口：“是你？！”
    冉悦听得这句话，回过了头去。见是幽蛰，她“哦”了一声。“原来是你啊。”她看了看幽蛰身后的巨剑，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几分，道，“怎么，来修被我弄坏的剑？”
    一听这话，幽蛰气急：“找死！”
    “小师叔，您先歇一会儿。”冉悦如此说罢，拔剑出鞘，挺身迎战。
    而后的战斗，令宁疏愈发不信。
    冉悦不用法术，不过以剑技迎敌。那入门剑法，如今看来却甚是陌生。点、刺、挑、拨……她将剑法中所有削砍的招式剔去，只余下出奇的轻快灵动。幽蛰的巨剑挥砍时，她也不硬挡，只借力卸开。而幽蛰若换了法术，她便退而防守，所用的招式也只一样：铁帐诀。
    如此反复，倒是幽蛰先沉不住气了。他无心与冉悦纠缠，只欲以强攻制敌，复又使出那一击绝技来：
    “刚锋破杀！百祟刑！”
    冉悦一见，再起铁帐诀。这一次，她并未震开剑气，而是令护盾如瓦片般展开，反将那白金巨剑牢牢锁死。幽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露了破绽。冉悦哪里会错过这样的空隙，朗声唤道：“小燕！”
    这一声出口，冉悦自己却是一僵。
    幽蛰本已惶恐，但那之后却毫无动静。他冷笑一声，将巨剑一横，破开冉悦的护盾，旋即突刺，直取冉悦的胸膛。
    冉悦回过神来，急退数丈，勉强避过。
    幽蛰趁势追击，更挑衅道：“你那只没用的战灵哪儿去了？”
    这句话，令冉悦有了片刻恍惚。
    是啊，没有人会跟她“双剑合璧”了。喊出他的名字又如何？他不会再出现了……
    幽蛰见她失神，手中巨剑横扫，直欲将她一斩两段。冉悦匆忙起剑格挡，却又哪里挡得住。脆弱剑身当即碎裂，那白金锋刃眼看就要斩入她的血肉。她稳住心神，正要再出铁帐诀，却见那巨剑停了下来。
    幽蛰亦是惊讶，抬眸看时，就见有人挡在他与冉悦之间，更用单手握住了他的剑锋。
    能做到如此的，绝对不是人。
    他自然不是人，但即便是神尊，挡下这一击也甚是勉强。若再有第二招，他绝对无法招架。可主人就在身后，他亦不能退让。
    “呵，又是战灵么？”幽蛰说话间，手上用劲，执意横斩。
    那神尊见状，一把将身后的冉悦推开。
    惊惶之间，冉悦那么清楚地看见，白金光耀，瞬间斩入了那神尊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