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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
    “毛毛,领着弟弟慢慢回来,我先回去看妹儿。 ”老远,吴嗣石看见家门开着,俯身向毛毛叮嘱两句,便三步并做两步往家里赶。“别哭别哭……哈儿就好……哈儿就好……”屋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和一个男人的呵护声。吴嗣石旋风般闯进屋里。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正把灶塘里煨着的稀饭取出来,准备倒进碗里喂大双和小双。
    吴嗣石见着男人喊:“张二河,你来做啥子……”“大小姐……我……我……”那叫张二河的男人见着吴嗣石,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吴嗣石情绪激动;“你……你……滚出去……”
    “大小姐……我……该死,我该死,万死难辞其咎……我几十岁的人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他扑通一下跪在吴嗣石面前,失声痛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哟……”他哽哽咽咽地说,“我不知道干部们清匪反霸有任务,要杀人才有成绩。我不知道他们是成心想整死老爷和公子,我和他们只是摆龙门阵,说少爷是怎么把毛毛从他妈妈的肚子里取出来的,当时真是无意间摆出来的,可他们……”
    吴嗣石控制不住自己,抑制不住的泪水往外流。她只想哭……毛毛领着弟弟进来,看见那个拉水牛的大人跪在地上。看见儿子进门来,吴嗣石不无愤懑的对张二河说:“你各人滚起来!”张二活嚎啕大哭。“这些年我没脸见你,我只有夹着尾巴做人。有人来帮你干活我知道,但我不敢来。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如果不是我去城里接少爷回来分田土,就不会碰上那个妊妇,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即使老爷逃不过那一劫,少爷是不会冤枉送命的。我知道少爷是救人,少爷不取出娃儿,那妇人也是活不了的,毛毛是必死无疑的。枪毙少爷的时候,我就给少爷喊冤叫屈的。你知道的,我当时也被干部抓起来的,武装部长也把我和老爷公子一起枪毙。是江惜河说我祖宗三代都是贫农,说我解放前一直以帮丘二为生,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之所以打胡乱说,为阶级敌人鸣冤叫屈,是被地主的小恩小惠欺骗,认不清地主的本质。说我受了残酷的压迫剥削还阶级观念模糊,说我只是觉悟低,应当是依靠对象,说**是不杀穷人的……武装部长后来才放了我的。”
    吴嗣石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无心说出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成心想害死他们。可是如果不是你在那张什么笔录的纸上按拇指印,也许……”
    男人只是哭。吴嗣石也泪流满面。毛毛见妈妈哭,只连声喊:“妈……妈……”也跟着流眼泪。毛二摇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吴嗣石抹掉眼泪,说:“现在我有些明白了,那些人是成心要整死我们家的人,只是在你那里找到了借口。现在听说,许多地主和我公爹一样,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也被枪毙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人不能有钱吧,现在不是说凡是有钱的人都是坏人么、钱都是剥削穷人来的么、有钱的人都坏都该死么、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照这样下去,世上的人都成穷人,都没有饭吃,就都是好人了。”
    二
    吴嗣石蓦然看见张二活,不由得想起死去的亲人。一股怒火就直冲脑门,愤懑的话冲口而出,细想下来也不全怪张二活。她记得张二活当时是在喊冤枉,是被人抓起来了。记得是江惜河去找张部长说了什么,张部长才放的他。
    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围着她,人也冷静了些,缓和了语气说:“你起来吧,这些事莫让孩子晓得,他们恁么小……”看的出来,她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悲哀和难过。张二河很愧疚的说:“小姐……我……”吴嗣石说:“别这么喊,现在不兴了,你起来坐到说。”婴儿嘀哭起来,吴嗣石拿起张二河搁下的煨罐把稀饭倒在两个碗里,递一碗给张二河,又把煨罐放进灶塘里,轻轻叹了口气,边喂婴儿边说:“唉……人都死了几年了……”
    “都是几个狗日的……”张二河咬着牙说;“严有鱼和石君文俩口子是罪魁祸首,是他邀约鼓动的莆妖言,张国全,还有你大哥吴嗣礼和你姐夫盛月桥。乡里那个武装部长那时刚调来,村里的啥子事情都不晓得。他只说镇压阶级敌人是政治任务,积极份子可以加入组织,能当干部……那几爷子拿酒灌我,我不知道我说的话有人做了记录,他们等我喝醉了拉我的手去按的指模印,没想到就这样害死了老爷和公子。”张二河有些忿忿的说。
    三
    张二活继续说:“严有鱼这个人不是好人,他龟儿忘恩负义。你可能不晓得,他原本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是河那边五星的。解放那年的前三年吧,天大旱,庄稼都干死了,田里的稻谷一把火就能烧起来,大多数的稻田都才抽穗啊,好多家庭颗粒无收。
    说老实话,那一年不是你家请几十个人白天黑夜的煮饭给方圆几十里的人吃,这个地方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人家都说石家塝的饭再暗也不暗,即使半夜三更来,都能有饭吃。煮饭的大师傅轮班换。
    严有鱼就是那一年来的我们这个地方。如果只是吃饭,很多人都在你家吃过饭,也许没什么恩惠可言,可严有鱼一家人刚来就都病倒了,别看他那时候只十七八岁,龟儿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他娘老子病的只剩一口气了,一家人很可怜的,还是老爷找人用滑竿把他全家人抬到西南医院看的病。
    那是什么传染病,他的娘老子硬是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了,他老汉后来逢人都说他是二世人,是石老爷救了他全家。老俩口要严有鱼给老爷磕头,千恩万谢,说老爷是他们家的再生父母。
    这才几年呵,没想到狗日的想当官,出卖良心,你要告诉孩子们,他就是你家的大仇人。别看这人只二十来岁,屁眼黑的很。有人传言,说严有鱼不但整死了地主富农,还有贫农也被他整死了的。
    说被他整死的那个人是石君文的男人,听说是争风吃醋遭整死了的。”吴嗣石有些惊讶,说:“怎么贫下中农也有被他整死的呵?”张二活说:“权力在他手里,他要整死一个人还不容易。听说是争堂客,严有鱼的堂客也死了,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不过石君文现在是真嫁给严有鱼了,还一起去了严有鱼的老家五星。”
    吴嗣石说:“我公爹可是好人呀,那时候怎么就没有人为我家说句公道话呢?”张二活说:“那时候谁敢呵,政府的政策是坚决打击地主富农,没收地主富农的财产,把地主富农扫地出门,房屋田产分了不说,粮食家具衣物分的一干二净,你不就是那个时候被扫地出门的么?那时候整地主富农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但我们这里,周围团转的方圆几十里的,严有鱼都是冲锋在前,听说五星的地主还被他整死了几个。
    那时候谁出来说话,谁就脱不到手。普通老百姓谁敢惹火烧身,那些想积极入党的人,巴不得多找几个人出来枪毙才好。斗争地主富农越积极才越革命,越革命才越是好人。那时候根本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你是穷人,就是他们说的无产阶级。越穷越革命,越穷越是好人。上中农和富裕中农,也因为有点钱,被列为团结对象,这些人只差一点点就成坏人了。谁不怕惹火烧身?把自己也弄成坏人?谁还敢为你公爹说话哦。
    穷的人敢说话,特别是生活窘迫的穷人,可有几个穷人不想分财产,不想贪占天下落下的馅饼,也只有整地主才有财产可分。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好多人都想多分点,巴心不得把别人的东西都占为自己的,这还是一种革命的行动,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历史潮流,不跟着历史潮流还要成反革命呢,谁愿意当反革命呵,穷人都想翻身。即使一万年以后,有人号召穷人,把有钱的人杀了。瓜分他的财产,也会是有人干的。你说是不是?”
    稍停,张二活又说:“严有鱼就因为穷,就因为他是最革命的无产阶级,才没有人去过问他整没整死人,才有人支持他入党当干部。那些斗争地主富农坚决的积极份子,随时随地都敢提起扁担把地主富农砍翻在地的人,后来都入党当了干部。
    ;  几个以前在你家白吃干饭的人,斗争你公爹的时候,公然说你家只给贫雇农吃白米干饭和咸菜,猪肉从来不煮给贫雇农吃。说大米是贫下中农种的,自己吃自己种的大米该吃。就没想那大米是怎么来的,是别人施舍的……这些人的良心遭狗吃了。”
    吴嗣石说:“你真把我说糊涂了,照你这样说,还有几个好人呀……”张二河说:“杜乡长是好人,可惜那时候她到城里开会去了……”吴嗣石问说:“哪个杜乡长……”
    张二河说:“杜尹霞,是个女的。干部把我放了,我就赶紧进城去找杜乡长,等我把杜乡长找回来,老爷和公子已经被枪毙了……那是个非常时期,听说全国有些地方土匪在暴动。”
    吴嗣石说:“你别这么老爷公子的叫,现在不准喊了,你在我们家恁么多年,你还是喊我细妹吧。”张二河说:“你大哥不会来给你犁田的,我晓得他想和武装部的张部长攀上亲戚,把你介绍给他当堂客,有一次他们说这事时被我无意间听见,现在你又抱两个女儿来喂起,他这个人恨你养父。
    你知道你婆家原来还有点田土,是你父亲省吃俭用买的,你大哥和莆妖言几个赌博输了,把你家的田土卖了的。卖地时碰巧被你养父看见,你养父说他是败家子,狠狠训了他一顿,说你家的饭是给干活的人吃的,说他这种人没资格吃你们家的饭,你大哥气得顿脚,恨得咬牙,敲梆梆也不敢到你家去吃饭……”
    “这事我知道的,公爹是恨铁不成钢啊……”吴嗣石说“那一年夏天,大哥赌输了钱,悄悄把土地卖了,妈妈奈不何大哥,带着小毛儿去了外婆家。我回去时,大哥睡在别人的屋檐下。几天没吃东西,肚子是瘪的,我去时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几个小孩站在一边拍着手唱;‘疯子……疯子,没穿裤子……’真是气死人……”
    张二河说:“依靠贫下中农,团结中农,打击地主富农,没得钱的穷人是好人,有钱的富人是坏人……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石老爷就不是坏人……”吴嗣石说:“喊你别叫石老爷.你怎么……”张二河说:“习惯了,难改口,老爷叫石金山,我就叫你养父的名字吧,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一天两顿干大饭,随便那个都可以来吃。
    那些整你公爹的人,有几个不是干自家的活到你家来吃饭的。张国全你不晓得,那个人也懒得不要命。一间茅草屋连门都没得,他睡的床有半边没得灰,另一半边灰都积起很厚。这样的人也是好人。据说他原来也有钱,和莆妖言几个赌博,把田土买了,钱也全输完了,把他爹妈也气死了,剩一个孤家寡人,解放时才和一个女人成的家。这样的人也是好人,我真不明白……”“人啦……”
    吴嗣石感触地说,“公爹生前说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一个人只要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整别人去伤害别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杀人放火,就不可能是坏人。一个人只要勤快就不会缺衣少食……”吴嗣石茫然地道,“你知道的,我公爹不晓得做过多少好事情,他常说多做好事多积德,可谁想到……”
    四
    “妈妈……妈妈……肚肚饿……”毛二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说。吴嗣石忙把煨罐从灶塘里取出来倒进两个碗里,对毛毛说;“都来吃点,等会儿妈妈煮饭来吃。”她转脸对张二河说,“干脆你来教我犁田耙田坪秧地,要过日子,这些事情终归要自己做的。”
    张二河说:“有些地方在组织互助组。”“组织互组助……”吴嗣石不解地问。张二河说:“就是几家人愿意的大家在一起,成立一个组织,互相帮忙干活儿。”吴嗣石笑说道:“那敢情好。”
    张二河走时说:“你给骆海忠他们说说吧,你不帮忙说话他们是不会要我的。我们也整一个互助组,免得他们半夜三更的来帮你干活。”吴嗣石说:“你知道啊?”张二活说:“知道的人多的是,可敢来的就不多了。”吴嗣石说:“成立了互助组,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可不知道石天仪三姐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张二河说:“我知道她们的家,哪天我去看看。”吴嗣石说:“去看看吧,招人嫌弃就叫她们回来,这里永远是她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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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家榜的故事是老丈人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那地主为什么要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请起人来祝福案煮饭,施舍给周围团转的人吃,说石家榜的饭再暗也不暗《暗示迟到意思》即使半夜去也有吃,地址在长寿板桥沟,老丈人如今建在85岁。我所认识和知道的贫下中农,多数是赌博输掉了田产,而后成了贫农,就我老丈人,也是输掉了不少田产成的贫农,除此还有些兵痞,《以卖壮丁为职业》道士《后来称迷信职业者》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贫下中农的绝大多数都是以这些人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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