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说实话，我哥这些年对荔枝村的发展还是有贡献的，想那阵要实现百万元村、千万元村、亿元村、多难呀，完不成上面下达的任务，就弄虚作假谎报产值。如今他那个厂只，一年二百万的产值。对我们只是九牛一毛了，有无这二百万无关紧要。可你别忘了，现在产值几千上亿的企业，有几个还是他担保才来荔枝村落脚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提出要把他赶出荔枝村。”石云来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了自己对石龙全的不满，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石龙全思忖良久，好一会才说：“不是我想把你哥赶出荔枝村，我是想让他避开锋芒。你哥前段时间那么一闹，许多人对他生出不满来。我担心有一天，担心别人对他下黑手。”石云来诧异了，说：“别人对他下黑手？谁想对他下黑手？还敢杀了他！”石龙全哼了一声，说：“有些事情我都没有想到，如今的人心狠手辣。当初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许多人不敢造次，怕政策有变。如今胆子大了，弄钱不择手段，越来越超出常规了。把集体土地转换成国有土地，把土地弄到手就高价转让，你想都想不到利润多丰厚。三十九亩土地，花三四百万挵到手，转手卖三千九百万。严书记八十多岁了，格老子精蹦的不要命。严进森更不得了，娃儿买辆豪华车，花了六百多万。这些钱全是靠土地弄来的。严家的资产值好多亿，如今还不满足，还……”看的出来，石龙全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二
    村委会没有食堂，没有外事活动干部们都是自己解决。这天，支书和村长在餐馆邂逅。吹起龙门阵喝起酒来。石云来说：“这给我哥有什么相干？”
    石龙全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严进林的母亲和他哪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不知道是想帮严进林，还是想自己发财，引来了一个和市国土局有特殊关系的人，抢先把净水湾的那片土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又通过关系把乡村土地使用权，转换成了国有土地使用权。
    那个与上面有关系的人，授意严进林组建了一个公司，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有人来开发热力资源，严进林弄到手的那块土地增值了，你猜都猜不到他们要价多少？四百万一亩，我的天！二十来万弄到手的，喊价四百万。
    开发商出价两百万一亩，不知道是谁授意严进林死个舅子不松口，两百万一亩也有七个亿的利润呀，狗日的严进林不干。这一家伙捅出了娄子，热力国际温泉城是和严进森合股经营，开发商想拆资不干了。
    严进林没有想到严进森会出面，连严有鱼老爷子也来了，估计是杀鸡给猴看，是用严进林来吓唬许多人，不然这种事情不会让我碰上。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严进林被抓起来，威逼他转让土地。严进林不知道他母亲和妹妹被继父弄去了澳大利亚，妹妹是去读书，母亲是去陪读，还自以为有人跟他撑腰，死个舅子要四百万一亩。
    开始严进森还答应给二亿元，后来只给一亿元了，还说这一亿元是去还贷款的，不然你严进林一分钱都别想捞，严进林当然不愿意，几个人就把他推进事先挖好的坑洞里，我都以为是吓严进林的，没想到几爷子真要埋了他，直到泥土埋到脖子，严进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严有鱼才走拢去做了个手势，对严进林说：“看在你母亲和你妹妹的份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签字就放你。”
    严进林有一刻没有说话，严有鱼以为他还是坚持不答应，挥了下手，泥土雨点般的落，严进林声嘶力竭的喊，其实只听见了他吐出的微弱的几个字：“我签字还不行吗？”
    三
    石云来惊呆了，不相信的问：“真有这样的事情？”石龙全说：“不是亲眼得见，我也难相信，这些电影电视剧里出现的情节，会出现在生活里。我快六十岁的人了，还真没弄清楚，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坏人。也许人原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只是一时生起的贪婪，一时生起的邪恶念头，好人也会成坏人。人的变化，也许是社会环境造就，不是说时世造英雄吗。也许时世也会造就坏人。这实在是一个一言难说清的问题。”
    石云来说：“还是我哥说的对，都是法制不健全，法制健全了，许多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石龙全说：“严家现在真成黑社会了，你我是惹不起他们的，杀猪匠和严进森谈判，微型冲锋枪就摆在桌子上，还有一个人，据说是公安局长，坐镇在那里帮他们调停。”石云来愣怔了，像听神话故事，喃喃道：“真有这样的事情？”
    石龙全说：“你还是不晓得这些事情的好，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石云来说：“政府就不管？”石大全说：“事情出大了自然有人管，你哥哥盛成厚，上面就来人追查了。严有鱼的势力太大了，他当干部几十年，上面下面都有他的人，现任国土局长，是严有鱼弄出去的，原本是说提我，后来那人不知道送了什么给他，结果……他们之间有一条完整的链条，相互之间互相包容，你要想把他们弄翻，谈何容易。
    我知道你曾经写过检举揭发信，可那信只是出去旅游了一圈，便又回来了，当你看见你写的信，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而被你揭发的人，还要你想方设法找出写信的人时，你才体验出你自身的弱小，简直是无能为力。”
    石云来说：“你不会也是他们一伙的吧？”石龙全说：“曾经有人说，一个人做几件好事情容易。一辈子都做好事情还是不容易，当一回好人不难，一辈子都当好人，就不容易了，特别是现在，人们的眼睛都只看钱。”石云来说：“我就不卖哪个的帐。”
    “你当然哦，不亏欠哪个的，村长当的下去就当，当不下去不当了也不遗憾。所以你可以不卖哪个的帐。”石龙全停了会又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啷格就可以啷格的，你是没有遇到起，就像那年严书记送我们的那坛咸菜。”
    “你说的是那坛豆腐肉？”石龙全出了口长气，吐出了不连贯的三个字：“豆腐肉难吃呵。”石云来说：“好吃得很呵，我就喜欢吃豆腐肉，越存放得久的豆腐肉越好吃。”石龙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石龙全知道石云来的坛子里装的是豆腐肉，而自己那坛则不是，而是满满一坛钞票。那是严有鱼八十大寿，石大全和石云来去吃生祭酒，严进森回赠的礼物，石龙全听说是豆腐肉，也没有在意，可回去察觉不是的，装的是钱。石龙全不知道严进森要干什么，拿去想退回给他，人家不认账了，还反问他是什么意思，石龙全那里敢声张。
    这些话，石龙全不可能告诉石云来，这是石龙全的难言之隐，他不想让石云来知道。石龙全把话题叉开，提起了盛成厚：“这次开发房地产出了乱子，盛成厚死的冤枉，他崇拜严有鱼，简直就是真理正义的化身。在很多人的意识中，严有鱼就是**，严有鱼说的话就是**的方针，就代表**的政策。实际现实就是这样，政府的政策是依靠人执行的，在一个地区，谁的职务最高，他的言行举止就代表政府，他要怎么就可以怎么，谁能奈何他？
    就像市政府64号令上的划拨土地给农转非人员修建生产经营场地，他就是不执行，你哥写了几十封几百封信给市政府又如何，他就是不理你，这件事情盛成厚知道，也许也是他走那条路的一个原因。盛成厚是一个只知道围着指挥棒转的人，则因为嘉陵江开发公司不按照政府的政策拆迁安置，他知道拆迁安置不合理，他有什么办法，投诉无门，只好走那条路了。
    他是带着失望离去的，曾经的党委书记，多么高大的形象，形象毁灭了，心中的精神支柱完了，他就……”言辞中，石龙全感叹盛成厚死的冤枉。石云来说：“你怎么知道石云飞给市政府写信？”石龙全说：“不好给你说，也许还是你哥写信惹出的乱子。”
    四
    严进林签字得脱身，石龙全无意间听几个人商量，严进林都整服降了，石云飞也该好生收拾一下，石龙全害怕这些人也像整严进林那样，就对严进森说：“你啷格弄严进林我不管，石云飞你可不能动他，如果他死了，大不了我这个支部书记不当了，也要给你们整点事来科起。”人们不知道石龙全为什么要阻止这些人弄石云飞，没人知道石云飞曾经救过他的命。
    事情闹到了严有鱼那里，严有鱼呵斥严进森：“怎么可以这么草菅人命，人家只是向上面反映情况，也只是要求你划拨土地，也没来拦公路阻挡你施工，64号令的划拨土地的那一条上面都说了不执行，就让他找上面去，上面说划地我们就划地，按政策办事。你就别去弄事情了，就是严进林，我不是给你打招呼说是吓吓他吗，果然把他吓住了，哈哈……”
    严有鱼笑着把石龙全叫到一边，说：“石云飞已经农转非了，已经不是荔枝村的村民了，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荔枝村，不能再提供厂房用地，必须赶他出荔枝村。我老了，有些话已经不管用了。娃儿大了，老汉说话有时也不愿意听了。你是明白人，不是哪个怕哪个，也不是怕惹事。我卖你的面子，看在我表妹的面上，别人就不一定卖你的面子哦。你知道杀猪匠的事情，大不了赔点钱，当然最好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好。我给你的是天大的面子，你恐怕……”
    稍停严有鱼又说：“我正有事情找你，你也是到了退休年龄的人了，革命三十多年，你还是什么也没有，你也不属于国家公务员，以后退休了，你凭什么生活？这些年我还是很照顾你的，你看严进森送你的咸菜，不是很好吃嘛？有人说不是豆腐肉？不是豆腐肉是什么？我老了，你也老了，不为自己着想你以后靠什么生活？这次把地热温泉城的工作做好了，你就来嘉陵江开发公司，让你出任总经理。每个月的工资五万，你看如何？你们荔枝村的二十四个工作人员，公司每人给你们一套房子，对外说房子是集资修建的，住房子的人自己还是拿点钱，不然以后不好说话。就每人拿10万吧，你看呢？”
    石龙全说：“我有房子住，我不要。”严有鱼笑了说：“不要房子可以折算成钱嘛。你当嘉陵江开发公司的总经理，每个月的工资，我喊严进森帮你办张卡，工资给你打在卡上。我这个人你晓得的，不会亏待老部下的，你自己考虑一下，事情成了，你们村委会的骨干，每人再买一份高额保险。免得你退休了没钱吃饭。你们村委会也算个集体，你回去商量一下，集体讨论的嘛，你又不背责任。你们荔枝村不是还有几个经济合作社吗，把这几个社的土地全圈了，你这个总经理就可以上任了，你看如何？”
    给自己的手下每人弄套房子，还可以给几个骨干成员买高额保险，可以保证老了有好的生活，这的确很诱人。石龙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就隐去了办公司当总经理和房子高额保险的事，只说了嘉陵江开发公司要整石云飞的事情，告诉石云来最好去附近另外帮石云飞租赁土地修建厂房，别再写信和鼓动闹事了。比石龙全年长二十来岁的严有鱼，很是老谋深算，石龙全不知道书记只是在利用他。
    石云来知道石龙全吐露的是实情，许多事情支部书记也无能为力。也许真如石龙全所说：“如今不再是有理走遍天下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