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生活的流程不以人的意志来转移。 盛成美勤俭持家。这是一个粮食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流行着一句口头禅:“神仙难过正二三月。”很多的家庭春节一过,家中就没有粮食了。为了每天都有一点吃的,必须得计划用粮,同样多的定量,盛成美煮的饭总是清汤寡水的,原来是二姐把妈妈量出的米又抓了二把回去。
她们家还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男孩子从小就是单独煮食,很小很小的时候,盛成美总是看见大哥和弟弟吃鸡蛋挂面,馋的清口水直流,总爱反复吟唱这么一句话:“大哥吃的蛋蛋,弟弟吃的面面……”“你吃不吃嘛?妈妈分一点给你?”也许妈妈听见她老这么说唱,也有些于心不忍,也会这么问她一句。她心里争硬气,总是回答说:“儿娃子吃的,我没资格。”
没有鸡蛋和挂面时,就用布把米包起来混在菜叶里一齐煮熟,再把布包打捞起来,倒出里面的饭粒,给哥哥和弟弟吃。
这样一来剩下的米就更少了,盛成美又抓两把放回米缸里,煮出的饭怎么会不清汤寡水的呢。大嫂扬嗣君就因为看不来男娃儿吃独食,也不满意盛成美精打细算的节约,才要求分家另过日子的。石云情和石云缘不习惯过这样的生活,一家人过的是两种日子。每个人分的口粮是一样多,为什么不倒进锅里大家多少吃点。然而她们却不敢说什么。盛成龙对同胞胎姐姐有着特殊的感应,石云情和石云缘大病初愈,盛成龙就把他那一份让给石云情和石云缘,不让姐妹俩吃他又哭又闹。盛月桥也拿他没有办法。
二
乡下的人们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产队天天上班,有事无事都要下地,人们排着队在地里干活,方能体现抓革命促生产的功绩。为了人们天天有事做,挖过的地紧接着又翻第二遍。也许是这个年代荤腥少的缘故,人特别饿得快。十几岁的少年儿童和大人一样挖地铲草,下班时,饿得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未成年人的磕睡多,盛成美想等弟妹们熬不过,让他们自己去睡了就可以少煮点米节约粮食。下班就赶紧把猪草切来倒进锅里,想等盛成龙去睡觉了再煮饭。石云缘和石云情肚子饿了极力忍着,不敢吵闹。盛成龙却不管这些,肚子饿了就吼叫:“肚子饿了,快点煮饭来吃。”盛成美不理她,盛成龙见二姐不理就哭。吴嗣珍对盛成美说:“大家都饿了,你把饭先煮来吃了再煮猪草嘛。”盛月桥说:“把猪草舀起来,给盛成龙煮一碗鸡蛋挂面,那两个各人去睡觉。”
盛成美气冲冲地把猪草打起来,像赌气似的煮了很大一碗面,气冲冲地端给盛成龙说:“饿死了投的胎一样!拿去屙痢!屙痢不完才给你两个说!”盛成龙正好把面分成三份,气的盛成美说不出话来。
这时代政治运动频繁,革命气氛浓厚。三天一个小会,七天一个大会。有老年人说:“国民党的税多,**的会多。”
时常开会斗争五类份子,时常开会忆苦思甜。每个周末都要开会学习,读文件,读报纸。开始的时候也许还有人听,后来,只是一个人读,大多数的人都在打瞌睡。大会小会都说形势大好,都说生产大丰收,农民的生活实际是糠菜半年粮。
几乎没有一个家庭,能做到大白米饭敞开吃。生产任务始终完不成。社员们的生活始终好不了。生产队的队长就走马灯似的换。为了加强社员的思想教育,时刻要人们“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忆苦思甜,吃忆苦饭。还要把地富反坏右,选几个出来批斗一翻。
自从张猪儿被河水淹死,张国全过度悲伤致死。如今想方设法折磨地富反坏右的人少了。有人说张猪儿爷儿俩是遭报应,常言道:“人整人整不死,天整人草不生。”那爷儿俩狠心整五类份子,人家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人家又没有影响到你大众的利益、又没有影响到你本人的利益、人家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整人不择手段往死里打、如何不受天谴?不遭天报应?
乡村的人迷信的多,谁不怕遭老天爷报应呀?斗争地富反坏右时,借故毒打被斗争的人少了。没人动手打了斗争还得继续,于是就文斗,然而文斗也非常人难以承受。不信你用双手举一根稻草,四个小时不准把手放下来,那滋味也难受的很。遇上年轻人不信邪,棍棒还是会落到被斗者身上。
三
陈生于原本在公社作炊事员,为了把这个落后生产队的工作抓一抓,调派他下来当生产队长。奉上级指示吃忆苦饭,他解放前就干的炊事工作,吃的是大米白面,不知道忆苦饭该吃什么,就安排几个人去摘南瓜儿,又派了些人去把刚成熟的玉米板下来,抹下玉米粒后再把它用磨磨成浆,把嫩南瓜儿切成片和磨好的玉米浆一起熬成一锅玉米粥。
除了分派煮忆苦饭的几个人之外。全部的社员都在会议室里学习文件。当通知大家去吃时,人们只道是吃什么难吃的东西而故意慢梭梭的走。所有的宣传机器和干部都说,解放前贫下中农吃的猪狗不吃的东西,而今的粮食不够吃,提倡的都是糠菜半年粮,日子过的都很艰难,那忆苦饭还有可能是什么好东西?肯定难吃。
汤德员说:“不晓得搞些啥子名堂,这阵连饭都没得吃。啥子忆苦思甜。老子原先当丘二给地主做活路,从来没有饿过肚皮。”罗海忠说:“那时候请丘二又要讲工钱又要讲伙食。如果伙食不好鬼大爷跟你做活路。”汤德员说:“现在哪个三顿饭让我吃饱肚子,老子情愿让他剥削。”张光银说:“别说哟,警防遭哟。”
汤德员说:“怕个屁,老子三代贫农。他把老子捉去关起也要拿饭给老子吃。”先到的已经舀起在吃了。汤德员问道:“吃的是啥子?”刘过河说:“嫩南瓜儿煮包谷粥羹,安逸得很,还有点甜蜜蜜的。”人们都说好吃。有些人吃完一碗赶紧去舀第二碗,没有饭勺干脆就把碗伸进锅里舀,有的趁机大盆大盆的往家里送,有的人说他们家好久都没有粮食吃了,趁这机会可以多整点回去让孩子吃两顿饱饭。
煮忆苦思甜饭是用猪场煮猪食的大铁锅,人们围着灶台抢起来,拿着各式各样的用具,争先恐后的往自家的盆罐里舀。陈生于一看人们吃忆苦饭抢起来,赶紧去池塘里捞起一把革命草丢进锅里。人们还是照样抢着往自家盆罐里舀。
那种煮猪食的大铁锅大得可以淹死一个小孩。满满一大锅包谷羹,一会儿功夫就被人们抢得干干净净。有人问陈生于道:“哪一天又煮忆苦饭?”有人高兴地说:“老子舀到好几回,够吃好几天了。”有人没有抢到忿忿不平地说:“以后吃忆苦饭按人口分,这样子抢来吃,涨的涨死了,我们挤都挤不进去就抢完了,还煮点来补起哟。”陈生于无言以对。
石家塝吃忆苦饭抢起吃,像风一样传到了公社干部耳朵里。陈生于的生产队长洗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