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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其实在温金海的心里,他确实是对着秋根有着一种好的。只是这种好不全都是源于秋根,更多的,真的是源于秋根他娘。虽然他跟秋根娘之间,啥都没发生过。
    当年温金海跟小他十几岁的秋根娘去黑龙江,天地良心地说,确实是清清白白去,清清白白回来的。去时在火车上,两人坐一排座,秋根娘总是二哥这个二哥那个地跟他搭话。温金海在同村七拐八拐的,算是秋根娘一个表大伯子的数,所以平时说话做事上,还一直很有大伯子和兄弟媳妇之间的规矩。坐上火车不久,秋根娘便觉着不舒服,捂着嘴往厕所里一趟一趟地跑。再坐回来,脸蜡黄蜡黄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温金海在过道上站着,让秋根娘在座位上躺了一会。缓了缓,秋根娘就说啥也不躺了,硬叫温金海坐了回来。傍黑天时,温金海吃了几个从家里带的熟鸡蛋,秋根娘一个没吃,只靠着座背,闭着眼睛眯着。看那样子,也实在是难受。半夜的时候,车还在叽哩咣啷地走,人们在昏黄的车灯底下困得不行。座子上,过道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温金海也困,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头一垂,也打起了盹儿。就在温金海也快要迷糊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肩上一沉,有个东西压肩上了。睁眼一看,竟是睡熟的秋根娘歪了过来。温金海心一慌,当时便精神了,坐那一动都不敢了动。看着这个憔悴的女人,一时竟想不出该咋办了。
    秋根娘却真是睡得熟了。之前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几次,身上早没了气力,先还闭着眼挺着不睡,后来实在挺不住了,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
    秋根娘的身子越来越沉,随着火车一下一下的逛荡,几乎完完全全地靠了过来。温金海向前歪,秋根娘向前歪,温金海往外靠,秋根娘也往外靠,让温金海一点都没了躲闪。温金海怦怦跳的心就犯了琢磨,心想,要不就让她靠会吧,看她虚成那样,能多睡会就让她多睡会,免得醒过来又要折腾。出门在外的,也别顾啥个说头了。这么一想,索性稳下了身子,由着这女人倚靠。火车过了一站又一站,秋根娘靠着温金海,始终睡得沉沉的。温金海的半个身子,因长时间的僵着,都渐渐的开始麻了。就在温金海暗暗叫苦的时候,车身忽然一个大晃动,睡熟的秋根娘眼瞅着就要摔了出去。慌乱中,温金海一伸胳膊便把她给扶住了。这女人却没醒,顺势把头伏在温金海的胳膊上,换了个姿势,睡得倒更熟了。温金海撒不开了手,抱又不是,不抱又不是,一时极是尴尬。好在人们都在睡觉,并没人注意他。
    这么多年,温金海除了自己老婆,他还没这么抱过第二个女人。如今一个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女人静静地躺在怀里,睡得那么甜,那么安详。他猛然觉得,自己整个的心都随着那安详温柔了起来。这种温柔让他心里像长了小草一样绵软,像喝了一口窖封了多年的老酒一样,香甜和快乐。他甚至想,这么多年,他几乎对自己的老婆都极少有这种感觉。今个这是咋的了,咋还会有了这种心情了?
    秋根娘可不晓得温金海这么多翻江倒海的想法,竟是越睡越熟,微微的,还打起了细碎的鼾声。温金海不自觉地去看怀里这张脸,一眼一眼地,对这个女人打量起来。
    当时的秋根娘,在神树村也算是个有名头的小媳妇。相貌乖巧,做事伶俐,平时很讨人眼。要不年轻轻的,也不会当了妇女主任。温金海与这女人虽说在一个村部做事,但面对面的,也只是扫过几眼的事,哪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过,更不要说抱在怀里。这女人的脸,小鼻子小嘴小眼睛的,处处都显得一种小,却又小得那么恰到好处。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温金海觉得那睫毛真好看,像画像上那些人。女人的眉也好看,微微地弯着,冷不丁的地皱一下,吓了温金海一跳,再看,那眉又松开了,像对了自己在笑。温金海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
    心一跳,温金海就有些乱了。那女人靠在自己怀里的大半个身子,隔着衣服,温度像水一般地浸透过来。那温度有着一种味道,一种力量,在温金海的身体里,先还小蛇一样地游走,丝丝缕缕的。可越到后来,越如了洪水猛兽般地窜,让温金海自己都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身上也一阵一阵开始冷似的发抖。抖得他绝望,抖得他心慌。身体里的某个部位,却在这发冷般的亢奋里,倔强了起来。
    温金海后来想想,那次多亏了这女人是瞌睡在了火车上,边上横躺竖卧地有那么多的人,让他在顾忌的同时,有足够的时间冷静自己的情绪和思想。要不然,凭了那样一个场景,谁又知道会发生些啥事呢?
    秋根的娘是在又过了两个车站之后醒过来的。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座位上,身上盖着温金海的褂子。人却不知道去哪了。过了半天,才见温金海从过道那边回来。秋根娘有些抱歉地问他,说,二哥,是不是我睡着你没地方坐了?温金海说,不是,我坐着也累了,正好去那边走走。表情上,已没了丁点的不自在。
    再坐车,温金海可不跟秋根娘坐一个座了。即便票起在一起,他也找个借口跟边上的人调开。后来让秋根娘都觉察出温二哥是有意躲着她。可别的事上,温金海又对她照顾的没得说。在黑龙江待的那几天,从吃饭上住店上,都像自家的哥一样对她,啥都替她想得仔细和周全,让秋根娘从心往外地对他怀着温暖和尊敬。有了事,更是二哥二哥的招呼。这事温金海跟谁也没提,连温和他娘,也不知道当年还有着这样一段事。村里哄哄乱嚷地说他跟秋根他娘咋着咋着的时候,他听说后真是气得不行。这气他不光为自己,更多的,他觉得更为了那个女人。一个那么清白的女人,咋能因为这些事,受这样的委屈和脏水呢?那时的温金海,虽然与那个女人还同原来那般淡淡的相处,但在内心,他却已经忘不掉一些东西了。比如,她渗透在他怀里的温度,她熟睡中的眼睛和睫毛,他恐惧的那些心思,都一遍遍的,隐秘、矛盾地窜回到他脑子。让他对这个女人,怀满了无助而又隐晦的心疼。虽然这一切,这个女人啥啥都不知晓。
    但再见面,他还是老样子对她,甚至比以前还多些沉默,只字不提曾经的那些事。后来秋根的爹一次一次地去村上闹,秋根娘觉得丢脸,就回了家。从此跟温金海更是少了见面。再后来,温金海去了渔场,去场部当工人可是当时很多人挤破脑袋要去的事。那时秋根刚从学校下来,在队上挣半拉子工分。温金海点名要了秋根,引得很多人红眼。把温金海跟秋根娘那些老掉牙的事,又重新拿出来翻示。秋根的爹喝多了酒,站在大街上蹦着高地骂温金海,好像自己的儿子不是去当工人,而是给温金海当儿子去了似的。可温金海不管,到底还是领了秋根去了渔场。
    秋根的眉眼长得很像他娘。温金海领走了秋根,一是觉得秋根懂事,他一直很得意这孩子。再一个,就确实是为了秋根娘了。秋根娘从村上回家后,秋根的爹与她一直没完没了地闹腾,日子过的散了架,没一点起色。温金海看在心里,一直想帮衬那个女人一把。这次让秋根挣上工资,也算间接地宽慰宽慰他娘了。谁想到秋根的命却还得苦一苦。从渔场回来,又遇到那样的事,以至如今都三十大几的人了,竟还没成个家。一想到这,温金海不禁又打了个唉声。
    因为温金海的一句话,勾起了两个人各自的心事,一时都不吭了声,在沙梁子上闷闷地走。刚到村子边上,迎头看见老彩急急地过来,看了热得满脸通红的两个人,才松了脚步。对温金海说,爹,你可急死人了,咋大晌午的还出去走,看出了这么多汗,受了风可咋办?说着,从秋根手里接过温金海的棉袄,对秋根说,根子哥也随着了?秋根嘴里嗯嗯着,看着老彩,忽地想起那双系着鞋带的皮鞋来。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啥了。老彩哪里知道他的心事,接着说,要不根子哥也随我们家去吧,家里有热菜热饭锅里温着呢,一起跟我爹吃上一口。温金海也这么说。秋根不去,跟温家爷俩搭了一句,扭头回了自己的家,坐在炕上,脑子里还愣愣地想着那双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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