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吾主有言，”那神尊开了口，依旧温和，“让开。”
    宁疏抬眸看了看那神尊，并无言语。握着他手腕的这只手并未十分用力，显然毫无恶意，只是……
    宁疏想了想，转头望向了玉昳真人。玉昳真人会意，点了点头。宁疏得令，甩开那神尊的手，退身喝令：“炎胧！”
    一声令下，烈焰升腾，一名红衣女子赫然而现。但见她貌如舜华、神若霜月，万千妩媚掩于卓然高傲，凛凛不可近犯。
    冉悦不免惊愕。这女子乃是宁疏的战灵，位列仙将之阶，平日也曾听说过她的威能。而她如今这架势，是要一战？
    还不等冉悦想明白，那女子轻喝一声，引流火如绸，攻向了那神尊。
    那神尊倏忽举动，一把将身后的冉悦抱起，飞身跃出数丈。他轻轻将冉悦放下，笑道：“主上稍待，容我扫清障碍。”
    一时间，冉悦倒有些为难了。她心想唤住他，但还不等开口，他已然入了战局。
    而后的发展，令所有人震骇：
    那神尊并未开口，也无举动，只是静静与炎胧对峙。这般安然笃定间，却生出变幻风云。只见那晃晃朝日转眼被黑云蔽翳，厚重云层中雷霆静酿，丝丝电光按捺不得，透云而出。炎胧见状，自也不甘示弱，身周火焰愈烈。升腾火气引动狂风烈烈，肆意吹拂。
    在场之人只觉炎浪灼灼、焦热难耐；更感毛发竖立、肌肤发麻。敬畏之情贯穿身心，令人不自觉地想要逃离这战场。
    对峙之间，炎胧先开了口，声音亦是高傲：“神尊？”
    那神尊浅笑颔首，算作应答。
    炎胧笑了笑，“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言罢，她伸手一指。只见烈焰如潮，瞬间奔向那神尊而去。
    那神尊垂眸，轻轻挥手，竟生生将那焰潮劈开。
    炎胧见状，道：“果然有些本事……”她话音未落，忽觉一阵杀气。但见云层中乍现一道霹雳，直直向她打来。她旋身避开，却不防又是一道。随后，接二连三，不容喘息。炎胧疲于闪避，心中已知差距，可偏还不愿认输。她略微思忖，引烈焰环身，捱下一记霹雳，而后闪身向前，攻向对手。然而，待她近前，却哪里还有那神尊的身影。她一惊，意识到什么，忙转头四顾，就见那神尊早已飞身别处，正袭向她的主人。
    宁疏也未料到如此发展，眼见那神尊冲自己而来，他仓皇拔剑，以攻为守。那神尊却是一笑，轻轻用手背掸开了他的剑锋。宁疏惊诧之间，就见那神尊伸手，似要扼他咽喉。
    “主上！”炎胧匆忙回防，却已然太迟。
    便在这生死之间，那神尊却是一笑。那一招并未掐上宁疏的咽喉，只是轻轻推在他的胸口。宁疏不禁有些茫然。那神尊含笑，手上略微使力，将他推开了几步。
    一瞬之间，云破天开，温暖日光将所有战意消融。
    那神尊维持着自己的动作，转头冲冉悦笑道：“主上，请。”
    冉悦怔怔望着他，突然，一阵疲乏席卷而来，她的意识一空，不自主地向下倒。那神尊见状，身形一动，将她接在了怀中。
    “主上？”他轻唤一声，满是担忧。
    这时，玉昳真人缓步上前，开口道：“她没事，只是累了。”
    神尊抬头，看了玉昳真人一眼，笑道：“好。”
    玉昳真人随他而笑，半蹲下身来，道：“神尊之威，不同凡响。但须切记，你的行动与主人相通。消耗太大，主人便有损害。”他话到此处，又起身对宁疏道，“他们要学的还多，以后就由你带教吧。”
    宁疏才缓过神来，听玉昳真人这话，心里自有许多不情愿。但到底师命难违，他只得抱拳，应道：“是。”
    玉昳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众弟子吩咐道：“即日起，封闭宿星潭，凡有擅自前来者，门规处置！”
    众弟子岂敢不从，皆行礼称是。
    不多时，众人散去。宁疏看了看那神尊，叹了口气，道：“带上她，跟我来。”
    那神尊微微一笑，颔首答应。
    一路无言。待到主殿后的一排屋舍前，宁疏站定，对那神尊道：“从今以后，她就住这儿。”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一间屋舍，“我住这间，其他都空着，你随便挑。有事问我。”言罢，他便径自回房。
    “多谢。”那神尊看着他的背影，开口说道。
    宁疏顿了步子，紧皱起眉头，回头看了那神尊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冉悦。片刻沉默后，叹道：“炎胧，你留下，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一直跟在后头的炎胧听得此话，不禁一笑，点头道：“主上放心。”她目送宁疏离开，而后走到那神尊身旁，道，“挑哪间？”
    那神尊闻言，认真思考起来。
    炎胧一叹，自行上前，推开了一扇房门：“那就这间吧。”
    那神尊也无意见，随她进了屋。
    虽无人住，但这屋子收拾得甚是齐整，家具物什也都齐全。炎胧从一旁的大橱里取了被褥出来，三两下铺好了床，道：“放下她吧。”
    那神尊点头，将冉悦小心地放在了床上。那一刻，一滴眼泪从冉悦颊上滑落，正坠在他的掌心。只听冉悦开了口，喃喃唤道：“小燕……”
    炎胧看着这一幕，思忖再三，开口道：“她与前一任战灵情谊匪浅，只怕很难接受你。”
    “嗯。”那神尊答了一声，听来波澜不惊。
    “她先前要拖你进宿星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炎胧问道。
    “嗯。”那神尊答得平淡，似是全不在乎。
    “都这样了，你留下又是何苦？倒不如想办法断了灵羁，彼此自由。”炎胧道。
    那神尊回过身来，笑望着她，声音温柔而平和：“多谢指点。”
    炎胧“啧”了一声，道：“虽为神尊，脑袋却不太好使啊……也罢，我就不妨碍你们愿打愿挨了。”说罢，她举步离开。没走几步，她却又折返回来。她走到床边，没好气地推开那神尊，先替冉悦脱了鞋，又扯过被子替她盖好。临走前，炎胧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声：“生前不是人吧？”
    那神尊的神色满是不解，但炎胧早已无心再管他，轻快地出了门去。
    生前？
    生前种种，早已烟消云散。身为战灵苏醒之后，他所拥有的，便只有那一线灵羁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想。他垂眸，将所有不解放下，转身走回了床边。
    床上的冉悦不知何时蜷进了被子里，他能看见的，唯有她紧蹙的眉宇……
    ……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色渐渐暗下，片刻酿出一场大雨。
    乍然间，一道电闪映亮天地，紧接着便是一声雷震。
    巨响之下，冉悦惊醒过来。她慌张地坐起身，却不料起得太急，五脏内一阵钝痛，惹她抽了口气。她略略缓下痛楚，看了看四下。这屋子内并未点灯，况她初初醒来，双目还朦胧，一时也看不真切。突然，又一道雷电劈下，贯穿天地的电光一瞬间将这屋子照透，也映出一道诡异的影子来。她这才察觉床边有人，不禁惊呼了一声。
    “主上？”
    随后响起的呼唤，依旧温柔，隐约带着些担忧。
    认出这个声音的时候，冉悦满心的惊恐刹那变作了怅然。她定了定心，下床点了灯。藉着灯火，她终于看清了这间屋舍。毫无疑问，这不是她住的地方。她心想询问，但看着那神尊时，却生出千般纠结。她不愿跟他说话，一是因为燕还之故，她打从心底里不愿与他有所交集；一是怕自己开了口，又不自禁地说些任性的话，到头来，只多添些难过。于是，她不开口，只是默默走回床边坐下。
    冉悦不说话，那神尊便也无言。沉默之间，还是雷声打破了寂静。那隆隆之响更甚先前，震得窗格一阵阵发颤。冉悦闻声，抬眸看向了窗外，眉头紧紧皱着。
    那神尊见她如此，开口道：“主上害怕？”
    冉悦看了他一眼，并不应答。
    她并不害怕。只是这雷电让她想起他和炎胧那一战，而这样想起时，她的思绪便不可自抑地牵扯出两个字来：燕还。
    事到如今，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神尊何其罕有，若说断去灵羁，将他送回宿星潭，只怕门派上下都不会答应——先前宁疏为了阻止她，也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或者，这世上有将灵羁转移或者交换的法子？
    她想了一会儿，觉得头脑又昏沉起来。她又看看那神尊，愈发无奈起来。
    说起这战灵，终究是彼世之人。藉由灵羁牵引，方能现身。其行动与战斗时所使用的力量，亦是藉由灵羁从彼世引来。如此，掌握灵羁的主人便承受着力量贯通之苦。为减少消耗，战灵不应随意行动。更何况，这还是个神尊。先前那一战，她已知其中利害。长久下去，只怕……
    她思虑再三，决计还是先解决这问题。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从怀中拿出了一件物什来。
    那是一个青铜小缶，不过半截拇指般大小。看来虽像个玩意儿，但却大有乾坤——这是仙法制成的“灵缶”，里头盛着宿星潭的潭水。只要将战灵收在这缶中，便能减小消耗，对战灵亦有疗养之效。
    冉悦将那灵缶放在左手掌心，右手扣诀点上自己的眉心，令道：“灵缶，开！”
    掌上小缶闻言轻震，旋即映出一片青光。青光勾勒，亦是缶型，只是大上许多，恰好将那神尊笼罩其中。
    冉悦看着这景象，这才对那神尊说了话：“进来吧。”
    神尊点头，笑应一声：“是。”
    然而，不等那青光收起，冉悦掌心的小缶突然震动不止，一并连青光都晃动起来。冉悦正不解，就听一声轻响，那小缶竟炸裂开来，缶中清水流泻，倏然自她指缝中滴落。
    冉悦僵住了身子，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发展。
    “主上，”那神尊开口，语气温柔而谦顺，“这缶太小，容不下我。”
    冉悦闻言，轻轻将掌中的碎片握起，心中感慨之余，又生出些许释然：
    如此，就不是她的责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