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人想杀我

    晚上我没回家，让犯店炒了几个菜送到铁皮房里来，我跟李俊海喝酒闲聊。我问李俊海有什么打算？李俊海把头皮搓得沙沙响，脸也憋成了猴子屁股，一个劲地叹气。我想了想，问他对卖海货感不感兴趣？李俊海说，我还是别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发现你的朋友都不太喜欢我，以后磕磕碰碰的不好看。我说，要不你就在这里卖服装，阎八欠我个人情，我让他给你弄个摊位，你先凑合着干上一阵，不行的话再说。李俊海又犯了愁，我对服装这行一窍不通，从哪里进货都不知道，怎么卖？我笑道，很简单，就像我卖鱼一样，刚开始也是啥也不懂，很快就上道儿了，再说阎八也可以帮助你啊。李俊海猛灌了一阵啤酒，把脚一跺说，那我就先干干试试，实在不行我贩水果去，干那个我在行……说着话，那五进来了，说阎坤喊我出去喝酒。我对那五说，我有事儿不能去，让他到我这里来，我求他个事儿。那五走了，李俊海问我阎坤是谁？我说，就是以前跟着小广玩儿的阎八呀，这小子现在可发达了，服装、鞋帽、布匹什么的都得过过他的手。接着我就把前面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番，李俊海大呼小叫地嚷嚷道，好家伙，我出来的正是时候，原来现在的社会是这个样子啊，你行，这一家伙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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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阎坤问：“远哥，找我有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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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别在外面喝了，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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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说：“刚开始上菜呢，你不知道，我今天约了个人，他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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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谁？我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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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嘿嘿地笑：“认识，交情很深啊……我让他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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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远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心一紧，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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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是杨远，你哪位？”我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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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广胜啊，怎么，不认识了？”小广的声音很冷漠，但听不出挑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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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小广哥？怎么不认识？还想折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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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什么话？没别的，我就是想找你随便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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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了吧？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提它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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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你还是不愿意见我……”小广沉吟了半晌，接着说，“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就在电话里跟你简单说说。其实我找你也没别的事儿，我根本就没打算提以前的事情，那纯粹是一场误会，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少年轻狂嘛，我早就把它忘记了。你为这事儿去坐牢，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可那个时候由不得人，毕竟是你先带人把我砍了……呵呵，不说这些我还是说了，算了，不说了。蝴蝶，我了解你，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一下子就断了人家的财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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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可他突然打住不说了，我问：“你是说黄胡子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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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广好象是在那头咕咚咕咚地喝酒，闷了很久才回答：“我是在说黄老二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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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皱紧了眉头：“小广哥，你把电话递给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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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别在意，胜哥喝得有点儿多。”阎坤在那边笑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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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告诉他，我为什么要断黄胡子的财路，相信你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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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没想到他会跟你提这些……黄胡子那是活该，我跟胜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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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必须告诉他，让他最好别搀和这事儿，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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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我陪他喝两杯就回市场，在那儿等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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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我点上一根烟，扑通坐在了刚支好的弹簧床上：“要死的人了，还他妈跟我装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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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好象是怕我把他的床弄乱了，拉我坐到沙发上：“是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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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余怒未消：“本来我想给他个面子，这小子蹬鼻子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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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悠然地吐着烟圈：“我就说嘛，他是不会就这么跟你算完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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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不至于，听口气他不是那么个意思，他就是想让我给黄胡子留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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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他屁事？再他妈叨叨，连他一遭儿收拾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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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意思，他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收拾他倒显得我不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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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度？他大度还在你的眼前装大头？等着吧，有机会我去‘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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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跟小广的过节已经过去了，谁也不许再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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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还想唠叨，花子进来了：“远哥，东辉冷藏厂的货又让我‘黑’了，老孙想请你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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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烟头猛地戳进沙发里：“不去，你告诉他，再让我看见这个市场的人从他那里拿货，我就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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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子躲在黑影里沙沙地笑：“这次他是彻底不敢了，要不我和大昌去跟他喝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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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横他一眼：“谁也不许去，闷他两天，直到他过来给我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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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子抓起茶几上的一瓶酒，仰脸喝了几口：“钱我都预备好了，就等他来找你办交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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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垂下头想了一阵，抬起头对花子说：“你带着钱去找四哥，让他领你去找水产局老王，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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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子刚走，阎坤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哈哈，小广是彻底让我灌醉了，趴桌子上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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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笑：“有文化的人就这样，哭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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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笑眯了眼：“回家了。一路高歌啊，吓得街上的女人满马路乱窜，以为神经病院放假了呢，我去搀他，他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还要拿砖头拍我的脑袋呢……唉，小广啊小广，你说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一个酒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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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说，下午他刚上货回来，小广就醉醺醺地找来了，因为他留了一头披肩长发，阎坤一时没认出他是小广来，就没怎么搭理他，他火了，用手指着阎坤的鼻子大声嚷嚷，你们算些什么**玩意儿？当年我玩儿的时候，你们还是你爹“蛋子”里的液体呢。兔子想上去揍他，结果被小广一拳打飞了。阎坤以前跟过小广，惧怕他当年的凶猛，不想跟他结仇，就拉小广进了门市，小广很高兴，搂着阎坤的脖子好一顿亲。阎坤给他泡了一壶浓茶，让他消着酒，两个人就在店里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小广说他很想我，让阎坤去找我，他要请我吃饭，一笑泯恩仇。阎坤打发人去找我，没找着，小广不依，硬拉着阎坤去了饭店……谁知道他找你竟然是为了黄胡子的事儿呢？阎坤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早知道这样，这酒杀了我也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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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不在焉地说：“这有什么？他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黄胡子已经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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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莫名地笑了：“小广有点意思，不让我喊他广哥了，说是要脱胎换骨，立逼着我喊他胜哥。变了，像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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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他了，”我听得没劲，“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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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阎坤瞟了李俊海一眼，“想给海哥找个活儿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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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够聪明，”我把李俊海拉到阎坤面前，“俊海，还认识阎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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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矜持地拍了阎坤的胳膊一下：“认识，阎坤兄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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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似乎有点不自在，把胳膊往旁边闪了闪，冲我一笑：“我给海哥一个鞋摊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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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探询地瞅了瞅李俊海，李俊海点点头：“行，有现成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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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说：“还有点儿，你给我个本钱就行了，以后的货你自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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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手里的烟蒂弹向阎坤：“别跟我计较，连货加摊子都给你海哥，等他有钱了再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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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响了，是胡四打来的：“蝴蝶，东辉冷藏厂搞定了，下一届你承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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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哈哈大笑，笑得像一条疯狂的狼：“哈哈哈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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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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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来了，风不再是温湿的了，吹在脸上干巴巴的，明显的多了一份苍劲。清晨的街道换了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法国梧桐被风一吹，树叶哗哗凋落，像褪毛的鸟儿。我经常在这样的早晨带着我弟弟在晨雾中跑步，跑累了，我就背他走上一阵，他长大了，背在身上不再让我感到轻松，他沉重像一条装满粮食的麻袋。我弟弟没有觉察到我在吃力，他像一个骑着战马的战士，挥舞双手，嗷嗷叫着，催我往前冲。如果我爹在一旁，我爹会帮他催我，快呀，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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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买了一部客货两用车，闲下来的时候就拉我弟弟到处游玩，惹得我弟弟学都不想上了。我爹经常批评我，你这样不是个事儿呀，把你弟弟的心玩野了，将来他怎么办？你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我不以为然，我说，我一直在给我弟弟攒钱，等他长大点儿了，我就给他开家杂货铺，他的帐算得好着呢，货呢，你就帮他进，慢慢的他就能养活自己了。我爹听了直摇头，不好不好，我哪能帮他进一辈子货？等我老了他怎么办？我说，不是还有我嘛，你从我弟弟那里退休，我接班。我爹便不说话了，瞪着一只眼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我，担心我的生意不是正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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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我爹商量，要不就先让我弟弟去市场，让他跟着大昌学着卖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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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冲我直嚷嚷：“别打这个谱，那更瞎了，上次俊海想让他去卖鞋我都没答应，还是得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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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李俊海什么时候来找过你？”我很恼火，这么大的事情，李俊海怎么没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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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说：“那天你没在家，李俊海拎个西瓜来了，说是他想把鞋摊处理了，自己干服装去，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让你弟弟去卖鞋？如果你弟弟不会卖，他可以让他的伙计帮着卖，利润都给你弟弟，他说他欠你的人情，想用这个报答你，我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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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骂了一声，丢下筷子就奔了市场，我要训他一顿，你凭什么插手我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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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很能吃苦，接了阎坤的鞋摊以后，他起早恋晚地干，进货卖货全是他一个人。他也很有眼光，那时候时兴一种模样像蛤蟆头的棕色皮鞋，他就亲自跑了一趟广州，整车整车的批发，一下子发了。摊子也大了，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水泥台子了，他买下了一间二十多平米的门头房，门头是熠熠闪光的霓虹灯大字——大海鞋业。可惜好景不长，初试牛刀便小有成就的李俊海被白花花的银子冲昏了头脑，倾其所有又进了一批跟原来一样的皮鞋，这次他栽了，货全部积压在了我的冷库里，像一条一条的死鱼。他几乎要疯了，整天在我的铁皮房里唉声叹气，像是死了没埋的样子。我劝他，这也怨不得你，市场规律嘛，那部分皮鞋的样式已经过时了，你没看出来，以后长点儿眼生就是了，重新开始吧。他很听劝，处理了那批鞋，再把房子租赁出去，又回到了那个小鞋摊。上个月，他突然不见了，阎坤说，老李把鞋摊还给他了，带着几千块钱去了福建，好象要去那里倒腾日本旧西服回来卖。我打个哈哈说，中国人穿日本人的旧衣服？你海哥要当汉奸呢。没几天，李俊海就回来了，租了阎坤一个服装摊，在那里挂出了几件制作得很精致的西装，结果当场就被管理市场的给查封了，要不是阎坤托了刘所长，李俊海这一罚弄不好就倾家荡产了。前几天，李俊海灰头土脸地找到了我，让我去找找刘所长，把西服还给他。我答应了他，费了好大的口舌才把半卡车旧西装给他拉了回来，刘所长让他马上找个地方烧了，他哪里舍得烧？不知道拉哪儿去了。昨天，他突然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这几个人有的站在服装市的路口，有的蹲在摊位后面，见人就问，要西服吗？日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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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着车走到半道的时候，我的火也消了一大半，这小子也是一番好心，别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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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车停在铁皮房门口，点了一根烟，四下打量，眼前全是我的摊子，伙计们忙得挥汗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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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正在跟人讲价的那五：“看见李俊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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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五把嘴巴冲铁皮房呶了呶：“在里面‘上神’呢，谁也不敢进去，进去就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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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昌提着一把捞鱼的叉子过来了：“远哥，你怎么招应了这么个杂碎来家？刚才连你都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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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骂我什么？”我苦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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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骂你不讲兄弟感情，说你在监狱的时候，没有他帮你申诉，你还在监狱里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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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他说的对，没有他，我到现在还在蹲监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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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我可快要忍不住了啊，他再胡闹，我真拿鱼叉‘干’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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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干脆‘干’我得了，把我干挺了你就是这里的第一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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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昌悻悻地走了：“这帮哥们儿跟着你拼死拼活的干，还不如个李杂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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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想他说的也对，金高掌握着冷藏厂，花子掌握着小湾码头，只有大昌还在这里卖鱼……难怪他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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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来由地仰天唱了一句：“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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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五猛地接了一嗓子：“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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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远，你进来一下。”李俊海站在门口大声喊我，阳光下他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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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甩着手进了门：“怎么了？火气很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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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砰地把门踢关了：“你是怎么办事的？刘所长又抄走了我几十件西服，他还让不让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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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你卖的那些东西违反规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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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把胸膛都要喊破了：“少来这套，你活得倒是挺滋润，我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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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里一阵烦躁，嗓子也开始发颤：“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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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大口地往外喷气：“你想闻闻吗？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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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嘿嘿笑了：“没喝？那你听好了，你走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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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俩眼像螃蟹那样支得老高：“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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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柔一点：“大哥，我说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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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沉重的关门声把我吓得跳了起来，心也猛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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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走了，整个秋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从我的视线里蒸发了。有时候喝多了，独自坐在阴暗的铁皮房里，看着他曾经躺过的弹簧床，我的心里难免有一丝悲伤。我与他的一些点点滴滴的往事，过电一样地掠过我近乎麻木的大脑，心会时常抽搐一下。每当想起李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和我那声悲怆的“爹”来，眼睛便会模糊，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让花子他们去打听李俊海现在去了哪里，打听来打听去，带回来的都是这三个字——失踪了。我为那天的事儿很后悔，我觉得，他那天对我发火是因为他把我当亲兄弟对待才那样的，我不应该撵他走，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他现在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不帮他谁帮他？这下倒好，亲兄弟反目成仇了。有一次，我跟胡四说了我的苦恼，胡四点着我的脑门说，看不出来，你杨远还是个侠骨柔情的人呢，不是我说你的，有心在社会上混，这种心态要不得，尤其是对李俊海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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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来了，冷藏厂的生意好起来了，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也无暇顾及李俊海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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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小广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杨远，你还真的想跟我不算完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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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不是想找茬？我冷笑道：“别跟我罗嗦，想干什么你就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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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广沉默了一阵，闷声说：“我提醒你，不要骚扰我，我不想在外面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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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骚扰他了吗？我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小广哥，你把话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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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广的声音变了，似乎变回了当年：“听好了，别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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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的口气，这里面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谈谈：“你在那儿？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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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广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砬过，听起来沙沙的：“没必要，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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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嚷了一声别挂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了一阵静音，我摔下电话就把花子喊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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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子见我脸色铁青，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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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着他往外走：“你去打听打听陈广胜在哪里，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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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大一会儿花子就回来了：“他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好象请了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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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让花子带人去他家里把他拖来见我，想了想又忍下了，我不想再牵扯到他家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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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了一阵闷烟，我对花子说：“这几天多留心留心小广的动向，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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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子很纳闷：“远哥，你没弄错吧？小广现在很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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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摔了他一烟头：“闭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该打听的你少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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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子讪讪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别惹他，老虎死了虎威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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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开他，侧身挤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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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五摊上拎了两条鱼，又去大昌摊上撮了一袋子虾，我发动车就走，我要去找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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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的小饭馆扩大了，他把旁边的一家粮店盘了下来，跟原来的饭馆连成一体，变成了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名字也改了，现在叫“食为天大酒店”，门口摆放着两排硕大的花篮，门头上挂着一溜红彤彤的大灯笼，喜气洋洋，像一个爆发户的庭院。没变的是，门口还支着那个汽油桶改造的炸油条的工具，那个村姑依旧在高声叫卖：“包子、馅饼、油条，胡四牌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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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门的时候，胡四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在前厅溜达，我喊了一声：“土财主，忙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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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连忙丢了鸡毛掸子，自我解嘲：“啥叫土财主？我这人不喜欢闲着……刚要去找你呢，你竟然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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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词用得不恰当吧？什么自投罗网？”我把带来的东西丢到厨房里，回来打个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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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当，自投罗网的意思就是，我设了个局，让你进来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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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的是什么局？说来听听，好的话我就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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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急，呆会儿林武来了，咱们一起商量，你先说，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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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下打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着嘴把刚才小广打电话的事儿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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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把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不会吧？前几天他还来这里跟我好一顿聊呢，他说他刚承包了他们商场里的一个装潢材料部，正准备大干一番呢……他还把你好一阵表扬，说你人很仗义，出来以后也没找他的事儿，等有机会跟你谈谈，将来交个朋友。这不都挺好的嘛，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小广那个人我知道，别人不去惹他，他是不会主动去惹别人的……怎么回事儿呢？杨远，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找他的茬儿吧？或者你的朋友，比如金高啦，花子啦，他们也没去惹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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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语气十分肯定：“绝对不会，这几个哥们儿天天跟我在一起，他们干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四哥你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我的这帮弟兄绝对够义气，他们是绝对不会瞒着我去干任何事情的，这一点我敢打保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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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嘬着牙花子自言自语：“那就奇怪了，难道有人故意给你们挑事儿？谁这么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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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那瓶酒一口气干了，砰地敦在桌子上：“我不管了，你跟小广熟悉，你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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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拿起瓶子，小心翼翼地插到身边的啤酒筐里，回头说：“交给我吧，抽空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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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有下落了吗？”胡四还是闲不着，拿过一把芹菜放在桌子上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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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我估计他是伤心了……”我怏怏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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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不高兴啊，我怀疑这事儿跟他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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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吧？”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打了一个激灵，心一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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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你把他以前是怎么对待你的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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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不了，可小广那么聪明的人会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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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需要去问问小广了，”胡四摇摇头，“小广聪明个屁，心太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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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说蝴蝶蝴蝶就到，”林武像一头狗熊那样横着身子闯了进来，“刚才我跟芳子还在路上说你呢，芳子说要去市场拿你两条鱼回来炖着吃，我说，别去，蝴蝶这小子净卖假鱼，他的黄花鱼和红头鱼都是上了颜色的，虾是撒了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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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抹阳光里的芳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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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嫩红的阳光斜打在芳子的脸上，她的脸泛出熟透了的苹果那样圆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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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你可真老实，”芳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冲我直乐，“他那么损你，你也不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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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他说我什么了？”我确实没听见刚才林武在说什么，傻得像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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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你是个奸商呢。”芳子用眼角瞟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走一步我的心紧一下，几乎要晕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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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去厨房里拿了两根黄瓜，喀嚓喀嚓地嚼：“真他妈奇怪，芳子好象看上蝴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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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把嘴巴撅成喇叭状，大大咧咧地说：“就看上了怎么着？人家远哥多稳当？哪像你，猴子似的，是不是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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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出话来，脸烫得厉害，连忙点根烟掩饰自己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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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好象并不在意，傻笑着递给芳子一根黄瓜：“那好啊，有空我给你们拉拉皮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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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笑眯眯地转圈打量芳子：“嘿嘿，我妹妹是越来越‘拿人’了，瞧着腰儿，瞧着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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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推了胡四一个趔趄：“滚蛋，再这么流氓我告我姐姐去，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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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正色道：“休了好，休了我找你……好了，谈点儿正事吧，林武，你跟杨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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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瞥了芳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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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很知趣，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小鸟一样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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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说的事儿让我吃了一惊，拿烟的手禁不住有些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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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自己没有车，出门怎么办？”林武把满嘴的碎黄瓜吐在地上，瞪眼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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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呀，”我一笑，“怎么，想打我车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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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还叫车？”胡四边收拾着地下的黄瓜边说，“哥哥我的车可比你的气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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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打岔，我跟杨远说，”林武继续问，“除了公交车你还坐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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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还能再坐什么？你以为这是在香港啊，出门还坐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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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哈哈大笑：“你以为不能？四哥的车跟的士也差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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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瓮声瓮气地说：“是这样，我和林子俩凑钱买了两部面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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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前一阵我就发现街上跑了不少小公共，车窗玻璃上写着5路、7路什么的，好象有点儿钱又急着出去办事的人才舍得坐那车，票价比大公共要贵许多，莫不是胡四也想干这一行？我笑道：“我明白了，四哥想当司机，不当厨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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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连油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当什么司机？”林武插话说，“他也就是块当厨子的料……算了，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实打实的来吧。我俩凑钱买这两辆车都好几个月了，一直让伙计们在长途站那里拉私活儿，前几个月挣了点儿银子，眼看要挣出下一辆车钱来了，车就被交管大队给查封了，老四没办法就去打点关节，这一下子把刚挣到手的那点儿钱全折腾进去了。好歹把车赎回来，还没等继续上路呢，孙朝阳就开始找麻烦了，要让老四消失……对了，你应该认识孙朝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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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头皮一麻，怎么不认识？那可是个大哥级的人物！记得我刚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在后海跟他见过一面。那天上午，牛玉文脸色蜡黄地在宿舍里喝闷酒，我问他为什么事儿这么闷闷不乐？牛玉文说，一直跟着他玩儿的一个弟兄被人打了，很惨，腿都打断了，那伙计家里又穷，住不起医院，一直在家躺着。没办法，牛玉文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打人的那个人要医药费，结果走到半道上就被人家给打散了，那帮人凶得很，擎着菜刀一路撵牛玉文，扬言要把牛玉文砸回他妈逼里去……我问，是谁这么疯狂？来明的不行，咱们背他的“死狗”去。牛玉文说，那多没劲？今天你背了他，只要他死不了，明天他再来背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因为这事儿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不再打听了，只是安慰他，别怕，他们再来找麻烦，我跟他们拼。下午有人给牛玉文捎来了话，让他晚上带人去后海，那个人要跟他火拼一场……牛玉文唉声叹气了一个下午，最后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骑上自行车就走了。牛玉文回来的时候好象变了一个人，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儿了，晚上跟我一起去，这架不但打不起来，那帮小子还得给我磕头。晚上，一个披着黑风衣的人来了，这个人一言不发，甩头让我和牛玉文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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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人行走在去后海的路上，很孤单。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有点儿畏惧他？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站在海风的当口，风鼓起他的风衣，让他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我们三个人站了没有多长时间，一群黑影就从几条破船上跳了下来。一个黑敦敦的胖子，用一只手电筒冲我们乱晃：“呦！很猛啊，就来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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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着晃着，他突然像被鱼钩甩了一下的鱼，猛地丢了手电筒：“朝阳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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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人一下子散了，唧喳一阵，跑了不少，剩下的也不敢靠前，远远地往这边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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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风衣的大哥站着没动，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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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手里拿着的一把斧头噗地掉在了沙滩上：“朝阳哥，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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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风衣的大哥没有看他，他把脚踩在礁石上，胳膊肘支着膝盖，用手托着的腮冷漠地转向了乌蒙蒙的大海，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伴在柔和的海风里犹如来自天边：“吴胖子，出来混要讲一点江湖道义，不要以为没人压着你，你就可以飞上天去。你想活，我兄弟也想活，他的腿断了，活得就不自在了，可我发现，你的腿还好好的，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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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胖子噗地一声跪在了满是淤泥的沙滩上：“朝阳哥，放过我，我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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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风衣的大哥把皮鞋在礁石上磕了两下，转身就走：“那好，别再让我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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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大哥就是孙朝阳。想起他，我的心一阵发凉，四哥，你怎么会惹上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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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见我没说话，急吼吼地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你不认识孙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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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过神来，冲林武哑然一笑：“认识，不过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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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找咱们的麻烦呢，”林武接着说，“在咱们东边三区公交线路上跑的小公共全受他的控制，也就是说，他在吃这些人的保护费。老四一开始去找过他，想让他帮忙弄个营运，‘抽头’该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可他对老四说，你最好别插手我这一块儿，我没工夫陪你玩儿。我俩直接急眼了，就偷着拉点儿私活儿，其实那时候孙朝阳也知道这事儿，还派人砸过我们的车，老四找了梁超，费了好多劲才把这事儿压下了。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孙朝阳还开玩笑说，四膘子也是后起之秀，有饭大家吃，只要别骑在我的头上拉屎，大家会相安无事的。你想想，咱四哥是个寄人篱下的主儿？没理他，这不就来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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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我拉了正在沉思的胡四一把，“我觉得你还是通过车管所，正式办个营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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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个屁，姓孙的跟我来这套我还不办了呢，我要把他砸跑了，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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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我无奈地笑了，“四哥，孙朝阳可不是黄胡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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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胡四？”胡四的眉毛竖了起来，“谁大谁小扔碗里滚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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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了，心里很乱，眼前老是浮现着孙朝阳站在海风里的镜头。海风将他的风衣吹得哗哗响，他面色冷峻，犹如一尊矗立在冰冷月光下的青铜雕塑。我该怎么办？帮胡四把他砸下去？我有这个能耐吗？万一失手了，我刚刚创下的这点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我甚至联想到我被人在街头追杀，忽忽的冷风从耳边掠过，我如丧家犬一般穿行在狭窄肮脏的胡同里……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黄胡子，当初黄胡子是否也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呢？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没头苍蝇一般失去了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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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在外面唱歌：“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静静的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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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风吹进来，打了一个旋，又飘走了，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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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我来帮你分析一下，”胡四的头脑似乎很冷静，“孙朝阳是个纸老虎，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你听着。首先，他摸不清咱们的来路，他根本不知道咱们有多大的势力，他老是以为在这座城市里没人敢动他，一旦咱们主动出击，他首先就懵了，第一反应就是保住他的地位。我敢说，这种老油子是不会直接跟咱们拼命的，他会怎么样呢？我断定，他一定会先稳住咱们，然后再暗下黑手，这正合我意，我会在第一时间让他尝到我的厉害。当然，我是不会把他杀了的，我还没笨到杀人的程度……兄弟，我出来这一年多不是白混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关系网，这一点我不说你也清楚。第二呢，这就要看你的了，实话告诉你吧，孙朝阳很惧怕你！别笑，这是真的，还没跟他闹翻的时候，我和他喝过一次酒，他知道你砸黄胡子的事儿。我曾经试探过他，我说，我跟蝴蝶是生死兄弟。他的表情很慌乱，在酒桌上闪烁其词，但我听出来了，他很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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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可能，这些年他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怎么会怕我？”我不让胡四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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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眼很毒，他在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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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他想什么呢，”我按住胡四不停挥舞的手，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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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跟黄胡子学的。”胡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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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着，我有言在先，这次我真的不想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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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打算让你动手，你只需要在旁边一站就可以了，”胡四挺胸站了起来，“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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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要往旁边一站，他，包括他的手下，没一个敢动弹的。”林武的话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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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弹？你什么时候听说他还打过架？”胡四冷笑一声，“跟我一样，玩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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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操，我还真没听说他还打过架呢，”林武傻笑起来，“名声全是吹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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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哪些猛点儿的人跟他在一起？”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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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全是一帮老家伙，都是他妈撂了三十往四十上数的人了。”胡四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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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吧？”我说，“那真干起来，他指望什么跟别人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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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他倒是有几个，不管用，一砸就‘尿’，跟胡东一个德行。”胡四边指挥上菜边开始唠叨，“我说你呀，你还是没彻底开窍，你以为现在混社会还需要拳头、菜刀什么的冷兵器？现在玩的是票子，你没票子打的什么架？光等着蹲监狱去吧。退一万步说，你就是被逼无奈想跟人家拼命也不用去拼什么体力，有枪有炮，有脑子就可以了……当然，你砸黄胡子那场戏除外，那是为了‘造’名声……呵呵，你还别说，管用，非常管用。不过，宣传也得跟得上啊，这几个月我给你作了不少广告呢，我让我的兄弟们逢人就吹你，基本把你吹成了武松、赵云、关云长他们，哈哈，连郊区的小混混都知道你的大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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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胡乱敷衍道：“没有真本事，再吹也拉倒，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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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把一瓶白酒往桌子上一敦，附和一声：“就是，你不砸黄胡子，我们怎么给你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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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拿过酒，边倒酒边说：“不过咱们也别小瞧了孙朝阳，他比黄胡子要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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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别提他了，”我说，“今晚我就去找牛玉文，先探探孙朝阳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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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探了，”胡四接过话头，“他以前是牛玉文他爹的徒弟，就这么点儿关系，人家孙朝阳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牛玉文，再说你这么长时间不接触牛玉文了，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备不住你前脚去找了他，他后脚报告孙朝阳了呢，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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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抓起酒杯就喝：“那就不管他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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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把芳子喊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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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坐在胡四旁边，一个劲地撒娇：“四哥，我要吃八带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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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笑着说：“我的八带蛸你不能随便吃，你想吃就吃林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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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笑得很下流：“嘿嘿，不急不急，结婚那天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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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一下子反应过来，抬脚把林武的凳子踹得吱嘎响：“去，去，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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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回的家全忘了，只记得芳子靠在我的身上幽幽地说“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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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坐在了孙朝阳的对面。这是一家在当时来说最豪华的酒店，我跟胡四和林武来到这里的时候，楼下的餐厅里正在吃早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我的枪用一个护腕别在脚腕子上，这让我上楼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练摔跤的，那只脚老是往里扣。在楼下，胡四给孙朝阳打了一个电话，孙朝阳在那头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用催了，我马上就到，相信咱们会谈出一个结果来的。胡四笑得很轻柔，像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朝阳哥，我相信你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放下电话，胡四让林武把带来的伙计全部散开，混杂在吃饭的人群里，然后冲我一笑：“蝴蝶，看你的了。我估计，一般他不会发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掏枪，甚至万一他的人动了手，你也先别着急，看我的脸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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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着点点头：“呵呵，我还真成你的打手了，别嘱咐了，我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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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金碧辉煌的单间里，我问胡四：“你确定孙朝阳知道我也来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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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说：“就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他才来的，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你找他是早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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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好象是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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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敲门，胡四冲林武使了个眼色：“问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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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孙朝阳面无表情地横扫一眼：“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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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着没动，冷冷地打量他。几年没见，他老了许多，除了那双眼睛依旧放射着鹰一般的寒光以外，他跟一个在工厂里上班的中年工人没什么两样。看着他，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沮丧，这还是当年我心目中的那个英雄吗？胡四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呵呵，朝阳哥这么守时啊，我还以为我们哥儿几个还得再等你个把小时呢，快请进快请进，林子，给朝阳哥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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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朝阳伸手拍了拍胡四的肩膀，沙哑着嗓子说：“不及时能行嘛，我兄弟来不及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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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讪笑着摸了摸头皮：“朝阳哥真能笑话人，我是那样的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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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朝阳把脸转向了我：“这位就是蝴蝶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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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淡然一笑：“是我，四年前我跟哥哥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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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朝阳猛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咳，瞧我这记性，对，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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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悄悄出门的林武回来了，站在门口做了个摇头的动作。我知道，这就表明孙朝阳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心里一凛，好胆识！这才是做大哥的风范。我不由自主地冲孙朝阳呲了呲牙：“那时候我还小，哥哥可能对我没啥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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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先喝点儿还是先谈事儿？”孙朝阳没接我的话，转头问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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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喝边谈，”胡四冲林武呶呶嘴，“招呼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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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菜的时候，胡四跟孙朝阳聊得很融洽，甚至有点打情骂悄的意思。我想，好啊，你们先调着情，呆会儿就该我唱黑脸了。正琢磨着怎么才能一下子让孙朝阳给我下跪，孙朝阳突然把口气变了：“老四，说吧，想在我的身上割哪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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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一楞：“朝阳哥，别这样说话呀，什么叫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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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朝阳悠然点了一根烟：“咱们还是别玩那套娘们儿把戏了，明说，你想要哪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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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的表情很尴尬：“朝阳哥，其实我没想跟你争饭吃，就是想让你把饭碗歪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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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换了别人我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孙朝阳竖起一根指头冲胡四晃了晃，然后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蝴蝶呢，是咱们这一带的后起之秀，我很敬重他，他刚出来，我也没什么见面礼，我知道你跟蝴蝶的关系很铁，所以呢，这事儿就算我跟你们哥儿几个交个实在朋友。一句话——景山、河城这两条线归你，其他的免谈。同意的话咱哥们儿握手喝酒，不同意我走人，至于以后咱们怎么玩儿，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说话吧，我喜欢痛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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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瞥了胡四一眼，胡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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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一时很沉闷，我不清楚孙朝阳的这个条件是否符合胡四的心愿，迟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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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朝阳慢悠悠地端起了酒杯：“同意了？那就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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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林武都举起了酒杯，胡四没动，眯着眼睛看孙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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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朝阳干了这杯酒，不小心把一个盘子蹭到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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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把地收拾收拾！”孙朝阳冲门口咋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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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呼啦涌进了三个穿酒店服务员衣服的年轻人，我赫然发现他们每人拿的抹布里都露出了一根乌黑的枪管。我一楞，下意识地弯下腰，想去拽别在脚腕子上的枪，胡四一把拉住了我：“哈哈，朝阳哥真痛快，就这么定了，干杯，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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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已经干了，”孙朝阳掸了掸衣袖，“老四，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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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急啊哥哥，再喝点儿。”胡四站起来想去拉他，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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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下了楼，其中一个走到我的面前跟我握了握手，我感觉自己的手里多了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没有言声，拍拍他的胳膊说，回去跟朝阳哥说，有时间我去拜访他。三个人把门带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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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这个结局怎么样？”我把卡片装进裤兜，沉声问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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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没办法，他能这样也算是给了我面子。紧锅猪头慢锅肉，这事儿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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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暂时这个条件很好。”我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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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我以为他最多来个井水不犯河水，”胡四解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刚才我还想‘诈厉’他一把呢……嘿嘿，看来我太没有数了，咱们还没有跟人家抗衡的实力。这个老油条，还真不能小看他呢，以后慢慢熬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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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娘的，我刚才看见那三个小子都带着枪呢。”林武心有余悸，脸色焦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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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胡四把眼瞪得溜溜圆，“蝴蝶，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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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没看见，”我笑了，“我的眼神连我爹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