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四十七
才推了一阵,佘芳命儿子来叫老九,说老王不行了。老九只得把一切交给老四,让他看着做,慌忙跑了回去。
回到屋里,见佘芳朝老九摇了摇头,老九知道老王不行了。走到他的卧室,抓住老王的手。老王热泪盈眶,哽咽着道:“九爷,以后我不能陪芳儿了,你要好好对她。她这一辈子,吃了不少苦。”
老九哽咽不语,只是点头。老王又道:“九爷,你不用难过。人总有一死,生老病死,是自然现象。我老了,不行了。今年都一百零一岁了,我也满足了。该见的世面我也见了,更欢喜的是替我女儿照顾好了她的女儿。”
老九拉着老王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颤抖地道:“你不能死,你走了,我和芳儿,还有孩子都会想你的。”
老王咳嗽一声,让老九扶他坐直身子道:“我说过了,你不用难过。去床头的柜子里,取那本医书来。”
老九忙去将一本厚厚的,翻咱得破烂的手抄医书拿了过来。老王捧着医书,微微一笑道:“这本医书,好多人想要,我都没给他们。就连我的两个儿子,我都没让他们看一眼。这些年,芳儿侍候我,就像对自己亲爹一样。这本医书,就该属于她。她用不着,今后可交给你们的孩子。我希望你今后给他找个私塾,让他学点文字,好来认识这医书。”
老九点点头,见老王只是微笑着说话,心里才放心了许多。他害怕人在要死的那一刹那,非常痛苦。可见老王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痛苦。
老王又道:“所有的药材,我都教芳儿认识了。以后等她慢慢告诉他吧,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能有所成。九爷啊,你在外做工,很是辛苦。以后我不在了,要多回来照顾照顾家里。你拼命的挣钱,是为了整个家,可也别冷落了芳儿。”
老九嗯了一声,见老王将书递了过来,忙伸手接了。老王又让他扶他躺下,老九只得扶他躺下。老王躺下后,又朝老九道:“你看看家里有酒没,我想喝口酒。要是没了,去市集上打些来。”
老九忙走去拿,却一口酒都没了。他怕去市集太远,还没打回来,老王就去世了。忙去问老四,老四说家里有存酒。老四急急的去取了来给老九,老九拿到老王的卧室时,叫了他几声,不见回应,走到跟前伸手一摸鼻息,人已断了气。
老九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简直糊涂了,原来他想支开我,不让我看到他死时的惨状。这一辈子,要不是你,我恐怕早死了几次了。”老九随即吩咐老四赶制棺木,一面将老王的尸体停放在堂屋里,命佘芳和儿子轮番守候,一面又骑马到市集上,扯了白布动用之物,请来道士做法事。
老九谨遵老王的遗嘱,将他埋在不远处的高山之间。那里有个洞,恰好能放一口棺材。阴阳先生来看了,说是个好地方。道士和老九要好,仔细一看,朝老九道:“这地方好是好,但得将棺材头放在里面。要是放错了位置,恐怕又不是什么好地了。”
老九谢了道士,问清楚是傍晚时分起经,让老四来陪客气,他亲自去做棺木。老九昼夜赶工,将棺木赶好。心想老王对我莫大之恩,他生前一口棺材都没给他准备,真是对不住他。忙又去问老四,有没有上好的木料,要在棺材里做一个小枕头。
老四回去翻了个遍,只找到半截紫荆花树。老九命他拿来,赶制了个木质枕头,放进棺木。找了几个力气大点的人,将棺木抬到堂屋,入殓了老王。
道士开玩笑地道:“九木匠,听说你做的棺材,尸体不会腐烂。那我们免费给你做二十一天的水陆道场,看看尸体是不是真不腐烂?”
老九摆手道:“你就别取笑我了,家里人丁又少,这里可比不得当年的一线天。那里可是要啥有啥,你也看见了。取些白布香蜡纸烛,都得走好几十里的山路,才能遇到一个小店。稍微取得多些,那里都说不够。”
道士微微一笑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帮你节省就是。该用的则用,可以不用的就不用。只要你管我和几个徒子徒孙三餐就行了,你看如何?”
老九点头道:“那敢情好。”
道士又道:“不过有一件,以后你也得帮我做一口棺材。”
老九拍了拍腿上的木花,笑道:“一口棺材算得了什么,你家要动用什么,只要叫一声,我就去给你家做来。”
道士和老九说定,真做了二十一天的法事,才开棺验看。道士见老王如生前一般,静静的躺在棺材里,反被吓了一跳。佘芳和儿子不舍,想多看一眼,道士都赶紧让盖好棺材。道士又去问老九道:“要不要加长命钉?”
老九忙道:“这我倒忘了,不过可以不加。老爷子活到一百岁上,还用加那东西吗?上次给黎家的棺木加长命钉,是黎老爷子不安分,所以给加了。”
道士捻须道:“当时要是我在,就不会出现尸体跑出来的事了。无论谁做了手脚,我都会让他安安稳稳的躺在里面。”
老九一愣,忙请教道:“这里面,难道还大有文章?”
道士诡秘地一笑道:“黎家的几个女儿,本来就不干不净的。要是不让几个女儿守孝,再给黎老爷子找几个假孝子,他就不会出来了。”
老九啐道:“那分明是我五哥做的鬼,像你这样,他不照样出来?那满身的蛆,吓得我都不敢接近。要不是听说四人怕火烧,我也没办法制服他。”
道士见他不信,朝老九道:“你信不信,我能让王老爷子从棺材里起来,又能让他躺下去?”
老九止住道士,喝道:“你可别胡来,你要是胡来,以后我就在你棺材里放个东西,也让你起来又躺下。”
两人相视一笑,都各忙各的去了。
好不容易做完二十一天的法事,等到第二天清晨,便是发丧的时辰。老九见人手少,把老四家的几个孩子也叫上,抬了棺材,又找了绳索,慢慢的将棺材放进洞。众人弄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几乎都不愿动弹了。
佘芳一旁道:“外公真是累人,怎么偏偏挑那么一个地方下葬?”
道士听到了这话,朝佘芳道:“你不要埋怨老爷子,以后就知道他的用意了。”
老四也道:“九弟媳,那棺地,一般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好不大户人家想埋,但都没人愿跑到这种地方来给他看地。老爷子花了那么多年的心血,想必就是为了这棺地来了。咱们住在这里,老五一直找不到,想必老爷子也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这么个幽静的地方。”
道士听老四提起老五,心想这老四,一定害怕老五害怕得不行。只是老五做事,做得太绝了,件件都是那种绝自灭孙的事。
道士见一切都安顿好了,来向老九告辞。老九给他工钱,他也不要。
道士又说烧七的时候不用去请他,他自己会来。老九知最近这一个多月,去不了哪里,在家陪着佘芳和孩子,把平常该做的木活,也拿来做做。
老四闲着没事,来找老九喝酒。老九摆手道:“四哥,如今老爷子走了,这里恐怕不太安全。几个道士和阴阳先生都熟悉路道,我怕五哥他会悄悄摸来。”
老四大骇,朝老九道:“上次你不是说老五在杨黄寨被人割了,不知死活吗?难道老五还没死?”
老九见左右无人,才将武家发生的事告诉老四一番,还道:“四哥,你想想,据酒家所见,那必是五哥无疑。只是这几年他跑到哪里去了,我却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武家做工,又喜欢去市集打酒,想必他费了不少功夫打听了。”
老五无处不在,没吓着老九,倒把老四吓得三魂少了两魂,颤抖着身子,坐立不安。老四也不敢喝酒了,决计将山路改道,疑惑外人,让他有来无回。
老四心想,那天我不过试探一下你,看你知不知道老五的下落,你不说。要不是我来找你喝酒,恐怕你都不会说了。
老四忖了忖,朝老九道:“我不担心别的,就怕你四嫂,还和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既然他真的被废了,我也就放心了。”
老九白了他一眼,不禁道:“难道你还不相信他真被废了?四哥,都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四嫂还会和他做那些事?即便四嫂愿意,恐怕五哥也不愿吧。五哥这些年,可长本事了,你知道他和黎家九妹的事吗?闹得可是丢人了,我在外面,都为他感到羞愧。”
老四不敢多提起老五,深怕一提起他,他就来了一般。
老九见他不愿提起,又转了话题道:“四哥,你看这里地势虽然不平坦,但也可以多建几座屋子。眼见着几个侄儿都长大成人了,也得给他们说亲事了。”
老四焦灼地道:“这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有哪家姑娘愿意嫁到这里来?我看等老五的事过去了,咱们还是搬到别处去住吧。目前不缺住的地方,我看就算了。”
老九一愣,心想你来这里,还没打算一辈子住在这里啊。既然如此,那就由着你吧。只是看着侄儿们都大了,也不能把他们耽搁着。十四岁就该娶了,可大的都将近二十了,四哥就不急吗?
老九想了想,心想明年也给孩子说门亲事,就当是童养媳,娶过门来,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老九又想,早点成家立业,早点抱孙子,早点享福。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能不能看到孙子,还是未知数。
老九一想到这些,心如刀绞。
回想当年做下的那些事,不禁仰头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