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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
    毛毛睁开眼睛,家里就没有妈妈的影子了。太阳的光束照进屋里,尘埃像千万条小虫在光束里涌动。他赶紧爬起来,喊醒弟弟,帮助弟弟穿衣服。他知道妈妈把饭焖在锅里,赶紧揭开锅盖,果然,饭面上还顿了一碗放了油盐的洋芋羹。
    妹妹醒了,妈妈没回来时,他就把灶塘煨罐里的稀饭倒出来喂妹妹。许多时候,妹妹一哭,妈妈就出现在眼前了。
    毛毛带着弟弟在晒坝边用饭粒逗喂蚂蚁,燕子“叽叽……叽叽急死……”的叫着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晒坝下面的水田里,妈妈和许多伯伯把草草丢进田中央,随后下田去再把草草分开,一丁点一丁点的放满水田。
    晚上,毛毛问妈妈:“你们啷格把草草放进田里呢?”妈妈哈哈地笑了,说:“傻儿子,那是插秧啊,哈哈……把秧插进田里,过了夏天收回来的就是谷子,把壳壳去掉就是米呀……哈哈哈……你每天吃的米就是这么来的。多亏你爷爷不让给我缠脚,不然……唉……”妈妈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啥,没再继续说话了。
    二
    毛毛知道妈妈干活很辛苦,尽管互助组的人都照顾妈妈,然而许多事情,妈妈都尽力自己去做。不到万不得已,不找别人来帮忙。一天夜里,妈妈叫醒毛毛,提着一个小桶儿来到晒坝下,妈妈站在下面水田把水提上坎来,毛毛站在上面把水倒进田里,再把空桶儿递给妈妈。妈说好久没下雨了,再不抗旱秧苗会被干死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毛毛竭力帮妈妈干活儿,常常仔细看妈妈怎么烧火煮饭,怎么照看弟弟妹妹,妈妈没在家的时候,他也学着烧火煮饭。一次下鸡蛋挂面,他煎好鸡蛋搀水就把挂面下到锅里,结果煮成了一锅粥,妈妈调侃地说;“毛毛乖了,会煮饭了,煮的鸡蛋粥,比鸡蛋挂面好吃……”一次盐放多了,妈妈咸得直砸嘴巴。“好吃吗?”毛毛问妈妈。“好吃。”妈妈回答说。毛二在旁边跺着脚说:“不好吃……不好吃……哥哥煎的蛋蛋,不好吃……”
    吴嗣石的生活辛苦,也温馨幸福。
    三
    辛勤劳动换来的是稻谷的丰收。互助组的人,把搭出的谷子挑来倒在晒坝上,吴嗣石把谷子耙开晾晒在坝子里。多好的收成啊,吴嗣石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恁么多谷子,上了公粮怎么也吃不完,还可以再卖一些。可以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了,先添一张床,孩子们大了才有地方睡觉。以后再好点,就可以把房子修一修。先修一个猪圈,养上猪,让孩子们过年也有猪肉吃,也有腊肉香肠吃。
    吴嗣石明白,这都是互助组给她带来的实惠。互助组的人相互换工干活儿,再也用不着晚上偷偷摸摸的来了。吴嗣石也参与其中,也能相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叹。“互助合作好。”骆海忠说,“还是**的政策好,不劳动者不得食,懒人都干活了,莆妖岩,张国全,盛月骄,吴嗣礼全都下地干活儿了,真得感谢政府,懒人不懒了。”
    张二河说:“他们不干活哪个给他饭吃,石家塝没得梆梆敲了,他们到那里去吃么合?政府的政策太好啦。听说要成立合作社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吴嗣石问张二河:“你不是说去看石天仪三姊妹吗?你没去呀?”张二河点了点头,说:“去过。”吴嗣石又问:“见着了吗?”张二河又摇了摇头。“怎么啦?……”吴嗣石有些着急地问。“不知道三个娃儿跑到哪里去了,几家都不见人影儿。”张二河说;“有一家的妈是个恶鸡婆,反而扭到我要人,害得我差点没有走脱。”
    庄稼人对生活没有太多的企盼,有大米白面,有衣穿饭吃,一家人平平安安,那就是幸福。
    四
    荔枝村的人沉湎在幸福里。堆屋成了乡民们集聚的地方,有干活累了来歇歇脚的,有口渴了来找点水喝的。农闲的时候,更多的人来围着摆农门阵。
    大人来了,孩子们也来了。张二河带来了他的外甥闻六儿,徐应山带来他的女儿徐语菊和徐语芸,云中山带来了他的儿子云行有。云中山当过兵,孩子们常围着要他讲故事。
    云中山拉开架式,说:“有人看过鲁班上下册,上册专是整人的,下册专门破解的。那格书看了可以整人,你家推豆花他要吃你不给他吃的话,他找个地方念几句咒语;‘日不弄诵,猫专灶烘,长的过拖,短的过耸。’这么念几句,你点的豆花就没得了,他转移到水田边的水井里,他就可以在水井里舀豆花吃。”云中山手舞足蹈地说。
    张二河说:“打胡乱说,那得哪个事哟。”“你不相信。”云中山说,“我听班长说,有一回他和排长在一个土角角,排长在地上铺一块布,几句一念,弄来了好多吃的,鸡鸭鱼肉准吃不准包。”听他吹的神乎其神,很多大人也信以为真。“冲壳子的,哪个相信。”骆海忠说。云中山悻悻然道:“不信算了。”
    人们众说纷纭,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吴嗣石在这里住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你来做啥子?”张二河惊诧道。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四十七八岁的肥壮女人,一见张二河咬牙切齿地说。“好哇,原来你在这里,你把娃儿弄到那里去了?不给我交出来你休想麻得脱。”
    “你这个女人啷格扭到费哟……头回就给你说了没看到你女儿,你还找到这里来了。”张二活扭头对众人说:“这就是石天开的亲妈,小时候把她甩了这阵来找她。”女人说;“十二三岁的女人可以干农活了,自从那个女人把她送回来,好多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现在她又爬起来跑了,我把她找回去好生伺候,免得别人说闲话。”
    云中山看见她说:“俞子文,原来是你唷。”女人说:“是我又朗格?”云中山继续说:“那一年上山打野猪,口渴去你家找水喝。你家男人认出了汤德元,叫给石金山带话,说六七年没去你家收租了,说大囤小囤围满了,再不去粮食没放处了。你家还好酒好肉招待,石金山叫汤德元来收租,说你们家人老实,只收一半的地租,对不对?”
    “有这回事。”女人说,“就因为没把地租全收走,反而把我们害惨了。”云中山说:“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呵。”
    “你不晓得。”俞子文说,“我家那死鬼男人,把你们没收走的钱拿去买土地,做起当大地主的梦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折腾买地。土地是买了不少,结果怎么样?土地被分了个精光,还差点被枪毙。幸好买来的土地没有超过三年,不然真被枪毙了才死的冤枉。你说,是不是害了我们?”云中山无言答对。
    俞子文气哼哼地面对张二河说;“把我女儿交出来。”说完话走上钱,一把抓住张二河, “你来过了的、娃儿绝对是你弄起走的,反正扭到你要人。”
    “你……你……啷格不讲道理哟……”张二河使劲去扳她抓着衣服的手。俞子文抓着张二活的衣服不松手,口里大声喊着说;“你来就是找死鬼女,你没找到她会走,哄鬼……”
    张二河挣扎不脱俞子文的揪缠,气得无可奈何地说。“你啷个恁么横哟……”几个人围上去,有的拉、有的劝、有的说;“你不要胡搅蛮缠。”俞子文吼起来;“做啥子?仗着人多要打人么……”
    她揪扭着张二河,身子往地下缩,背贴着地,两只脚踢蹬着,干嚎起来;“不得了哦……打死人啰……救命哦……你们欺负人哟……”人们手忙脚乱措手不及,几个人拉都拉不起来横蛮不讲道理的俞子文。
    五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外来了几个人。一个蓄着齐耳短发的妇女大声说:“干啥子!干啥子!你们干啥子?……”人们回过头来,“哇……杜乡长。”有认识她的人惊诧道。张二河对吴嗣石细声说:“她就是杜尹霞。”
    杜尹霞问;“谁是吴嗣石?”“她!”有人指着吴嗣石说。杜尹霞说:“我给你带了几个人来。”不用杜乡长再说什么,吴嗣石看见了被婆婆送回去的三姐妹,她几步跨过去。一把抓住石天仪的手,颇有感触地说:“你们终于回来了。”
    “大嫂……”石天仪极力控制着自己,没让眼泪掉下来。石天开和石天明几乎同时喊了一声,“姐姐!”几乎同时扑进吴嗣石怀里,泪花在眼眶里闪动。
    “她们是从重庆谴送回来的,别的地方她们不肯去,只愿意回到你这里来。”杜乡长说。俞子文对其中的一位女孩喊道:“哎呀哟……是我幺儿回来啦……”
    看见杜乡长领来的三位女孩,俞子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甜甜地说。“幺儿回来啦,快跟我回家去呵……”
    石天开乜斜了她一眼,说:“别乱喊,哪个是你的幺儿?我们这里没有你的幺儿。”俞子文说:“噎耶,不认了索……”
    石天开道:“你那阵把我当是你的女儿来?”俞子文说:“噎耶,喊黄了索……”石天开问“在屋头你给我吃的是些啥子?……尽给我吃红苕叶叶……”
    俞子文说:“红苕叶猪吃了都长的肥侗侗的,你就吃不得了么?”石天开说:“你和你的儿为什么不吃红苕叶要吃大米饭,你喂的猪儿都比我吃的好。”
    俞子文怒吼道:“你到底回不回去?”“不回去。”石天开坚决地说。俞子文火了,说:“不回去打死你,各人生的娃儿,像自家养的鸡一样,莫道打不死你龟儿。”俞子文说完转身去找棍子。石天开赶紧往吴嗣石身后躲藏。石天仪说:“没有吃你的饭,你敢打。”吴嗣石喊:“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啷格办?”人们有的去拦她,有的去拉她。
    “让她过来,让她过来,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敢行凶打人。”杜乡长说,“她敢打人把她抓起来送到乡派出所去。”
    六
    俞子文悻悻的走了。吴嗣石这才有机会仔细的看三个妹妹。三姊妹又黑又瘦,穿着补丁重补丁的衣服,石天明的裤子也破了。“你们在外面多久了?”吴嗣石问。石天仪说:“三年多了。”杜尹霞诧然道:“三年多了?你们在外面怎么过哟。”石天明说:“要饭。”杜尹霞问:“你多大啦?”石天明说:“我十一,她十二,她十三。”杜尹霞说“真是可怜的孩子,你们的养父不是坏人,如果他还在,你们也许就……”杜乡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是一个错误,如果不犯这个错误,小女孩怎么会去流浪呀……但願这样的错误我们别再犯了。”
    杜尹霞从身上摸出一叠钱来,是十几张五圆的钞票,拿给吴嗣石说:“拿去吧,给孩子们添点衣服。”“哇……好多钱。”人群中有人羡慕的说。随同杜乡长来的一个年轻人说:“杜乡长要不得的,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呵……”
    “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吴嗣石说:“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们不能要你的钱。”
    石天仪伸手接过钱来……“你……”吴嗣石责备地看着她。石天仪嘟着嘴说:“你看我们的衣服……”杜乡长走了,她的声音却留在了她的身后。那是她在对那年轻人说话:“石大全呵……你还年轻哦。我们**人,革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你看这三个小女孩,**岁就出去流浪。我们有愧呵,得把生产搞上去,让老百姓的日子富裕起来。我们工作的好坏用什么来衡量?人民的生活,就是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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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同是一样的生存环境,人家能有钱,你为什么就没有,那些靠跑马射箭,靠坑蒙拐骗获取大量田地产业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地主都是勤俭持家辛苦劳作换来的家产,和如今的巧取豪夺的开发商相比,还真不知这话从何说,还是书中那句话,也许我们这里的地主富农不坏,是被其他地方的地主富农连累而引来的灾祸吧。谢谢指正。
    这章描写的是真实的乡村生活,那时候的我只有书中人物那么大,但我清楚记得:那时候多好啊,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斗争,也许,杜乡长是好人,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不过她做的事情,值得怀恋。当干部的,该当记住她说的话:我们工作的好坏用什么来衡量?人民的生活,就是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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