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一个出生时被遗弃的婴儿,当还不能完全领悟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时,对当年遗弃她们的父母亲,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隔膜。 一丝温柔的微笑,一句亲切的问候,一声甜蜜的话语,也许能唤起亲情的回归。然而一个乜斜的眼神,一声大声的呵斥,一句严厉的责备……哪怕你是有口无心,也许你的本意还是为了孩子好,无意间就会给孩子稚嫩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
孩子随时随地都在她内心的天平上比较权衡,养育和生育她的谁对她好些,而天平总是向曾经养育过她的亲人方向倾斜。
十多年来,难舍的母女情,难断的兄妹缘,情缘亲情浓于水,世上任何利剑,也难以斩断这难以割舍的情思。石云情和石云缘因遭毒打、冷冻、愤懑、惊吓双双病倒在床。几天水米未进,不时说胡话,不时声息全无,不时传出那种可怕的、喘粗气的、稀哩呼噜的声音。盛成美不敢一个人进那间屋子。不得已非要进去取什么东西,也是疾步进去、疾步出来、拿起东西飞快的跑。
二
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意识,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许多人的头脑中根深蒂固。有些女人自己是女人,也嫌弃女婴。盛月桥夫权思想严重,吴嗣珍在这个家里,没有当家作主的权利,盛月桥说什么,她就只能照他说的去做,稍不留意就会招徕一顿暴打。
她多想把两个女儿拥进怀里,诉说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然而孩子始终对她心存芥蒂。孩子终归是孩子,石云情和石云缘,都只十几岁,她们还是那么年幼无知,不能不管她们,让她们放任自流。然而,话说轻了孩子不听,说重了孩子起反感。而盛月桥又把这么年幼无知的孩子,当阶级敌人来整。自己还不敢过问,这让吴嗣珍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这下孩子病了,经济大权掌握在盛月桥手上。吴嗣珍没有钱,无法给孩子请医生。她对盛月桥说:“请个医生给孩子看看吧?”盛月桥说:“看啥子看哟,死了棺材都不用,拿去埋了就是。”吴嗣珍哀求道:“求你拿点钱,让我把姐妹俩弄去西南医院,找医生看看吧。”
盛月桥还是说:“我没得钱得,死了算球了。”吴嗣珍说:“她们可是你的女儿呀。”盛月桥说:“老子生下来就没有打算养她们,都是你幺妹多事,别想老子拿钱给她们看病,老子老了,从来就没有想到要靠女儿。”
盛月桥的话石云情和石云缘都听见了,直如一盆冰水泼进心扉,寒的身心颤栗。这就是该当给她们遮风挡雨的父亲?有些人年老时,只说儿女不孝顺,自己不想想,当年他自己是怎么对待孩子的。倔强的石云情在心里说:“只要我不死,你总会老,你老了别想我来管你。”
三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每天流着泪守护在床边。用湿毛巾给两个孩子降体温。时不时囔囔自语:“天菩萨保佑我的孩子吧,天菩萨保佑我的孩子吧。”有时面朝东方虔诚地跪在地上,默默地向神灵祈祷。石云情和石云缘病情加重了,麻疹引发高烧,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母亲和父亲的对话她们听见的,俩姊妹在心里后悔,拼死都不该回这个家来。盛成秀恰巧听见母亲和父亲的对话,她的心起了颤动,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女儿,却没有想到父亲这么无情。
见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见妹妹病成这样。她心里犹豫着。她到医院检查过,她是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生理发育不健全。需要交五十元钱的手术费,才能恢复女儿身。看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妹妹,看着束手无策的妈妈,看着无动于衷的父亲。盛成秀把自己悄悄积攒的钱一分一分地数了很久,她不知为什么眼泪总是不停地流,她不知道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妹妹难过。很久很久,她才把自己积攒了好多年的四十五元钱交给母亲。
吴嗣珍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大声说:“女儿耶!这是你存来上医院动手术的钱呀!你安心一辈子当石女么?”盛成秀声音低沉的说:“妹妹病成这样,爸又不拿钱,总不能……”看着手里的一分两分,一毛两毛的一大堆零钞,吴嗣珍的眼泪流了出来。说:“可怜的女儿哟,为了动手术你去挑折耳根,一斤卖五厘钱,有时还一分钱买五斤,这四十五元钱要多少折耳根呵?做女人为什么这么苦哟。”盛成秀哽咽着说:“别说了,快找人把妹妹弄去医院吧。”话没说完,眼泪便泉水般涌出,转身跑回自己的屋,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失声痛哭。
四
石云情和石云缘不可能一下子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不可能一下子把这里当成遮风挡雨的安乐窝。暴戾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崇尚革命的大哥,软弱的大姐,顺应潮流二姐,手足情深的弟弟。这些各怀心思连接着血缘亲情的人,将要逐渐融入相互的生活。谁能预料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
吴嗣珍的那一声惊呼:“女儿耶!这是你存来上医院动手术的钱呀!你安心一辈子当石女么!……”惊醒了两个昏睡的病人。姐姐撬摘耳根积攒钱去医院作手术,姐妹俩曾听弟弟说起过,知道那钱积攒的辛苦。见大姐把积攒的钱拿出来,姐妹俩很是感动,石云情流泪,石云缘轻声啜泣。
瞬间姐妹俩不由的想起了家,想起了妈妈。妈妈的情愫﹑母亲的无奈﹑父亲的狠毒﹑姐姐的情意﹑兄弟姐妹﹑有血缘和无血缘的亲情……人人都说血缘亲、血缘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石云情和石云缘,经受着爱恨情仇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